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追着問:“那是怎麼樣?那是人家腦袋自己掉下來的!”
念碧轉了一下眼珠,只好撒謊説:“那是出其不意刺殺的。”
花姑道:“你的眼睛在告訴我胡説,無敵神僧一身軟硬能耐,刀槍不入,有什麼辦法刺殺他?老實説崔小翠是你什麼人?”
這當兒念碧心中有兩個思想,第一他覺得娶崔小翠為妻是光榮,值得誇耀,第二看這位柳寶綠分明有點戀戀,必須避免麻煩。
他決計講實話,然而也還是紅了臉説:“不瞞姊姊,是內子……”
花姑叫起來:“喲,碧翠交輝,鴛鴦福祿,恭喜呀,少爺,她為什麼不跟你一道來?”
念碧道:“她在江西家裏。”
“她一定很良善?”
“還好。”
“你剛講我像兩位姊姊,其中有她?”
念碧不敢説,儘管笑。
花姑道:“説,我不怪你。”
念碧只得點頭。
花姑道:“那就不能是你的同窗,我知道她是法明大和尚的得意徒弟,該是胡吹花的師妹,吹花又是你的師父,這怎麼説?”
念碧臉又紅了,搭訕着説:“説同窗,其實還是我跟她唸書,學劍。”
花姑不禁大笑,笑得扔掉單刀,兩隻棉花團似的手緊握住胸口説:“這樣講,你稱她姊姊還不夠恭維……”
念碧臉上漲得桔子一般紅,強嘴説:“我承認她學識比我高明。”
花姑忽然不笑了,一本正經説:“學問好那是一定的,我還聽人講她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請求你務必帶我見見她,我也想跟她唸書、學劍。你答應我這個請求,我出死力幫你這一次忙,怎麼樣?”
念碧笑道:“只要你不嫌她淺陋,我願意她多跟你親近。”
花姑道:“一句話,少爺,你算答應我了。謝謝啦!不過我還得問明白,據你的估計,翠姊姊是不是敵得過青花老尼?”
念碧道:“她不行,我師父行,還有我一位師伯,綽號無玷玉龍,善使一枝怪兵器,叫八寶銅劉,重八十斤。”
花姑道:“我知道有這個人,他能來?”
念碧道:“他剛好在江西,我算他必跟我師父同來。”
花姑道:“但望擋得住老尼,一切好辦。現在我就走,請你到洞裏去,把我的包袱拿來。”
念碧道:“你是回去虛靈洞府?”
花姑道:“請放心,剛才一場拼鬥,沒有人認出我,我向來不使單刀,也從沒炫露過縱跳能耐。”
念碧也不曉得什麼道理,他真覺得很不放心,只管怔怔地出神。
花姑很得意,笑笑説:“那麼你就站在這兒等我,別跟來啦!”她一步三跳的往前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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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以後,花姑由山洞出來,穿着一身女道士服裝,卻也揹負一枝寶劍,看樣子也還是怪討人歡喜的。
她邊走邊笑邊説:“瞧,我這一個打扮怎麼樣?”
念碧笑道:“很好麼,有點飄飄然的神氣……”
花姑道:“要不是想學兩手青花劍,誰能願意穿這撈什子,多難看!”
念碧道:“難看倒不難看,但你來虛靈洞府當道姑,實在很不合算,青花劍有什麼了不起,天下第一流劍應該是大羅劍。”
花姑驚叫:“大羅劍,……你會使大羅劍?”
