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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黃米出生記(3)

    黃米出生記(3):這才叫 pouring!

    那救護車也真是怪,好像知道我媽叫它只是為了上廁所一樣,完全不像電視上看見的那樣,第一時間就風馳電掣地趕來。等救護車哇哇叫著終於來到我媽面前的時候,塞車情況已經快解除了。

    我爸忿忿地說:"將近半小時了,這要是個心肌梗塞的主兒,還不嗚乎哀哉了?這樣的工作態度,告他!"

    我媽說:"算了吧,別人沒告你謊報軍情就不錯了,你還告別人?"

    "我怎麼謊報軍情?"

    "你說pouring,可是現在已經——沒動靜了。"

    "當時是在pouring嘛。"

    "當時也算不上pouring——"

    我爸拿出他的看家本領:"那不都是個定義問題嗎?"

    我媽交待說:"待會跟醫院的人可不要這麼耍嘴皮子啊,得罪了他們,該我們倒黴。"

    兩個paramedics跳下救護車,直奔我媽,一個奔上三路,開始聽心跳什麼的,另一個奔下三路,當仁不讓地掀起我媽的裙子檢查破水的情況,然後彼此咕嚕了幾句行話,就把我媽弄上了救護車,我爸也跟了上去。

    我媽這一生還沒坐過救護車,但在電視上倒是看了不少,她生怕paramedics會像電視上那樣,拿個氧氣罩子把她罩住,或者輸液輸血什麼的。不過還好,那兩個人什麼都沒做,連話都沒怎麼說。

    我媽一路都是忐忑不安,總覺得是騙了救護車一把。不過我爸臉皮厚多了,完全沒什麼慚愧的樣子,還兩手握著我媽的一隻手,神色凝重,很像電視上的什麼場面,搞得我媽以為自己中了彈,生命垂危。

    救護車嗚裡哇啦地衝進醫院,我媽直接就被推進產房去了,一進去就被換上了醫院的袍子,然後就被五花大綁,身上七七八八地纏上了各種各樣的管子,連在monitor一樣的東西上。

    有個醫生為我媽內檢了一下,說:"才開了一指,"然後擰起我媽換下的內褲,狐疑地說,"Thesanitarypadisalmostdry."

    我媽完全像被人捉姦在床一樣,羞愧難當。她特別怕我爸跟醫生耍嘴皮子,把他的口頭禪搬出來說"Define-pouring-first"。還好,我爸只說:"Itwaspouring!"

    醫生做了個息事寧人的手勢,說聲:"It-sOK.It-sOK."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她說的"OK"是指什麼,到底是說我媽的情況OK,還是說我爸撒謊OK。

    產房裡就剩下我爸我媽兩個人,面面相覷,像兩個考試作弊被老師抓住的學生一樣。我媽說:"這下糟糕了,把我們中國人的形象搞壞了,以後這醫院肯定不相信中國人了。"

    我爸說:"別說得那麼可怕,一兩個人就代表整個中國人?"

    "一粒老鼠屎壞一鍋湯嘛——"

    "誰說一粒老鼠屎壞一鍋湯?以前我們在學校食堂打稀飯時,發現老鼠屎了,勤快的,就揀出來丟了再喝,不勤快的揀都懶得揀,照喝不誤。如果有人拿到食堂去告狀,食堂的人抓過去就喂嘴裡吃了,還質問告狀的人:-我吃得你吃不得?-"

    我媽還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爸見笑話不起作用,又進一步安慰說:"再說兩個電話都是我打的,就算影響中國人形象,也隻影響中國男人的形象。"

    我媽說:"就怕給醫院留下壞印象,他們不管我們了。"

    我爸說:"這是他們的責任,他們敢不管?了不起態度差一點。我們也沒撒謊,在家裡的時候的確是pouring嘛。我去找他們解釋一下——"

    我媽勸阻說:"算了吧,別找他們了。才開了一指,又沒見紅,又沒陣痛,他們沒趕我們回去就不錯了——反正現在有這些儀器,我們知道BB的情況,我們自己盯著點,有事再去叫他們。"

    好像唯恐天下不亂似的,正在這時,我們家的"親友團"的人都一窩蜂地跑到醫院來了,把個產房擠得滿滿的。我媽嚇一跳,感覺像學生在校犯了錯誤,老師把家長叫來了一樣。

    我兩個奶奶連忙上來查看我媽破水的情況,結果什麼水也沒看見,又聽說連陣痛也沒有,"親友團"的人也覺得我爸媽兩個太憨了,肯定是搞錯了。

    我太奶奶最富想象力:"是不是搞錯了,把拉尿當成——"

    我奶奶連忙制止:"媽,你真是的,他們幾十歲的人了,連水從哪裡流出來的也不知道?"

