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的耐性實在很不錯,可是到看見送憶蘭回來的是鍾大先生還是按耐不住,急急迎前去道:「怎麼不見傅姑娘?」
鍾大先生應道:「傅姑娘有事在身,出城去了。」
憶蘭接嚷道:「她說過不會走的。」
張永接問道:「到底是什麼事非走不可?」
憶蘭搖頭,張永隨即又試探道:「那她是由哪裡個方向走的?」
「安定門」
張永立即吩咐隨來的八個大監道:「我們快追」隨即向除廷對告辭。
看著他們走遠了,憶蘭到底忍不住笑出來,徐廷封目光一轉道:「蘭蘭」
鍾大先生笑截口道:「蘭蘭果然聰明伶俐,裝得也很像,也只有她才能夠令張永相信。」
徐廷封急問道:「那麼香君她——」
「在這裡——」傅香君應聲從屏風後轉出來道:「侯爺,要你費心了。」
安樂侯一顆心也這才真的放下。
※※※
張永追出了安定門三里,不見傅香君,也打探不到傅香君的下落才不得不回豹房覆命。
皇帝聽罷只是笑,一會才喃喃一聲道:「虎父無太子,憶蘭果然是聰明伶俐。」
張永立即明白道:「奴才再到安樂侯府看看。」
「不用了。」皇帝又打了一個「哈哈」道:「安樂侯如此緊張,可見對這個傅香君情有獨鍾,我怎會為了一個女人令他對我生反感?」
「哦?」張永裝作不明白。
「將來我還有很多地方要他幫忙,難得一個這樣的人才,怎能夠隨便放棄,不好好加以利用?」皇帝話說到這裡笑容更盛。
張永偷偷地看一眼,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
待憶蘭睡著傅香君才從房間出來,徐廷封在院子裡,卻與傳香君呆對著一會話才出口道:「我們明天使到江南去。」
「我要回恆山。」
「你不喜歡跟我們在一起?」
傅香君搖頭道:「我另外有事要做。」
徐廷封呆看了她一會,微嘆道:「不管怎樣都希望你記著我們是朋友。」
傅香君領首道:「到哪裡裡都好,要小心蘭蘭,別讓她再受驚嚇。」
「我會小心的。」徐廷封目光轉向房間那邊道:「只是你這樣一走,我實在不知道如何跟她說。」
「你還是不大明白,她事實是一個很堅強的孩子。」
徐廷封一徵,傅香君接一聲道:「我回去房間收拾一下。」轉身離開。
徐廷封欲言又止,到底還是以目相送,怔住在那裡。
憶蘭這時候也竟然就躲在門邊,看著傅香君離開,眼淚盈眶。
「蘭蘭不會哭的。」她喃喃自語著,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淌下來。
南偷南下其實是追蹤姜紅杏,對這個女人他始終懷疑,同老太君道歉也原是一種手段,目的在要姜紅杏放鬆戒備,好使他找到破綻。
南宮世家入住雲來客棧當夜他便找來,雖然幾天下來都並無收穫,可是他並不氣餒,也所以終於有所發現,難免是有點興奮。
謝素秋、姜紅杏竟然是一條線上的卻令他大感意外。
他看著姜紅杏悄然從房間出來,怎也想不到竟然是到院子裡跟謝素秋會面。
一條細長的銅管隨即在他手裡出現,越拉越長,穿過枝葉伸到謝素秋、姜紅杏站立的地方附近。
北盜偷聽別人說話也是用這種東西,到底是南偷偷學自北盜還是北盜偷學自南偷,相信只有他們兩人才清楚。
謝素秋、姜紅杏顯然並沒有發現南偷在偷聽。
「那個接頭人可是已經聯絡到了?」話是謝素秋說的,也是南偷偷聽到的第一句。
姜紅杏回答得很爽快道:「已經聯絡,一個時辰後在客棧北半里的樹林裡會面。」
「要不要我也走一趟?」
「不用了,只是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知道。」話說完姜紅杏便離開。
到底是什麼事?要知道南偷當然只有跟蹤前去。
※※※
那個樹林子到處都是參天古樹,姜紅杏才來到樹林子前面,一個黑衣蒙面人便幽靈般出現。
南偷跟蹤到來,躲在不遠處的一叢樓樹中,正要將那條銅管伸出去,那個黑衣人已然附耳將話說完,姜紅杏不住的點頭,聽罷立即轉身往來路掠回。
黑衣人目送她遠去才轉身舉步,走得並不快,正合南偷心意,悄然跟蹤前去。
黑衣人一直走到樹林子深處才停下,緩緩轉過身子,突然一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南偷在他回身之前已經操到一株樹木後,聽說仍然不由一某。
「還不出來?」黑衣人抬手正指向南偷藏身的地方。
南偷想不承認行藏已經敗露也不成,也是藝高人膽大,硬著頭皮從樹後轉出。
「你知道我是哪裡一個?」黑衣人接問。
「聲音好像在哪裡兒聽過。」南偷居然還笑得出來。
黑衣人揮手剔著了一個火摺子,燃著了插在旁邊的一條松枝火把。
南偷到現在才知道那是火把,知道對方早有準備,知道中計,仍然一臉笑容地道:
「老兄到底是……」
黑衣人反手撕下了蒙面的黑市,竟然就是南宮世家的老太君!
