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楊紅覺得自己沒有醉,但走路有點飄飄的。飄啊飄的,就飄到了舞場,好像陳大齡也是飄飄地跟著她,把她安置在一個椅子上坐下,就飄走了。過了一會,陳大齡又飄了回來,端了一杯濃茶,叫她慢慢喝了解酒。他就坐在她對面,憐惜地望著她,說:“你不該走過來幫我的,我也是先天性不醉酒的。你一過來他們就不會放過你了。”
楊紅目光散亂地望著陳大齡說:“其實我想醉,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沒聽說借酒澆愁愁更愁?”
楊紅反問他:“你沒聽說恨不相逢未嫁時?”
陳大齡深邃的眼睛盯著楊紅,楊紅一下覺得酒全醒了,立即住了口。
舞場上響起一首輕快的圓舞曲,楊紅不敢正視陳大齡的眼睛,說:“你跳舞去吧,我自己坐一會。”
陳大齡笑著說:“你不跟我跳嗎?又在轉什麼念頭?是不是覺得自己象海的女兒,配不上王子,應該讓王子去找那邊的那個公主跳?”
楊紅被他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對自己太沒信心嘛。其實你很漂亮,回頭率應該是很高的,不過你可能以為男人看你是在批評你裙子不漂亮。”陳大齡不由分說地拉起楊紅,旋了兩旋,就把她帶到舞池中央。陳大齡的一隻手輕輕地摟在楊紅腰上,整個手掌只有拇指接觸她的背,但楊紅覺得就是那一個指頭也很有力,給出的信號足以讓她知道下一步是該進還是該退。而且陳大齡的手臂好像可以托起她,所以她一點不用思考,就讓他帶著她波動旋轉。
陳大齡微笑著說:“這些天躲著我,在轉什麼念頭?是不是覺得自己不會拉琴,應該讓姓陳的找個會拉琴的,天天吹拉彈唱當飯吃。”
楊紅又被他說中了心思,不知道答什麼,只望著他傻笑。
“其實共同語言並不是兩個人都會拉琴,或者兩個人學同一個專業。共同語言是因為兩個人對生活對愛情的看法是一致的。都會拉琴不代表什麼,你沒聽說過‘同行相輕’?我弟弟跟弟媳兩個人經常為拉琴的事發生爭執的。不過,只要兩個人感情在,過一會就和好了。”
“為什麼我心裡想什麼你都知道?”
“因為我老在那裡揣摩你的心思嘛。其實我並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她,那麼我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想?然後我就把我想的說出來,從你那裡得到了驗證。”陳大齡帶楊紅旋了幾圈,說,“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可能是上帝造我們兩個的靈魂的時候,用的是同一個模子。先造了一個,後來又忘了,就又造了一個,所以我們兩個的靈魂是一個版本的。”
楊紅很喜歡這個比喻,只是很遺憾:“那上帝為什麼不讓我們兩個早點遇到呢?”
“也不遲啊。遇到了就是幸福,無所謂早或遲。”
楊紅無奈地說:“相遇的時間是很重要的,遲了,就一切都完了。”
“遇到了,就不會完,不論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你我都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跟自己一樣的靈魂的,你我的靈魂永遠不會孤獨。”
楊紅黯然想到,光是靈魂不孤獨有什麼用?就恨不得兩個人能在一起,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不孤獨。就象現在這樣,能看見,能聽到,能摸得到。
樂隊開始演奏《請跟我來》。一陣音樂過後,一男一女唱道:
男:我踩著不變的步伐
是為了配合你的到來
在慌張遲疑的時候
請跟我來
女:我帶著夢幻的期待
是無法按捺的情懷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
請跟我來
合:別說什麼
那是你無法預知的世界
別說,
你不用說
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
當春雨飄呀飄的飄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髮梢
戴著你的水晶珠鏈
請跟我來
陳大齡解嘲地說:“跳舞真是個好東西,平時想摟不敢摟的人這時可以輕輕摟一摟了。”
楊紅朝他懷裡擠一擠,說:“跳舞真是個好東西,平時想抱不敢抱的人現在可以使勁抱一抱了。”
兩人默默地跳了一會,楊紅覺得這歌詞好像很能代表她的心情,只要陳大齡說一聲“請跟我來”,我就跟他到天邊,到地角,但他為什麼不說呢?楊紅問:“你說有話跟我說的呢?”
