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雲道:“但小侄懷疑這不是平常的小彩頭,輸贏之間,可能很大。”
龍元慶道:“怎見得?”
海雲道:“若是平常彩頭,得失有限,冷老前輩決不會追悔好幾天,接信時,也不會發那麼大的脾氣。”
龍元慶“晤”了一聲,臉上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海雲又道:“再説,尋常朋友奕棋,總是互相往來,家人皆通聞問,那‘殘局棋王’從未來過‘飛來居’,甚至連個真名實姓也沒有,其中豈不透着蹊蹺?”
龍元慶領首道:“經你這一説,果然有些可疑了。”
海雲嘎聲道:“二叔,你老人家是冷老前輩的朋友,盛大哥待小侄又情誼深厚,咱們不知道就罷!既然知道了,為了兩代交情,焉能袖手坐視?”
龍元慶一震,道:“你認為陰司秀才的處境很危險麼?”
海雲肯定的道:“每奔皆輸,決不是佳兆。但他已經勢成騎虎,天性又好強,明知是個陷井圈套,也欲罷不能了。”
龍元慶驚然變色,道:“可是,咱們不知道他們約會的地方,這卻如何是好?”
海雲道:“既然用小舟來信,必如附近,咱們花點時間,沿湖搜尋,或者能夠找到的。”
龍元慶點點頭道:“好!就這麼辦。”
於是,吩咐船孃轉舵掉頭,諉稱欲遊湖觀景,船隻傍岸而行,繼續向北方馳去。兩人又自己動手,將酒菜搬到船首艙面上,一邊飲酒,一邊縱目眺望,以企有所發現。
約莫行駛了一個多時辰,所經之處,俱是荒草沙洲,毫無所得,而時間已經過午,日影也漸漸偏西了。
龍元慶不禁有些失望,輕嘆道:“這樣找下去無異大海撈針,看來希望十分渺茫……”
海雲忽然低聲道:“二叔不要性急,就在這附近不遠了。”
他口裏説得很肯定,目光卻並未向水面望過一眼,只顧低着頭,目不轉瞬注視着水裏的游魚。“你發現了什麼?”
海雲一指水中,道:“晤!瞧這些魚羣。”
不錯,水中是有許多魚。正成羣結隊向湖心遊去,但這種情形本權平常,又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
龍元慶正感納悶,忽見海雲抖手一場,兩技竹筷電掣般射入水中,登時有兩條半斤重的魚被竹筷貫穿,翻浮了上來。
附近魚羣立即圍聚急食死魚,卻被海雲一探手,將兩條死魚撈了起來,取刀割開魚腹,反覆檢視。
那兩條魚外表並無不同,但龍元慶注意到,其中一條腸內塞滿了肉屑食物,另一條魚腸內卻是空的。
海雲微笑道:“魚羣空腹而去,飽淡而歸,這證明前面必有食物,而且必然是帶血腥味的肉食,才能吸引大批魚羣。”
龍元慶恍然省悟,嘎聲道:“你是指死屍?”
海雲道:“不錯,並且不止一具。”
龍元慶駭然抬頭,遙遙望見右前方湖心有一片沙洲,急忙吩咐船孃道:“向那片沙洲駛過去,要快!”
船隻將近沙洲,果然發現水中漂浮着四五具死屍,正被魚羣爭食,水面一片殷紅,全是血水。
那些屍體混身裸無寸縷.長髮技散,已被魚羣啃食得面目全非,但仍可辨認得出來,個個都是年輕少女。
最奇怪的是,每一具屍體頸項上,均掛着一塊木牌,牌上還寫着字,有的是‘乒”字,有的是‘卒”字,也有紅“炮”和黑“炮”敢清這些裸體少女,竟是棋盤上的被“吃”掉的活棋子?
龍元慶驚出一身冷汗,忙喝道:“停船!”
其實,不等他吩咐,船已經停了,因為那船孃早就被這些血淋淋的屍體嚇得骨軟筋酥,癱倒在船舵旁了。
龍元慶揚目望望那片沙洲,切齒道:“好個‘殘局棋王’好殘忍的‘賭注’!”
海雲道:“這些只是‘棋子’,不是‘賭注’呢!”
龍元慶頓足道:“冷朋這老東西也不是人,怎麼能用活生生的人作‘棋子’?這那裏是下棋,簡直是殺人取樂,絕滅人性!”
