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靜。悽清的月色淡淡照在青石板鋪成的大街上。大街上空無一人,只有街尾“大關客棧”的招客好籠仍在夜風中搖晃。
“大關客棧”是千秋關唯一的客棧,而千秋關也並非大關口,只不過是皖、浙交界的一個小鎮甸,平日旅客少得可憐,往常到了這個時刻,早已收燈就寢,可是今天卻有點反常。
不僅店門未關,店裡的夥計還不時探首門外張望,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麼人。
如此深夜,還有誰會路經如此荒僻的地方?
忽然間,-陣急驟的馬蹄聲響遙遙傳了過來,十幾匹健馬轉眼便已沖人鎮內,踏過沉寂的大街,同時勒韁在客棧門前。
但見健馬昂嘶,人影落地,十幾名青衣大漢目光一起落在那名迎接出來的夥計臉上。
那名夥計什麼話都沒說,只伸出三個指頭朝上一比,立刻有幾名大漢腰身一擰,便已縱上了樓簷。為首一個四十出頭的矮胖子也推開那名夥計,帶領這其他幾人一陣風似的衝進店門,直撲樓上,抬腳便將天字三號房的房門踹開來。
房裡燈光晃動,燈下一個背門而坐的年輕女子卻動也沒動,只專心在刺繡,連頭都沒有抬一下。躺在床上的一個老人,反倒將身子往上挪了挪,半靠半坐的倚在床頭,滿臉驚愕的望著那個矮胖子。那矮胖子一見那老人的臉孔,急忙倒退兩步,冷笑道:“我當哪個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是‘千手如來’解老爺子。”
“千手如來”解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暗器名家,他的女兒解紅梅也是此道中的高手,難怪其他那幾人聽得也跟著那矮胖子連連倒退。還有一入已退出門外,一副隨時準備開溜的樣子。
解進卻雙手藏在被裡,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只輕輕嘆了口氣,道“老夫的膽子一向不大,從來不敢惹是生非,這次不知何故驚動了‘青衣樓’,又有勞‘矮判官’孫舵主大駕親臨,實在罪過得很。”
那“矮判官”雙手一翻,一對百鏈精鋼的判官筆已護在胸前,厲聲喝道:“姓解的,你少跟我裝模作樣,老子沒空跟你閒扯,說人呢?”
解進道:“什麼人?”
矮判官一字一頓道:“沈玉門。”
解進大吃一驚,道:”沈二公子?”
矮判官道:“哼!”
一旁的解紅梅也聞之動容,道:“沈二公子還沒有死?”
矮判官道:“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把他帶回去。”
解進哈哈大笑道:“孫舵主,不要開玩笑了。如果沈二公子真的沒有死,憑你們這幾個人,就能把他帶回去麼?”
解紅梅緊接道:“就是嘛!連你們少總舵主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憑你,行麼?”
矮判官冷笑一聲,突然喝道:“馬成!”
那名已退出門外的大漢,身形猛地一顫,道:“屬下在。”
矮判官甩首道:“過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把人藏在床底下!”
那名叫馬成的大漢“嗆”地一聲,鋼刀先抓在手裡。然後才戰戰兢兢的走進來,剛剛走到矮判官身旁,只覺得腳下一浮,身體已被矮判官拋起,直向躺在床上的解進飛去。
其他人也個個兵刃出鞘,一起撲向那張床。只有矮判官雙筆一分,上取解紅梅那張俏麗的臉蛋,下點她微微聳起的酥胸,似乎非一舉置她於死地不可。
解紅梅年紀雖輕,江湖經驗卻極老到,足尖一挑,身下的木凳已然飛出,剛好將矮判官的攻勢阻住,手中一把鋼針卻向窗外打去。
窗外連聲慘叫中,已有幾個人栽下樓去,但仍有一名大漢破窗而人,對著解紅梅的腦袋就是一刀,動作剽悍已極。
解紅梅身子往後一仰,腳撥那持刀大漢下盤。兩手又已接連打出,左手的菩提子打向床鋪,右手的弩箭直射矮判官的雙足。
慘叫之聲又起,撲向解進的那幾名大漢紛紛栽倒,矮判官卻在這時陡然翻起,雙筆狠狠的刺人床上隆起的棉被中。