陳大齡溫柔地看著懷裡的楊紅,說:“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那裡翻來覆去地想我們三個人的事情,一直到把自己想糊塗了為止。”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翻來覆去地想。”
“你想出辦法來了嗎?”
陳大齡沒有正面回答:“有時我希望你能為我做出一個決定,不論你怎麼樣決定,我都會欣然接受。如果你叫我帶你離開周寧,我會立刻帶著你遠走天涯,不管別人說什麼。如果你希望我離開你,讓你們安靜地生活,我會立即從你生活中消失。如果一定要看見我結了婚你才安心,我也會的,因為我沒有什麼好等的了。你說什麼都行,只要你開心就好。”
楊紅不說話,但是兩眼開始模糊,陳大齡又接著說:“但是我知道你不會為我做出任何決定的,因為你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你只能傷害你自己。你每次打通了電話,突然掛斷,都讓我很擔心,我每次都是騎著車,順著濱湖路每個電話服務點找你,最後找到你打電話的那個,才知道你向回家方向走了。我還是不放心,我會騎車到你樓下,又不敢上去找你,只好請劉伯上去看過你沒事才回家。”陳大齡擔心地看著楊紅:“你這樣折磨自己,叫我怎麼放心跟講師團走呢?”
楊紅哽咽起來,緊緊貼在陳大齡身上,貼得太緊,都能感覺到他的衝動了。楊紅仰起臉,含淚望著他。
陳大齡苦笑一下:“我要是真的不正常就好了。這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光輝形像全部坍塌了吧?”
楊紅搖搖頭,悄聲問:“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陳大齡拉著楊紅轉了個圈,不露痕跡地把距離拉開了一點:“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我還知道你如果做了現在想做的事,今後會想什麼。你會永遠在心底開道德法庭的。”
“你怕我會審判你?”
“我不怕你審判我,開個全市公審大會審判我,我也不怕。我是怕別人議論的人嗎?對我來說,愛情是無罪的,沒有任何法庭可以審判它。我怕的是你不審判我,而把一切都攬到你自己頭上,把自己當作一個壞女人,不留情地審判自己。即使沒有人知道,你也會一輩子審判你自己的,因為按你的道德觀,愛情只能有時間上的繼起,不能有空間上的並存。”陳大齡嘆口氣,“還是跳舞吧,跳舞就可以讓你這麼名正言順地在我懷裡待一會,就待一會。”
楊紅擔心著,猶猶豫豫地問:“那你過一會—,疼,疼起來怎麼辦?”
