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白,我有話説!”
隨着話音,鬥場上陡然多了一個人。只見他衣衫襤褸,頭髮很長,中等身材,方腦袋,高鼻樑,大眼睛,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身背一個大葫蘆,手裏提着一根精鋼打就的有碗口粗細的打狗棍,不是醉丐酒中仙是誰!
東方亮一見此人,心中狂喜,叫道:“師傅,您老人家可來了。”
醉丐白了東方亮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
東方白抬眼看了對方一眼,口中緩緩地問:“閣下是醉丐?”
“正是!”醉丐傲然答道。
東方白轉向東方亮道:“亮兒,他是你的師傅?”
東方亮怯生生地點點頭。
“你的萬宗劍就是他教的?”東方白又問。
“是的。”東方亮低聲道。
東方白聽罷,微微一笑,轉身問醉丐道:“閣下有什麼話要説,請吧!”
醉丐仰天大笑,聲震林梢,隨即朗聲道:“獨孤少俠,請現身吧!其實東方白早就察覺出你潛伏在附近了,他對東方亮所説的一切,就是要説給你聽的。”
話音剛落,眾人眼睛一亮,獨孤行已站在場中。
醉丐厲聲道:“東方白,現在當着獨孤少俠的面,請你説説,華山之巔的殺人慘案是不是你乾的?”
“不是我爹乾的。”一個清脆的聲音響在不遠處,語聲靈巧、活潑、清柔,場中人均是一震。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風吹長草,波浪起伏,在悽迷的夜色中,不知何時,已多了條人影,纖弱而苗條的女子身影!
一陣風吹過,遠在數丈的人影,忽然到了面前。
“倩兒。”東方白喊道。
“倩妹。”獨孤行和東方亮同時喊道。
東方倩玉立當場,柔聲道:“酒中仙前輩,你在江湖上俠名遠播,我很敬重你。華山頂上殺人一案,你是不是誤聽了謠言?”
醉丐嘻嘻笑道:“誤聽謠言?好侄女,你瞭解你爹嗎?你以為他是好人?呸!他是偽君子。十八年了,他不但害苦了獨孤少俠的師傅,也害苦了你的母親!”
説到這裏,醉丐猛地轉過身來,正面對着東方白,厲聲道:“東方白,你號稱天下第一劍客,享譽江湖幾十年,也算是江湖中的一條漢子。今天,你當着你女兒和西門玉徒弟的面,你敢不敢把華山頂上的事説個清楚!”
東方白冷笑一聲,不予回答。
醉丐亦冷笑道:“哼,東方白!是大丈夫便應一言九鼎,敢作敢為,天大的事也一力承擔,別讓他人受累,若是婆婆媽媽,遮遮掩掩,讓別人背黑鍋,這算哪門子的好漢!”
東方白被醉丐一激,豪氣陡生,他虎目一張,道:“不錯,仲秋之夜,我的確在華山之巔殺了人。”
此言一出,獨孤行和東方倩均是一震。獨孤行心道:東方前輩真的會是殺人集團的頭目?東方倩望着東方白,心想,爹爹一定是被氣胡塗了。
醉丐轉身向獨孤行道:“獨孤少俠,我説的話不假吧,東方白便是華山之巔上的殺人兇手。”
他又把目光轉向東方倩,説道:“孩子,你爹不但在華山頂上殺了八大門派的高手,而且還利用你對獨孤少俠的情意,企圖殺害獨孤少俠。”
東方倩驚道:“你説什麼?”
醉丐道:“賢侄女,你還年輕,缺少江湖經歷,怎懂得人心險惡。你爹在那天早上和獨孤少俠比武時,本可一開始便要了獨孤少俠的命,因為獨孤少俠那時既沒有領悟《南華真經》上的劍法真諦,又沒有能夠沉住氣,搶先動手,犯了‘越女劍’的大忌。只是那樣一來,一切都被你看見了,必定會傷害你的感情,所以,他沒有下殺手。在後來的比武中,他硬逼獨孤少俠拼比內力,消耗下去,獨孤少俠一定會因內力枯竭而死,而你爹也可以推卸責任,因為拼比內力雙方都有生命危險,除非同時收力,否財誰先收力誰就可能喪命。他主意打得不錯,可是你卻橫插一槓,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我想,你爹回去後,一定更想除去獨孤少俠了。一來是獨孤少俠竟要將華山殺人案調查到底,這樣遲早會找上你爹;二來他在比武中發現獨孤少俠的劍法大有潛力,已有衝破‘越女劍’的趨勢,在不久的將來,定會趕上和超越他,威脅他天下第一劍的稱譽。故此,他在你面前大捧獨孤行,激起你的好勝心,讓你在半夜引出獨孤少俠,他卻派了殺人集團中的‘中原八奇’進行伏擊,好一舉殺死獨孤少俠。”
説到這,醉丐頓了頓,擰開葫蘆蓋喝了一大口酒,向東方白道:“天下第一劍,我説的對嗎?”
