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譚維想起來就後怕,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主動去碰藍老師,但如果藍老師那時伸出手來擁抱他,或者叫他去臥室,他肯定會稀裡糊塗地照辦,天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對這一點,他完全沒法解釋,因為他生理上並沒有起什麼衝動,他的理智肯定知道不應該跟藍老師有什麼親密舉動,但他的“狀態”——除了“狀態”這個詞,他真的不知道應該用個什麼詞——完全是一種既不受生理控制,又不受理智控制的狀態,他就象一把被交到“失物招領處”的舊雨傘,藍老師想認領就可以認領,而他明知認領他的不是傘主,他也會乖乖地跟去。
謝天謝地!藍老師沒認領他這把舊雨傘,可能是出於道德的考慮:那不是她的雨傘,不能瞎認領;也可能是出於功利的考慮:天沒下雨,她不需要傘;還有可能是出於技術上的考慮:VIVI在旁邊,認領了也是白認領。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藍老師很快從他頭上拔了幾根頭髮,就走到一邊去了。他也從那種“失物招領”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匆匆告辭離開了藍老師家。
一旦出了那個門,他再也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滑到那個“失物招領”的狀態中去了,現在即便是藍老師脫光了衣服拉他上床,他也有足夠的理智拒絕誘惑,可以說根本就不會感到誘惑。光身子的女人,他也不是沒看見過,比藍老師年輕漂亮的光身子都見過了,藍老師的光身子對他能有個什麼誘惑?況且他那時一直閉著眼睛,就算藍老師性感得有如瑪麗蓮-夢露,他也不可能看見。
說瑪麗蓮-夢露性感,他也是人云亦云,並沒有什麼真實感受在裡面。他看見過瑪麗蓮-夢露光身子的實物,只見過她半光身子的照片,並沒覺得她有多性感。一般來說,那些體型太完美的女性軀體,並不能激發他的衝動,只能激發他的驚歎:“這還是不是人?這還是不是爹媽生的?人怎麼可以長得這麼——想哪兒瘦就瘦,想哪兒胖就胖呢?”
他年輕的時候,或者說在跟小冰談戀愛之前,有時還會對不相干的人起點衝動,一般都是在很久沒吃自助餐的時候,好像身體裡的能量積聚太多,有點不問青紅皂白,碰到一個契機就會往外衝。但他從來沒衝動到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種地步,頂多就是心裡想到了一些不該想的鏡頭,但他完全可以用意念平息“縣團”的蠢動。
跟小冰談起戀愛之後,他就很少有這種亂點鴛鴦譜的情況了,可能是因為兩人有很多機會做愛,體內的能量都有了正常的使用途徑,對女性的一點好奇也在小冰那裡得到了徹底的滿足,他對別的女人就沒什麼興趣了,既然都是女人,能有多大區別?
他有時聽別的男人抱怨,說結婚久了,把老婆身上的溝溝坎坎都摸熟了,就很容易對別的女人發生興趣了。他們說那其實不是道德問題,還是技術問題,因為老婆已經不能激發他們了,他們有什麼辦法?他有個中學同學講得很生動形像,說小弟弟在老婆面前就象個做錯事的學生,搭拉著頭,完全不能站起來,非得老婆“盤”個幾十分鐘才能站起來,但一見到單位的一個小妞,小弟弟立馬就起立致敬了,想鎮壓都鎮壓不下去。
他一向覺得說這種話的人如果不是在為自己尋花問柳找藉口,那就可能是未老先衰了,於是把責任推到結婚久了上頭去。都是三十多歲的人,結婚也才五、六年,如果小弟弟在老婆面前就站不起來了,那隻能怪他們自己沒用。
他是沒有這個問題的,剛好相反,他的“縣團”很安心於本職工作,不在自己管轄範圍內的團員,就根本不操那個心。但對小冰,除非是有什麼重大事件的干擾,他的“縣團”可以說是時刻聽從召喚。
他這倒不是在誇自己道德高尚,他覺得這跟道德觀沒有什麼關係,道德觀最多隻能管束“縣團”不對別的女人蠢蠢欲動,但不可能命令“縣團”對小冰蠢蠢亂動。他自己也解釋不清為什麼別的男人都說結婚幾年對老婆就沒興趣了,而他仍然有興趣,而且還只對老婆有興趣,可能是因為他很愛小冰,再就是習慣成自然了。
聽說蘇聯有個神經醫學家,叫巴甫洛夫,曾經在小狗身上做過這樣的試驗:每次餵狗之前就打鈴,過了一段時間,小狗只要聽到鈴聲,就滿口生津,哪怕鈴打過之後並沒餵它食物,因為小狗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把鈴聲與食物聯繫起來了。他覺得人的性衝動也是一種條件反射,兩個男女在一起久了,就會把彼此跟“性”聯繫在一起,把兩人做愛的環境跟“性”聯繫在一起,見到那個人,到了那種環境,就會想做愛。