海雲點了點頭,道:“話是不錯,不過‘棋具’必定是主人準備的,冷老前輩未予阻止,反而接受挑戰,可能被激得發昏了。二叔,咱們上岸去看看。”
那船孃驚駭過度,業已無法操舟,海雲便命她入艙裏休息,親自運槳,向沙洲緩緩駛去。
龍元慶盛怒下仍然很謹慎,低聲叮囑道:“動作輕些,不要驚動了岸上的人,略近些便下碇泊船,咱們寧可涉水上岸,別讓這位船家受到連累。”
船距沙洲尚有三十丈丈,海雲放下了碇石,輕聲説道:“二叔請稍等片刻,待小便泅水過去弄條小艇來接你。”
龍元慶道:“不必了,這區區幾十大水面還難不倒我。”
説着,翻身一躍,搶先下了水。
海雲見他泳技居然不差,才放心了,隨後也舍舟下水,伴着龍元慶朝岸旁泅去。一兩人順利的登上了沙洲,將濕衣略為擰乾,正想行動,突聞一個陰惻側的聲音笑道:“這是你自己來送死的,老子就不客氣了。”
海雲只當行藏已露,一驚之下.急忙探手抽刀……
龍元慶悄聲道:“‘別慌,這是冷老兒的聲音,他不是在對咱們説話。”
話音未歇,果然又聽見另外一人尖聲叫道:“啊呀!我竟沒留意這是馬口。不行!後悔一步一”
冷朋的聲音哼道:“悔一步?舉手無悔大丈夫。老子不吃你對不起你!馬四進五,吃車!”
另一人尖叫道:“不行,明車暗馬偷吃炮,吃車怎能不打個招呼?”
冷朋陰笑道:“是你自己送到馬口裏,死活怨不得人,吃就吃了。快拿走”
話落,聽一聲慘叫,黑影從海雲和龍元慶頭頂上飛過,“蓬”的一聲墜入湖中。
水花四濺,赫然又是一名裸女,胸口已被利刃洞穿,頭上所繫本牌,正是黑“車”。
龍元慶眼睛裏快要噴出火來,挺身站起,便向沙洲內奔去。
海雲急忙跟在後面,低聲道:“二叔忍耐一些,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兩人迅速穿過蘆葦叢,當他們看清現場的情形時,兩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真是一種聞所未聞的棋賽,世上下棋的人,只怕連做夢都沒有夢見過這種下法。
沙洲上,有一塊正正方方的空地,地上縱橫間隔刻畫着一付象棋棋盤,七八名系掛字牌的裸女“棋手”,疏落地站在棋盤內,盤外兩則排列着十餘名魁梧大漢,每人手裏握着明晃晃的利刀。
空地兩端,各有一塊大石,南端石上坐着一個文土打扮的老儒生,那是名列“武林三大怪”之一的陰司秀才冷朋。
北端石上坐着一個白面無鬚,相貌極其俊美的中年人,穿着一件雪白長衫,手搖摺扇,身後侍立着四名絕色美女,都穿着鮮豔奪目的紅衣。
兩位對奕的人,相距十丈以上,彼此不用動手,只須以口指揮棋盤內的裸女移動位置,如果其中一“粒”棋子被對方吃掉,那些執刀的大漢便將被吃掉的“棋子”當場殺死,屍體拋到湖水裏餵魚。
這種別開生面的奕棋方法,固然香豔絕妙,卻也極盡殘忍,是以那些充任“棋子”的裸女,莫不流露出驚怕恐懼的神色,頻頻的回頭自己這一方的“棋上”,只盼他的棋藝高強,千萬別讓她被對方“吃”掉。
棋賽的勝負和生死的攸關,使整個沙洲上充滿了恐怖殺氣,場中寂靜如死,令人不期然生出一種毛髮驚然的感覺,唯一例外的,只有那英俊瀟灑的白衣中年人,摺扇輕搖,嘴角始終掛着傲慢的微笑。
龍元慶一見那白衣中年人,不覺輕咦了一聲,哺哺道:“原來是他。”
海雲低問道:“二叔認識那個‘殘局棋王’?”
龍元慶恨很道:“這無恥的東西,燒成灰我也認識,冷老兒真沒出息、居然跟這種下三濫交往。”
海雲道:“他是誰?”
龍元慶道:“粉魔白玉香。”
海雲詫道:“白玉香?這好象女人的名字嘛!”
龍元慶道:“本來就是個不男不女的下流胚子,專在女入羣中逞風流,男人堆裏充相公。”
海雲不懂,道:“充‘相公’?”