房裡所有的打鬥登時停頓下來,每個人都吃驚的瞪著幾乎整個撲在床上的矮判官,被裡那人也正驚駭萬狀的望著他,但卻不是“千手如來”解進,竟然是剛才被他拋出去的馬成。
解進這時卻已站在馬成原來準備開溜的地方,哈哈大笑道:“孫舵主,你未免也太狠了,怎麼六親不認,連自己的屬下都痛下毒手?”矮判官吭也沒吭一聲,矮胖的身體己象根木樁一樣,整個僵在那裡。解進走進來仔細一瞧,也不禁整個僵住了。
原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柄烏黑的長劍穿牆刺人,劍尖剛好刺進了矮細密的咽喉。
隨同矮判官前來的“青衣樓”大漢,只剩下三個人還站在房裡,但已個個刀頭下垂,面露驚惶之色。解進凝視了三人一陣,才咳了咳,道:“如今孫舵主已被刺身亡,你們三位何不高臺貴手,放我們父女一馬?”那三名大漢相互望了一眼,同時似點頭、似哈腰的哆嗦了一下。
解進即刻道:“多謝三位網開一面,回去務請上轉你們蕭樓主,孫舵主雖然死在解某房中,人可不是我父女殺的,這筆帳可不能記在我們頭上。”那三名大漢急忙答應。
解進又道:“還有,解某並沒有藏匿任何人,我想一定是傳遞給你們消息的人搞錯了。”那三名大漢連忙點頭,好像他說什麼都是對的。
解進走到床邊,將垂下的被單撩開,道:“你們最好看清楚一點,回去也好跟上面交代。”那三名大漢只有硬著頭皮彎腰朝床下瞧了瞧。而就在這時,那柄穿透牆壁的長劍猛然收了回去,矮判官的屍身被帶得往前一撲,雙腳整個懸起,登時嚇了那三人一跳,慌不迭的退到門口,卻沒有一個人趁機衝出房門。
解進笑笑道,“三位可以請了。”
那三名大漢連連點頭,腳下竟動也不動。過了半晌,其中一人才指指那扇破碎的窗戶,囁嚅著道:“我們可以從那邊走麼?”解紅梅身子往旁邊一讓,道:“請!”但見燈影輕搖,三名大漢飛快的自破窗魚貫而出,轉瞬間馬蹄聲已遠去。
解紅梅這才移步解進跟前,輕聲道:“爹,方才那口劍,我愈想愈像青城韓二俠的寒鐵劍。”解進沒有回答,只朝門外指了指。
門外果然有個應座道:“解姑娘不但暗器手法妙絕,眼力也高人一等,實在令人佩服。”、
說話間,一名面蓄短鬚的中年人閃身走了進來。解進哈哈一笑,道:“難怪那三人不敢出去,敢情是霍大俠堵在外面。”原來這個中年人正是名滿武林的‘青城四劍’之首,人稱‘君子劍’的霍天義,解紅梅剛剛提到的韓二俠,便是‘霹雷劍’韓昌。
霍天義匆匆掩上房門,先向解進父女施了一禮才道:“兩位受驚了。”解進微微一怔。
道:“青衣樓找的莫非是你們弟兄兩個?”霍天義道:“不是兩個,是四個。”解進皺眉道:“你們怎麼把青衣樓給得罪了?”霍天義道:“方才兩位不是已聽矮判官說過了麼?”
解進霍然動容,道:”真的是為了沈二公子?”霍天義點點頭,而且還嘆了口氣。解紅梅忍不住插嘴道:“沈二公子真的沒有死?”霍天義道:“還沒有死,不過傷勢卻很嚴重。”說到這裡,又是一聲沉嘆,道:“我們弟兄也知道青衣樓萬萬得罪不得,可是碰到這種事,我們能袖手不管麼?”解紅梅立刻道:“當然要管。”解進也不禁嘆了口氣,道:“當然要管……問題是怎麼個管法?”
霍天義道:“本來以我們弟兄四人的能力。把他悄悄送回金陵也並非難事,只可惜他的傷勢太重,非立即治療不可,所以我們才不得不挺而走險,跑到青衣第三樓的勢力範圍裡來……”
解進截口道:“你們莫非是來找梅大先生的?”霍天義道:“不錯。”解進搖頭道:
“你們能想到梅大先生,青衣樓的人也會想到。說不定你們趕到那裡,人家早就布好陷阱等著捉人了。”霍天義道:“沒法子,因為除了梅大先生之外,我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圖治如此嚴重的傷勢。”解進沉吟了一下,道:“但不知沈二公子的傷勢,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霍天義唏籲道:“只不過比死人多了一口氣而已。”解紅梅忽然道:“你能不能帶我爹去看一看,也許可以想辦法先把他的傷勢穩住。”
霍天義神情一振,道:“解大俠莫非也精通醫道?”解進淡淡道:“精通可談不上,刀頭砥血的日子過久了,多少總能學到幾手。”翟天義卻毫不遲疑道:“二位請跟我來!”