    我爸把情況解釋了一下,就叫他們先回去:"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被趕回去,你們待在這裡,醫生們看見了肯定嫌擁擠,你們還是先回去休息吧,等快生的時候我再打電話給你們。"

    "親友團"的人磨蹭了一會,聽見附近不斷傳來產婦的雞喊鴨叫,門外還能看見捧著肚子被丈夫架著走來走去的女人,相比之下,我媽完全像個後進生,表現太差了,成績太糟糕了,搞得幾位家長臉上無光。幾個家長商量了一下,灰溜溜地回去了。

    我媽真是個門旮旯的簸箕,專在人後簸。"親友團"的人剛走,我媽就說肚子痛,要上廁所了。我爸說叫護士來暫時取了那些繩索捆綁好讓我媽上廁所,我媽還在擔心:"會不會把他們搞煩了,趕我們回去?"

    我爸說:"不會的,我們是救護車運來的,再說又破了水,誰敢趕我們?趕我們也不走,今天就賴這裡了。"

    護士來後,處理了一下那些繩索捆綁,我媽痛痛快快地上了個廁所,清除了一個包袱,覺得無比暢快,回到床上,護士把那些繩索又綁了回去。正當護士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媽覺得一股熱流往外一衝,嚇得她大叫:"Water!"

    護士又折了回來,一邊換我媽身下的墊子,一邊對我爸說:"Yousee?Thisispouring!"

    我爸知道護士有點諷刺的意思,但他沒說什麼,只催促道:"Thendosomething!"

    護士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跟一個醫生一起回來了,醫生對我媽解釋說,現在要給你用pitocin了,因為你破水了,要儘快讓baby生出來。

    我媽知道pitocin就是那些對"屁"情有獨鍾的網友稱之為"屁託生"的催產藥,她連連"嗯,嗯"的點頭答應,在心裡感謝我的推波助瀾,關鍵時刻炸了水壩,終於使醫生相信是"pouring"了。

    護士為我媽掛上靜脈點滴,加了"屁託生",我媽仰躺在那裡,焦急地等待宮縮的開始。打上"屁託生"之後,我媽的待遇就提高了,不時的有人進來調節劑量。當宮縮間隔時間達到四五分鐘,強度指數七十左右時,我爸問我媽:"肚子疼不疼?"

    我媽說:"還好,就是腰痠背疼,肚子一陣陣發緊,大概是BB在裡面撅屁股。"

    我爸知道我媽的心理作用是很強的,據說我媽讀小學的時候,有次上體育課從槓上摔下來,把胳膊弄脫臼了,但她不知道,沒事人一樣地上了好幾節課。回到家,說起上體育課摔跤的事,我爺爺奶奶才急忙來查看,總覺得我媽的胳膊看上去異樣,於是帶到醫院檢查,拍片發現是脫臼了。醫生給我媽胳膊復了位,又用白繃帶吊在胸前,我媽這才知道事情嚴重了,一路啼哭不止,覺得疼痛難忍。如果不是有X光照片,我爺爺奶奶肯定要以為是醫生把我媽的胳膊搞脫臼了。

    我爸說:"既然現在還不痛,你抓緊時間睡一會吧,聽說要生幾十個小時的,睡眠不足,待會沒力氣push。"

    我媽想想也是,就交待說:"那你盯著一點,當心BB的心跳變慢了。"

    我爸說:"好,我盯著,你睡吧。"

    但我媽睡不著,覺得肚子很疼,她問:"我是不是開始陣痛了?"

    我爸說:"應該是開始了。"我爸哄我媽背朝監測器躺著,他好幫我媽揉背。我媽不知有詐,真的那樣躺著,享受我爸菜鳥水平的"馬殺雞"。

    我爸一邊給我媽揉背,一邊天南地北地胡扯。又過了一陣,我爸發現宮縮強度已經快到一百了。我爸說:"現在已經七十了,如果你疼得受不了,我就叫醫生來給你上-愛屁-(epidural)吧。"

    我媽說:"算了,聽說有人疼到一百四,我這才別人的一半,低得很呢。再說要開到四五指了才能上-愛屁-的,我才開了一指,還早著呢。別又搞得一場虛驚,越發把醫生們搞煩了——"

