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道:“事情真會這樣湊巧,他們也是在蒲州僱的船,也跟咱們走的同一方向。”
海雲道:“天下巧事很多,説不定,他們也是要去微山湖的。”
小龍吃驚道:“他們去微山湖幹什麼?”
海雲道:“聶開泰對大覺禪師出山的事十分重視,如今一面返宮求援,一面命人潛趕微山湖窺伺動靜,這是很可能的。”
悟果奮然道:“那可是再好沒有了,咱們趕緊一些,先回去等着他們,管叫他們去時容易回來難。”
海雲淡淡一笑,又沉吟道:“有件事尤其使人不解,近年來,他們追殺禍水雙侶,行動一向都很謹慎隱秘,這一次怎會公然在酒店中聚飲招搖,毫不避諱顧忌?來免太可疑了。”
悟果嘆道:“那些蠢貨那會想得這般周到,他們以為荒村小店,不會被人看見,那料咱們恰巧也在此泊船。你別把他們估計太高了。”
海雲搖頭道:“‘金飯蚓宮’門下,都受過嚴格訓練,也被極嚴密的控制着,絕對不能低估。”
悟果冷嗤道:‘叫。老弟,我看你的武功、機智、天賦都很不錯,就是膽量太小了,凡事顧前想後簡直就跟大姑娘似的,這怎麼行?男子漢大丈夫,要氣吞河嶽,豪氣干雲,勇猛直前,不畏不懼……”
海雲懶得跟他多言,一笑置之,沒再回答。
這時已到江邊,登船後,海雲立即吩咐船家連夜啓旋開船,要在天明之前,趕到黃河渡口。
那船家面有難色,道:“黃河水勢不同別處,夜間行船太危險,一旦發生事故,小的雖只有這艘舊船,損失倒是有限,公子們卻犯不上冒生命之險,爭這一夜時間。”
海雲給了他一顆明珠和幾片金葉,説道:“你不須顧慮我們的安全,只管加速趕路,如果船隻有所損壞,這些錢就算補償,如果平安無事,就算賞金。”
那年頭珠寶價昂,單單那顆明珠,便足夠買下十艘木船。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船老大看在錢的份上,終於把心一橫,點了頭。
黃河水流湍急,波浪滔天,扁舟夜行,的確十分危險,好在由孟津到黃河渡口這一段水程,河面還算寬闊,輕舟隨波逐流而下,勢如脱弦之失,一瀉如飛,有驚無險。
這一夜,船家使出了混身解數,海雲等四個人也無法作』富入睡,熬到天色黎明時分,大家都已經筋疲力竭,總算如限抵達黃河渡口了。
泊岸之後,船老大剛鬆了一口氣,準備飽餐一頓,好好休息半日,海雲又吩咐道:‘煩你去打聽一下,昨天夜裏有沒有三艘船在附近停泊過夜?那船上的客人都是黃衣佩劍的武林人物,如有消息.不可聲張,快快回來告訴我。”
船老大隻得拖着疲憊的身子去問各船户探問,不久回來覆話道:“昨夜泊岸過夜的船隻共有十多艘,其中三隻船,天不亮就啓程走了,船上是些什麼客人,卻不太清楚。”
海雲忙問:“走了多久了?”
船老大道:“已有個把時辰。
海雲道:“那麼,咱們也不能耽擱,你趕快收拾一下,立刻開船。”
船老大愕然道:“公子,你究竟有什麼急事?就不能歇半日再趕麼?船熬得住,人怎麼熬得下去呀?”
海雲斬釘截鐵地道:“一刻也不能歇,兼程疾趕,另有重賞,夥計們不願辛苦,你可以換僱一批人,如你也不願勉強,咱們就另外僱船。”
那船老大怎肯把財神爺讓給別人,咬咬牙道:“好吧!咱們拚着幾天不睡,就照公子的吩咐趕路,跑完這趟水,以後也不想再幹這行營生了。”
當下毫不猶豫,立時解纜升起了風帆。
小龍不禁問道:“咱們只有四個人,就算追上了,又怎麼辦?”
海雲搖了搖頭,道:“咱們不是追去跟他們動手,而是要了解他們此行有什麼圖謀?”
悟果和尚道:“既然如此,何須趕得這麼急?”
海雲道:“前後相差一個時辰,彼逸我勞,彼鋭我疲,是否趕得上還有疑問,怎麼不急?”
