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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節

    艾米擠到更近的地方,仔細打量那個被稱為JASON的男生,認定他就是ALLAN。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到C大來的,她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改的名,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趕快弄一點錢來競投他,不然的話,今晚她可能根本沒機會跟他說話。

    她想起她沒帶現金,她的入場券都是YOSHI事先就買好了的,她也根本沒準備參加競投。她小包裡帶著一張銀行卡,可以到外面的ATM上取出一點現金,但她忘了這張卡每天取現金的限額是多少。她怕不夠,於是問YOSHI帶沒帶現金。YOSHI也沒帶現金,但他說他有信用卡,信用卡也是可以取現金的。

    艾米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YOSHI就跑到活動中心外面的ATM上去取錢。她的銀行卡取出了$200塊,她想應該夠了,就沒叫YOSHI用他的信用卡取錢,她聽說信用卡取現金是要加利息和手續費的,而且她覺得用YOSHI的錢去競投JASON也好像有點“那個”。

    當她返回活動中心的時候,競投才剛剛開始。那年的競投還沒有給王子分類,每個王子都是什麼舞都可以陪跳。競投的時候只要寫上王子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就行了。每張競投表上有一小部分是可以撕下來的,上面有號碼,待會投中的人憑號碼“認領”自己的王子。

    艾米投了$200塊,就投到了跟JASON跳一支舞的機會。她的號碼排在第九。

    她等待她的TURN,緊張萬分,很多很多的事都沒有頭緒地湧上心頭。她想起甄滔講過的故事,他的那個ABC混血兒女朋友,她四處張望,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在不在場。她看見了幾個可以算得上混血兒的女孩,但沒有一個是棕紅色頭髮的。

    她估計他不會把女朋友帶到這種場合來,怕女朋友吃醋。她不知道ABC們吃不吃醋,但她覺得天下女人是一家,不管是哪個國家的女人,不吃醋的恐怕是沒有的。有的吃得多一點,有的吃得少一點,有的吃得公開一點,有的吃得隱蔽一點,有的吃得文一點,有的吃得武一點,但不吃醋是萬萬不可能的,除非她根本不愛。

    她覺得自己現在心裡就酸得厲害,而且自卑得厲害,她怎麼能跟一個棕紅頭髮的ABC混血兒比?不管是長相還是前途,都比不上人家。看來他已經把JANE忘掉了,她覺得那也很自然,JANE又怎麼能跟一個棕紅頭髮的混血兒比?他自己就算是個混血兒,混血愛混血,天經地義,那他們的孩子豈不是混得一塌糊塗了?

    她忘了問甄滔那個ABC究竟是哪國跟哪國的混血,當然肯定有一方是中國,不然不叫ABC了。但另一方呢?是爸爸中國人,還是媽媽中國人?她現在恨不得把舞會叫停了,讓JASON把他的ABC交出來給她看看,儘管她不知道看了又能怎樣。

    她現在有點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那麼急切地想跟他跳這個舞了,跳了又有什麼用?他還記得她嗎?應該是不記得了。他已經轉到CS去讀書了,說明他早已沒有回中國去找她的打算了。他改了名字,不光把英文名字改了,連中文名字也改了,說明他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來。她不知道待會他見到她,會是什麼心情,也許會怪她把他認出來了,也許他會再度逃跑。

    這樣想的時候,她有點委屈,心想,我又不是故意來找你的,是命運讓我們撞上了,我有什麼辦法?她想把那張票撕掉,然後離開這個舞會,成全他想要躲起來的願望,但她又捨不得。

    她想起他發過的那些誓言,不免有些憤然,原來誓言就是這樣的不值一分錢。她想到自己這些年就是靠那些誓言在活著,以為他真的會等到她有了男朋友才找女朋友。如果他知道她這些年那樣小心謹慎地躲避著那些男生,他一定要笑昏死了,一定會說:“你把我的話聽真了?”