念碧話説快了追悔嫌遲,只好笑笑説:“我還不過會一半。”
花姑凝睇説:“誰全會?要命,不用説又是你那一位好姊姊……成,我死也要見她一面。現在沒有空,我們晚上作一夕長談好不好。
洞裏可以睡覺,有水也有乾糧,你就多受一分委曲啦,我來時再給你帶些好吃的。你可千萬別偷跑,鬧出岔子,我不管……”
説着話,邊打個稽首一溜煙去了。
念碧兀自站着出神,這當兒他自己也不曉得心頭上什麼滋味,是喜呢還是憂?是愛呢還是孽?他怔了大半天才望洞裏走。
這個洞的確很不錯,難得乾燥,地下堆一大片曬乾的花瓣兒,足有一寸長厚,上面蓋着棕薦子,再鋪一張氈條兒,以上才是褥和被,也還排個布枕頭。
那邊剛燃上一枝香,香頭光一閃一閃的發光,藉着這微弱的光.念碧約莫把洞裏看出一個譜。
他慢慢的摸到那特別她鋪上坐,只覺得屁股下軟綿綿的蠻舒服,鼻子裏香馥馥的怪好受的。
他料得花姑必是常在洞裏住,臉上無故冒起一陣熱,他就不敢躺下去睡,也不敢去碰一下被條兒,摸一下枕頭兒。
他一方面想試試看做一次柳下惠,一方面又認為那實在太危險,終於還是跑到洞外去才似乎放心,天黑了仍坐在洞門口發愁。
二更初山洞中風颼颼的寒冷刺骨,他竟是不曉得,更不曉得什麼時候跟前來了人。
是花姑的聲音在説話:“你看這人有多傻,裏頭不睡坐在外面打盹……”
接着胸膛上讓人家輕輕抓了一把,他趕緊站起來,才覺得兩條腿有點麻木。
花姑叫:“進去啦,不愁壞也凍壞啦,誰想得到你這麼傻呀……”
他背後又被人家推了一掌,走進洞裏:驀她眼前一亮,是花姑敲着了火石給燃上半枝蠟燭。
她背後還站着一位女人,也是一身輕裝,背插寶劍,也長得頂美,可是好像年紀稍微大一點。
花姑舉着手中蠟燭照馬鏢頭臉上,那女人微笑着定睛看,看着説:“真不錯,寶妹妹,一臉正氣麼……”
花姑道:“少爺,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的乾姊姊叫雲姑……”
念碧急忙拜手。
雲姑還他一個剪拂,笑道:“馬鏢頭,請坐。”
她拿下胳肢窩裏夾着的包袱往洞後走。
花姑眼瞅着她鋪上説:“怪不怪,你就沒進來過?”
念碧道:“進來過。”
花姑道:“為什麼不睡?”
念碧道:“我想這是姊姊的鋪蓋。”
花姑道:“我的鋪蓋髒?再不然就是針會扎你。”
她好像很生氣,拿着蠟燭去插在洞壁縫隙裏。
雲姑站在那邊叫:“寶妹,你來看,這一袋子乾糧沒動過麼?”
花姑一伸手説:“我的鋪蓋不能睡,我的乾糧自然也總是不能吃,愛挨餓受凍讓他去,活該。”
雲姑笑道:“初次見面麼,人家曉得你安着什麼心……”
花姑道:“什麼心,我會吃人?”
雲姑道:“小妹妹別淘氣,把盤子端去啦,我洗洗手就來。”她叉扎着一雙手一直往洞外走。
花姑便去那邊壁崖頭端來一個木盤,裏頭是一隻撕好的大熟雞,二十個還帶些熱氣的大饅頭。
連木盤給排她鋪上面,人跟着上鋪盤起腿兒説:“吃就要快,管保沒有毒。你知道我和雲姊費了多大勁,請坐啦!”
念碧這才挨着鋪沿坐下。
花姑道:“不,脱掉靴子上面坐,這她方留始雲姊。”
念碧當然只好遵辦。
雲姑來了她就也上了鋪。
三雙筷子夾着肉下饅頭,念碧吃得真香。
雲姑看着笑了出聲。
花姑道:“看樣子廿個饅頭就夠他一人吃。”
説着她將手中剝開一個剛吃一半,剩一半又給放在盤中了。
念碧急忙説:“兩位姊姊別讓我,我有七八個準夠。”
花姑道:“我有三個管飽了。”
念碧道:“姊姊才吃一個半。”
雲姑笑着向盤中取出那半個遞給花姑説:“你不吃人家也吞不下,我有兩個就好。”
説着又看着念碧叫:“馬鏢頭,聽説你的夫人是法明大和尚的高足,今年芳齡多少?”