「是你?」南偷當真作夢地想不到。
老太君冷冷地接問道:「你一再追蹤南宮世家的人,查探南宮世家,目的何在?」
「老太君是誤會了。」南偷嬉皮笑臉道:「老偷兒只是無意偶然路過,這麼巧遇上你老人家。」
「到這個時候你還狡辯?」老大君把袖一拂。
衣袂聲接響,謝素秋、唐月娥從左右大樹上躍下,姜紅杏也在南偷身後不遠的樹叢中冒出來。
南偷目光一轉道:「三位也來趁熱鬧啊。」
謝素秋三人臉上毫無表情,老太君一張臉已沉下,冷笑道:「我們無意與江湖上的朋友過不去,江湖上的朋友卻總是不肯放過我們,處處與我們作對。」
「哎——」南偷搖著手道:「老太君言重了,我……」
「你只是打探消息的。」老太君嘆了一口氣道:「南宮世家一門已經有五個寡婦,你們還不肯罷休啊。」
南偷心頭一凜道:「大家的確是有點誤會……」
「事情不是已經很清楚?」老大君探手取過插在旁邊樹後的龍頭杖。
「好男不與女鬥。」南愉嘟喃一聲。
「到底還是輕視欺負我們婦道人家啊。」老太君手持龍頭杖,感慨地又一聲嘆息。
「該死,又說錯話了。」南偷反手往臉上摑了自己一巴掌道:「怎麼不說好漢不吃眼前虧?」
「你要走?」老太君接問。
「打的是什麼主意怎能夠說出來?該死!」南偷又是一巴掌,一個身子隨即倒翻開去。
姜紅杏怎會錯過這個機會,一雙袖劍當先-出,凌空一個翻滾,按著踢出一著裙裹腳,那三寸金蓮的頂端赫然嵌著一截利刃,一彈而出,若是踢中,傷得絕不會輕。
唐月娥的軟劍緊接刺到,謝素秋凌空一掌亦向南偷天靈蓋印下。
南偷一個身子半空中騰挪,從容不迫避開,卻已不能不落下來,謝素秋三人緊接攻到,招式都用得很險很兇,彷佛與南偷有深仇大限。
南偷何等經驗,交手幾招便已察覺,心中奇怪,只道是什麼地方發生了誤會,要解釋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夠解釋得來,也看出沒有解釋的機會。
以他的身手要應付謝素秋三人並不是一件難事,只是狠不起心下殺手,打起來難免有點吃力。
他也知道不能夠戀戰,看準機會,抓穩剎那間空隙,「鯉魚倒穿波」,從掌創下翻滾穿出,躍向旁邊一條樹木橫枝,老太君一直旁邊看著,也就在這個時候才出手,天馬行空般一跨即至,龍頭杖擊的不是人,是那條橫枝。
這一擊南偷實在意外,身形才落下便被那條橫枝受擊的一震彈開,他的反應絕無疑問很敏捷,凌空再翻身,商往上拔起。
老太君亦已借那一擊反震之力彈起來,凌空再一枚揮出,正抓穩了南偷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剎那間,無論角度速度也都是南偷意料之外,所擊的部位也怪,不是要害,只是南偷的左膝。
骨碎聲響,南偷的右膝迎杖而碎,他居然忍得住沒有痛嚷出來。
老太君龍頭杖還有變化,「神龍擺尾」,杖尾接戳在南偷的左膝上,南偷的左膝亦迎杖而碎,一個身子終於「蓬」地摔在地上。
「好本領」他雙手支地,掙扎著便要爬起來,老太君龍頭杖已到了他面前。
「好身手」再一句,他一個身子便倒翻。
龍頭杖更快,一探撞在他胸膛上,只撞得他一個身子飛摔了開去,倒飛丈外再撞在一株樹幹上,「蓬」然有聲,貼著樹幹摔下來。
他一口鮮血噴出,左手立即拉下了腰間的一個皮囊,右手隨即探進去。
「小心暗器!」唐月娥脫口一聲,到底是從唐門暗器世家出來,第一個念頭便想到了暗器。
南偷探手抓出來的卻是一隻灰鴿子,手一揚,那隻灰鴿子便飛出去。
老太君四人無不一怔,要截擊的時候那隻灰鴿子已經在黑暗中消失。
「倒要看哪裡一個能夠趕得及到來救你一命!」老太君抓著龍頭杖迫前去。
南偷吐著血一笑,道:「我只要消息能夠送出去,怎還敢奢望有人來救?」
「消息送給哪裡一個?」老太君追問。
「你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南偷笑應。
「死到臨頭還是口不擇言。」老太君龍頭杖一送,撞在南偷的胸膛上。
南偷的胸膛立即塌下去,一口鮮血狂噴,氣絕身亡,他一向小心,經驗又豐富,這一次卻陰溝裡翻船,不但看不出是一個陷阱,連性命也因此而送掉了。
唐月娥、謝素秋不由自主地偏開臉,不忍卒睹,老太君龍頭杖收回,嘆息道:「他們連孤寡也不肯放過,我們若是還狠不下心腸,便只有賠上性命。」一頓喃喃接問道:
「南宮世家又還有多少條性命?」
姜紅杏咬牙切齒地應一聲道:「先下手為強,莫教他們看低了南宮世家。」
「還不是時候。」老太君搖頭。
到底到什麼時候才是時候,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
小子第二天正午才跟著那隻灰鴿子找到樹林裡,灰鴿子身上垃沒有字條什麼,只是額上掛著白蓮教的教主信物碧玉令。
南偷最為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塊碧玉令,雖然不知道會不會落在南宮世家的手上,還是要送出去他才能夠安息,也幸好他隨身帶著那隻灰鴿子。
那隻灰鴿子絕無疑問是稀有品種,接近道靈,將小子引到這個樹林子來。
南偷的屍體並沒有給弄走,也沒有被毀去,看見南偷的屍體,小子當真是晴天霹靂,還以為作夢,到完全肯定,不由得肝腸寸斷。
生活在一起那麼多年,雖然不停的相互捉弄調笑,到底是父子一樣。
小子不習慣流淚,這時候到底忍不住淚流滿面,痛哭失聲,一面瘋狂地搖撼著南偷的屍體,嘶聲悲坪是哪裡一個下的毒手。
死人當然不會回答,那隻灰鴿子也不懂得說話,到小子完全冷靜下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
他挖了一個深坑,將南偷的屍體葬下,叩過頭才帶著那隻灰鴿子離開,他相信人死入土為安,卻不在乎其它的形式,這當然也是南偷平日教導他的。