話剛說完,人已到了門外。
床上果然躺著一個只比死人多一口氣的年輕入。昏暗的燈光照著他蒼白得可怕的臉,所有的血色已全都染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衣著雖已髒亂不堪,但仍可看出十分考究。他的臉色雖已了無生氣,但看上去仍然英氣逼入。
解紅梅不由多看他幾眼。道:“這人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沈玉門沈二公子?”
身後立刻有人答道:“絕對錯不了,別說他的人還完整無缺,就算只剩下一條膀子,我也絕對不會認錯。”、
說話的是“霹雷劍”韓昌,趕過來挽起那人左袖的卻是人稱“閃電劍”的三俠方烈。他指著那人左臂上一道尺許的傷痕,道:“這條刀疤,就是為我們青城派留下來的痕跡。”
霍天義一旁感嘆道:“不錯。那年若非沈二公子趕來增援,我青城派只怕早就在江湖上除名了。”
韓昌大聲接道:“而且欠他們沈家的,並不只我們青城一派,中原各大門派幾乎都受過人家的好處,尤其是少林那些和尚……當年沈大公子如非為他們身負重傷,也不會如此英年早逝,金陵沈家的聲勢也不至於像如今這麼單薄了。”
方烈也長嘆一聲,接道:“那當然,如果沈大公子不死,哪還有他青衣樓囂張的份!”
解紅梅又忍不住道:“沈大公子之死,對武林的影響真有這麼大麼?”
方烈道:“怎麼沒有?倘若他還活在世上,至少各大門派不會像一盤散沙一樣,個個閉關自守,任由青衣樓那群敗類胡作非為。”
霍天義立即道:“所以這個人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叫他死掉,否則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影響武林各大門派了。”
解紅梅聽得臉蛋都急紅了,急忙拽著解進的袖子,道:“爹,你就趕快救救他吧!這個人是死不得的。”
解進輕叱道:“不要吵,你沒看到我正為他把脈麼?”
解紅梅果然不再言語,霍天義弟兄三人也個個屏息以待,神色一片凝重。解進這時的神態,反而顯得有些不太安定,原本微微閉起的雙眼忽然睜開來,目光裡充滿了驚奇之色。
解紅梅一旁急急道:“怎麼樣?還有沒有救?”
解進理也不理她,只匆匆將那人的衣襟撩起來,喊了聲:“燈!”
解紅梅急忙將燈端過來,一張俏臉卻整個撇開,漲得比那人血跡斑斑的胸膛還要紅。這時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重傷的年輕人身上,誰也不會留意到解紅梅的嬌羞之態。解進更是全神貫注在那人傷口上,仔細的察看許久,才道:“你們給他敷的是什麼藥?”
霍天義道:“不瞞解大俠說,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藥,這是沈二公子自己帶在身上的,我們只是替他敷上去而已。”
解進道:“在你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傷口上是不是已經敷了藥?”
霍天義道:“當然敷了。我們發現他不過才三天,而他跟青衣樓的衝突,卻是半個月之前的事,如果當時沒有敷藥,哪裡還能活到現在!”’解進指著那年輕人一條自右肩一直延伸到右腹的刀口,道:“各位請看,像這種傷勢,他自己還怎麼能夠敷藥呢?”
霍天義皺眉道:“對啊!我想前面那十幾天,一定有人在旁照顧他。”
解進道:“而且一定還是一個精通醫道的人。”
霍天義想了想,道:“可能。”
解進道:“可是人呢?他總不至於管到一半就跑掉,除非她有意把這副擔子甩給你們四位。”
霍天義又將眉頭緊皺起來。
原本守在門旁的韓昌忽然走上來,道:“咱們何必為過去的事傷腦筋,眼前最要緊的是怎麼讓他在見到梅大先生之前,傷勢不再惡化。”
方烈即刻接道:“二哥言之有理。總之無論如何,咱們也得把沈二公子這條命保佐。”
霍天義道:“對!就算拼著咱們四條命不要,也得叫沈二公子活下去。”
解進嘆了口氣;道:“這麼一來,恐怕就不止四條命了。”
解紅梅毫不猶豫道:“六條。“
解進道:“不錯。為了這六條命。我不得不再慎重的請教各位一句,這個人當真是沈玉門沈二公子麼?”