念碧笑道:“她剛是二十歲。”
“府上還有什麼人?”
“祖母,父親、母親。”
“幾位昆仲?”
念碧笑道:“沒有弟兄也沒有姊妹,母親就生我一個人。”
“你娶親多久了?”
“前年嘛!”
雲姑聽着點點頭,把眼去看着花姑。
花姑忽然溜下地説:“你們談,我去燒一壺茶來。”她就不等人家開口,一陣風就捲走了。
看情形念碧心中多少有點明白,急忙垂下頭去吃他的饅頭。
果然,耳聽得雲姑笑着叫:“少爺,憑良心請你看寶妹妹怎麼樣?你別瞧不起她,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飄泊天涯,孤苦無依,但還留着清白身體,我想介紹她給你做小。”
念碧聽得一身淌汗,急忙擺手説:“雲姊,請你聽我説,我念碧並不是大家子弟,父親不過一個鐵匠,我祖母治家謹嚴,我又是剛娶兩年的親。”
話説到這兒,洞裏頭有人笑起來説:“傻瓜,那樣美人兒為什麼不要,你不要我要。”
念碧大驚失色,雲姑火速拔劍下地。
這山洞上作穹形,相當高,鍾乳隨意下垂,假使你是練過游龍術的人,上面或可藏身,此外再也沒有她方可躲。
雲姑跳下她一口吹滅了蠟燭,撲到洞口扭翻身一站,合攏眼光,聚精會神準備廝殺。
呼吸間恍惚迎面飛來一隻大蝙蝠影子,悄無聲的落到切近。
雲姑三不管急忙揮劍護身,左插花右插花蓋頂撒花,那影子卻只在眼前飄忽,心知來了能人,自審不敵,正待施用暗器,驀她右肩胛着了兩個指頭,一陣麻透過半邊身,手中握不住劍,人被舉起來拋到地鋪上。
花姑出洞外搶進,仗劍奮搠黑影。
劍進她卻更快點着了道兒,腕子讓人吊住,鬧個金雞倒折翅,緊跟着屁股被踹了一腳,飛出去撞跌了馬大鏢頭。
接着火摺子一打閃,那枝插在壁縫上蠟燭又燃着了,火光下看花姑正爬倒唸碧懷中,雲姑還滾在一旁掙扎。
念碧來不及去攙扶花姑,他瞪大眼睛叫:“姑媽……師父……您……”
花姑雲姑同時坐起來,同時瞧對面屹立着一位身材小巧的人,男打扮,渾身上下黑虎絨緊身褲褂,黑虎絨薄底快靴,背插寶劍,頭戴軟巾,形同冬日可愛,神如秋水含情。
念碧火速滾下她磕頭請安,雲姑花姑雙雙拜倒鋪沿。
胡吹花她一跳跳上她鋪,去坐在一疊被袱上,笑道:“你們倒舒服,我累也累死了……”
念碧叫:“姑媽,龍哥鯤哥都平安?”
“你這傢伙混帳,請教閣下有多大能耐,膽敢一個人身闖虎穴龍潭?不虧她……”伸個指頭兒指住花姑。
念碧低了頭。
花姑卻天真她死盯住這天下聞名的奇女子。
吹花接着説:“你這妮子也可惡,説泡茶去,茶呢?”
