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大樓天台。天色陰暗,灰濛濛的天空有烏雲壓頂的感覺。謝文東背手仰望天空,嘆口氣道:“看來明天會下一場大雨。”
沒有人接他的話,但同樣沒有人敢無視他的存在。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放在他的身上,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更不知他打算做什麼。謝文東緩緩轉過身,看了看眾人,微笑道:“說說吧,集結了這些人出來想幹什麼。”
人群中一黃臉漢子挺身說道:“我們覺得你不適合坐掌門大哥這個位置,所以希望你能自動下臺。”
“不適合?”謝文東道:“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其他人的想法?”
黃臉漢子環視了一圈,大聲道:“自然是大家的想法。”
謝文東點點頭,目光掃向其他人,緩聲道:“既然是大家的想法,那麼這個‘大家’就都站出來讓我看看吧。”
眾人互相看了看,紛紛垂頭沒有表態。謝文東殺死萬府的事他們雖沒見過,但也聽說過,手段異常毒辣,對他心中多少有顧忌。黃臉漢子見眾人要做縮頭烏龜,那不是把自己賣了嘛,心中大怒,亮聲道:“你們怕什麼,站出來就站出來嘛!”說著話,自己向前跨了一大步。他這一帶頭,那十一人也藏不住了,將心一橫,心想他們人多勢重,謝文東再厲害也不能拿他們這麼多人怎麼樣。十一人隨後紛紛走向前。雷霆左右看了看,嘆了口氣,也向前走了一步。
謝文東眉毛一挑,神光直視他道:“你也反對我嗎?”
雷霆面不改色道:“我確實覺得掌門大哥這個位置不適合你。”一旁同為長老的連田豐忙拉住他的袖子,小聲道:“雷兄,你怎麼也跟著他們一起糊鬧啊。”向輝山臉色一變,看了看雷霆,沒有說話。
謝文東眯起眼睛,冷然道:“那這十二位幫會幹部也是你鼓動的了?”雷霆點頭道:“他們確實是我聯繫的。”謝文東看了雷霆良久,才慢言道:“為什麼?不支持我也需要一個理由吧。”
雷霆又向前一步,神情有些激動,大聲道:“理由?好,我倒要問問你,自從你做了洪門大哥以後都為洪門做些什麼了。你先殺萬府,那我無話可說,他確實囂張得過分。但洪門大會以後,你無辜失蹤十數天,各門各派的老大有你這樣子的嗎?”
謝文東嘆了口氣,搖頭道:“沒有!”
雷霆再道:“這也就算了,哪知你回來以後仍不知悔改,更加過分的是竟然在夜總會里玩了三天三夜,最後住進了醫院。你自己說,洪門大哥是可以這樣做的嗎?”
謝文東又嘆了口氣,搖頭道:“不可以。”
雷霆一股腦將肚子裡的話說完,見謝文東沒反駁一句,反而不知說什麼好。
謝文東道:“失蹤那十幾天我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在夜總會玩出病來是我故意這樣做的,我只想引出一個人。”
雷霆一楞,疑問道:“引出什麼人?”
謝文東道:“自從老爺子被刺殺我就懷疑洪門內部有奸細,而且地位還很高,對老爺子一天的行蹤瞭如指掌。後來,竟然有殺手混進了洪門大本營內,開著車肆無忌憚的向我開槍射擊,然後又如入無人之境的逃走,這使我的懷疑更加肯定。我想揪出這個人到底是誰,所以才假裝失蹤。果然,那個奸細不想放棄這大好機會,再次派出殺手暗殺老爺子,醫院內發生的血案,各位想必都知道了吧。”
眾人聽得心驚,洪門內竟然出現了奸細,這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但他這一番話又確實無假,在大本營內謝文東確實遭人暗殺過,醫院內也確實發生殺手行刺老爺子未遂的事。大家紛紛點頭,屏住呼息,等謝文東繼續說下去。
謝文東喘了口氣,又道:“醫院內,奸細行刺的計劃本來很周密,算準了東心雷會離開趕去大本營內開會,剩下的人都不足為慮。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殺手成功的引走大部分守衛。計劃本來就要成功了,但突然殺出一個人救了老爺子。殺手在死前說過,指示他來的是我們洪門內五位長老之一!”