    "那我叫他們來給你檢查一下吧,說不定已經開了四、五指了。"

    "不會吧?才這麼短的時間,還是再等等吧,等我忍不住的時候再叫他們。你只盯著BB的心跳就行。"

    "BB的心跳沒問題。"

    其實我媽覺得宮縮已經很疼了,但她聽我爸說才七十,就覺得萬里長征才走完了第一步,後面的路還長著呢。她想起最後一段時間沒怎麼多走路,因為她從電視上看到某位英國科學家的新發現,說胎兒的肺部發育成熟、達到了能在母體外呼吸的地步時,就會分泌一種催產素,通過胎盤進入母體,使母親的子宮開始收縮,促使分娩開始。我媽自從看到這個報道後,就沒再多走路了,因為她怕走多了引起早產,搞得我肺部還沒發育好就匆匆忙忙跑出來了。

    現在她又有點後悔,好像別的產婦都是拼命多走路,說那樣生得快。我媽擔心極了,怕產程拖得太長,她自己吃苦是小事,萬一給寶寶帶來麻煩就糟糕了。

    下午一點多鐘的時候,我媽的豆腐OB終於露了一下面,一看我媽還沒痛到要謀殺親夫的地步,豆腐OB的臉上就顯出一種上當受騙的神情,不過還是很禮貌地站在床邊跟我爸媽閒聊,賣弄自己的漢語,他會說"男孩子""女孩子""很好""不好""你好""再見"之類的詞,還會從一數到十,不過他的"四"和"十"基本沒區別,都是介乎"shit"和"誰"之間的什麼音。

    我爸一邊給我媽"馬殺雞",一邊猛誇豆腐OB,說他中文好生了得,這樣好的中文,只有去過中國或者找了中國老婆的人才能達到。

    豆腐OB很得意地說他沒去過中國,老婆也不是中國人,他的中文是跟診所的一個臺灣護士學的。

    我爸又把豆腐OB恭維一番,說那你就更不得了啦,簡直是語言天才。

    豆腐OB聊了幾句,就叫我媽好好休息,他過一會兒再來,叫我媽有什麼事情按鈴叫人就行了。

    我爸主動請求OB吃豆腐,讓他給我媽檢查一下,看開了幾指了。

    豆腐OB好像生怕多吃了一塊豆腐似的,並無檢查的意思。我爸把宮縮指數指給他看,豆腐OB往監測器那裡看了一眼,驚訝地說:"Oh,myGod.It-sover100!"他首先懷疑儀器出了問題,檢查我媽之前先把儀器檢查了一下。

    等他確信儀器沒問題之後,他戴上手套,為我媽內檢,然後報告說已經開了"4cm"了。豆腐OB中英混合地把我媽狠狠誇獎一番,說她doinggreat,"很好","再見",說開到五指就可以叫麻醉師來上EPI了,然後就離開了產房。

    豆腐OB一走,我媽責怪我爸說:"都超過一百了,你怎麼說才七十多?"

    "你這個人心理作用特別強嘛,我說七十,你就不覺得疼,現在你知道了,肯定要覺得疼了——"

    我媽齜牙咧嘴地說:"這個儀器——能查出心——痛程度就好了——"

    我爸趕快表白:"這還用儀器來查?我現在的心痛指數肯定上了200了,這真的是比我自己疼還難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了宮縮的強度,我媽頓時覺得疼痛難忍了,我爸的"馬殺雞"和"嚼"都不起作用了。我媽把學來的各種呼吸大法都拿來亂用一氣,還是疼痛難忍,大汗淋漓。

    我爸說:"我叫醫生來給你打-愛屁-吧——"

    但我媽知道"愛屁"和"屁託生"連在一起打,對胎兒很危險。"屁託生"促使宮縮,要把胎兒擠出來,"愛屁"則有可能引起產婦血壓降低,宮縮變緩,有可能會使胎兒心跳減慢,搞不好會引起fetaldepression,所以我媽從牙齒縫裡蹦出一句:"不打。"

    我爸勸說:"不打的話,你這麼疼,體力消耗光了,到時候就沒力氣生了。再說也不是個個產婦都會降低血壓的,你以前沒體位性血壓低,不會有問題的。"

    我爸見自己這個半調子說不服我媽,就把我伯母搬了出來。我伯母在電話裡說的跟我爸說的一樣,也是勸我媽上"愛屁"。我媽一聽我伯母說能上,馬上就同意了,連連高呼:"上-愛屁-,上-愛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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