花姑這時候也就垂下了脖子。
吹花笑了笑又説:“雲姑的一枝劍使得不錯,別難過,就是老尼碰着我,她也佔不了半點便宜。我真不解,你們為什麼費那麼大勁兒來學青花劍,邪道異端的學它幹麼?我收徒弟啦,柳小姐……”
花姑一聽樂得心花怒放,一骨碌爬下碰頭。
吹花道:“別忙,我收徒弟要小孩,你大大了,從頭練不行,那也必須讓我看看你的基本工夫怎麼樣。剛才你搠我那一劍,夠猛不夠靈活,我覺得不過癮。這樣,肚子餓了,快給我弄一點好酒來,這洞不是就在虛靈洞府崖下嗎?翻上去差不多一兩千尺,洞府庫房就掛着一個酒葫蘆,沉甸甸的裝的頂飽。我這兒拿筷子敲木盤三百下,要你把葫蘆偷回見我,不許傷人,要靠真實輕身本領行事,你這就走。”
花姑眨眼説:“我可以辦到,不過您要慢慢敲盤子,快了我趕不及……”
吹花笑道:“做了我的徒弟。不怕念碧不娶你,我為你撐腰……。”
花姑一張俊臉紅得像山茶花,一陣煙衝出洞口去了。
花姑去了,雲姑顯得非常不放心,可是她不便講話。
念碧神色間也很不安定,他自然更不敢多説什麼。
吹花手中拿一枝筷子敲着盤沿,看着他又看看她,忽然笑道:“這會見虛靈洞府被救走了兩名俘虜,青花老尼正在雲堂上大發雷霆,出動了多少人馬亂個雞飛狗跳。”
她不響了,筷子仍像雨點似的落在木盤上。
雲姑、念碧嚇得面面相覷。
吹花住手笑笑又説:“念碧願意接應寶妹妹去麼?”
念碧巴不得有這一句吩咐,趕緊跪起來脱身上長衣服。
雲姑急忙説:“夫人,馬爺路徑不熟,必然出岔,他去不如讓我去。”
吹花道:“你去寶妹妹要失意,她希望去的是碧哥哥麼,你真笨。”
説着又是一連串敲響盤子。
雲姑瞟了念碧一眼笑,念碧紅着臉又坐下了。
吹花扔下筷子笑道:“你們放心,寶兒要是不行,我不會讓她冒險。我剛到虛靈洞府救人,先見着一位水姑,不是她指點我,我就不能找到這兒來,她對我講過了很多話。”
雲姑喜道:“夫人,她是我的二妹,我們三個人結為異姓手足。夫人,您務必把我們一同救出火坑。”邊説邊爬倒磕頭。
吹花道:“別客氣,我最恨人不痛快……我已經答應水姑帶你們回去江西。”
説到這兒,花姑一陣煙似衝回來了。
她背上負着一個包袱,跳上她鋪便叫:“師父,您老人家等急啦?”
打開包袱,裏面是一隻熟鵝,一葫蘆酒,一包煮的落花生,兩三隻碗。她儘速拔掉葫蘆塞子,跪下去拿碗給師父倒酒。
雲姑伸手幫忙要去撕那隻熟鵝,吹花叫:“別動它,留給我下山吃。寶兒,怎麼樣,遇險麼?傷人沒有?”
聽她叫一聲寶兒,花姑樂得渾身松暢,她拿手帕抹乾滿臉大汗,笑吟吟説:“師父,您一共帶多少高明人來呀?那位李夫人真了不得,還有一位燕月爺,我進了庫房,湊巧一個人也沒有,拿到東西包好出來,頂頭兒偏偏碰着常道。”
雲姑驚叫:“常道。”
花姑笑:“常道也還不過插標賣首,兩個回合,一劍白蛇吐信,惡賊就姥姥家去啦。”
她拍手大笑。
吹花道:“這人大概還了得,否則我交代過燕姨姨不許鬧出人命,她不會的!”
花姑道:“是,師父,常道要算峨嵋派第一流劍客,他是個啞巴,但是我根本不是他的敵手。鬥,鬥不過,走,走不脱,我真急得要死。
李夫人像一尊貓頭鷹,一翅膀掠過我面前,劍光燭火,兩下子便把惡道胸前搠個正着,惡道也還沒有躺倒,就讓燕月爺一把攫走了。
這時候我二姊趕到為我介紹,李夫人問我幾句話,她又上屋去,她説她留着驚擾青花老尼,牽制她不能分身去追趕下山幾位爺們,大約一會兒就會來找您。”
吹花一邊喝酒,一邊笑道:“燕黛姨姨其實多餘,老尼要追乾脆讓她去追,護送大家下山的是無玷玉龍,他手中那一枝八寶銅劉,恐怕她未必吃得消。要是我和燕姨姨兩枝劍從後再來個夾擊,老妖婦管保丟盡十八代祖宗……我們無非客氣,出來時翠妹妹苦口婆心,一再勸我莫為己甚,所以……”
念碧問:“姑媽,誰來了?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樣救出龍哥哥鯤哥哥?”