方烈馬上將那年輕人少許搬動了一下,指著他後腰上的一道疤痕道:“解大俠請看,這一條就是他去年獨闖‘神龍教’總壇所負的傷。那一戰曾經震驚江湖。不知賢父女有沒有聽人說過?”。
解進默然不語,解紅梅卻在拼命的點頭。
方烈又撩起那人的褲腳,露出一塊淡紅色的傷痕,道:“這一塊便是蜀中唐三姑娘的傑作,雖然只是兩人之間的一點小衝突,但當時卻也轟動得很。”
解紅梅沒等他說完,便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方烈又道:“解大俠可曾聽說過沈二公子獨戰秦嶺七雄那檔子事?”
解進終於開口道:“那是沈二公子成名之戰,我曾聽很多人提起過。”
方烈隨手一拽,已將那人腰帶鬆開,剛剛掀起褲腰,又急忙蓋住,似乎直到此刻才發覺解紅梅的存在。解紅梅粉臉又是一陣發燒,忙不迭的把油燈往解進手中一塞,轉身跑到窗口,背對著眾人在窗臺上坐下來。
方烈這才又揭開那人褲腰,往裡一指道:“你看小腹上的那道劍痕,便是那時留下來的。雖然害他躺了足有半年之久,卻也使他名聲大噪,同時也讓武林同道慶幸金陵沈家後繼有人。”
霍天義緊接道:“而且我們四弟也正因為目睹那場血戰,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因此才重返師門,痛下苦功。我的劍法能有今日的小成,也可以說完全是沈二公子所賜。”
方烈雙手一攤,道:“試想憑他身上這些安不上也取不掉的標記,還不能證實他的身份嗎?”
解紅梅遠遠的搶著道:“當然能。這人毫無問題,一定就是沈二公子。”
解進道:“但願他是,否則咱們這六條命就丟得太不值得了。”
說著,忽然高舉油燈,詫異道:“咦,郭四俠呢?”
原來直到現在,他才發覺房裡少了個人。
霍天義即刻說道:“天未亮時,我就派他去請梅大先生了,但願他能碰得到人。”
方烈略顯不安的接道:“無論能不能碰到人,現在也該是回來的時候了……”
話沒說完,坐在窗臺上的解紅梅突然叫道:“有人進來了,我看八成就是郭四俠!”
韓昌立刻開門迎了出去。過了一會,果然見他帶著一個體型魁梧的漢子走進來,那人正是青城四俠中劍法最高、年輕最輕的“追風劍”郭平。
霍天義迫不及待道:“事情辦得怎麼樣?”郭平未曾開口,便先嘆了口氣,才道:“這條路是走不通了。”霍天義一怔,道:“連沈二公子的事,他都不肯來?”郭平道:“並非梅大先生不肯來,而是在三天前他就遇害了。”霍天義身形猛地一顫,道:“什麼?你說梅大先生已經死了?”郭平黯然道:“不錯。”
霍天義倒退兩步,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一張板凳上,再也講不出話來。
韓昌卻大吼起來,道:“青衣樓簡直瘋了,對梅大先生這種人。他們居然也下得了手!”
方烈長嘆一聲,道:“如此一來,沈二公子這條命恐怕也完了。”
解進忽然道:“還沒有完。”
眾人聽得全都閉上了嘴巴,每個人都兩眼直直的望著他。
解進道:“梅大先生的遇害,固然是武林一大損失,但對這個人的生死卻毫無影響。”
霍天義怔怔道:“為什麼?”解進道:“因為……他身上所敷的藥,就是梅大先生的‘雪蓮生肌散’。”霍天義登時從板凳上彈起來,衝到床邊,在那年輕人傷口上嗅了嗅,道:
“咦?他身上怎麼會帶著梅大先生視若性命的武林聖藥?”解進沉吟著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在你們之前照顧他的那個人,極可能就是梅大先生。”霍天義一面點頭,一面道:“這麼說,沈二公子這條命是有希望了?”解進道:“那就得看我們能不能把他安全的交到沈家手上了。”
眾人聽得不約而同的垂下頭,好像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坐在窗臺上的解紅梅突然道:“咦,他們急著往外搬東西幹什麼?”