    學生會在舞臺附近為每位王子畫了個圈,有點畫地為牢的意思,王子們跳完一支舞就回到那個“牢”裡去,等下一位來“認領”他們。王子自己也有一張表,上面有投中了他的人的號碼,他們跳完一曲,就劃掉一個。

    輪到艾米的時候,她站在JASON的“牢”附近,但她沒有立即走上去“認領”他。她有點激動,也有點緊張,不知道待會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他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但他好像又隔得很遠,因為他們畢竟有好幾年沒見面了,而且他還那個ABC女朋友。

    可能他等了一會,老沒見0747號來認領他,就開始叫號了,先用英文,再用中文:“NUMBER0747,誰是0747號?”然後他四處張望,看0747號在哪裡。艾米又等了一下,怕他要叫下一個了,才走上前去,站在他側面,輕聲說:“HERE!”

    她看見他很快向她轉過身來,她眼前浮現出在電影上看到的鏡頭,慢動作一樣的,沒有聲音,男女主人公先是呆住了,然後慢慢地向對方飄過去。她看見他的確是愣住了,看了她好一會,但沒有慢動作飄過來,而是象生了跟一樣地站在那裡,最後才說:“是你?”

    她說不出話,只點點頭,公事公辦地把手裡的紙條遞給他。他接過去,也公事公辦地用筆在紙條上劃了一道斜線,在自己手裡的表格上劃掉了0747,然後把紙條還給她,把表格和筆放進自己上衣口袋裡,向她伸出雙臂。

    她不知道他這個姿勢是什麼意思,覺得很模稜兩可,可以是一個擁抱戀人的姿勢,也可以是個邀舞的姿勢。她很後悔剛才沒注意看他向別人邀舞的時候是個什麼姿勢,不然她就知道他這個姿勢是什麼意思了。她費了好大的勁才遏制住投到他懷裡去的衝動,平靜地走上去,把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她感到他的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很有力地向他那邊勾過去,使她不得不把頭向後仰著,不然就可能會靠在他胸前。

    她完全沒注意到那是什麼曲子,只是昏頭昏腦地試圖回憶起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跟她跳舞的時候,他的手是不是這樣摟著她的。如果那次不是,那麼這次就是有點特殊意義的。但她想不起來了,因為那時不管他摟多緊,可能她都會覺得不夠緊,就會留下一個鬆鬆的印象,就會反襯出今天摟得緊。

    分別這些年了,她仍然象當初那樣,強烈地感受他身體的吸引力。她一直弄不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精神變物質,還是物質變精神。到底是他的身體能放射出一種什麼射線或者什麼其他東西,象磁鐵一樣,把她向他那裡吸,還是因為她愛他,才想要貼近他,擁抱他,擠緊他。

    她一跟他在一起就有這種感覺,就一定要挨著他的人,碰著他的手,貼著他的臉,不然就難受。一旦挨著他了,她又會得寸進尺,想被他擁在懷裡,緊緊的,緊到把骨頭捏碎的那種。

    她抬頭看看他的臉,自我感覺他好像也有點激動,眼神似乎有點火辣辣的。她很快把頭垂下,知道自己在想入非非了,再想下去就要以為他快來吻她了,自己肯定會傻呼呼地仰起臉,半張著嘴,做出一個“邀吻”的姿勢。如果他沒那意思,那就丟大人了。

    他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零零年。你呢?”

    “比你早兩年。”他突然笑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啊——”

    她有點不快,針鋒相對地說:“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

    他笑了一下:“你爸爸媽媽他們都好嗎?”

    “他們都挺好的。你爸爸媽媽好嗎?”她鸚鵡學舌地問。

    “他們也挺好的。”他鸚鵡學舌地答。

    她覺得她說不上是在跳舞,叫走路更合適一些,因為心思都用在想問題和說話上。她跟著他默默地走了一陣,他說:“你長大了。”

    “你也長大了。”她無意識地看了一眼他的胸。

    他聲明說:“我是說你人長大了,就是——成熟了的意思,我是說——閱歷上的成熟——,不是——”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而使艾米想起了這個“長大”曾經有過的含義,她看他有點發窘,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似乎知道她在笑什麼,突然在摟著她腰的那條手臂上加了一點力,帶著她轉了幾圈,把那個尷尬的話題轉飛了。

    “你轉COMPUTERSCIENCE去了?”她問,覺得自己在沒話找話說,而且找那些離自己想問的話最遠的話說。

    “嗯,不過我還掛著比較文學系那邊的博士,因為我還在那邊做TA,可能做完這學期就不做了。”

    “那就是說你經常到‘野雞樓’去給學生上課?”