東方白的臉上現出一副笑罵由人的神態,仰首蒼天,不加理睬。
東方倩只覺一股難以抵擋的寒冷侵入自己的身體,從頭涼到腳,她渾身上下冷得發抖,眼淚浸滿了她的眼眶,周圍的一切,包括她那原本高大英挺的父親,都在眼中變得十分模糊起來。
獨孤行乍聽醉丐之言,心中十分憤怒。可是,當他看到東方倩痛苦,悲哀的神情,他又十分難過。他走過去,站在東方倩的身旁,朗聲道:“東方……前輩,看在你女兒的份上,你也應該説實話呀!”
東方白聞言一驚,他循聲望去,看到了女兒悲哀痛苦的面容,也看透了獨孤行怨恨而又矛盾的心理。他虎目一張,神光四射,高聲説道:“醉丐,你不要妖言惑眾!我東方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是我做的我承當,不是我做的,想賴也賴不到我的頭上。”
醉丐嘲笑道:“什麼是你乾的?什麼又不是你乾的?你難道還要否認你曾經在華山頂上殺過人?”
東方白道:“我否認。華山頂上,我確實殺過人,但絕不是九大門派中人,而是一個造謠生事、污我清白的自稱丐幫中人的武林高手。至於説我出於嫉妒、恐懼的心理,想用女兒的感情去暗算獨孤賢侄,這更屬無中生有。獨孤賢侄的師傅西門玉,與我情深意厚,我怎會去害她的弟子!”
東方倩喜得眼淚流了出來,她又看清了父親挺直的身軀、英俊的面孔、驕傲的神色。
獨孤行道:“大師伯,你説你在華山上殺了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東方白看了獨孤行和東方倩一眼,説道:“事情是這樣的。中原武林九大門派,每三年便要在華山以武會友,今年仲秋之夜,正好是九大門派相聚的日子,我想,自己退隱江湖多年了,對江湖上的事知道得不多,聽説近兩年有人以所謂萬宗劍法肆意殺人,我很納悶。因為師傅當年傳我歹宗劍法,説明這世上絕不會有第三人再會使用這劍法,而且這劍法以萬宗內功為根基,除非口耳相傳,方能心領神會,否則,別人想偷也偷不去。我自信師傅仙逝後,只傳了倩兒一個,絕不會再有別人,倩兒自是不會殺人,絕不會再有別人會用這套劍法殺人?所以,我決定在仲秋之夜前往華山,會一會九大門派的高手,摸一些情況。
“我在華山之腳遇上五個人,他們分別是點蒼、峨嵋、青城、泰山以及丐幫的高手,我想探聽一些消息,便不露聲色地悄悄跟在後面,聽他們説些什麼。
“誰知我不聽猶可,一聽簡直氣炸了肚皮。只聽那丐幫裝束的人正在訴説着江湖中的近來發生的樁樁慘案,並指名道姓地説,這些慘案都是我東方白一手造成的。他有根有據的説出某樁某樁殺人案是聽誰説的,某樁某樁殺人案是他親眼看見的,鐵證如山,不由得別人不信。
“他説完之後,眾人便商量對付我的辦法,那丐幫裝束的人又提出等九大門派會齊之後,大家齊心協力,共同討伐我,以報各派之仇。
“他們後來又説了些什麼,我都沒有用心去聽,只是在心裏盤算如何抓住一個造謠生事之人,洗清我的罪名。
“也是事有湊巧,到了華山蓮花峯下,那自稱丐幫之人藉故離去,往另一方向走去,我自是心頭暗喜。待到他們分開一定距離之後,我立刻下手,向那人攻擊,試圖活捉此人,誰知此人卻是武林高手,且似乎對我萬宗劍法很是熟悉,是以鬥了半個時辰,我才將他活擒,我反覆訊問,要他説出為什麼陷害我,他就是不説。我一怒之下,便給了他點苦頭嚐嚐,不料他竟一命嗚呼了。
“我沒有追查出幕後主持人,心中自是懊喪,但我在檢查屍體時,卻有一個發現。我看見此人胸口刺着一條蛇,張口吐信,樣子十分恐怖,我立刻斷定此人是毒龍幫的人。他以丐幫的身份前來參加華山之會,要麼是偽裝的,要麼就是毒龍幫的奸細。
“有了這一發現,我便肯定是毒龍幫在陷害我,至於他們為什麼陷害我,他們和近來產生的江湖殺人集團有沒有聯繫,我則一概不知。我想,九大派今晚在華山蓮花峯聚會,我何不趁此時去探聽一下毒龍幫的消息,並且洗脱我的罪名呢?