陳大齡不解地看著楊紅,看了一會,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笑起來:“看來你對男人這本書真的沒讀幾頁。”他低下頭,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不是每個人都會疼的,而且世界上也不是隻有一種辦法的,男人可以自行了斷的。”看楊紅聽到“了斷”兩個字,就驚恐地睜大了眼,便說,“真的不忍心汙染你,不過你的腦筋裡已經有太多的負擔,不想再把這個也加在上面,只有告訴你。”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說,“男人自己就可以解決問題的,也許,怎麼樣說呢,象擠牙膏一樣?”陳大齡笑著說:“難怪你每次看我的時候,臉上都是悲天憫人的神情。你不用為這個擔心的,這本來不是什麼秘密或壞事,不過中國人一向把這當個壞事,不提罷了。不能說得更清楚了,回去找幾本書看吧。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答應我,從今以後,不要胡思亂想,要開開心心的。”
“我沒辦法不胡思亂想,我不知道該怎麼選擇。”陳大齡憐愛地說:“傻丫頭,你不用作出任何選擇的。三個人不一定就要成為一個三角的,三個人可以成為一個星系。你看地球,它帶著自己的衛星,繞著自己的恆星,不是轉得挺好的嗎?你也可以做一顆行星,你可以帶著你的衛星,繞著你的恆星,自由地旋轉。衛星不會因為行星不是繞它旋轉就覺得痛苦的,每顆星都有自己的軌道,痛苦的是沒有軌道,而不是誰繞著誰轉。”
楊紅就痴痴地聽他說,覺得他說的都是自己心裡想到但不能形成語言的東西。
陳大齡把楊紅往自己懷裡拉了拉,低聲問:“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種愛情,是超越了情慾和婚姻的?超越,並不是不想要,其實是很想很想要,超想要,越來越想要,但是如果因為種種原因要不到的話,也不會影響這種愛情的。“
“我相信。因為我們的靈魂是一個版本的。”楊紅閉上眼睛,她能看見陳大齡描繪的那個絢爛的星系,自己就是那顆衛星,繞在陳大齡身邊,而他,正繞著一顆明豔無比的恆星幸福地旋轉。楊紅盡情享受陳大齡懷裡的那份溫暖和他的男人氣息,心想,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希望天下有不散的舞會,那就可以這樣呆在這個懷抱裡,只到永遠……
(61)
楊紅乘坐的飛機平安抵達美國洛杉磯機場。
踏上美國的那一刻,楊紅並沒有感覺到激動或興奮。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乘火車出J省的時候,那樣一番激動,在心裡驚呼:我終於到過J省以外的地方啦!想起更久以前,每次學校組織出去春遊,都會有兩三天激動不安,連覺都睡不好。而現在,到了一個新的國家都不覺得激動了,反而有點懷念熟悉的家園,有點怪自己:我跑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幹什麼?這裡的一切跟我有什麼相干?
楊紅驚覺地想,完了,我真的老了,記得朱PETER說過,當你踏上美國的那一刻,如果你想的是儘快回國的話,你就知道你老了,至少是心態老了,因為激動跟年紀是成反比的,年齡越大,越不容易激動;而懷舊跟年紀卻是成正比的,年齡越大,越懷念從前,越懷念故鄉。
楊紅想,朱PETER說的話不能算數,他是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傢伙,為了一鳴驚人,什麼話都要反著說,成語也好,格言也好,他一定要篡改得面目全非了才安心。就說這“葉落歸根”吧,誰都知道是拿來讚美那些在海外漂泊多年的華人,老了之後,心心念念地回到自己的故鄉的。但被朱PETER一改,就變成終生逃離之後無可奈何的迴歸了。
他說小樹剛長出來的時候,都是拼命地往上長,拼命地把枝椏向四面八方伸展,離身下的土地越遠越好。如果不是被根抓住,恐怕會長得飛起來。那時候,樹葉對根沒有什麼感覺,不覺得是根在為自己提供生長的養分,反而覺得根是在羈絆自己。要等到樹葉老了,黃了,失去生命力了,才會倦倦地落下,回到根的身邊。但離根不值得唾罵,歸根不值得讚頌,因為離根和歸根,只不過是樹葉生命中的兩個過程、兩個階段。
楊紅覺得朱PETER的話很有煽動性,很能妖言惑眾。像他這樣的人,反右的時候肯定被打成右派,文化革命肯定被揪出來批鬥,反精神汙染的時候肯定被當成一個汙染源清除。他到今天還逍遙法外,用他自己的話說,只是因為他趕上了一個可以在屋頂上大喊“我沒有言論自由”的年代。