龍元慶道:“你還年輕,不知道這種男人。説得文雅點,就是‘既甘雌伏而又雄飛’。”
海雲搖頭道:“小侄還是不懂。”
龍元慶輕輕嘆口氣,道:“再説得明白些吧!這傢伙在女人面是男人,在男人面前卻是女人,懂了嗎?”
海雲忽然領悟了,臉上卻不禁一紅,低唾道:“呸!世上居然有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忽聽粉魔白玉香大笑道:“冷大先生請留神了。卒五進一,將軍。”
冷朋道:“帥四平五。”
粉魔白玉香大聲道:“馬四進五,再將軍。哈哈!馬後炮,冷先生認輸了吧?”
棋盤上,冷朋紅棋的老帥已經被逼到頂端,黑棋“馬”和“炮”前後相連成一直線,果然是“馬後炮”的殺着,眼看紅帥無可退,可不真的輸定了。
冷朋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兩眼瞪着棋盤,半天説不出一句話。
龍元慶探頭向空場中望了一眼,惋惜的道:“冷老兒輸得不值,粉魔白玉香拾車誘敵,故意引開紅馬,好讓自己的黑馬過河,這顯而易見的企圖,冷老兒居然沒有看出來。”
海雲道:“這就叫‘當局者迷’不能説冷老前輩棋藝差,只能他心氣太浮躁,沒有冷靜的考慮。”
龍元慶道:“棋已經輸了,倒要看看他們的賭注是什麼?”
兩人憂身蘆葦叢中,靜靜等待着演變發展,誰知等了足有頓之久,冷朋仍然瞬也不瞬地瞪着棋盤,彷彿已經氣呆了。
粉魔白玉香輕搖摺扇,微笑!和道:“冷大先生,可曾想出破解方法?”
冷朋哼了一聲,緩緩道:“取巧僥倖.何足為奇。”
粉魔白玉香笑道:“兵不厭詐,這也不是丟臉的事,冷大先生怎不怨自己棋藝平凡,思慮不夠細密……”
冷朋喝道:“不要羅嗦,把紙筆拿來吧!”
粉魔白玉香“喇”地收攏摺扇,含笑拱手道:“在下這裏先謝過在冷大先生。”
冷朋低聲咒罵道:“算老子倒黴.又上了你這兔崽子一次當。”
那粉魔白玉香並不生氣,問後擇了揮手,一名紅衣待女立即捧着紙筆墨現,飄身飛落大石,問冷明走去。
冷朋執筆在手,臉色忽然變得一片陰沉,冷聲道:“姓白的.我要問你一句話。”
粉魔白玉香欠身笑道:“冷大先生請問,在下洗耳恭聽。”
冷明道:“你用這圈套誆我,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受人指使?”
粉魔白玉香道:“冷大先生何必説得這麼難聽?你我奔棋較量一勝負無從預料,這是咱們事先談妥的賭注,怎能稱為圈套?”
冷朋道:“事實上,你的棋藝未必真能勝過我,但你故意用無辜女子充作棋子,使我在重要關頭心生不忍,以致失誤,才被你所乘,這不是圈套是什麼?”
粉魔白玉香哈哈笑道:“在下還不知道冷大先生竟是憐香惜工的君子,可是,適才這局棋,閣下縱馬吃車,連悔着也不許,似乎並不怎樣心軟嘛!”
冷明道:“今天這局棋,我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無論如間不能再上你的當,誰知一時疏忽仍然不免失誤。”
他目光掃了沙洲一瞥,接着又道:“棋輸了,賭注照付,這一點你儘可放心。但我老人家有件事不解,你必須據實回答……你贏了這些賭注,準備轉送什麼人?”
白玉香道:“賭注是在下贏得的,當然歸在下享用,為什麼要傳送別人?”
冷朋注目道:“這是實話?”
白玉香道:“自然是實話。”
振筆疾書,迅速在紙上寫了幾行字,交給守候的紅衣少女。
那紅衣少女雙手接過,欠身道:“多謝冷大先生。”
冷朋道:“不用謝了。這紙上所寫的,乃是習練我獨門輕功最重要的關鍵,也是最高秘訣,除了這些,我已別無秘技可作賭注,從此以後,你家主人再也不會邀我來下棋了。”
説着,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粉魔白玉香對那份賭注已顯得迫不及待,連連招手道:“紅兒,快回來。”
紅衣少女蠻腰微折,飄落石下,快步向白玉捍奔去。
龍元慶一把拉住躍躍欲動的海雲,悄聲道:“你要做什麼?”