悟果和尚:“照這樣趕下丟,你還怕追趕不上。”
海雲道:“正是,因為人家走得也不慢,更不會停船等候咱們。”
悟果和尚不以為然道:“咱們要不要打個賭?”
海雲道:“不必打賭,屆時你自然就會相信了。”
悟果和尚聳肩大笑,道:“世上竟有這樣死心眼的痴人,倒也實在少見。”
海雲微微一笑,也未爭辨。然而,事實證明卻正如他所料。
船上扯起滿帆,盡全速趕了一天,始終未見到前面三艘船的影子,直到入夜以後,船傢伙計實在支持不下去了,迫得靠岸休息,打聽之下,才知道那些黃衣劍手乘的三條船,只在當地加添了食水和菜蔬,便又啓航走了。
海雲吩咐添補食物,休息到子夜寅刻,趁天色未明,又復啓破開船。
接連數日,海雲雖然健舟急趕,竟始終未能追上前面三艘船,彼此之間,總是保持着一兩個時辰的水程距離。這時,悟果和尚才知道自己料事不如海雲,從此緘口,不再多言了。
這一天追至通運河的東平湖,時間尚未近午,海雲突然吩咐停船,打聽消息。船老大去碼頭轉了一趟,帶回來三名漢子,喜孜孜道:“公子,總算讓咱們追上了,這三人都姓陳,是同胞兄弟三個,跟小的同在蒲州行船,那些黃衣客人,就是在的他們的船。”
悟非一聽這話,頓時怒從心上起,上前一把掀住,罵道:“丟你個老母,你三個跑得真快呀,老子們一路追下來,缺吃少喝受了多少罪,今天可把你們追到了。”
一面罵,一面密劈啪啪將陳家兄弟每人揍了幾個耳光子。
可憐陳家三兄弟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急忙跪下道:“大師父饒命,小的們是做生意的船户,受人僱用,並不知道那些人是大師父的對頭……”
悟非叱道:“你們受僱駛船倒也罷了,為什麼把村裏的酒都載走,害酒家買不到酒喝?”説着,又要動手。
海雲擋住道:“別打了,這事與他們何干?”又安慰陳家兄弟道:“你們不必害怕,只要説實話,咱們不會為難你們。”
陳家兄弟叩頭如搞蒜道:“公子有話只管請問,小的們決不敢有半個字隱瞞虛假。”
海雲點點頭:“你先告訴我,那些客人在蒲州上船的時候,其中有沒有一位黃衣鑲銀邊的老人?”
陳家老大急忙搖頭道:“沒有。只有一位姚爺年紀最大,其餘都是三十來歲的漢子。”
小龍接口道:“有沒有看見我姊姊?”
陳老大一怔道:“你姊姊?”
小龍道:“她今年十九歲,穿黑色的衣服”
陳老大搖頭道:“那些人都穿黃色衣服,全是男人,沒有女的。”
小龍似乎有些失望,卻也感到欣慰。
海雲問道:“如今他們還在船上嗎?”
陳老大道:“已經下船走了。他們僱船時就説明直放東平湖,今天船一到,便登岸離去了。”
海雲又問:“是同時離去?還是分批走的?下船之前,有沒有改換裝束?”
陳老大答道:“總共十四人,分為兩批登岸,臨下船,每人都在黃衣外面加了一件青布長衫。”
海雲又點了點頭,道:“這幾天在船上,他們都做了些什麼?或者説過什麼話?你盡記得住的,隨意告訴我幾件。”
陳老大道:“白天行船的時候,他們都矇頭大錘,夜晚停泊,三條船的人便集中在一起,有時喝酒唱歌,有時聚在一起商議,都派人遠遠守望,不許偷聽他們説話。”
海雲賞了他一錠銀子,道:“謝謝三位據實相告,我不瞞你們,那些黃衣客人,全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湖人物,你們能平安無事未遭殺害,實屬萬幸,聽我相勸,趁早開船回去,別在此地耽擱,愈快愈好。”
陳家三兄弟雖然半信半疑的,口裏仍嘻嘻連聲,拿了銀子,千恩萬謝的去了。
海雲站起身於,長長吁了一口氣,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悟非卻喃喃咒罵道:“咱們連覺都沒有睡好,他們倒一路飲酒唱歌,返還自在,真他媽的氣死人.”