在他的心中現在就只有兩件事,一件是追查兇手,還有一件就是那塊碧玉令,南偷並未對他提及碧玉令的重要,但臨死之前仍然不忘要那隻灰鴿子將那塊碧玉令送出去,可見那塊碧玉令的重要。
兇手在哪裡裡?碧玉令有何秘密?雖然只是兩件事已足以令小子頭昏腦脹,出了樹林,不由得有天地之大,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感覺。
※※※
出現在雲來客棧的時候已經是入夜,小子並不倦,疲累的只是一顆心。
一步才跨進,店小二便將他截下道:「你進來幹什麼?」
「這間不是客棧?」
店小二上下打量著小子道:「你不是進來行乞的?」
小子這才在意自己一身泥汙,懶洋洋地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道:「這個難道還不夠我住宿一宵?」
店小二眼睛一亮,隨又搖頭道:「你就是肯付錢也沒用。我們這個客棧已經全給包起來,不招呼別的客人。」
「你這是故意為難我?」小子的心情已經不大好,怒火這下子就更不由自主地冒起來,當胸一把揪住那個店小二。
「事實是這樣」店小二急嚷。
「什麼事?」南宮博就在這時候走出來,一眼瞥見小子,一怔,脫口一聲道:「是你?」
小子一樣奇怪,方要說什麼,那個店小二又嚷道:「南宮公子,你來得正好,這個人怎也不相信你們南宮世家已經將我們這閒雲來客棧包起來,一定要入住……」
南宮博淡應道:「這位公子是我們南宮世家的朋友。」按著笑顧小子道:「進去說話——」
店小二怔怔,小子也沒有再為難他,鬆手將他推到一旁,跟著南宮博走進去。
※※※
謝素秋、唐月娥、梅傲霜、鍾木蘭、明珠都在客棧的大堂內,看見小子,無不奇怪,從小子口中知道南偷被殺,更露出驚訝之色。
謝素秋、唐月娥雖然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時候亦不得不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明珠第一個接上話道:「以南偷老前輩的武功經驗,殺他的一定是一個高手。」
「不管他有多大本領,除非不給我找到,否則我一定跟他拚一個死活。」小子咬牙切齒的。
謝素秋眉頭一皺道:「你心目中有什麼人是值得懷疑的?」
「沒有。」小子抓著那一把亂髮。
「那可有什麼線索留下?」南宮博接問。
小子搖著頭從腰懸皮囊中取出那隻灰鴿子道:「只有這隻灰鴿子,是-叫我找去,相信也只有-看到兇手的真面目。」
謝素秋、唐月娥看見那隻灰鴿子,再聽小子那樣說不由都心頭一凜,有意無意地相顧一眼。
那隻灰鴿子也不知是否真的認出了謝素秋、唐月娥,眼珠子不住轉動,「咕咕」的叫著。
謝素秋、唐月娥也有一種被那隻灰鴿子盯著的感覺,謝素秋還能夠裝作若無其事,唐月娥卻已不由自主地偏過臉去,不敢正視那隻灰鴿子。
謝素秋亦可謂反應敏銳,有意無意橫移兩步,正好擋在唐月娥身前,一面道:「可惜鴿子不懂得人言,也沒有人轉得懂鴿語。」
小子嘆了一口氣,道:「師父生前最喜歡的就是這隻灰鴿子,留著也沒用,我正要將-放走,讓他喜歡飛到哪裡兒去使到哪裡兒去,有空便飛到師父墳前伴著師父。」
「好主意。」謝素秋看著那隻灰鴿子也實在渾身不舒服。
小子隨即一揮手,那隻灰鴿子飛起來,從謝素秋、唐月娥身旁飛過穿窗飛進夜空中。
謝素秋這才真的放下心來,接問小子道:「你現在又有什麼打算?」
「在京城這些日子師父跟鍾大先生往來甚密,也許在鍾大先生口中能夠知道,多一些有關師父的事,對追查兇手多少也許會有點幫助。」小子的眼中閃現出希望的光輝。
明珠插口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當然是越快越好。」小子站起來道:「反正這附近只有這一間客棧,我……」
明珠揮手截口道:「這麼晚了,你還是在這裡借宿一宵,明天再作打算。」
也不等小子答覆,明珠轉問南宮博道:「四叔,你看怎樣?」
南宮博彷佛在考慮著什麼,一直都沒有再說什麼,聽得明珠問,如夢初覓地應道:
「好」
小子沉吟道:「就是怕打擾」
南宮博截口道:「我看你也不是這種斤斤計較的,大家都是江湖人,又何必客氣,我們若是有什麼線索,也會立即通知你」
※※※
話是那樣說,南宮博並沒有那樣做,安置了小子,立即往見老大君。
謝素秋已經侍候在那裡,看見南宮博進來,好像知道南宮博有話要對老太君說,找個藉口離開。
老太君目光落在南宮博臉上道:「聽說你答應了讓小子留下來?」
「只是住宿一宵。」
「聽說他的師父給人殺了。」
「不錯,我還答應了想辦法替他追尋兇手。」
「哦」老大君笑了笑道:「這幾天你為南宮世家也夠辛苦的了,孃親已經一把年紀,百花洲論劍之後,也該退隱,南宮世家也該交給你打點了。」
「孩兒經驗不足,有很多事情,有心無力。」南宮博長嘆一聲。
「你說到哪裡裡去了?」
「這麼多年,孩兒仍然找不到南宮世家的仇人。」
「總會找到的。」
「就是因為孩兒無能,要孃親濫開殺戒,錯殺許多無辜。」南宮博顯得有點衝動。
老太君一徵,道:「你是說……」
南宮博道:「南偷」
「你以為南偷是我殺的?」
「孩兒斗膽,胡亂推測。」
老大君笑了笑,道:「有一個你這樣精明的兒子,我其實應該非常高興。」
南宮博徵徵地望著老太君。
「不錯,南偷是我殺的。」老太君臉色一沉道:「雖然有些衝動,但這個人屢次倫入南宮世家,顯然意圖不軌,事實亦是死有餘辜。」
「可是」
「你心地太善良了。」老大君嘆息道:「江湖險惡,有時候你就是不開罪別人,別人也會來找你麻煩的。」
南宮博無言垂下頭,老大君接道:「也罷,孃親答應你以後手下留情就是了。」
「孩兒也只是為了南宮世家……」
「我明白。」老太君轉問道:「那個小子是你留下來的?」
南宮博心頭一凜,脫口一聲道:「孃親」
老太君雙掌一拍,謝素秋應聲推門造來。
「傳我的話,任何人也不得為難小子。」老大君這樣吩咐,待謝素秋離開了才再問南宮博道:「這你滿意了。」