最後一句話如同炸彈一般在眾人心中炸開,臉色具是大變,目光有意無意的掃向五位長老。
雷霆臉色發青,喃喃道:“這……這不可能吧。”
謝文東冷笑一聲,說道:“我也希望是不可能,但殺手臨死之前的話應該不會有假。我比你們每一個人都更想知道究竟哪一個長老是奸細,所以我故意在夜總會內玩了三天,然後假裝稱病,住進醫院。在這期間,我算準奸細會耐不住寂寞而起來鬧事,結果果真是如此。”說完,謝文東眼神如同兩把尖刀,刺在雷霆的臉上。
眾人的目光也紛紛集中在他身上,連那聚眾想把謝文東趕下抬的十二名幹部都一臉不信的看著雷霆。奸細這個罪名不是他們能承擔得起的,逼掌門大哥下臺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有理,再怎麼說也是自己本門內部的私事。而刺殺掌門大哥那可就是大逆不道,被各幫各會所不恥,天下之大也就沒有其容身之地。本來還理直氣壯的黃臉漢子已是滿頭的冷汗,雙腿一顫,‘撲通’跪在地上,慌張道:“刺殺兩位掌門的事可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這次逼掌門大哥下臺也是雷霆長老鼓動我們這樣做的。”其他人也紛紛跪地,顫聲道:“是啊!我們也是被雷霆長老找來的。”
謝文東嘆了口氣,揮手道:“你們都起來吧,這事不怪你們。”然後看向雷霆,眯眼道:“我想雷長老一定有話說吧。”
雷霆環視了一週,苦笑道:“看來我現在是有口難辯了,你們都懷疑我是那個大逆不道的奸細吧,……”沒等他將話說完,向輝山怒吼了一聲,拔出手槍,直奔雷霆跑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叫道:“我真是瞎了眼,竟然和你這種敗類稱兄道弟數十年,老爺子對我們恩重如山,你卻做出這種神鬼公憤的事來,你還配稱洪門弟子嗎,還配做個人嗎?”
向輝山越說越怒,一張臉漲成紫紅色,抬手將槍對準了雷霆的胸口。
謝文東看出他的意思,急忙喝道:“住手!”
可他喊得太晚了,向輝山一槍打穿了雷霆的心臟。雷霆瞪大雙眼,一臉不信的看著他,喉嚨裡發出咕嚕聲,身子貼著向輝山緩緩倒了下去。謝文東大步走向前,將他快要倒地的身子扶住。雷霆雙目圓張,躺在謝文東懷中,抓著他的衣襟,嘴裡不停的冒著血沫,艱難的一字一字道:“我……沒有……暗殺……金老大,相……信我,別……逐我出門,死,我也要做……做洪門弟子……”
謝文東長嘆一聲,伏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相信你。”
雷霆臉上擠出笑容,抓住衣襟的手緩緩鬆開,眼神渙散,用盡全力,說道:“奸……細,奸……”沒說完,雷霆腦袋一沉,睜著雙眼離開人世。謝文東一陣心酸,扶過他的眼睛,然後將雷霆的屍體輕放在地上。站起身,他眯眼直視向向輝山,後者一臉的淚水,喃喃道:“雷兄,你別恨我!我們公事了數十年,情如手足,死在我手上比家法加身要舒服的多。”
謝文東心情有些亂,問道:“向長老也認為雷長老就是那個奸細嗎?”
向輝山一呆,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謝文東揮了揮手。他和雷霆接觸時間雖然不長,但對他的脾氣有一些瞭解,直率而爽朗,有如炮筒子,是個有什麼就說什麼想做就做的人。而且五個長老的資料他都詳細查看過,雷霆是打將出身,他年輕時論起身手在洪門內是赫赫有名的,衝鋒陷陣,立下戰功無數。五人裡數他最沒心計,謝文東排除的第一個就是他。而雷霆這種性格也最容易遭人利用,只要有和他親近的人在他耳邊吹風,聚眾鬧事他也是能做出來的。看來雷霆不只做了冤死鬼,還做了人家的替死鬼,剩下的四名長老不知道哪一個在心中偷笑呢。謝文東心中暗歎,轉念又一想,對向輝山道:“既然人已經死了,就不要再提那些了。你說呢?”
向輝山神色黯然,悲嘆一聲,哽咽道:“雷……雷霆也曾經為幫會做過不小的貢獻,我希望掌門大哥不要遷怒他的家裡人。”
謝文東苦笑一聲,道:“這是自然。將他厚葬吧,按長老的儀式厚葬。”
向輝山感激道:“多謝掌門!掌門真是齋心仁厚啊!”其他人也紛紛讚歎,說什麼謝文東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等等的話。三眼在一旁氣得直哼哼,剛才看見這些人時,不覺得他們臉皮竟然有這麼厚。
謝文東無奈的搖了搖頭,心中的枯澀無與倫比,這是他第一次感覺自己被人玩弄在古掌中而又無可奈何。白白犧牲了雷霆,奸細仍然掩藏在暗中,而且,以後奸細會更加小心,想揪出來那就更加費勁。這是一顆毒瘤,不打掉就會擴散,變成更大的毒瘤。謝文東心中很明白,但他感到無力,無可奈何,還有無助。
他心煩的在天台上來回走動兩遍,站住後目中帶著火花看著眾人,大聲問道:“你們還想讓我下臺嗎?”
眾人哪還有敢半句多言的,齊聲道:“掌門大哥雄才武略,智慧過人,洪門不可一日無掌門大哥!”
“好!”謝文東笑著點頭道。好,好一群牆頭草。伸手指了指樓下大門外的千餘人,冷聲道:“把你們自己的手下都給我領回去,這裡是醫院,不是閱兵場。”
“是!”眾人點頭,齊聲說是。然後站在原地沒敢動,等謝文東下文。謝文東揮揮手,道:“你們還上趕快去,站在這裡曬太陽嗎?”眾人聽後如釋重負,紛紛衝下樓,速度之快不弱於狡兔,很怕慢了無法表達自己的忠心,引起別人的懷疑。
謝文東走到天台邊緣,背手遙望天際。三眼來到他身後,輕聲道:“這雷霆死得很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