所以他覺得自己不論是從感情上,生理上,還是道德上,都是非常忠實於小冰的,肯定是不想跟別的女人發生什麼關係的,尤其是在為從前的“失足”苦惱不堪的時候,更不想再搞出一件麻煩事來的。但是那天藍老師來看他白頭髮的時候,他就那麼不可解釋地滑進了那樣一種“失物招領”的狀態,他真的搞不懂自己了。
他沒把這事告訴小冰,知道一旦告訴她,他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小冰肯定要說他心裡還是愛藍老師的,不然不會進入這種狀態,說不定小冰還會以為他跟藍老師做過了,良心上不好過,便來避重就輕地開脫一下自己。但那絕對是冤枉他,他既不愛藍老師,生理上也沒起衝動,更沒做出什麼對不起小冰的事來。
但誰會相信?不要說小冰不相信,就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只能說藍老師救了他一命,沒順手牽羊地把他這個“失物”給招領了。以藍老師的智慧和經驗,肯定能看出他那時處於一個什麼狀態,肯定知道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拿下”,多年之前的那一次,她不是一眼就看出“縣團”在蠢蠢欲動,而且一下就穩準狠地牽著他的“牛鼻子”進了臥室嗎?
這讓他感觸良多,在這種事上,女人是真正的強者,她們要想得到誰,真是易如反掌,男人都象是一些等待招領的舊雨傘,不管是不是他們的主人,人家要認領就可以把他們認領走。等到雨停了,人家不需要雨傘了,就可以隨手一扔,舊雨傘要麼就被人遺忘了,要麼又被交還給失物招領處了。等他們真正的主人出現的時候,可能會因為他們已經沾了泥巴就不要他們了,舊雨傘還沒什麼可以為自己辯護的,誰叫你又舊又那麼容易就被人招領的呢?
他決定再也不去藍老師家了,即便DNA鑑定出他就是VIVI的父親,他也不去了,要付撫養費什麼的,他通過銀行或者郵局付就是了,免得弄出新的麻煩來。
親子鑑定的結果過了兩星期才拿到,這次他是跟小冰一起去的,他堅持說如果她不去,他也不去。小冰看了他一陣,問:“怎麼啦?是不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又弄出一個VIVI來?”
他不吭聲。
小冰笑了一下,說:“哼,你們這些男人哪,都象些喪家之犬,整日在那裡迷迷茫茫地到處亂竄,誰想把你們領回家去,你們都會跟著去——”
他心裡一驚,小冰的這個“喪家之犬”跟他的那個“失物招領”真有異曲同工之妙,難道小冰鑽到他心裡去看過了?還是這已經是個關於男人的普遍真理了?
好在小冰沒再多問,兩人急急忙忙去了藍老師家。小冰去陪VIVI玩,讓藍老師跟他說話。藍老師把鑑定結果給了他,都是他些看不懂的數據,但最後的結論他看得懂:他不是VIVI的親生父親,他的血型也順便給查了,是B型。
小冰在藍老師家很受歡迎,不光VIVI愛跟她玩,連保姆都很喜歡她,直誇譚維運氣好,娶到了這麼聰明漂亮的老婆。小冰就有這個本事,到誰家都很受歡迎,他的父母也是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小冰了,後來也一直誇小冰聰明漂亮又勤快。小冰在公婆家也的確很勤快,家務活幹得又快又好。他跟小冰從來沒正式討論過在彼此父母那裡的行為準則,但好像不約而同的,他們就搞起了“家懶外勤”“勞務輸出”那一套,他把勞務輸出到岳父母家,小冰則把勞務輸出到公婆家,把兩邊父母都哄得很高興。
回家之後,小冰看了一眼鑑定,說:“我不用看這個鑑定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她找人鑑定的,那還能是什麼別的結果?”
“我看我們就別再鑽牛角尖了吧,人家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就算是撒謊,也已經把別人的意思表達清楚了,我們何必——,再說,我血型是B型,這可是查出來的,你總不能說這還是她猜出來的吧?”
“學校的實驗室能查血型和DNA?我不相信。很可能你以前跟她說起過你是B型,只不過你自己不記得自己說過了,或者你在學校獻血的時候,學校把你的血型留了記錄,她查到了——”
他抖抖那疊打印紙:“為什麼你就不肯相信科學呢?”
“科學我當然是相信的,我不相信的是科學背後的——人學——”
他無可奈何了:“那你說怎麼辦?你還有什麼辦法?去跟她說我的頭髮是假髮?不算數?再重新查過?”