“主意打定,我便施展輕功向蓮花峯趕去,誰知趕到那兒一看,哎,真是慘不忍睹呵!少林、武當、崑崙、崆峒、峨嵋、點蒼、青城、泰山八大門派的高手全都遇害。我將現場看了一遍,未發現任何可疑線索,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便匆匆趕回東方堡。”
醉丐冷笑道:“東方白,你想把罪名加給毒龍幫,想的挺不錯呵!哼!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東方白坦然道:“信不信由你,我是全都説了。”
獨孤行道:“毒龍幫是江湖中新近而起的一個極為隱秘的幫會組織,幾乎無人知道其宗旨、機構與各種內秘,只知道凡是加入這個幫會的人,每人胸口都刺着一條毒蛇。目前還沒有證據能證明這個幫會與殺人集團有關,但也沒有理由排除這嫌疑。”
東方倩道:“酒中仙前輩,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我相信我爹説的話。”
獨孤行面向醉丐道:“酒中仙前輩,我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請教。”
醉丐欣然道:“請説。”
獨孤行道;“我昨夜被人伏擊,除了中原八奇之外,還有一人。此人用的正是萬宗劍法。”
醉丐道:“我已聽你説過了,但此人最後溜了,你並沒有抓住他呀,你也不知道他是誰呀!”
“以前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獨孤行肯定地説。
“是誰?”醉丐問道。
獨孤行用手一指東方亮道:“是他!昨天晚上他雖然蒙着面,但我從身形、動作上,可以完全肯定就是他——你的徒弟東方亮!”
醉丐目光如電,射向東方亮道:“真是你乾的?”
東方亮面色如土,哆哆嗦嗦地道:“不,不是我乾的?”
東方倩心中一亮,隨即喊道:“東方亮!你撒謊,我親眼見你昨天晚上殺了中原八奇,然後逃回了東方堡。當時我就覺得那個蒙面人的身材、動作很熟,可又一時想不起來,現在我終於想起來,那個人就是你!”
東方白關切地道:“亮兒,你吸一口氣,然後運氣於任脈,試着運一運功,看看天突、膻中、神闕、關元四穴是不是有點麻痛?”
東方亮吸了一口氣,閉目運功,一會兒,他睜開眼睛喊道:“叔叔,果然有些麻痛的感覺,這是怎麼回事?”
東方白嘆口氣,道:“哎,亮兒,你以為你已經練成了萬宗劍法嗎?錯了,練萬宗劍法須先練萬宗內功,這種內功要從小練習,要輔之以藥物,固本培元,又要口耳相傳,時時加以點播,否則,一不小心便會誤入歧途,走火入魔,輕則傷身致殘,重則會丟掉性命。你現在使用的劍法,雖然外形上幾乎和萬宗劍法沒有差別,但缺乏萬宗內功基礎,硬練下去,只能是誤入歧途。你目前已經有了輕微的跡象,千萬不能再練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東方亮兩眼發直,又惶惑,又驚駭,他轉過臉去問醉丐道:“師傅,這是真的嗎?”
醉丐捧着葫蘆喝了一大口酒,兩眼眯成一條線,搖頭晃腦地説:“當然是真的啦,天下第一劍的話,還會有假?”