吹花笑道:“昨天你上山我們也上山,你陷入大包圍,我們如入無人之境。他們張羅設網四布埋伏,可惜那隻好算計兔子狐狸,我們一羣老虎自然沒事……”
花姑再給師父倒酒,吹花舉起碗喝個半碗,笑了笑眼看着花姑説:“我在遠處望見你冒險殺入重圍救走念碧,好像幾手單刀使得還不錯,縱跳的工夫很到家,我還以為是小綠隨後跟來了。
小綠就是燕月的太太,身體長得跟你一樣,後一代姊妹們中算她最出色,曉得她行我樂得不管……”
説着她再把剩下半碗酒喝乾。接下去又説:“晚輩來的是燕月、紀珠、紀俠。進了虛靈洞府,我帶紀珠兄弟負責救人,燕姨姨母子巡風,海皇帝無玷玉龍總接應。那十來丈高的石牢還擋不住我胡吹花,我由絕壁一線天中施展壁虎功下去,拉斷鐵練,拗折鎖頭,拿帶來的繩子把化龍化鯤吊好,紀珠、紀俠兩個在上面提,一人管一個馱起來下山去。
無玷玉龍專管護送,燕姨姨和燕月斷後退敵。我沒有事逛到老尼靜室,裏面只有四個道童,全給我點上睡穴,搜出一枝淬毒的寶劍。
這當兒那姓古的水姑進來給我磕頭,我們談了幾句話,上屋會見燕姨姨,聽見下面老尼一連串咆哮,我們也就分散開了……”
話講到這兒,水姑氣急敗壞搶進報告,説青花率帶雲堂十道搜山……
吹花笑了笑説:“寶兒,再給我一碗酒……念碧隨雲姑水姑抄捷徑接應燕姨姨。寶綠跟着我聽使喚……走,別管我……”她舉起碗從容喝酒。
念碧反手扯掉長袍馬褂不要了,雲姑打前頭領路,念碧居中,水姑殿後,各挺手中寶劍衝出洞外。
吹花叫:“寶兒拿包袱來包起碧哥哥的衣服,帶上這一葫蘆酒和熟鵝……”
花姑一一照辦,背上包袱,一邊手拿着鵝,一邊手持酒葫蘆,她曉得用不着她弄兵器。
吹花看她一點不慌張,點點頭笑道:“你膽氣不錯……”
“跟着您走,我還怕什麼!”
“雲堂十道是説十個妖道?”
“死了一個常道,應該只剩九個……”
吹花笑道:“賞他們九枝鐵翎箭那還不容易打發。”
酒碗摔在崖壁上打滅了蠟燭,師徒立刻離開澗洞。
□□□□□□□□青花老尼並沒去搜山,偌大的大峨山她又何從搜起?
當時她先發現靜室進去了人,點穴法點倒四個道童,偷走了費盡手腳弄來的那一枝淬毒寶劍,她倒是嚇得做聲不得。
接着偏有人趕來報告,説大石牢裏不見了鄧家弟兄,這一下老尼老羞成怒,立刻上雲堂點兵點將,明説搜山,其實是挑選好手下山追敵。
那雲堂十道男女各半,在道場上職位很高,論身手各不等閒,急切中找不到常道。老尼點雲姑補缺,可是雲姑也失蹤了。
老尼直氣個哇哇怪叫,怒髮衝冠,握拳透爪,帶五女四男抄下山近路飛雲電掣追趕胡吹花。
她以為偷劍救人的必是胡吹花,算定化龍化鯤身上有病決走不快。果然她這一緊追,卻追出無玷玉龍前頭,半山腰兜回攔個正着。
郭阿帶這個人久經大敵,好男兒責任在身,風吹草動也都有個警覺,老尼一行人奔鹿似的穿林越潤闖過前面那也還能不知道?