霍天義急忙跑到窗邊,朝外瞄了一眼,道:“不好!他們要放火。”
韓昌大叫起來,道:“這批傢伙也太沒有人性了,我們索性先殺他個片甲不留再說!”
說完,轉身就想衝出去。
霍天義喝道:“不可衝動!”
韓昌只得停住腳,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行?我們總不能白白燒死在裡邊吧!”
霍天義道:“稍安勿躁,且讓我先跟解大俠商量一下,再作打算。”
說著,大步走到解進面前,突然跪倒在地,道:“解老前輩,晚輩弟兄有一事相求,務必請你老人家應允。”
那三人一聽,也同時跪了下來。
解進慘笑道:“你這一稱晚輩,我這條老命只怕已經去了八成。”
霍天義忙道:“晚輩情非得已,還請你老人家包涵。”
解進指著床上那人,道:“你是不是想把這個燙手的山芋塞給我?”
霍天義尚未來得及回答,解紅梅已搶著道:“爹,他不是山芋,他是沈玉門沈二公子啊!”
解進沉嘆一聲,道:“好吧!就算他是沈玉門,你們把他交給我之後,是不是打算出去跟青衣樓那批人拼了?”
霍天義立刻道:“晚輩還不至於那麼愚昧。晚輩只想以身作餌,設法把青衣樓的人引開,好讓你老人家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
解進道:“你不要想得太天真,青農樓那批人詭詐得很,你想把他們引開,恐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霍天義道:“如果晚輩把隔壁的死人帶一個出去,或許可以騙過那些人。”
方烈附和道:“對,找個體型差不多的,把沈二公子的衣服往他身上一穿,哪怕眼力再好的人,也很難分辨出真假。”
解紅梅一旁讚道:“這個辦法不錯,爹,你說是不是?”
解進只好點點頭,道:“恩,的確不錯。”
解紅梅道:“那你還遲疑什麼?再拖下去,他們真要放火了。”
解進又遲疑了一陣,方道:“你們盡跪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快動手準備!”。
霍天義神情一振,道:“您老人家答應了?”
解進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不答應,行麼?”
霍天義等人一走,樓下那些忙著往外搬東西的人手,即刻停了下來。
解紅梅急忙轉回天字三號房,將隨身衣物很快就收拾妥當,一副馬上要走的樣子。穿在那年輕人身上,然後竟抱著那人走回三號房裡,隨手把他扔在地上。
解紅梅大吃一驚,道:“爹,你這是幹什麼?”
解進道:“把屍首集中,好等著他們來清點人數。”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另一具屍體上弄了點血跡,塗抹在那年輕人臉上。
解紅梅蹙眉道:“何必再多費手腳,現在一走了之,豈不省事得多?”
解進道:“如果現在出去,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落在他們手裡。”
解紅梅道:“何以見得?”
解進道:“我方才不是說過麼,青衣樓這批人詭詐得很,想騙過他們,就非得做得天衣無縫不可。”
說話間,門外已響起了腳步聲,只見剛剛替青衣樓指路的那名夥計,鬼鬼祟祟的走進來,朝地上掃了一眼,道:“咦?怎麼少了一個?”
解進立刻把棉被一掀,道:“在這裡。”
那夥計道:“這小子倒會選地方,死都要死得比別人舒服。”
解進沒答腔,一隻手卻已伸進懷裡。
那夥計急忙擺手道:“你老人家不必向我下手,我只不過是名小夥計而已。”
解進慢慢的把手掏出來,手裡已多了錠白花花的銀子,和顏說色的望著那夥計,道:
“你不要緊張。我只是賞你點銀子,請你替我們換個房間,這房間我們是住不下去了。”
那夥計喜出望外的接過了銀子,道:“那好辦,天字號房統統都空了,隨便你們住哪一間。不過你們最好明天一早趕快離開,縣裡的官差可難打發得很,萬一被他們碰上就麻煩了。”
解進道:“多謝關照,天一亮,我們就上路。”’那夥計道:“那就再好不過了。明天早晨我不在,不過我會交代櫃上到時把你們叫醒……”
說著,目光色迷迷的在解紅梅身上轉了轉,道:“要不要幫你們僱輛車?”