東方亮只覺得胸袋裏嗡的一聲,全身無力,他吃驚地瞪着醉丐道:“你……你……你為什麼要害我?我和你無冤無仇?”
醉丐吼道:“誰説你和我沒有冤仇!你姓不姓東方?你是不是東方白的侄子?”
東方白兩眼冒火,直瞪着醉丐道:“那麼,我與你又有什麼冤仇?你説!”
醉丐鄙夷地説道:“東方白,到現在你還沒有認我來嗎?那好,?我讓你看個明白!”醉丐説着伸出右手把酒葫蘆裏的酒灑在臉上,接着小心翼翼地揭下面罩,立刻現出另一副面龐,濃眉毛,大眼睛,寬鼻樑,厚嘴唇,面頰向外鼓起,顎骨上的肌肉發達,整個人顯得粗獷、結實、勻稱。
東方白微微一愣,旋即叫道:“薛仁?你是薛仁!二弟,你……”
在場的人們均吃一驚,沒想到醉丐酒中仙便是在江湖上失蹤了十八年的“一字劍”薛仁!
獨孤行走上前去,喊道:“二師伯……”
“滾開!”薛仁吼道,“東方白,你説你和我沒結冤仇,胡説!十八年你奪走了我的心上人,又逼走了西門師妹,還害的我四處流浪了十八年!”
東方白道:“薛師弟,那件事也是遵從師命行事,你怪不得為兄呵。”
薛仁怒笑道:“怪不得你那,你娶唐師妹是迫不得已,師命難違,可你為什麼又欺騙了西門師妹,害她為你懷了孕,你卻不管不問地與唐師妹成親,你還算是個人嗎?”
東方白聞言震驚,駭道:“什麼?她……懷孕了?這是真的?”
薛仁鄙夷地道:“當然是真的!她生孩子時,還是我為她找的接生婆,而你那個時候卻在幹什麼,哼!你雖然拋棄了她,可她儘管恨你,卻仍然是愛你、想你。可你呢,你卻要她嫁給我,將盟誓也忘得一乾二淨!你奸騙、拋棄了西門師妹,搶走了我的心上人,還要把為你懷了孩子的西門師妹強行嫁給我,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要把我陷於何種境地!你娶了唐師妹以後,你又不一心一意待她,朝三暮四,害得唐師妹飽受辛酸,你……你還説與我無冤無仇!”
東方白木然挺立,默默無語。
獨孤行看了看身旁的東方倩,見東方倩正看着自己,她面色蒼白,兩眼睜得大大的,面部神情令人捉摸不定,獨孤行不由得握住了她的雙手。
東方亮也被薛仁的一番話驚呆了,他手足無措,神態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薛仁“唰”地撕開胸前的衣襟,狂笑道:“東方白,你不是要找毒龍幫的人嗎?看看這兒。”他用手指了指自己胸脯。
在淡淡的月色下,眾人只見他的胸口刺着一條兇猛的毒蛇,張口吐信,模樣令人不寒而慄。
只聽薛仁狂吼道:“東方白,實話告訴你,我就是毒龍幫的首領,也是江湖上暗殺集團的頭目。十八年前,我就恨透了你,發誓一定要報仇。明裏我以醉丐的身份出現,行俠仗義,除惡懲強,暗地裏我卻搞刺殺活動,黑道白道全殺,而每殺一人,都讓人去懷疑是死在萬宗內功之下,讓人們把仇恨集中到你東方白身上,一來敗壞你的聲譽,二來讓別人找你報仇。哈哈!不錯,華山之上的各大門派中人是我殺的,中原八奇也是我殺的。”
東方白怒道:“薛仁!我縱有對不起你和唐師妹、西門師妹之處,你也應該直接找到我來報仇,冤有頭,債有主,你怎麼能濫殺無辜!”
薛仁狂笑道:“東方白,憑你也配教訓我!”説着,他“嗖”地從打狗棍中抽出寶劍,原來打狗棍中乃是空的,寶劍便藏在棍中。
薛仁手持明晃晃的利劍,道:“來吧,東方白!十八年來我苦練劍法,為得就是要親手殺了你。”
東方白冷笑道:“噢,苦練了十八年,你的‘一字劍法’想必是越練越精嘍。”
薛仁道;“你是師傅最器重的弟子,我不能用師傅所授的劍法殺你,我用我自創的一套劍法。這套劍法和萬宗劍法一樣,也是融通百家,自成一派,但卻是異曲同工,相反相成。”
東方白心中暗自驚異,面上卻不露聲色地道:“二師弟真是大出息,竟能自創劍法,不知此劍法何名?”