楊紅不知道自己這趟出國算不算離根。出國之前,老有人問楊紅:出去了還回不回來呀?連老院長都擔過這種心,曾專門把她找去,語重心長地告誡她:祖國培養你這麼多年,你要對得起祖國啊。半年過了,就馬上回來。今年下半年就要開始賣江北新修的那些房子,明年春天要搞幹部調整,你不回來,這些都沒你的份的。
楊紅自己也給人做了十來年的政治思想工作,仍然很佩服老院長的方法和技巧。現在你要說服一個人,光說些大道理是沒用的,大帽子底下開小差。不跟他的切身利益掛上鉤,他就算嘴裡被你說動了,心裡也不會動的。象勸你回國這事,祖國要端出來,不然你的愛國之心不會被震動;新房子的事也要端出來,不然你的愛家之心不會被震動;幹部調整的事更要端出來,不然你的愛權之心不會被震動。這樣三件事一擺,你不被說服?那你就是鐵了心要叛國了。
楊紅覺得別人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不就一個半年的訪問學者嗎?哪裡就會賴在美國了?寧為雞頭,不為牛後。到了別人那裡,是為別人打工,怎麼比得上呆在自己的學校當研究生導師?楊紅當時當地就對老院長擔保:你放心,我肯定會回來的,我絕對不會留在美國。對老院長,你不能說什麼天打五雷轟之類的話,但如果可以的話,楊紅也不怕那樣說,因為她對自己很有把握,她是絕對會回國的。
楊紅就不理解,為什麼學校那些幹得挺不錯的老師,到了美國,就想方設法地留在那裡呢?學校作過統計,截止去年,有90%自費出國的老師沒有回來,有55%公費出國的老師沒有回來。
根據小道消息,女出國者的背叛之風比男出國者更濃,有人說是因為女人更容易找個老美結婚,一步到位地把身份搞定。據說中國男人找美國女人呢,就受到些生理上的限制,差不多就是牙籤跟竹筒的關係。哪個牙籤願意掉到一個空廣的竹筒裡去受那個屈辱?但中國女人找美國男人呢,那就不同了,沒有這方面的比喻,但據說美國男人最欣賞那些在中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年紀一把,相貌不咋,知識淵博,談吐瀟灑。
楊紅開始還不信,後來院裡一位三十有五的老姑娘公派出了一趟國,就套牢一個老美,先回中國,再以美國公民未婚妻的身份去了美國,一個老姑娘把些個小姑娘氣得!
大家忿忿地說,這種人真是有吃狗屎的運氣。運氣這個東西,一旦來了,門板都擋不住的。對有運氣的人,大家羨慕一通,充其量也就心裡咒她日後離婚,或者被賣進窯子裡去。但有些人,憑的不是運氣,而是卑劣的手段,那大家就要公開地痛罵一下了,不罵不足以平民憤。
化學系有個老師是探親出國的,去了一段時間就向學校打報告,說她懷孕了,要生第二胎。學校當然不能說同意,就回了信,勸其不要生。楊紅聽說這事後,還跟周寧在家裡議論,說這個人也真是奇怪,你要生就生唄,還打個什麼報告?有點無事生非的意思,明知你這樣問,學校是不會同意的。不過事實證明那個老師打這個報告是英明的,或者用學校的話說,是別有用心的,因為她後來申請政治避難的時候,就有一封信可以證明她不能回中國,她回中國會受到懲罰甚至迫害。那個代表學校回信的人好像也倒了酶,被撤了職,因為他為美國政府攻擊中國計劃生育政策提供了一發炮彈。
大家聽說這事後,沒有一個不說那個老師卑鄙無恥的。大家一致認為象這樣投機取巧、背叛祖國的人,肯定是沒有好下場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懂行的人說,剛開始時,以計劃生育為由申請政治避難的,據說是100%地批准,現在這種申請多了去了,美國也搞不清究竟誰回國是真的有危險,誰是假的有危險,只有定個名額,每年不超過20%。所以大家預計化學系那個老師最終是哭哭啼啼地回國來。
但後來聽說那個老師居然就成了那20%裡的一個,她申請成功了,雖然還沒拿到綠卡,但已經有了一個什麼卡,總之是可以呆在美國了。於是又有很多人私下羨慕她,說她這可是一生兩得,不僅比咱們多生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還為她賺了綠卡,不如給這個小孩起名叫“綠卡”吧。有人就說,聽說在美國生的,就是美國公民呢,應該叫“公民”了。周寧聽了,還呵呵笑著說:“說不定是個‘母民’。”
周寧的媽媽倒是有讓楊紅在外面生幾個小孩的意思。一聽說楊紅出國的事,連證都還沒簽到,婆婆就轉開了念頭。婆婆的方言不好懂,都是周寧翻譯給她聽的。婆婆說,聽說美國那邊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你到了那邊,也生幾個。我四個兒媳婦,這三個都因為超生被結了紮了,沒指望了。你沒結紮,我們周家就靠你了。
楊紅聽不懂婆婆,但婆婆聽得懂她,因為她說的是普通話。電視裡廣播裡天天用的話,婆婆還是聽得懂一些的。所以婆婆對她自己的語言能力一直有點自豪:我聽得懂你的話,你就聽不懂我的話。
楊紅說,就半年時間,哪能生小孩?懷個小孩都要十個月。婆婆說,你不會揣一個出去生?