「多謝孃親。」南宮博一顆心這才放下來。
※※※
小子沒有留在房間內,才進去不久便給明珠悄悄地叫出去,京城一別他原以為總有好一段日子不會遇上明珠了,哪裡知道這麼快便又相見,若不是南偷的死,絕無疑問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明珠當然很明白他的心情,但要問的還是問道:「找到了殺師父的仇人你會怎樣?」
「殺掉他為師父報仇。」
「之後又怎樣?」明珠追問。
「浪跡江湖,四海為家。」小子信口回答。
「沒有其它的事了?」
「將武功練好,看如何在江湖上闖出一個名堂來。」
「沒有了?」明珠已開始有點不高興。
小子沒有在意,搖頭,還要說什麼,明珠已經背轉身去,他也到底是一個聰明人,立即明白,緊接道:「有空的時候,我一定會來探望你。」
明珠打過身來,幽幽地看了小子一眼,輕嘆一聲道:「你難道沒有考慮到我們這樣見面,始終不是辦法?」
「那應該怎樣?」
「這樣好不好,你拜我孃親為師,不就可以留在南宮世家了。」明珠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道:「孃親一向疼我,一定會答應的。」
「這個」小子突然搖頭道:「我暫時還是不能夠……」
「又是什麼原因?」明珠大發嬌填道:「你是不是高興跟我在一起?」
小子慌忙解釋道:「實不相瞞,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先解決。」
「是什麼事?」
「現在我還是不清楚。」
「你就是要欺騙我也該找一個比較好的藉口。」明珠又背轉身子。
「這是事實,師父臨終將白蓮教的碧玉令掛在那隻灰鴿子頸子上送來給我,一定有原因的。」小子探懷拿出那塊碧玉令道:「你看」
明珠回頭看一眼,那塊碧玉令一看便知道不簡單,她雖然不知道是白蓮教的碧玉令,也看不出有什麼作用,卻也不能不相信小子的話。
「既然你真的有事在身,那先去將事辦妥好了。」明珠也到底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小子松過一口氣,將碧玉令放回懷中,他一心只在明珠,並沒有發現姜紅杏躲藏在一旁花木叢中偷窺。
看見那塊碧玉令,姜紅杏目光大盛,看樣子便要撲出去搶了,但到底沒有。
※※※
知道明珠與小子幽會的還有鍾木蘭,明珠回到房間,鍾木蘭赫然就坐在床上等著。
「五嬸明珠很奇怪。
「將門關上再說話。」
明珠依言將門關上,來到鍾木蘭面前,鍾木蘭這才問道:「你方才到哪裡兒去了?」
「只是到外面走走。」明珠顯得有點兒害羞。
「明珠,難道連我你也相信不過?」鍾木蘭輕嘆了一口氣。
「我去找小子。」明珠垂下頭,終於說實話道:「我們什麼也沒有,只是……」
「不用說五嬸也明白,五嬸是過來人,又怎會不明白你的心情?」鍾木蘭嘆息著道:「只希望你不會重蹈五嬸的覆轍。」
明珠怔怔地聽著,突然道:「小子可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你們的家世看來卻未免有些懸殊,老太君一定會反對。」
「難道連見面說話也不可以?」
「做女人無論如何都是吃虧的。」鍾木蘭又嘆息一聲。
明珠沉吟著輕聲問道:「那我應該怎樣做才好?」
「能夠避免最好避免,萬不得已,只好看上天怎樣安排。」
明珠垂下頭,鍾木蘭接問道:「方才你去找小子,可有讓別人看見。」
「應該不會的。」
「以後更加要小心了,給我知道不要緊,要是給她知道……」
「她是哪裡一個?」
鍾木蘭沒有說是哪裡一個,只是道:「總之你記著,南宮世家上下這麼多人,不一定都會是好人的。」
明珠也沒有再問,也許她明白鍾木蘭的為人固執,也許已心中有數。
這一夜絕無疑問是明珠有生以來最難過的一夜,思前想後,好不容易才等到天明。
小子大清早便向南宮博告辭離開,明珠雖然趕得及送行,但礙於南宮博在旁邊,亦無話說,那一份依依不併在眼神中卻已表露無遺。
南宮博沒有再挽留,對小子他是有一份歉疚,他雖然知道殺南偷的兇手,總不能對小子說出來,至於小子以後是否能夠追查到南宮世家,到時候又有什麼變化,固然不能夠肯定,也是他能力以外,不是他阻止得來。
小子並不知道昨夜與明珠一別之後,還有那許多事情發生,一步一回頭,看著明珠,心頭雖然有一份悵偶,到底還是甜絲絲的。
※※※
心情影響,小子走得並不快,可是到中午,亦已遠離雲來客棧,也覺得有些疲倦,正要在路旁樹蔭下休息片刻,便聽到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
他分辨得出那是什麼聲音,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一個人在那邊的另一株樹下搖著紙扇,那個人竟然是白蓮教五燈使者中的藍燈使者藍定儒卻是他意料之外。
他一個身子立即彈起來,身後即時一聲道:「阿彌陀佛」
應聲回頭望夫,黃燈使者無心手抓禪杖赫然正立在他身後,按著一聲嬌笑,卻是從樹上傳下來,仰首上聖,那坐在樹幹上的不就紅燈使者?
小子目光一轉再轉,身子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藍定儒看在眼裡,這才道:「你放心,五燈使者只來了我們三個,這難道還不足夠?」
小子冷笑道:「你們要替劉瑾報仇?」
藍定儒搖頭道:「劉瑾已經伏誅,人死不能復生,我們又怎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紅燈使者笑接道:「我們也是因為各為其主才結怨,大局既定,這個怨當然亦一筆勾消。」
小子一怔,道:「你們不是告訴我只是湊巧路過,不是專程在這裡等我?」