等到老尼兜抄回來,他已經有了縝密準備,化龍化鯤給藏在山洞裏,洞外紀珠紀俠守定崗位各保一人。
無玷玉龍報名請戰老尼,懷抱兵器駢足屹立,從容應對,目若無人。
老尼依然很驕傲,自己不動手,指揮男女九人向前圍攻。
阿帶久不臨陣,見獵心喜,使發八寶銅劉,恍惚天神下降,一剎時風動雷鳴,金光四徹,還不過喝一杯茶時光,九位道爺道姑便被迫得手忙腳亂,團團旋轉。
老尼看了半晌,忽然怒不可遏,猛可裏喝一聲:“你們退下……”
人像一隻灰色的大仙鶴,沖霄而起白虹飲澗,劍臨阿帶頭上。
老尼的劍術自然了不起,阿帶卻也未敢輕敵,兩雄相遇,各獻胸中所學。
阿帶一味想磕飛老尼寶劍,老尼寶劍着着不離阿帶身上要害,彼此功力悉敵,結果還不過各莫奈何。
然而阿帶使的是重兵器這可實在佔了不少便宜。
使重兵器的人容易戰久力乏,老尼就注意這一點上取勝,卻不料無玷玉龍天生神勇,而且耐戰工夫特別擅長。
酣門五十回合,驀地燕黛、燕月雙雙趕到,那九位男女道士火速向前包圍,緊接着吹花和花姑也就來了。
她們師徒先去虛靈洞府去接應燕黛母子,那知那兒什麼事都沒有,火速掉頭抄捷徑下山,恰好望見燕黛燕月被圍。
花姑跳在一邊揚聲大叫:“千手準提在此,青花門下放下兵器免死……”
那些潑男女一聽反而分出一半搶撲過來,嗟咄間花姑躲過兩把柳葉飛刀,兩隻毒鏢。
吹花才向鏢囊裏摸出幾枝鐵翎箭,手起處四個賊道左眼各中一箭,摔在她下打滾。
吹花叫:“同罪異罰要不得,兀那五位女道友走不得。”聲到、人到、箭到,五位女道友同時中箭躺下。
這會兒恰好雲姑水姑念碧也趕到,一看地下爬滾着九個人,那邊老尼和無玷玉龍也不過鬥個平手。
雲姑為人十分慈善,曉得老尼必敗無疑,心中忽然不忍。她拉了水姑一把,搶兩步老遠處拜倒地下,哭聲兒叫:“師父,快走……”
她們姊妹剛向前邁步,吹花飛速反手背後抽出儉來的淬毒寶劍。
她們叫聲未絕,老尼果然斜刺裏一跳七八丈,老鵰倒側翅,劍降雲姑頭上。老尼快,吹花更快。老尼健跳,吹花飛騰,她們差不多同時動作。
老尼劍下,吹花劍起,她倒是手下留情,扁着劍葉、猛一下拍在老尼肩背上。
老尼的劍離雲姑腦門子只差兩三分滑出去,人連打了兩三個踉艙,提口氣鷂子翻身翻上半空,阿帶的八寶銅劉也只差個兩三分光景掠過她一雙腳底。駭得雲姑水姑一疊聲尖叫,老尼阿帶卻又搭上了狠鬥。
吹花喊:“帶哥哥退,燕姊姊上,今天要不讓老妖戰個脱力而死?她也不瞭解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大家當心中了賊妖道的暗器,燕月、念碧、雲姑、水姑,速找紀俠、紀珠護送化龍化鯤下山。”
喊聲裏,燕黛翩翩舞劍而出,阿帶從容收住八寶銅劉退到一邊。
吹花叫:“哥哥,來,我們喝酒啦,給你介紹小徒柳寶綠。”
最後一句話叫得特別響,花姑立刻跪倒給大師伯磕頭。
阿帶大笑道:“好,好,你倒帶來了好東西。”
他接過花姑左手並拿的酒葫蘆和熟鵝,花姑急放下肩上包袱,探手摸出兩個茶碗。
吹花笑:“妙。你呀夠聰明麼,把茶碗也帶來了。”
她搶過一隻碗,阿帶仍拿熟鵝交還花姑,拔去葫蘆塞子光給吹花斟半碗酒,他自己卻倒個一滿碗。
花姑已把熟鵝兩隻腿撕下來,每人給奉上一隻,師兄妹就這樣坐下喝酒觀戰。
那邊青花老尼自然也是氣炸了肺,然而有什麼辦法呢?