解進忙道:“那倒不必。我們是窮人,哪裡僱得起車?”
他嘴裡說得寒酸,卻又取出錠銀子塞在那夥計手裡。
那夥計這才一步一哈腰的退出房去,臨出門還在解紅梅微微聳起的酥胸上死盯了一眼。
解紅梅狠狠的啐了一口,道:“這個死王八蛋,我真恨不得給他一刀。”
解進急忙探首門外瞧了瞧,道:“你若真給他一刀,我們父女就再也離不開千秋關了。”
解紅梅忿忿道:“我就不相信憑青衣樓那些嘍羅,就能攔得住我們。”
解進指著地上那年輕人道:“就算我們闖得出去,可是這個人怎麼辦?我們總不能把他丟在這裡不管吧?”
解紅梅不講話了,臉上的怒氣也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解進看得眉頭一皺,道:“梅兒,你今年幾歲了?”
解紅梅道:“十九了……我是說再過幾個月就十九了,爹突然問我的年齡幹嘛?”
解進道:“老實告訴爹,這些年來,你的心裡有沒有喜歡的人?”
解紅梅不假思索道:“有。”
解進嚇了一跳,道:“是誰?你怎麼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
解紅梅嗤嗤笑道:“就是爹蚜!做女兒的喜歡爹,難道還要每天掛在嘴上不成?”
解進鬆了口氣,道:“你不要胡扯。我是問你除了爹之外,有沒有其他男人?”
解紅梅俏臉一紅,道;“當然沒有。自從娘死了之後,我跟爹就沒有一天離開過,如果有,爹還會不知道麼?”
解進長嘆一聲,道:“日子過得真快,轉眼你都快二十了。”
解紅梅道:“可不是嘛!這些年爹也顯得老多了。”
解進憐惜的望著解紅梅,道:“爹幾乎忘了你已經長大成人了。等這次事了之後,如果我父女還有命在,爹一定想辦法給你張羅個合適的婆家……”
解紅梅截口道:“我不要嫁,我要一直陪著爹跑江湖。”
解進苦笑道:“那怎麼可以!你總不能為了陪爹跑江湖,把自己的終身大事都給耽誤了。”
解紅梅跺腳道:“我說不嫁就不嫁,我絕不能留下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江湖上受苦。”
解進只好點頭道:“好,好,那是後話,暫且不提也罷。咱們且先搬到最後那間房去再說。”
解紅梅急道:“爹,別搬了,還是趕快走吧!”
解進道:“你不要著急,時間還充裕得很。你先用燈光把外面的眼線幫我引過去,我好趁機溜出去探探情況……也好順便找個可以隱藏這個人的地方。”
說著,足尖還在那年輕人頭上撥了撥。
解紅梅緊張叫道:“爹,你不要忘了,他是沈二公子呀!”
解進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儘量想辦法把他安全的帶出去。”
解紅梅不再多說,左手拎起包袱。右手端起油燈,毫不遲疑的走了出去,走到隔壁門前,腰身一擺,已將房門擠開,高舉著油燈朝裡照了照,然後又轉到第三間,又將房門擠開來,同時手裡的油燈又高高的舉起。如此一路照下去,直走到最後一間,才將油燈擺在床頭的一張茶几上,隨手把包袱往桌上一甩,人又飛快的衝回了天字三號房。
房裡的解進早巳不見,只有那年輕人依然躺在幾具屍體中問。
暗淡的月光從破窗子斜照進來,將房裡映照得朦朦朧朧,如真似幻,也平添了不少恐怖氣氛。解紅梅當然有點害怕,但她還是壯著膽子,將那年輕人從幾具屍體中抱起,小心翼翼的轉出房門,穿過漆黑的通道,直奔最後那問房。
夜色更深,窗外更加寧靜。只有夜風不時吹動著窗紙,發著"被波"的輕響。解紅梅呆呆的端坐在床前,手裡依然做著針線。卻再也不像先前那麼專心,目光不時在緊閉的門窗上掃動,一臉焦急之色,顯然是在擔心解進的遲遲不返。那年輕人已被她安置在床上,臉上依然血跡斑斑,神態卻極安詳。
遠處隱隱傳來了幾聲更鼓,已是三更時分。
解紅梅終於忍不住放下女紅。站了起來,剛想走到窗口去瞧瞧外面的動靜,忽然覺得下襬被什麼東西扯動了一下,急忙低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正有一雙眼睛在緊緊的盯著她。
床上那年輕人也不知何時清醒過來,方才扯動她下襬的,正是那人垂在床邊的一隻手。
解紅梅撫胸喘喘道:“你醒了?”