紅燈使者應道:「這裡其實不大合適,既無椅也無桌,但既然你在這裡停下來,也就在這裡解決算了。」
「沒有過節。」無心一聲佛號道:「我們只是想問你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小子一時間的確想不起來。
「碧玉令」藍定儒手搖摺扇道:「這東西對你並無用處,一場相識,你又何不做這個順水人情?」
「碧玉令。」小子不由自主地手探腰間皮囊道:「是哪裡一個告訴你們碧玉令在我這裡?」
「只要你承認碧玉令在你身上,哪裡一個說的還不是一樣?」紅燈使者「哈哈」失笑小子隨即問道:「是你們殺死我的師父?」
無心一聲佛號道:「白蓮教敢作敢為當然也敢認,可惜不是。」
「你們多少當然也知道一點。」
「可惜不知道。」藍定儒笑了笑道:「碧玉令你留著並無好處,何不送給我們?」
小子也笑道:「你們要動手,可以動手了。」
「書生,是不是——」紅燈使者笑罵道:「敬酒總是沒有人喜歡喝的。」
藍定儒搖頭道:「這也是和尚同意。」
無心「啊呀」一聲,突然一把抄起禪杖,同小子攔腰掃去,禪杖既重,也有一段距離,可是他語聲甫落,人與禪杖便到了。
小子更快,無心「啊呀」一聲出口,他身形便已展開,箭也似一旁射出,禪杖隨即擊到,正好將他方才靠著的那株樹擊斷。
斷樹倒下,截住了藍定儒的身形,紅燈使者凌空欲追,亦為斷樹所阻。
小子與陸丹可以說完全是兩種人,陸丹就是明知道拚不過也要拚到底,小子則是堅持好漢不吃眼前虧,萬不得已一定要吃才吃下去。
他算得這麼準不但無心意外,就是藍定儒、紅燈使者也一樣,三人一定神,小子已遠在十丈之外。
無心一聲「追」倒提禪杖追出,藍定儒、紅燈使者應聲從無心左右追上。
對方若是隻得一個人,小子一定毫不考慮地躲進樹木叢中,但對方三個人而且都是高手,要瞞過他們的眼睛談何容易,所以小子索性什麼也不管,盡力往前奔。
藍定儒、紅燈使者輕功很不錯,無心雖然提著那麼重的一條禪杖,亦沒有落後多少,可是要追上小子,三個人都不免要花上一番氣力。
小子吃虧在已經趕了一段路,周圍又大都是平地,否則要將追來的三個人拋下,也應該不是一件大困難的事情,現在則不但不容易,而且逐漸被迫近了。
四個人的額上都已冒出汗珠,力氣不住的消耗,完全沒有補充的機會。
再穿過一個林子,一面峭壁擋在前面,小子暗歎一聲道:「天亡我也」正要回身拚命,突然發現右側不遠處的峭壁上有一條裂縫,心念又是一轉道:「天無絕人之路」向那條裂縫竄過去。
那條裂縫也有丈許寬闊,前進三丈,當中一個丈許高下的石刻猴子,雙手捧著一個石盤,上放石桃送前,就像要送給來客品嚐似的。
小子看也不看,一躍從石猴頭上躍過,繼續往前奔。
藍定儒、紅燈使者、無心三人相繼追到,看見那個石刻的猴子,先後都停下腳步。
「這莫非就是仙桃谷?」藍定儒一面想一面細心打量那處石刻的猴子。
「別管那許多,碧玉令要緊。」紅燈使者舉步從那個石刻的猴子左側奔過。
一陣怪嘯聲即時客起來,千百塊石頭同時凌空擲落,紅燈使者手疾眼快,探手接下了要擲到身上的幾塊,一個身子連忙倒掠回去。
那些石頭暴雨也似一陣渡過便停下,三人抬頭望夫,只見峽道左右悄壁上大大小小的都是猴子,也不知有幾千百隻,手上都抓著石塊,金晴火眼地瞪著他們。
藍定儒看著搖頭苦笑道:「我以為只是傳說,原來真的有這個地方。」
紅燈使者目光一轉道:「我們總不成怕了這些猴子?」
無心一聲佛號道:「這些猴子有多大能耐?-們的主人才叫麻煩。」
藍定儒打了一個「哈哈」道:「江湖上傳說,仙桃爸的猿長老一身本領,不容易應付,但到底如何本領,可是沒有人知道。」
無心也打了一個「哈哈」道:「那是你孤陋寡聞。」
「和尚到底知道多少?」
「其它人不說,少林派的心禪長老提到這個人據說也是大搖其頭,可惜到底是如何厲害,談到他的除了搖頭並沒有人進一步說明白。」無心一聲佛號道:「不過以貧僧所知心禪長老並不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其它談到這個人的亦大都耐性很好。」
藍定儒搖著摺扇道:「心禪長老的厲害,兩位教主卻是清楚的。」
無心接問道:「書生的意思是我們最好回去請示一下?」
「最好當然是我們三個人隨便一個先進去看看,先知道到底是如何厲害,可惜我們三個人都不會這樣做。」
紅燈使者笑了笑道:「我本來會的,但現在聽你們這樣說,還是放棄了。」
無心連聲「可惜」又問道:「不知道那個小子跟猿長老是什麼關係?」
藍定儒沉吟道:「多少應該有點關係的,總不成只是這麼跑到了這裡來。」
「管他那麼多?知道他人在這裡,兩位教主面前有一個交代便是。」無心轉身使走。藍定儒、紅燈使者亦舉步,那些猴子沒有再擲石塊下來,也沒有任何的表示,那個石刻的猴子好像就是-們的標識,只要來人不越過那個石刻的猴子他們亦不會採取任何的行動。
※※※
出了峽道,豁然開朗,是一個谷地,到處都種著桃樹,也不知幾十萬株,高大得出奇,結滿了桃子,也攀著不少猴子,不少攀著樹藤飄來蕩去。
小子幾曾見過這樣的地方,正覺得奇怪,一團東西便迎面湧來,看動作與猿猴無異,到他看清楚那是一個穿著衣服的老人,已被那個老人抓起來,往桃林深處蕩去。
那個老人身材短小,雙手卻奇長,過膝幾及半尺,尖嘴削腮,怪模怪樣,令人有滑稽、卻並無邪惡的感覺,出手的迅速更令小子歎為觀止,他雖然看出那個老人並無惡意,卻也不願意被人當小雞般抓著,可是才要抵抗,便已給抓起來。
老人五隻手指將他抓著,其中的兩隻手指卻是那麼巧正趴在他的穴道上,只覺得酸痠軟軟,說不出的舒服,一點也不免得難受,也就索性放鬆身子。
過盡了桃林,前面一幅高出很多的平地,之上一幢以樹木架成的屋子,形狀很特別,老人也就在屋子前落下,將小子拋在地上。
小子一下子「骨碌」爬起來,隨即一聲道:「多謝老前輩救了小子一命。」
「江湖上的人都叫我猿長老。」
小子顯然並無印象,嬉皮笑臉地道:「江湖上的朋友都是叫小子做小子。」