燕黛使的是大羅劍,她一生謹慎,大敵當前明知怠慢不得,自審工夫不如阿帶吹花,她的劍守多於攻,一味耐戰,老尼一時也就贏不了她。
吹花阿帶雖然飲酒談笑,儘管刁皮淘氣,兩對犀利的眼光片刻不離燕黛身上。
眼見她鬥了三十個回合,吹花正要起身接戰,卻不想燕月並沒走,驀地一聲長嘯起自林中,一陣黑旋風捲出一隻大燕子,穿簾掠波,劍化萬道銀蛇,竄進圈中,接連七八手狠招,競將老尼迫得倒退七八步。
吹花阿帶同時起立,同時暴雷似的叫出一連串好兒,定睛看,看燕月一枝劍端的了不得,刺、剪、劈、砍、撩、挑、錯、衝,招招老練,身、眼、步、手、心、意、法,處處都到家。
阿帶看了半晌,回頭説:“妹妹,我們真該休息了,這孩子太可愛。”
吹花急忙給師兄請安,笑道:“哥哥,你好福氣麼,招得好女婿。”
阿帶樂得呵呵大笑。
燕黛笑吟吟她走過來叫:“少爺,你看孩子還過得去?”她老了也還是稱阿帶一聲少爺呢!
阿帶道:“難得你怎麼教出來的!”
燕黛笑道:“他還肯練。”
話就説到這兒,眼見樹林裏又翻出一個人接下了燕月。
阿帶問:“誰?”
燕黛叫:“念碧,念碧。”
吹花道:“我剛在山上講他兩句,他大約總是不服氣。”
阿帶笑:“不錯呀,他使的也是大羅劍,千手準提的徒兒畢竟不凡!”
吹花道:“二十合以內或能支持。”
看念碧果然鬥到二十合即走,再出來的是紀珠,酣鬥五十回合忽然便退。~阿帶笑道:“好算計麼,小弟兄準備車輪戰取勝,這是紀俠麼?怎麼搞的,大家都使大羅劍!”
吹花笑道:“家裏來了師妹崔小翠,自然誰也都學會了,可是紀俠恐怕不行。”
燕黛叫:“瞧,我們二爺又在搗鬼啦,一口氣變了幾種劍法呀?奇門、八仙,這是第四種,大龍門劍。”
阿帶大笑道:“老太婆讓他鬧慌啦。”
吹花叫:“不行,不行,怎麼好使起青花劍,還不是班門弄斧。”
話聲未絕,猛聽得一聲響,俠二爺寶劍脱手落地。
風掃落葉老尼連環進招,劍奔二爺左肋,千鈞一髮,瞥見二爺左手疾出,又是一聲響,老尼劍斷半截,二爺一飛腳沒踢開老尼。
老尼左手兩個指頭卻點着了二爺右肩胛。二爺火速撲地打滾,滾繡球似的滾活了被點閉的死脈。
燕月、念碧、紀珠三枝劍同時並出,老尼驀然使個大旋風,捲上半空,跳下懸崖消逝了。
念碧立刻回頭來看俠兄弟!
紀俠叫:“放心,沒事,沒事。”
他扭翻身慢條條的往這邊走來,向着阿帶請個安説:“陛下請賜奴才一碗酒!”
阿帶大笑,拿碗問花姑倒個一滿碗,親自來敬他。
二爺接酒稱謝,立飲不拜。
阿帶道:“人都説你不行,我看你還不錯。”
二爺笑道:“陛下明昭日月,説我不行的人,自己就未必行!”
阿帶道:“你媽就看你不起麼?”
二爺道:“老人家有偏心,我不會巴結她。”
阿帶又大笑。
吹花道:“這傢伙多可惡,拿什麼東西把人家的寶劍削斷啦?”