那年輕人嘴巴翕動了半晌,才說了一個字:“水。”
解紅梅趕緊把桌上的水壺提過來,小心的將壺嘴送到他口中。那年輕人一口氣喝下了大半壺,才將頭撇開,卻無意間觸動了傷口。登時大叫一聲,道:“哇!痛死我了!”
解紅梅忙道:“你受了傷,千萬不要亂動。”
那年輕人呆了呆,道:“怎麼搞的,我怎麼會突然受了傷?”
解紅梅道:“你在青衣樓數十名高手的追殺下,只受了點傷,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那年輕人茫然道:“青衣樓我是聽說過,那些人都厲害得不得了,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殺我?”
解紅梅苦笑道:“你殺了他們少總舵主,他們當然要殺你。”
那年輕人急道:“這是哪個胡說的?我雖然每天手不離刀,卻從來沒有殺過人。”
解紅梅不由楞住了。
那年輕人斜著眼睛端詳瞭解紅梅一陣,道:“你是不是青衣樓的人?”
解紅梅道:“當然不是,如果我是青衣樓的人,你還醒得過來麼?”
那年輕人點點頭,道:“那麼你是誰?”
解紅梅俏臉一紅,道:“我姓解。”
那年輕人十根手指同時動了動,道:“螃蟹的蟹?”
解紅梅失笑道:“二公子真會開玩笑,哪有人姓螃蟹的蟹?我姓的是下面沒有蟲的那個解。”
那年輕人恍然道:“我知道了,你姓的是羊角解。”
解紅梅怔了徵,道:“什麼羊角解?”
那年輕人道:“一個羊肉的羊,再加上一個菱角的角,不正好是你的那個解字麼?”
解紅梅噗嗤一笑,道:“看樣子,你好像是娥了?”
那年輕人道:“我已經餓扁了。”
解紅梅忍笑解開包袱,取出一袋乾糧,同時也露出了一柄短刀。纏繞在刀柄上的猩紅絲繩,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那年輕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解紅梅道:“那是我防身用的兵刃,是不能吃的,能夠充飢的又有這袋乾糧,你就先墊一墊吧!"說著,抓了把乾糧送往那人嘴裡。那年輕人邊嚼邊道:“原來這裡不是你的家!"解紅梅黯然道:“我沒有家。”
那年輕人含含糊糊道:“那麼這是什麼地方?”
解紅梅道:“這裡是千秋關的-千秋客棧。"那年輕人嘴巴停了停,道:“千秋關?"解紅梅道:“不錯。"那年輕人道:“離揚州遠不遠?"解紅梅道:“遠得很,少說也有五六百里。”
那年輕人"咕"的一聲,硬把口裡的乾糧嚥了下去,叫道:“我的媽呀!我怎麼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解紅梅道:“是青城四劍帶你來的。"那年輕人皺眉道:“什麼青城四劍?”
解紅梅眉梢也微微蹙動了一下,道:“就是青城派第七代弟子中的四名俗家高手。難道你連這四個人都沒聽說過?”
那年輕人搖頭,渾然不解道:“他們把我帶到這裡來幹什麼?”
解紅梅道:“來找梅大先生替你醫傷。梅大先生是武林中有名的神醫……可惜現在已經死了。”
說到這裡,不禁悠悠的嘆了口氣。
那年輕人眼睛一眨一眨的又呆望她半晌,才道:“原來你說的都是些武林人物,那就難怪我對他們一無所知了。”
解紅梅也呆了呆,道:“我爹爹也是武林人物,江湖上都稱他為-千手如來-解進。這個人,你有沒有個耳聞?”
那年輕人依然搖頭。
解紅梅俏臉一沉,忿忿道:“你沈二公子高高在上,當然不會把這些小人物看在眼裡,可是你知道麼?這些小人物,現在卻都在替你賣命啊!”
那年輕人忽然撐起身子,道:“等一等、等一等……你方才叫我什麼?”
解紅梅道:“沈二公子。你不是沈玉門沈二公子麼?”
那年輕人道:“難怪我們說起話來格格不入,原來是你認錯人了。”
解紅梅跳起來,道:“什麼?你不是金陵沈家崗的沈二公子?”
