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從家裡出來,才發現沒地方可去。平時晚上呆家裡的時候,總以為A市是個不夜城,到處都是燈紅酒綠,火樹銀花,等到他從家裡跑出來的時候,才發現A市好像一個“黑燈區”,店鋪都關了門,民居都熄了燈,很可能是因為這片是大學區,沒有所謂“夜生活”。
幸好還有個實驗室可以去,不然他只能在街上流浪了,因為他是絕對不會跑到父母那裡去的,那有什麼用?只會讓他們擔心。他也不會象常勝那樣跑到朋友家去,朋友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誰會歡迎他?就算讓他留宿一晚,肯定也是當著他就問七問八,揹著他就說東說西,他才不想去丟那個醜呢。
他一頭扎進實驗室,但他沒心思做實驗,更沒心思寫論文,只傻坐在那裡發愣。他不知道這事該怎麼了結,總不能就住在實驗室吧?明天一早實驗室就會有人來,如果看到他在實驗室過夜,那還不議論紛紛?平時住在自己那鳥籠裡不覺得,一旦飛出了鳥籠,才知道能做個籠中鳥比無家可歸還是幸福多了。
他在實驗室傻坐了一陣,就開始後悔了,想不出自己為什麼要跑出來,跑出來又能解決什麼問題。聽說同性戀是一種生理現象,先天生成的,後天沒辦法改變的,所以也怨不得小冰,雖然她不夠誠實,對他隱瞞了這一點,但在中國這種環境裡,她不騙他也沒辦法。
想到這裡,他就開始擔心小冰,怕她發現他從家裡跑掉,會大為光火,然後就不管不顧地把這事告訴他父母或者她父母,那樣會搞得滿城風雨,誰的臉上都沒光。他也擔心小冰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可別又象上次那樣跑山裡去了。
他越想越不放心,決定還是回家去,跟小冰敞開來談一談,叫她暫時不把這事鬧大,等他把她辦出國去再說,那樣的話,大家都不丟面子,她也可以跟謝怡紅在美國重逢。
他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家裡漆黑一團,好像沒人。他一下就慌了手腳,連忙到各個房間去找小冰,到處都沒有,他嚇壞了,慌忙給小冰的手機打電話。還好,剛響了幾聲,小冰就接了電話,說在一個網吧上網。他舒了口氣,責怪說:“你跑出去怎麼也不告訴我一下,害我到處找——”
“你跑出去又告訴我了?”
他現在已經沒心思吵架了,趕快問:“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他生怕小冰又要搶白他,但還好,小冰沒說什麼難聽的話,只告訴了他網吧的地址,他叮囑說:“你別離開,我馬上來接你——”
他打了個的,直奔那個網吧,到了那裡,看見小冰已經站在門口等他了,他讓出租司機在小冰面前停了車,小冰鑽進車裡,他就讓司機把他們送回家去。
回到家裡,小冰也不說話,只遞給他幾張打印出來的東西,然後就躺床上去了。他接過那幾張紙看了一下,是有關黴菌性陰道炎的,大意是說女性的陰道內本來就有很多細菌,這些細菌並不一定都是有害的,有的甚至是有益的。但當陰道內的酸鹼平衡被破壞的時候,這些細菌就會急劇繁殖,於是女性就患上了黴菌性陰道炎,主要症狀是下面疼癢發紅,並伴有豆腐渣一樣的分泌物。
至於引起黴菌性陰道炎的原因,就有很多了,濫用抗生素也可以引起黴菌性陰道炎,懷孕,患糖尿病,更年期等等,都可能引起黴菌性陰道炎。
他想起小冰那地方的分泌物的確就像豆腐渣一樣,肯定是黴菌性陰道炎,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亂吃藥引起的。他趕快坐在床邊,伸手去摟小冰,小冰一翻身撲進他懷裡,嗚嗚地哭起來。
他安慰說:“別哭了,別哭了,我們兩個傻瓜——又在自己嚇自己——”
小冰破涕為笑,疲憊地說:“我餓了,有沒有東西吃?”