「好小子」猿長老繞著小子一轉道:「根基不壞啊,是哪裡一個門派的?」
「哪裡一個門派也不是,只是在街頭賣藝的。」
「是麼?」猿長老有點懷疑。
「要是你老人家不相信,小子這就表演給你看。」
「哪裡一個要看你表演?」猿長老「咭咭」地笑著道:「管你是哪裡一個門派,老天將你送上門來,就是我的。」
「我不明白」
「那用心聽著,我這個老頭兒練的乃是大聖神功,身形步法本來只得六十四個變化,經我加以研究改進,現在變化已經有二百八十四種,但只要你按著三三虛實相隔,六六陰陽互配的方式攻守,應該可以支持一段頗長的時間。」
「我更加不明白了。」小子搖著頭道:「你老人家跟我說這些,到底有什麼作用?」
「就是要你可以支持多一會,若是幾下子便給我打翻在地上,有什麼趣味?」
「你是說要跟我動手過招?」
「天下之大,沒有比這裡更好的地方了,我這個老頭兒既然懶得外出,要找一個動手的對象又談何容易,難得送上門來。」猿長老「咕咕」的又笑起來,樂不可支的。
小子反顧猿長老,搖頭道:「你已經這麼一把年紀,又救過我的命,打傷了你我於心不忍,何況我還有要事趕著去做,就此說過,小子告辭走了。」
說走他真的舉步便走,一步才跨出,猿長老雙手一抖,那一直提在手中,藉以飛越林木的樹藤便毒蛇也似向小子飛紅過去。
長藤數丈,看似要紅向小子的雙腳,可是到小子拔起身子,那僚長藤「啪」的從地上一彈而起,便纏住了小子的脖子,小子反手正要將藤圈解開,一個身子已被猿長老拉飛回去,脖子雖然沒有給拉斷,也絕不好受。
「明知道我這個老頭兒手腳癢癢,要找人打架,你這個沒良心的竟然見死不救?」
猿長老怪生氣地道:「你若是不跟我動手,我這便要你的命。」
他隨即雙手交替,那條長藤迅速繞著小子幾匝,將小子-了一個結實。
小子不禁啼笑皆非道:「將我放開再說。」
「你是肯動手了?」
「若是我將你打倒怎樣?」小子喘著氣問。
「你喜歡怎樣便怎樣,難道我還有本領阻止?」猿長老笑了。
「若是打敗了?」
「當然留下來,天天與我這個老頭兒過招,到你打倒我這個老頭兒為止。」猿長老笑說著將長藤鬆開。
小子苦笑道:「這是讓不得你的了。」
「好小子,好大的口氣。」猿長老拋開長藤。
小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呼呼喝喝,幾個姿勢,先將筋骨松馳一下,隨即撲上,他也知道這個猿長老不簡單,所以一出手便是師門絕技,只想一個出其不意,幾下子將猿長老弄翻在地上,好離開。
他也知道正如他的師父南偷蓋嘯天,這等武林中的奇人異士脾氣雖然古怪,但卻極有信用,也不管什麼方法,只要能夠真的將他弄翻,一定不會再留難。
他打的是如意算盤,事實卻是兩回事,才撲上,猿長老彷佛便化身千百,前後左右的繞著他,又是拳,又是腳的,四面八方襲來。
他明白是幻覺,也明白這種幻覺完全是由於猿長老身形變化的迅速再配合巧妙的角度,影響到他的眼睛。
猿長老方才的話他雖然沒有忘記,可是到這個時候,哪裡裡還分得出虛實陰陽,連猿長老的存身方位也不能夠確定,這個架又如何打?
他苦笑,憑聽免勉強分辨,出拳攻擊,他的聽覺很敏銳,可是猿長老的身形變化實在迅速,根本不是他的動作所能夠追得及。
那不過片刻,他已經捱了好一頓拳腳,那一頓拳腳也竟不輕,只打得他一個身子左搖右擺,手腳固然大亂,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橫來突然又一腳,終於給踢翻在地上。
他索性躺在地上,猿長老身形即時一收,蹲在他面前,招手道:「繼續、繼續——」
小子搖頭喘氣道:「我承認不是你的對手了。」
「還是要打下去。」
「我跟你無怨無仇,給你打傷了,你又於心何忍?」
「放心,傷了你我會替你醫好,起來起來」猿長老不管那許多,強拉小子起來小子乘機出拳,可是拳未到猿長老已鬆開手掠開,小子如影隨形追擊,追不了多久,猿長老便又化身千百,然後一頓拳腳又把小子打翻地上。
小子的脾氣也來了,一個「鯉魚打挺」,隨即躍起來,南偷教給他的壓箱底的本領也使出來了。
「這才是」猿長老大樂,吵來躍去,對摺了有百招,小子還是給他打翻地上。
這一次小子手腳伸開,閉上眼睛,不再見爬起來,猿長老身形停下,探手一拍小子的臉,看見沒有反應,不由搖頭嘆息道:「這麼快便完了。」
他隨即走向那邊屋旁的水缸,看樣子還不肯罷休,要用水將小子澆醒,這邊他才轉身,小子便睜開了一隻眼睛,候的一彈而起,同那邊桃林掠去,猿長老立即察覺,一個翻滾,手一抖,棄在地上那僚長藤便飛射出去,攔腰將小子纏了一個結實,猿長老手雖然沒有在長藤上,但身形再一個翻滾,探手還是將長藤抓住,往後一帶,小子立時倒飛回來,摔翻地上。一口氣尚未喘過猿長老的拳頭便擊到,他不由自主招架,還擊。
猿長老這一次是讓著他,但小子已差不多筋疲力盡,一身本領根本施展不出多少,而讓著也實在沒有趣味,打得性起,還是將小子打翻地上。
小子掙扎欲起又倒下,猿長老亦看出他不能再打下去,一把將他掀起來道:「好,今天就到此為止。」
小子沒有反應,昏迷過去,猿長老抱著他一面走向樹屋一面嘟喃道:「這個小子雖然比不上那一個,也實在不錯,以後有你們兩個輪流來侍候,才叫快活。」
語聲一落,他手臂一振,將小子從樹屋的窗戶扔進去。
樹屋內空懸著一張以樹藤織就,奇大無比的吊床,一個長髮披散的男人背臥在那裡,小子正好摔落在他身旁,他卻是毫無反應。
小子也很快便醒轉,昏迷中依稀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見身旁那個人,亦有些奇怪,伸手推去,那個人還是沒有反應,用力搖撼結果也一樣。
「絕無疑問,一定是給那個老怪物折磨成這樣子,看來我這個小子也挨不了多久的了。」
小子嘟喃著又倦極昏過去。