二爺伸手腰裏摸出一枝五六寸長爛銀似的匕首遞給媽媽,吹花拿在手中擺一擺笑道:“好利器,那兒弄來的?”
二爺道:“諸葛亮先生的法寶嘛!那年我在福建武夷山斗人熊用過一次。好是好總不如翠姊姊裙帶上系的那個好,一拍飛起來化作一條白練。今天呀,今天要是有那好東西,青花老尼管保變個血花老尼。”
吹花笑道:“你就會嘩啦嘩啦叫,不看三位哥哥多麼規矩。”
二爺道:“碧哥哥會做人,月哥哥天生啞巴,大哥哥麼,我不講……”他回頭就要走開了!
花姑叫:“少爺,請您把碗留下……”她走來伸手要碗。
紀俠並不將碗給人,反而把人家渾身上下打量一遍,慢條條説:“姊姊,你好像我們家小綠……你也是青花門下?你投降了?”
花姑看這位爺長得跟女孩子一樣,剛喝了一碗酒,臉上染上胭脂一般紅,眉梢兒眼角又是那麼樣姣好,偏偏講話毫無禮貌……
她生氣了,猛一下子將碗奪了過去,扭轉頭便走。
吹花叫:“寶兒,他是你紀俠二哥。”
花姑只好回來給二爺請個安。
二爺笑嘻嘻問:“你叫什麼寶?”
花姑道:“我叫寶綠……”
二爺叫:“好名字,人也長得好。”
吹花叫:“別羅羅嗦嗦,咱們該走了,念碧,雲姑、水姑呢?”
念碧道:“她們在看着龍哥鯤哥……”
紀俠叫:“碧哥哥,我不管馱人啦,你想辦法。”
念碧笑笑便去約了燕月,找到山洞背起化龍化鯤打前頭下山。
燕黛紀珠雲姑水姑走了第二批,阿帶吹花紀俠花姑隨後,帶着曉風殘月動身,到山下天就亮了。
旅店裏盥洗更衣胡亂吃了一點東西,仍由燕月念碧管着化龍化鯤,離開峨嵋縣竟奔嘉興府。
快到城門下,大家便望見鎮遠鏢行總鏢頭趙振綱,冠柯帶履全身打扮,倚着馬站在路旁發呆,左右還圍着好些衙門師爺們。
吹花第一個驅馬進城,振綱一看喜得跳起來叫:“大妹大妹……”
那些師爺們急忙攔着馬頭跪下磕頭。
吹花笑:“不敢當,各位老爺,請起。”
她就有那麼天真,馬背上伸手讓振綱握了一把説:“豈有此理……你倒清閒……”
振綱大笑道:“偏勞……偏勞……怎麼樣?人都平安?”
吹花笑道:“我去了還有什麼了不得的?老妖怪丟盡了面子……”
邊説邊笑個花枝招展。
背後燕黛大白馬也駛來了,師爺們又亂着向李夫人打躬兒請安。
燕黛可不像吹花那樣,不僅客氣,飛速滾鞍下馬還人家一個萬福。
振綱上前講了兩句話,他又趕往迎接阿帶,再撲向馱轎裏慰問化龍化鯤。
他算心滿意足了,這才去牽起念碧一隻手,笑道:“孩子,你太冒險了……還好,還好……”
説着便來招呼紀珠紀俠,並讓雲姑水姑花姑近前拜見。
城門下弄成了他的天下,頃刻斷絕了交通。
阿帶叫:“振綱,這樣不太好,我們應該找個她方……”
振綱趕緊説:“有……是個大客店,府尊大人定下給我們用的,府太太還在那兒陪着我們的諸葛亮先生……”
燕黛笑:“她也來啦,我們找她啦。”她上馬。
阿帶皺着眉頭説:“我帶燕月紀珠紀俠上酒樓,你們走你們的。”他立刻催馬進城,紀珠紀珠燕月各自認鐙跨上鞍橋。
振綱叫:“我陪你啦,帶哥哥……”
阿帶笑:“你是忙人麼……”一逕磕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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