薛仁傲然道:“你的劍法叫‘萬宗’,我的劍法叫‘萬錯’。”
東方白道:“那麼,我就領教領教你的‘萬錯劍法’。接招!”
話音甫落,東方白身形暴起,空中白光一閃,人劍合一,電一般地射向薛仁。
薛仁長劍飛舞,躍起空中,只見空中一團白光遊動,撲向東方白的那道白光。
兩劍甫一交合,但聞“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兩人以攻對攻,以快制快,霎眼之間相互對攻了一二十招。
東方白越攻越快,劍器嗡嗡直響,身形飄忽不定,每一劍都極具功力。
薛仁的出劍、身形,與東方白的幾乎一模一樣,每發一劍,也是極有威力。
旁觀之人均是劍術行家,一時還正驚疑,認為這“萬錯劍法”與“萬宗劍法。幾乎沒有什麼差別。然而,十多招一拆,他們俱是面面相覷,只見薛仁不知何時,手中又多了一把劍,他雙手持劍,左手達摩劍,右手武當劍,攻出去是合劍,收回時已是青萍劍,再攻出又似純陽劍,收回時已成了太極劍,諸家雜陳,亂七八糟,旁觀者人人眼花繚亂。
原來,薛仁自十八年前出走之後,決心復仇,他遍訪海內外劍術名師,匯通百家,別走蹊徑,終於創出了這套“萬錯劍法”。這路劍法不僅包融各派劍法的優點,其妙處更在一個“錯”字,即每一招都是似是而非,一出手對方以為定是某家劍法,舉手招架之際,方知攻來的方位、劍招全不相同,所以,這“萬錯劍法”的精微要旨便在於“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個字,令對手防不勝防。
萬宗劍法勝在“劍氣”上,而這“劍氣”又是舞劍者本人的內力發出來的,因此萬宗劍法的優越在於內力;萬錯劍法的優點則由於招數巧妙,它把各家正宗劍法似是而非地使出,便會使對方莫名其妙。須知既是劍術行家,見聞必博,所學必精,於各家各派的劍法,胸中皆有定見,萬錯劍法這一“錯”,便使對手感到茫然,無法應付了。
兩人一勝在力,一勝在招,正是半斤八兩,一時鬥得不可開交。
薛仁心中卻明白,自己內力不如東方白深厚,時間一長,對方識破萬錯劍法的訣竅,那則必敗無疑,所以,他是力求速戰速決。
東方白心道:“這萬錯劍法果然有些邪門,好幾次都差點為對方所騙。”
可是時間一長,東方白便看出了薛仁內力不足,只是用劍法招數來取巧。他馬上決定用快劍,出險招逼薛仁與自己拼比內力,一舉擊敗對手。
主意已定,東方白立刻催動內力,加緊搶攻,只見劍花朵朵,恍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人間。
鬥到激烈處,東方白陡地一聲清嘯,身形拔起空中,人劍合一,化成一道長虹,直向薛仁飛去。
這一劍威力無匹,氣勢驚人!