到他再醒轉,已經是夜深,身旁多了一個木盤子,載著幾個肥大的桃子,居然還有半邊烤熱的山雞,他也不客氣,飽餐一頓,看看身旁那個人,還是老樣子臥在那裡,一探鼻息,氣若游絲。
小子正是泥菩薩過江,想到師父南偷的被殺,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細看樹屋內沒有其它人,便爬過藤床,爬到窗前。
窗外一片靜寂,冷月下只有一隻小猴子蹲在一塊大石上,小子又傾耳細聽了一會才窗穿躍出去。
那隻小猴子立即圓瞪著一對小眼睛向他望來,他隨手作了一個噤聲的姿勢,躡著腳步往前走去。
小猴子看似奇怪地瞪著他,突然尖叫起來。
這一聲尖叫響起,周圍便尖叫聲大作,小子這才發覺到處都睡著不少猴子,再看,猿長老抱著一頭小猴子從樹屋的一例轉出,要躲避哪裡裡還來得及。
「好啊,你是休息過了,要跟我這個老頭兒月夜過招?」猿長老一見小子便眉飛色「你老人家誤會了,我只是出來欣賞一下月色。」小子隨即一個跟斗倒翻回樹屋內,在藤床上臥下。
猿長老的笑語聲緊接傳來道:「少花腦袋,你是跑不了的,好好的睡覺,養足精神,明天再跟我老頭兒過招。」
小子沒有回答,猿長老也沒有再說什麼,那些猴子的尖叫聲亦同時停下來。
另一種聲音卻在這個時候響起,赫然是發自背臥在藤床上的那個人。
他輕輕地喘息著,越來越劇烈,不象是人的喘息,倒象是某種怪獸。
「你怎樣了?」小子驚問。
那個人只是喘息,轉來很辛苦似的,小子束手無策,心念一轉,想起猿長老,樹屋的門突然打開,走進來的也赫然就是猿長老。
「這個人」小子方要說什麼,猿長老已然翻身掠上,正好落在那個人身旁,探手連點了那個人後背十多處穴道,將那個人的身子翻過來,又再點了十多處,才呼了一口氣道:「沒事的了。」
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舉步往外走,反手將門關上。
那個人也就在這時候掙扎著爬起來,小子連忙伸手一把扶住道:「怎樣了?」
「沒什麼」那個人抬起頭來,月光正落在他的臉上,不是別人,正就是雲飛揚小子不認識雲飛揚,只覺得這個人不象是壞人,雲飛揚也沒有多說什麼,盤膝坐下,連功行氣。
小子看得出,沒有騷擾他,想到明天還要跟那外猿長老動手,索性臥下來,痛痛快快地再睡一覺。
※※※
天終於大克,小子醒來的時候,雲飛揚亦運功行氣完畢,張開了眼睛。
「你真的沒什麼了?」小子隨即問。
「有勞關心。」雲飛揚微微一笑道:「你也是給猿長老抓來的?」
「那個老怪物,這麼一把年紀了還開這種玩笑。」小子伸了一個懶腰。
「高姓大名?」雲飛揚接問,「我是個棄嬰,無名無姓,師父叫我做小子,其它的人都是這樣叫。」一想到師父,小子心頭又一陣蒼涼。
「哦?」雲飛揚有些感慨地望著小子道:「我叫雲飛揚。」
「雲飛揚?」小子一怔,隨又笑起來道:「可惜只是同名同姓,你若是我認識的那個武當派的,又何懼那個老怪物?」
「我們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認識?」
小子又是一怔道:「難道你就是武當派的那個雲飛揚?練成了天蠶功,泰山敗獨孤無敵,嵩山挫不老神仙的那個雲飛揚?」
雲飛揚微嘆道:「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小子打著「哈哈」道:「我其實並不認識你,可是最近認識的兩個新朋友跟你卻是好朋友,從他們的口中知道你是怎樣的一條好漢所以也以認識你為榮,胡亂拉上點關係。」
「那兩位是……」
「一個是陸丹」
「陸丹?」雲飛揚立即想起來道:「這個人是一個天才,可惜未能夠留在武當山好好學藝。」
「另外的一個你應該更熟悉。」小子嚷出來道:「傅香君——」
雲飛揚渾身一震道:「他們現在在怎樣了。」
「因為誅劉瑾有功,陸丹已經替他的父親洗刷了謀反的罪名,可是他對於做官一點興趣也沒有,反而跑回武當山,聽說要出家入道,苦練武功,為武當派盡心效命。」
「難得。」雲飛揚追問道:「傅香君又如何?」
「很好。」
「已經找到心上人了?」雲飛揚跟著這樣問一句。
小子也居然沒有考慮到雲飛揚這樣問的動機,甚至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應道:「這可是不大清楚,但那個安樂侯對她可真的不錯。」
「安樂侯徐廷封?」
「你們也是認識的?」
雲飛揚點頭,再問道:「那她對安樂侯又怎樣?」
「也不錯」
雲飛揚一笑,苦澀中帶著安慰,喃喃自語道:「若是她能夠忘記以前的事,才真的安樂。」
小子沒有聽入耳,接問道:「是了雲大哥,你武功蓋世,威震江湖,大家都希望你能夠主持正義,怎麼你跑到這裡來?」
雲飛揚深注小子一眼道:「這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了,當日泰山玉皇頂一戰,我雖然擊敗獨孤無敵,亦傷在他天魔解體大法之下,是安樂侯慨贈[千年斷續],又得少林無我大師金針度穴,接通斷去經脈,才能夠恢復七八,再戰白蓮教不老神仙七煞琴音,不得不全力施為,經脈又再被震斷,若非無為大師易筋經,依照內中心法自療,現在已經不在人世。」
雖然初見面,對小子他不知怎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好感,說話也自然多了。
「所以你躲起來?」
「易筋經是否有作用就是無為大師也不敢肯定,果真是無可救藥非要離開人世不可,一個人悄然離開就是了,又何必驚動朋友,要他們難過?」雲飛揚淡然一笑道:「我原是要找一個沒有人騷擾的地方,哪裡知道地方還沒有找到,猿長老已經找來。」
「那個老怪物找你幹什麼?」
「這個人練武成痴,整天要找高手切磋過招,江湖中人看見他便頭大如鬥,遠遠避開,少惹麻煩,既然知道有我這個高手,又怎會輕易放過。」
「你敗在他手上?」