小龍輕聲道:“海大哥,你不是説他們要去微山湖嗎?為什麼會實然下船走了呢?”
海雲道:“由此地去微山湖,水道窄狹,船行緩慢,自不如陸上快捷方便。”
小龍道:“那麼,咱們是不是也由陸路追下去?”
海雲神色凝重地道:“咱們要分頭進行。”
於是,摒退船家,掩上艙門,壓低了聲音接道:“聶開泰不在,僅由姓姚的帶着十三名劍手,恰好咱們緊跟其後,彼明我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三人聽了這話,不覺都同時緊張起來。
悟果啞聲問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海雲道:“趁家父和常三叔都在微山湖,加上大覺禪師、冷大先生和盛大哥,咱們力量已很不弱了,何況微山湖港道紛歧,極易設伏,若能預先佈置一番,不難將他們一網成擒。”
小龍欣喜道:“咱們應該怎樣進行?你快説呀!”
海雲道:“現在咱們分批離船,小龍和我一路,二位師兄另為一路……”
悟非沒等他説完,岔口道:“為什麼要分成兩路?”
海雲道:“他們人數不多,不可能明目張膽結隊趕路,我和小龍隨後跟蹤下去,設法探查他們的佈置計劃,你們兩位乘快馬兼程趕回大覺禪院報訊,準備埋伏誘敵。”
俗非不耐道:“要幹就幹,何必還搞啥埋伏?那有多麻煩!”
海雲道:“這些人個個刻法精湛,只可智取,不能力敵,再説,既動手就必須一網成擒,不能被他們逃掉一個,倘若打草驚蛇一擊不中,以後就再難有這種機會了。”
悟非點點頭道:“好吧,就依你的,請問咱們回去以後,如何跟你聯絡?你説設伏誘敵,可是有什麼現成的妙計?”
海雲道:“是的。”
於是,從油中取出三封密函,交給悟果道:“這三封信,一封面呈令師,另外兩封,煩請代送飛來居冷大先生和徐州南街龍記商號黃老夫子。一切計劃,信中已寫得十分明白,請大家依計行事便成了。如果臨時發生意外變化,我會叫小龍隨時知會聯絡,再作變更。”
悟果看看信封上的地址道:“這飛來居在什麼地方?咱們沒有去過。
海雲道:“令師一定知道的,不然,就請面詢家父或常三叔好了。”
悟果又道:“如果他們還沒有到呢?”
海雲想了想,道:“那就將信暫時留存在龍記商號黃老夫子那兒,家父如未逕赴大覺禪院,必會先去徐州的。”
悟果道:“沒有咱們領路,你能找到大覺禪院?”
海雲笑道:“這個不必擔心,縱然我不知道,金蚯蚓宮那些黃衣劍手一定知道的。聯絡方法也在信內了。二位務必要儘快將信送到。”
悟果和悟非收妥了密函,告辭離船,在城中買了兩匹馬,沿着運河河岸,向南馳去。
行到郊外荒僻處,悟果忽然勒住坐騎,又將三封密函取出反覆細看,説道:“師兄,你瞧姓海的娃兒年紀輕輕的,果真能安排什麼錦囊妙計麼?”
悟非道:“他年紀雖輕,料事卻很精確,只看他這番調度安排,就比咱們強得太多了。”
悟果笑道:“我卻有些不信,他既不能未卜先知,怎會事先就準備好三封密函?倒像早已知道人家要在此地離船登岸似的?”
悟非道:“依你便如何?”
悟果道:“咱們悄悄拆開一封密函,看他究竟安排了什麼誘敵妙計?師兄你説如何?”悟非搖頭道:“這不大妥當吧,既是密函,怎能偷拆?”
悟果道:“有什麼要緊,反正咱們又不是外人,就算知道了誘敵計劃,也不會誤事的。”
悟非沉吟道:“萬一被師父發覺咱們偷拆密函,怪罪下來,誰敢承當?”
悟果道:“師父根本就不知道密函的事,咱們不説,他怎知道?你一向膽大,怎麼忽然變得膽小如鼠了。”
悟非又連連搖頭:“你別激我,要拆你自己拆,到時候可不要連累我。”
悟果道:“那麼,我拆開了你不許看,回去以後不許告發?”