薛仁不敢硬接,身形飄忽,左右擺動,竭力擺脱這一劍的壓力。
然而,東方白這一劍變幻無方,快如閃電,恍如遍襲薛仁周身大穴,薛仁實在難以弄清這一劍的準確方位。
生死關頭,不容考慮,薛仁運足全力,揮劍反擊,只聽“當”的一聲,二劍相交。
武學中本來有“以毒攻毒,以殺止殺”的打法。在極度危險的關頭,雙方各出絕招,反而往往會逢凶化吉。
但這種結果的出現,必須具備兩種情形,一是有一方退讓,一是交戰雙方勢均力敵,在碰擊之上,彼此攻擊的力道都給消解。
眼下這兩種情形都沒有出現。
雙方力道既無法消解,兵刃又相互碰擊,於是,只有相互的並比內力了。這正是東方白所希望的。
一旦拼比內力,雙方誰也不敢先行撒手,因為,如果誰撤回內力,對方的內力就會趁虛而入,那麼,先撤回內力的一方非死即傷。
此時,意外情況出現了,薛仁的雙劍相交的瞬間,一招“移花接木”,避開了東方白的寶劍上的“粘”勁,劍鋒一斜,徑取東方白的咽喉。
原來,薛仁知道自己內力不如東方白深厚,雙方拼比內力,自己必敗無疑。危急之中,他利用“錯”字訣,使東方白誤認為自己所使劍招是青萍劍法中的“同歸於盡”,東方白一個大意,薛仁趁虛而入。
薛仁動用“移花接木”雖然得手,自己的中門也大開,東方白的劍鋒也直插進來,如此,薛仁雖能刺穿東方白的咽喉,東方白也可以在薛仁的胸口上來一個透明的窟窿。這正是薛仁所期望的,他用“錯”字訣,將“同歸於盡”的招數變為“移花接木”,結果是雙方真的同歸於盡了,用這總比他一個死要好。
旁觀之人驚礙手足無措,他們都已看出情形的危急,但是又無能為力。
眼看就要同歸於盡,奇蹟發生了!
一條人影狂風般地掠出,人影一閃,閃入劍光。
剎那間,薛仁只覺得有一股力道從劍端上湧來,迫得他腳步一個踉蹌,劍勢一斜,正與東方白刺來的寶劍碰個正着,只聽“當”的一聲,二人都被震退數步,而獨孤行則立於二人之間。
危急關頭,獨孤行迅急出手,以內力擊歪了薛仁的劍,使薛仁與東方白兩劍撞擊。薛仁得獨孤行內力相助,與東方白拼了個旗鼓相當。
獨孤行道:“大師伯、二師伯,你們都是我的長輩,我不能看着你們同歸於盡而袖手旁觀。大師伯與我師傅的過節,弟子是晚輩,無權過問,況且師傅也沒説要我為她報仇,至於二師伯,你與我無冤無仇,卻為何要派人暗殺我,又為何要組織殺人集團,禍害江湖?即使你與大師伯仇深似海,也不應濫殺無辜!今天,我要為被害的江湖義士討個公道。二師伯,你進招吧!”
話未説完,也不知從哪裏響起一個人的語聲,緩緩道:“你錯了!他並沒有派人暗殺你,他也不是暗殺團伙的頭目。”
語聲靈動、縹渺、清柔,既不可捉摸,又攝人魂魄這語聲使在場之人無不感到震驚!
一個白衣人影,已自清輝月色中冉冉面至.這是位中年美婦,但見她衣袂飄飄,宛如乘風,白衣勝雪,長髮如雲,風姿綽約,宛如天仙,她的面容卻帶有一種幽怨,悽苦的神色。
“吟妹!”東方白和薛仁同時喊道。
“母親!”東方倩叫喊着撲向唐吟,唐吟把女兒攬在懷中,愛憐地撫摸着她的秀髮。
許久,唐吟抬起頭來,對獨孤行道:“獨孤行,派人暗殺你的是我,讓亮兒殺死中原八奇的人也是我,組織暗殺集團力害江湖的還是我,與薛師兄無關,你可以向我討還公道。”
獨孤行看着唐吟摟着東方倩,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站在場中。
薛仁道:“唐師妹,你……”
“二師兄,”唐吟打斷薛仁的話,道:“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我從心裏感激你,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必為我頂黑鍋。”
她又轉身對着東方白道:“東方大哥。我和你結婚十八年了,這十八年來,我始終真心實意地對你,一心一意地愛着你,而你卻時時刻刻不忘另-個女人。我內心痛苦、哀怨,感情上無法容忍,心理上感到孤獨,於是,我開始尋求刺激,殺人取樂。我先是殺一些罪大惡極的黑道上的人,尤其是那些糟蹋婦女的淫賊,後來,我不管白道黑道全殺,且組成了殺人集團。薛師兄查明瞭真情,苦口婆心地勸我住手,但我卻不聽,薛師兄見於是做下手腳,讓武林中人懷疑是你所為。”