海雲道:“那賭注竟是冷老前輩獨步天下的輕功秘訣,咱們不能眼睜睜讓它被粉魔白玉香得去。”
龍元慶道:“莫非你想出手奪下來?”
海雲道:“事關重大,只好這洋了。”
龍元慶搖頭道:“不行。冷老地脾氣很古怪,咱們是他的朋友,這樣做會掃了他的顏面,要動手也得等他離去以後”
兩人密議未畢,那名叫“紅兒”的少女已經穿過空場,回到粉魔白玉香身旁。
白玉香喜孜孜接了紙條,急忙展視,神色忽然一呆。
原來紙上寫的是“輕身之術,‘速’字甚易,‘浮’字最難,‘飛絮舞’心法秘訣,前已盡述,再無訣竅,唯習練之久必須童身,始能有成。如閣下者,眼花宿柳,好色成性,縱獲絕世心法,亦畫餅充飢耳。”
粉魔白玉香氣得面色蒼白,厲聲道:“這是真的嗎?”
冷朋曬道,“信不信由你。”
白玉香道:“你為什麼不早説?”
冷朋道:“為什麼要早説?別忘了這是我輸給你賭注,並不是傳授你功夫。”
白玉香怒道:“你把這最重要的關鍵留到最後才説,從前所輸的賭汪,豈非都成了廢話?”
冷朋緩緩道:“那些心法秘訣,字字是真,但我並沒有保證你贏得那些秘訣,就能練成絕世輕功。”
白玉香叱道:“簡直是強辭奪理。如果無法練成,我要那些秘訣有什麼用?”
冷朋聳肩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如何知道?”
白玉香咬牙切齒道:“很好!我會讓你知道,白玉香不是那麼容易被人玩弄的。”
説着,舉手一揮,身後四名紅衣侍女同時飛落大石,宛如四雙彩蝶般撲向陰司秀才冷朋。
她們身邊並無兵刃,只是腰際懸着一隻鄉着金邊的錦囊,這時各自探囊取出一個火漆小葫蘆,將冷朋團團圍住。
冷朋高坐石上,巍然不動,冷冷掃了四女一眼,道:“姓白的.你這是惱羞成怒,要跟我老人家翻臉動手麼?”
白玉香道:“動手不敢,我只想要你這條老命。”
冷朋陰惻測一笑,道:“你的膽子很大,口氣也不小,嘿嘿,這世上能要去我冷朋這條老命的人,想不會太多吧!”
白玉香道:“較量武功,我不是你的對手,現在你已在白某人座下‘火鳥四姬’包圍圈中,那就是你壽限到了。”
話落,雙掌互擊,喝道:“燒這個老混蛋!”
其中兩名紅衣侍女一揚火漆葫蘆,“轟”的一聲,兩道烈焰勢如噴泉,向大石上激射過去。
那火焰忒怪,形狀好象是水液,實則是烈火,一噴之力可達丈餘,沾物即燃。又象是一股熾熱滾燙的火油。
冷朋坐在光禿禿的大石上,四周毫無遮掩,只要濺上一滴火液,縱或不被活後燒死,至少也得頭焦額爛,送掉半條老命,何況“火鳥四姬”中還有兩個尚未出手,還有兩隻噴火葫蘆在等候着。
冷朋不愧是成名人物,雖然身在險境,卻臨危不亂,兩隻衣袖迎着火焰猛的一排,整個身子立刻原姿不變的破空升起六尺多高。
那兩道火焰被他衣袖上發出的罡氣一逼,頓時四散附落,繞着大石燃燒,竟無一滴沾到他的衣襟。
烈火環繞着大石,冷用卻凌空虛浮,悠悠然浮在半空中,就象一尊佛象跌坐在蓮台上。
這正是躡空蹈虛,輕身術中“浮”字訣的最高運用。
粉魔白玉香看得又妒又恨,怒吼道:“紅地,用‘天火交綏’攻他,看他再往那裏躲。”
紅兒和另三名火姬應聲發動,四條紅影破空飛起.同時打出大股烈焰。耀眼的火光,在空中交織成一面火網,紅衫烈焰,交相掩映,數丈方圓,全在火網籠罩之下。
冷朋無處可避,突然一泄真氣,身軀飛快的同下墜落,“蓬”的一聲吶,整個人竟陷入大石中。
“火鳥四娘”力尺落地,怔怔望着那塊大石,全都呆住了,粉魔白天香更驚得跳了起來。
那塊大石足有七八盡厚,火焰雖烈。一時怎能燒透整塊石頭.何況冷朋身在石中,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突然“冒”出來,實在令人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