“生了誰帶?”
“送回來我跟你帶。”
楊紅想到婆婆帶小孩的方法,有點膽戰心驚,望而生畏。周寧幾個兄弟加上他們的媳婦都在外面打工、做生意,七、八個小孩都放在家裡婆婆帶。婆婆帶小孩那真叫有大將風度,基本上執行無為而治、自生自滅的政策。早上起來,也不用洗臉,大大小小一排都蹲在馬路邊拉尿拉屎。拉完了,再對彼此堆出的形狀、大小、氣味什麼的,互相評論一番,常常為意見相左打得不亦樂乎。拉在路邊的屎是不用掃的,等會車來人往的,壓的壓了,踩的踩了,很快就沒有了。
早飯吃了,小孩子便作鳥獸散,婆婆自己也鎖了門,上別人家打麻將去了。中午記得,就回來做一頓飯,不記得就莫怪婆婆記性不好。晚上這一頓是一定要做的,有沒有菜無所謂,小孩子都已經餓得發麻,風捲殘雲般地吃了,婆婆便用一盆熱水,把所有的小孩都洗了,大家上床睡覺。
楊紅一直很欽佩婆婆一絲不苟的作風,一盆水,洗到後來,連盆底都蓋不住了,顏色也變得越來越深,但婆婆一定要呵斥著,把每一個都擰過來洗過才讓睡覺。楊紅一想到自己的小孩要加入這個隊伍,就不由自主地打寒戰。
楊紅不好針砭婆婆帶小孩的方式,說了周寧也不會為她翻譯,還不如不說,就一笑了之。她再怎麼能耐,在婆婆眼裡,也只是個生小孩的機器。
楊紅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腹部,不知道這次有沒有真的象婆婆說的那樣,揣了一個到美國來了。裹挾在機場滾滾的人流裡,楊紅四下張望著,想找到TRACY,但很快就失望了。在漢城轉機的時候,時間太短,根本沒空跟TRACY說話。後來在飛機上上洗手間時,看見她在同一架飛機上,坐在近水樓臺先得廁所的地方。飛機上很安靜,乘客都在睡覺,或者戴著耳機看電視聽音樂,楊紅也沒好意思走上去跟TRACY講話,只跟她招招手,算打過了招呼。
這一路之上,朱PETER講過的一些注意事項,好像正在一點一點被實踐證明著。換機的時候該怎麼怎麼樣,在飛機上怎樣填I-94表,下了飛機怎樣租個小車推行李,等等等等,事無鉅細,都料到了。
不知道是因為人在美國,舉目無親,還是朱PETER的話幫了她很大忙,楊紅覺得對朱PETER的印象和感覺都好多了。她覺得朱PETER應該在洛杉磯什麼地方,因為他對洛杉磯機場好像很熟悉。會不會是跟他自己說的那樣,是機場的清潔工?聽說文科博士在美國潦倒得當清潔工的大有人在。
這樣一想,楊紅對那些推著清潔車的男人就有點注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