「我內傷未-,連他三招也接不到便吐血倒地,他卻是不肯放過,將我送到這兒來,每天夜裡以大聖神功替我打通經脈,再配合我從易筋經學到的自療心法,性命才能夠延續到現在。」
他目的就是要你跟他過招?」
「現在一天總難免一次。」
「還是他得勝。」
「這個人一身武功事實並不在獨孤無敵不老神仙之下。」雲飛揚由衷之言。
「我看他不將人弄到筋疲力盡不肯罷休,你內傷未-,每天勢必吃足了苦頭。」
「也得益不少。」
「可是這一來你完全沒有靜養的時間,內傷什麼時候才能夠痊癒?」
語聲甫落,門已被推開,猿長老一臉笑容地探頭進來,咭咭地笑問道:「我又要找人過招了,你們兩個,哪裡一個先上?」
「我」小子應聲毫不猶豫地撲出。
雲飛揚一把拉不住,小子已跳越藤床,衝到門前,迎面就是三拳,猿長老一面接一面倒退,返到了屋外空地才還擊。
小子得勢不讓人,三拳之後連環一頓拳腳,看見猿長老不住後退更加精神抖擻,拳腳也就更快了。
猿長老大聲叫「好」,跳躍翻騰,完全就象是一頭猿猴,見招拆招,倒也輕鬆快活,卻到底是急性子,大聖神功隨即便展開開來,虛虛實實,移形換位,小子不由又眼花撩亂,到他分清楚虛實已經連續了三著,給打翻在地上。
他「鯉魚打挺」一翻躍起來,拳腳立即又施展,猿長老「咭咭」怪笑聲中,身形再次飛旋。
小子看著不由苦笑,正準備什麼時候再挨一頓打翻地上,雲飛揚的語聲已傳來道:
「中宮、走洪門、丹鳳朝陽、猛虎伸腰」
小子反應也實在敏捷,應聲移動,眼前幻象驟失,打到猛虎伸腰一式,雙拳正好攻向猿長老胸膛,猿長老左擋右封,一個翻騰,到了小子身後,小子翻身踢腳,踢了一個空,回身一看,幻象又生。
雲飛揚急喝道:「懶驢打滾,玉帶圍腰,烏龍擺尾」
前兩招正好封住了猿長老的攻勢,後一招一腳橫掃,又將猿長老迫回去。
「好,高手提點,果然不同。」猿長老大笑著身形一變再變,越變越迅速。
雲飛揚雖然眼明口快,小子到底跟不上,再接幾招,又給打翻地上,猿長老打得性起,一腳將小子踢起來,雙拳接連打出,雲飛揚及時掠至,接下了猿長老這兩拳。
猿長老放聲大笑,身形變化也就更加迅速,雲飛揚絕不比他稍慢,小子看著不由目瞪口呆,再看下去,卻是什麼也看不出來,雲飛揚、猿長老身形招式的變化已迅速到不是他的眼睛所能夠追得及。
那種變化的迅速與複雜可以說已到了人力的極限,兩個人的身子就象是沒有骨頭似的可以隨心所欲向任何方向作任何轉動。
到小子逐漸可以看清楚他們的身形動作變化,並不是他的眼睛已能夠追得上,只是他們的身形動作變化已逐漸緩慢下來。
豆大的汗珠從雲飛揚的額上滾下,他開始喘息,動作也是由他開始逐漸緩慢。
猿長老相應緩慢下來,笑容也由盛極趨於平淡,終於消失,一聲嘆息,倒退開去。
雲飛揚也就在此際倒下來,小子如夢初覺,口呼「雲大哥」急忙撲上前去,一把將雲飛揚扶起來。
「沒什麼」雲飛揚喘著氣苦笑。
猿長老即時大搖其頭道:「痛快是痛快了,可惜還不夠痛快,今天到此為止,明天我再來找你們,但最少也要有今天的表現,不要令老人家太失望。」
小子不由怒罵道:「總有一天我要將你這個老怪物煎皮拆骨,要你跪地求饒。」
猿長老不怒反笑道:「果真有這樣的一天,我這個老頭兒才叫快活,不枉此生。」
語聲一落,他又再大笑三聲,接連三四個跟斗,眨眼間也不知道翻到哪裡兒去了。
雲飛揚看著只有苦笑,小子亦只有乾瞪著眼睛,好一會才嘟喃一聲道:「到那麼一天,倒要看你是不是真的快活。」
小子還要說什麼,雲飛揚已經盤膝坐下,真氣運行,身上的汗水隨即化為一縷縷白煙,飄飛開去。
也不過半灶香時間,雲飛揚便行功完畢,神采飛揚,從容站起來。
小子奇怪地看著他道:「你現覺得怎樣了?」
「跟猿長老過招之前並沒有分別。」雲飛揚笑了笑道:「易筋經的自療心法無可否認是非常奇妙。」
「幸好你學會了這種自療心法,要不早已給那個老怪物弄成殘廢。」
雲飛揚搖搖頭,道:「他雖然嗜武成狂,並不是壞心腸的人,這一點倒可放心。」
「還不是擔心將你打成殘廢,沒有了過招的對象?」小子對猿長老顯然並沒有多大好感。
「也許」雲飛揚明白小子的心情,沒有分辯。
「這可就夠你麻煩的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夠離開這裡。師父的仇,還有明珠」
小子氣惱地一拳痛擊在地上。
「生氣並不是解決的辦法。」
小子目光一轉道:「雲大哥,你的天蠶神功,獨孤無敵不老神仙也不是對手,難道這個猿長老較他們還要厲害?」
「天蠶神功應該在大聖神功之上,只是我的內傷一直都未能夠復元,真氣斷斷續續,不能夠發揮全部的威力。」
「這是說易筋經也沒有作用的了。」
「易筋經的療傷心法一共三十八種,到現在我只能夠參透其中三十六種,還有兩種仍然茫無頭緒,也許參透了這最後兩種能夠有所改進。」
「一定能夠的。」小子對雲飛揚滿懷信心。
雲飛揚打量著小子道:「方才我看你跟猿長老過招,絕無疑問是一塊練武的好材料,只要肯下苦功,假以時日,必定會有相當成就。」
小子有些尷尬地抓著那一把亂髮,到底還是不慣被讚賞,雲飛揚接道:「由今天開始,我也會每天跟你切磋一下,交換彼此的心得。」
這其實就是指點,小子不由得喜出望外道:「我可是沒有什麼……」
雲飛揚笑道:「每一個門派都有每一個門派的武功特色。」
「多謝雲大哥成全。」小子便要拜倒在地上。
雲飛揚伸手扶住道:「你也得留意猿長老大聖神功的身形招式變化,好像那樣子靈活敏捷的相信沒有哪裡一家的了。」
小子點頭道:「這樣說我還得多謝那個老怪物。」
雲飛揚微嘆道:「其實他應該將時間花在弟子身上的,可惜肯拜他為師的人只怕絕無僅有。」
「我就是沒有見過他那樣難纏的。」
話未完,那邊猿長老已然從桃林中冒出來,雙手捧著大盤桃子,送到雲飛揚小子面前放下,三個跟斗又倒翻開去,消失不見。
雲飛揚、小子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