“你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你不要我了,我還吃什麼東西?餓死算了——”
“瞎說,我哪裡有不要你了?”
“你跑掉了嘛——”
他撒謊說:“我哪裡是跑掉?我是到學校——去——拿點東西——”
他趕快去熱飯熱菜讓小冰吃,小冰吃了一點,就不肯吃了,說沒胃口,想睡覺,然後就蜷在他懷裡睡了。他懷抱著小冰,覺得她睡得很辛苦,哼哼嘰嘰的,好像累得不得了一樣。他很擔心,不知道這個黴菌性陰道炎危險不危險,他又把那些打印的東西看了一遍,覺得應該不難治,也沒生命危險,才算放了心。
第二天,他們又到那家醫院去,把化驗結果給醫生看了,醫生的診斷跟小冰昨晚打印出來的東西差不多,醫生說這是婦女很常見的病,吃點藥就好了。但醫生建議小冰掛個泌尿科看一下,譚維一聽就急了,問醫生:“是不是除了這個炎症,還有別的問題?”
“先掛個泌尿科看一下吧,不看怎麼知道呢?”
兩個人趕快去掛泌尿科的號,見泌尿科也是人山人海,不知道怎麼各科都是這麼多的病人,到底是因為中國人多,還是中國病人多,就不知道了。他們站了半天隊,也沒掛上號,他著急得不得了,小冰倒不怎麼在乎,說:“沒掛上算了吧,明天再來——”
“耽誤一天會不會出大問題?”
“能出什麼大問題?除了這個破黴菌,我沒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但是醫生叫我們看泌尿科的——”
“她也沒說一定得今天看——如果很急的話——那她還不叫我們去看急診?”
兩人正在那裡議論,就聽身邊有個女人說:“你們是不是沒掛上號?是不是急著看?”
“是啊,是啊,您——有——多餘的號?”
“我沒有,不過我可以幫你們想想辦法——”
譚維看見說話人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打扮得很時髦,長得也不錯,但既不象醫生,又不象病人,也不象病人家屬,不知道是何許人也。那女人叫他們就在這裡等著,然後就跑不見了,好一會都沒回來。他們兩個覺得要麼是被人騙了,要麼就是聽錯了。正在他們不想再等下去的時候,那女人回來了,對他們招手說:“過來,過來,我帶你們去見醫生——”
他們倆面面相靦,站那裡不肯動。那女人笑著說:“別怕,我看你們小兩口象是沒看過病的樣子,縮頭縮腦的,挺可憐的,想幫你們一下——”
他們猶豫了一陣,就跟了過去,那女人一直把他們領到一間診室裡,診室裡沒別人,就一個男人,那女人對那男人說:“肖醫生,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朋友,今天沒掛上號,怪可憐的,您給看看——”
肖醫生中年半截的,相貌平平,但兩道眉毛卻非常出眾,桀傲不馴地往上揚著,給人一種冷眼旁觀或者目中無人的感覺,見他們進來,才把兩腳從桌子上拿下來,盯著那女人說:“你的朋友我當然是要幫的,你準備拿什麼謝我呀?”
“當然是我們公司的拳頭產品——”
肖醫生笑起來,一邊的眉毛抬得比另一邊高,飛揚跋扈的神情又變得有點曖昧,象是色迷迷的。肖醫生開始詢問小冰的病史和病情,那女人對譚維說:“你不用站這裡,我們到外面去吧——”
他不知怎麼的,一開始就對肖醫生有點不放心,便推脫說:“我聽聽醫生怎麼說——”
小冰對他使眼色,又說:“你去吧,不用守在這裡——”
他只好跟著那女人往外走,邊走邊說:“還沒問您貴姓呢,今天真得好好謝您——”
兩人來到外面,那女人摸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他一看,是一個什麼公司的公關部主任,叫葉紫眉,他覺得這名字好像很熟似的,但又想不出在哪裡見過,只客氣地說:“噢,是葉主任,今天的事太謝謝您了——”
葉紫眉壓低嗓子說:“你愛人可能有——腎病——”
他詫異地問:“真的?您——看得出來?”