    他忍不住笑起來:“你把PHEASANTHALL叫‘野雞樓’?還從來沒聽人這樣叫過比較文學系那幢樓呢,不過挺傳神的翻譯。你在哪?”

    艾米覺得難以置信,她笑了笑,說:“我就在你隔壁的‘烏鴉樓’。奇怪,我們怎麼從來沒碰見過。”

    “你在RAVENHALL?”他也難以置信地笑了笑,“你在英文系?真是怪了,隔這麼近從來沒遇到過。”

    “我還經常到你們‘野雞樓’去——”艾米說了這句,突然想起自己去“野雞樓”的原因,想起了YOSHI,覺得好像偷情被丈夫抓住了一樣,心裡很慌亂,不覺臉也紅了。她不知道他發現她臉紅沒有,她想讓臉上的紅暈儘快退下去,結果卻感到臉越來越發燒。

    他似乎沒有覺察到她的不自在,轉了個話題:“你很不簡單,出來讀英語的中國人很少呢。讀博士吧?讀完還打算回去嗎?”

    這個問題在一個小時之前還是很容易答覆的,但現在變得複雜了。他在這裡,而且已經轉了繫了,說明他是不準備回去的了。那她還會那麼堅定地回國去嗎?如果不回去,那她是不是也該轉專業了。她想起甄滔早就跟她說過,叫她轉電腦專業,叫她給一號帥哥打電話問他轉專業的事。她真的有點感嘆造化弄人,她當時怎麼就一點沒想到JASON就是ALLAN呢?

    她說:“你——們都不回去了,我也不回去了。我——也轉電腦吧。”

    “你不用轉系,轉系不容易拿到獎學金。你可以在做博士的同時再到別的系去修個碩士學位。別修電腦了,修電腦的太多,以後不好找工作。可能統計或者會計要好一些。”

    一曲終了,跳舞的人紛紛向場子邊上走去。他停下舞步,問她:“你帶舞伴了嗎?”

    “怎麼啦?”

    “如果帶了舞伴,我就應該把你送回到舞伴那去——,他在哪裡?”

    艾米覺得“舞伴”並不等於男朋友,就猶猶豫豫地指了指YOSHI站的地方,那一塊站著很多人,她也沒具體指著誰,只隨手指了一下。但他朝那個方向望了望,就很有把握地問:“日本鬼子?”

    她不知道他哪來的這麼靈敏的嗅覺,覺得什麼都瞞不過他,只好哼哈了一聲。

    他輕聲笑起來,然後問:“現在不抗日了?”

    她的臉又發起燒來,因為她想到了他們從前開過的黃色玩笑,她覺得他說這話是那個意思,一定是他以為她跟日本鬼子有過很親密的關係了,才會開這個玩笑。她想向他聲明,日本鬼子不是我的男朋友,但她想起了他的ABC,就沒有說出口。

    他好像沒注意到她臉紅,仍舊笑著說:“早聽說小日本有個年青漂亮的中國女朋友,原來是你?”

    他牽著她的手,向日本鬼子走過去,艾米彷彿失去了自己的思維能力,只知道傻呼呼地跟他走。走到日本鬼子跟前,他把她的手交到日本鬼子手裡,用日語跟YOSHI打了個招呼,就用英語跟他交談了起來。原來他們認識,還在一起修過課。

    艾米很不自在地站在那裡,看他們攀談,但她的感覺象是在看一部無聲片,只看見他們兩個人嘴巴一張一合的,但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麼。

    然後JASO匆匆忙忙地跟他們兩個人告個別,就跑回他的“牢房”去了。

    YOSHI還在問她什麼,她一句也聽不見了,她的目光追尋著JASON的蹤影,她看見他在跟另一個人跳舞,但他再也沒向她這邊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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