薛仁插嘴道:“我這樣做與唐師妹無關,純粹是為了向你東方白報復。”
唐吟又道:“這次華山聚會,我本來只想看看而已。不料我聽見這夥人在商量如何聯手開滅東方堡,殺死東方白,我大怒猝之下然出手,殺了他們。事後,我發現了獨孤行正全力查清此案,面且懷疑是東方堡人所為,何況他又是西門玉的徒弟,我便振中原八奇去殺他,事未辦成,又讓亮兒殺了中原八奇滅口。”
説到這裏,唐吟面對獨孤行道:“獨孤行,説起來,我和你師傅本是表姐妹,感情一直很好,我倆才貌相當,武功相仿,可嘆的是,我們同時愛上了一個男人。你師傅和東方自感情至深,私下海誓山盟,卻終難如願,我和東方白雖成連理,奈何他卻用情不專,與我同牀異夢,我和你師傅都是苦命人呵。”
東方白淚流滿面,叫道:“吟妹,你……你受苦了,我對不住你。”
唐吟淡淡一笑,續道:“獨孤行,我知道稱和倩兒很要好,我能看出來,所以你不便和我動手,這一點,我自有辦法解決。你是我西門表妹的徒弟,我又是你的三師伯,所以嘛,我送你一個見面禮。你的劍法已入上乘境界,甚至爐火純青,是以你能擊敗連‘劍魂’都沒有把握取勝的中原八奇的‘八卦連環劍陣’。不過,你還沒有完全領悟本身劍法的真諦,以致有時交鋒時十分狼狽。記住你的劍法的基礎是‘越女劍法’,此劍的最高境界是隨影附形,以靜制動,敵變我變。這種境界再進一層,便入形虛意真,不拘泥於劍招,只注重劍意,這便是物我兩忘,法自天然的境界。”
獨孤行恍然大悟,心道:“我以前還想把鬥敵時的各種精妙招數編成套路來演練,現在看來這是我沒有領悟出劍法的真諦。我這種劍法,無固定招式,交手時全憑自身反應,臨敵出招,自然生髮出人所未及的險招怪招,這便是我的劍法境界:重意忘形,依法自然。也就是《南華真經》所言:“忘己慮心,開通利物,感而後應,機照物先。”
想通了這一點,獨孤行心中狂喜地朝唐吟深深一禮道:“多謝三師伯教誨。”
唐吟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該還你公道。”説着,她突然抽出長劍,反手插入自己的胸膛。
眾人一聲驚呼,一齊湧上前去,只見鮮紅的血液從她胸脯上流出來,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襟。
東方白麪色慘變,道:“吟妹,吟妹,你……你何苦如此。”
薛仁淚流滿面,道:“唐師妹,唐……”他聲音嘶啞,欲訴無語。
東方倩撲倒在唐吟身上,哭喊道:“母親,母親,你不能死呵,你死了,女兒可怎麼活呀?”
獨孤行也覺得鼻子酸酸的,啞聲道:“三師伯,這全是我的錯,我逼得你太緊了。”
薛仁厲聲吼道:“你還假慈悲什麼,不是有了公道了嗎?你滿意了吧!”
唐吟艱難地睜開雙眼,説道:“東方大哥,我把倩兒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地待她,她是我唯一的骨肉。獨孤行,你要好好照顧倩兒,不能欺侮她呀。”
東方白與獨孤行含着眼淚,點頭應允。
薛仁和東方白慢慢地退了出去,心頭沉重,步履呆滯。
唐吟慢慢地閉上了雙眼,垂下了頭。
東方白、東方倩放聲大哭。獨孤行仰首蒼天,深深嘆息。為了抓住這殺人集團的頭目,為了破獲江湖一樁樁殺人案,他費了不少心血,如今心願得償,可是,他高興得起來嗎?
月色如水,微風輕柔,空氣清新,甘美,然而獨孤行的心情卻並不輕鬆,他望着面容慘悽的東方白和哭成了淚人般的東方倩,思緒紛亂,百感交集。
有些事聽來不近人情,其實也並非絕對不可能發生。
有許多看來極複雜、極秘密的事情,有時卻只因為一個極簡單的原因就造成了。
愛,能創造人生,能使人充滿活力。
愛,也能促成極為荒唐之事的發生,能毀滅世間美好的東西。
一顆心任愛情之火蔓延,就會把這顆心燒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