“我丈夫是老腎病,我陪著他看了這些年的病,都看成良醫了。哎,腎病是個富貴病,嬌養病,能吃能睡不能做——基本不可能根治——發展到最後——會很糟糕——”葉紫眉很同情地看他一眼,“這些事都是運氣——攤上這事了——有你受的了——”
他目瞪口呆,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的話。
葉紫眉說:“我說個不見外的話,如果你們兩人感情好,那就沒什麼;如果感情不好,你還是趁現在情況不嚴重的時候,就——想辦法——逃掉吧——等她躺倒了你再跑——就——來不及了——”
譚維愣了:“您是說——”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
“您跟您丈夫——不也——沒各自飛嗎?”
“你學我?我這是掉進泥坑出不來了,我吃的苦頭只有天知道。你想想看,如果我不是自己吃盡苦頭,我怎麼會勸你做這種事?”
“我愛人——她——平時根本沒病過——今天也不是為這病來醫院的——”
葉紫眉一笑:“我這人可能是屬烏鴉的,說的話在別人聽來都不——吉利——但是我還很少看錯的——你有沒有名片?有就給我一個,說不定以後用得上——”
他抱歉說:“窮教員,沒名片——”
“我就猜到你是老師,文質彬彬的,跟一般人就是不同——”葉紫眉瞟他一眼,拿出手機,“你電話號碼是多少?告訴我,我把你電話號碼放手機裡去——”
他說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姓名,葉紫眉問:“你在哪個單位工作?”
“B大。”
“大學教授啊?怪不得這麼——鶴立雞群呢——不過大學教授——也沒多少錢吧?”
“窮得很——不能跟你們幹公司的比——”
“幹公司的錢多,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你進去陪你愛人吧,我有點事,得先走了。你回家後打個電話給我,我把肖醫生的地址告訴你,你們根據病情——送點禮給他——”
他沒想到看病還這麼複雜,很感謝葉紫眉的指點,謝了她一番,就回到診室裡去。他進去的時候,看見肖醫生跟小冰正談得熱火朝天,完全不象是看病的樣子。
肖醫生見他進來,馬上停止了談笑,一本正經地問他:“你愛人有這些病症多久了?”
“什麼病症?”
“浮腫啊,眼圈發黑啊,乏力啊,精神不振啊,腰痠背疼啊——”
這些他還是今天第一次聽說,平時也聽小冰說過腰痠背疼,但那多半是兩人“縱慾過度”之後,他一直以為小冰是以抱怨腰痠背疼的方式來誇獎他厲害呢。他支吾說:“這個——呃——小冰,你有這些症狀多久了?”
肖醫生責怪說:“你這個做丈夫的,這麼粗心?自己就看不出來?”
小冰替他辯護:“這不怪他,不要說他看不出來,我自己也不覺得——”
肖醫生一笑,一邊眉毛揚得高高的:“你挺維護他的。我告訴你,男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根本不知道愛惜你照顧你。我給你開點藥吧,要記得吃——”
譚維見這個姓肖的油嘴滑舌,吊兒郎當,很讓人信不過,不由得問:“這就開藥了?要不要先——化驗一下?”
肖醫生象是受了汙辱一樣,兩道眉毛都揚了上去:“怎麼?你怕我診錯了病,開錯了藥?你這麼不信任我,還找我看什麼病?我今天根本不在這邊上班,是看在葉小姐的份上幫你們一下的——”肖醫生說著,就扯過一本化驗單,一邊鬼畫桃符地寫,一邊說,“你們這些人,屁事不懂,就知道化驗化驗——”
小冰慌忙制止說:“肖醫生,您別生氣,我們兩個沒看過病,很多事情都摸不清楚,你別跟我們一般見識,我相信您,我相信您——你別開化驗單了吧——”說著就用手按住肖醫生的手,不讓他再寫化驗單。
肖醫生就像燃燒的劈柴遇上了滅火器一樣,火苗子一下就下去了,輕輕拍著小冰的手,軟綿綿地說:“你相信我就好,你這麼如花似玉的——年紀——搞一身病多——可惜?你照我開的單子吃藥,保你沒事,吃完了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