“我沒說還要去找她,我只是說我不相信這個鑑定結果——”
謝怡紅聽說這事後,把他們兩個好一通訓:“你們兩個真是吃飽了撐的,煩不煩啊?人家藍老師為了擺脫你們的糾纏,想盡了一切辦法,連DNA鑑定都搬出來了,你們還要怎麼樣?要不要向法庭起訴,讓法庭來幫你們鑑定DNA?”
他們兩個面面相覷,謝怡紅又說:“像你們這種懷疑一切的人,即便是請法庭出面也沒用,法庭的人就不開後門了?中國現在什麼部門不能被買通?藍老師手眼通天,買通法庭算什麼?”謝怡紅開玩笑說,“幸虧我沒象藍老師那樣打譚維的主意,不然的話,還不被你們糾纏得煩死了?”
小冰還算嘴下留情,沒劈頭蓋臉地把上次謝怡紅騙譚維去她家的事說出來。
兩個人捱了謝怡紅一通訓,雖然不見得揭開了心裡的疙瘩,但也不想再糾纏於這事了。等謝怡紅走了,小冰對他說:“我也不想再探索這事了,不是我相信了這個鑑定,也不是我被怡紅罵服了,而是我真的想通了。親子不親子的,其實也並不重要,關鍵看你怎麼對待這事。既然她沒丈夫,也不大可能找到一個合心的人,她想有個孩子,也沒什麼不對的,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幹。至於你嘛,你貢獻了那些小蝌蚪,也沒掉你一塊肉,你不貢獻給她,也是浪費掉了的——就只當是到醫院——捐精了的吧——”
他把話題往別人身上扯:“真的呢,是聽說有人捐精——”
“可能別人就當是獻血的,獻出了血,救活了人,就行了。血獻出去了,就不是自己的了,也就不用過問那些受了血的人究竟是誰,在怎麼樣生活——”
“那倒也是——”
“藍老師也算是婚姻不幸,她想有個孩子也可以理解,如果她到醫院去搞人工受精,要花很多錢不說,還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個什麼角色。她找你就簡單多了,因為她對你知根知底,那樣做是一舉兩得,既幫她解決了精源問題,又幫你解決了——性慾問題。她看得起你,我應該——感到高興和自豪——對不對?我看你就把那事當成是去醫院捐了一次精吧,捐出去了,就跟你無關了,幫了藍老師一個忙,也算勝造七級浮屠了,我只要你不——為孩子的事牽牽掛掛就行了——”
“既然不是我的孩子,我為什麼要牽掛?”
“你這話就說得沒水平了——”
“那我應該怎樣說?”
“你應該說‘即使是我的孩子,我也不牽掛,因為我只是捐個精——再說——VIVI沒有我會過得更好’——”
“我就是這個意思嘛——”
“光這樣說不行,還要這樣想——”
“我就是這樣想的嘛——”
“算了,你怎麼想,我就不管了,反正我又不能鑽到你腦子去幫你想,我還是從自己做起,只往好的方向想吧。”小冰象做報告似地扳著指頭說,“第一,有人願意生你的孩子,說明她們看得起你,也說明我眼光不錯;第二,她們煞費苦心地弄你的東西生孩子,而我可以想弄多少就弄多少,說明我運氣不錯;第三,你知道自己有孩子,就這麼牽掛她,關心她,說明你——很有愛心,一定會很好地關心照顧我們自己的孩子;第四——,哎,我懶得一條一條數了,反正都是好事——”
他不敢接小冰的話頭,只抱著她使勁吻,因為他不知道小冰究竟那句是真,哪句是假,怕接錯了嘴,惹出大麻煩。但他知道抱得多緊都不會出問題,吻得再多也不會出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他沒再到藍老師那裡去,也特別注意不提藍老師和VIVI的名字。小冰有時還是提一提,但總是說她傾向於相信DNA的檢查結果,不是因為她相信科學,也不是因為她相信藍老師不撒謊,而是因為她知道藍老師還是很喜歡他的,如果DNA鑑定證明他是VIVI的父親,藍老師應該會告訴他這一點,因為藍老師很瞭解他,知道一旦證明他是VIVI的父親,他就會願意跟她們母女共同生活。如果有這麼好的機會,藍老師會放棄不抓?
他搞不清小冰這樣說究竟是想他贊成還是想他反對,所以就死不吭聲,趕緊用幾個吻封住小冰的嘴,免得說錯了話,投錯了票,言多必失。他希望小冰說多了,說厭了,就不再提這事了。
果然,過了一段時間,小冰就懶得再提這事了,他們的生活又回到正軌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