悟非道:“我寧可這樣,咱們兩無糾葛。”
把馬一帶,避了開去。
悟果冷冷一笑,道:“信裏若有立功邀賞的機會,也休想我會告訴你。”
他嘴裏説得很硬,心中仍難免忌憚,是以不敢拆閲給大覺禪師的一封,只把致龍記商號黃兆甫的一封抽出來。
密函雖經封口,並無火漆圖印等暗記,悟果以雙掌按於信封緘口處,默運內力,用內力溶解緘口夢糊,然後小心翼翼將封口揭開,抽出了信紙。
但是,當他展開信紙一看,卻不禁勃然大怒,罵道:“反了!反了!這小鬼敢戲弄咱們!”
悟非詫問道:“信裏寫些什麼?”
俗果揚手將信紙擲了過去,罵不絕o地道:“你自己拿去看吧,這就是小輩的錦囊按計!這就是咱們香他送信的代價!丟他媽的,這小輩簡直不是人!”
悟非笑道:“叫你別看,你們要看,現在又氣成這樣,何苦來呢?”
悟果大吼道:“你先別笑,看了這封信還能突出來,才算你有種.”
悟非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要我遼的,將來別説我……”話未説完,紛上的笑容也變成了怒容.原來信中寫的是:“茲送上肥鵝兩隻,宜清蒸不宜紅燒,蒸時勿忘多加清水,閣下神卦無虛,區區簿禮,望析笑納。晚輩海雲散具。”
悟果道:“你現在還笑得出嗎?咦?怎麼不笑了?”
悟非重重呼了一聲,道:“這算什麼富函妙計,簡直是拿咱們尋開心,小鬼打的什麼主意?”
悟果道:“他把咱們當肥鵝送禮,正是暗示那姓黃的,叫他陷害咱們,這是‘遣免投虎’的毒計。”
悟非道:“但咱們跟他有何仇恨?”
悟果道:“害人何須一定要有仇恨,或許這海雲小鬼與姓黃的本是同夥,專做這種黑道買賣。”
語非道:“咱們再把另外兩封信也拆開看看。他若真把咱們當呆子,那是他瞎了眼了。”
悟果依言如法泡製,又將另兩封函全都拆開,一看之下,不覺一呆了。
只見致飛來居“陰司秀才”冷朋的信內寫道:“微山微山,一水連天,分明是水,何以稱山?悠悠我心,因水而煩。”
致大覺禪師的信中則寫着:“前許香油,早擬奉上,奈近日市上多油中滲水,欲覓真貨則甚難,託帶香油之物,萬檢視是否滲水?否則即請拒收。”
兩人看完信,都茫然如墮五里霧中。
悟非沉吟道:“小輩在弄什麼玄虛?三封信裏沒有一句正經話,真把我搞糊塗了。”
悟果道:“無論如何,這總不能算是他安排的妙計吧?”
悟非道:“咱們既然知道信裏是些無關正事的閒話,還要不要送去呢?”
悟果道:“我有主意了。”
悟非忙問道:“什麼主意?”
悟果道:“咱們假作不知內容,仍然把信送到徐州龍記商號去,且着那件苦的如何對待咱們。”
俗非道:“以後又怎麼辦?”
悟果道:“他若想算計咱們,咱們就先下手,如果並無異動,咱們就逼向他信中的含意,然後再回去見師父。”
悟非欣然道:“好主意,就這麼辦。”
兩人重新封要信口,快馬加鞭,直奔徐州。
由東阿縣至徐州府,若經於陽、充州官道,必須多繞一二百里路;若循運河水道,則船行遲滯,亦屬曠費時日,悟非和悟果為了抄捷徑,便騎馬傍河南下,在濟寧渡過運河,經沛縣直趕徐州。這條雖略嫌荒僻,卻可省去一天路程,正因沿途荒僻,儘可放馬疾馳。
抵達徐州,已是第四天上午。
兩個莽和尚進城以後。一路打聽尋取龍記商號,問道:“你們這裏有個黃兆甫嗎?快快叫他出來。”
一名店夥過來招呼道:“二位大師要見咱們黃老夫子,不知有什麼事?”
悟非喝道:“自然有事,你只管去叫他出來,羅嗦個什麼鳥?”
店夥們見他相貌兇惡,出言粗魯,不敢再多問,急忙進內轉報了黃兆甫。
黃老夫子出來一看,立即拱手笑道:“二位可是來自大覺禪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