那年輕人咧嘴乾笑道:“我當然不是。我從末到過金陵,而且我也不勝沈……”
解紅梅截口道:“那你是什麼人?”
那年輕人神色自負道:“我姓孟,人家都叫我揚州的小孟。”
解紅梅失聲叫道:“你胡說!你一定在騙我。”
那年輕人急道:“我沒有騙你,我在揚州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不信你可以到瘦西湖附近去打聽打聽。”
解紅梅一個失神,手中的乾糧"譁"的一聲,整個撒在地上。她一面後退,一面搖著頭道:“我不要去瘦西湖,我也不要去打聽。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的鬼話,我認定你就是沈二公子。”
那年輕人瞧著滿地的乾糧,嘆了口氣,道:“或許我長得很像什麼沈二公子,可是我真的不是他……”
話沒說完,突然"碰"的一響,房門已被人撞開,但見一條黑影疾若閃電般的竄了進來,手中長劍一挺,對準床上那年輕人就刺。
解紅梅反應極快,想都沒想,隨手抽出桌上那柄短刀,頭也沒回便狠狠的甩了出去。
只聽那黑影悶吭一聲,人已栽倒床前,但他手上那柄利劍,卻已刺進了床頭的枕頭。幸虧那年輕入機警,身子一縮,已滾到床角邊。
幾乎在同一時間,解進也突然自窗口出現,腳未著地,暗器已細雨點般打出,硬將想陸續沖人的人給逼出門外,足尖在地上一點,龐大的身軀已落在床邊,一把便將那年輕人抱了起來,扭頭衝著一旁的解紅梅喝道:“還不快走!”
解紅梅雙腳動也不動,只凝視著插在那枕頭上的那柄利劍,道:“爹,那不是韓二俠的寒鐵劍嗎?”
解進頓足嘆道:“韓昌和方烈都已被殺,咱們再不走,也要跟著他們去見閻王了。”
說話間,又是一把暗器打出,門外的人剛想沖人,又被嚇了回去。
解紅梅立刻收起了短刀,也拔起了那柄寒鐵劍,回首望著解進,道:“從哪邊走?”
解進沒有回答。抬腿踢出一張板凳,將窗戶砸了個粉碎,人也跟著飛出了窗外。
解紅梅卻倚著窗口在等,直等到那柄寒鐵劍貫穿了第一個衝進扇門的大漢胸膛,她才從容不迫的自破窗中竄了出去,
在青衣樓高手的追逐下,三人在暗巷內閃躲了大半個時辰,才竄進鎮尾一間黑漆漆的穀倉裡。
解進將那年輕人往稻草堆裡一丟,揮汗如雨道:“幸虧追趕霍天義和郭平的那些入還沒有回來,否則,咱們父女早就完了。”
解紅梅喘喘道:“咱們父女死不足惜,這個人,咱們非得想辦法把他救出去不可。”
解進道:“直到現在,你還想捨命救他麼?”
解紅梅道:“當然想。如果我們現在罷手,怎麼對得起剛剛死掉的韓二俠和方三俠?”
解進道:“還有梅大先生,我想這個人一定是他最後的傑作。”
解紅梅道:“最要緊的還是整個武林。如果沒有金陵沈家,今後武林的局面,實在讓人不敢想象。”
解進緩緩的點了點頭,忽然道:“有一件事,我覺得非常奇怪,怎麼想都想不通。”
解紅梅道:“什麼事?”
解進道:“這個人雖然沒有武功,可是卻有一雙使刀高手的手掌。梅大先生縱然妙手無雙,但掌中那些老繭和腕上的筋肉,卻是無法做上去的。”
解紅梅立刻抓起了那年輕人的手,那隻手忽然也緊緊的抓住了她。雖然穀倉裡很暗,但她的臉孔仍覺一陣發燒。
只聽那年輕人呻吟著道:“你們不要管我,趕快走吧!免得丟掉性命。”
解進輕哼了一聲,道:“聽他的口氣,倒有點像沈家的人。”
解紅梅摸著那年輕入的手掌,道:“也許他真的是沈二公子,他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解進嘆了口氣,道:“其實他無論是不是真的,現在說來都已同樣重要。因為他即使沒有沈玉門那套天下無敵的刀法,至少也可以暫時維持金陵沈家在武林中的影響力。”
解紅梅沉默著。
解進繼續道:“我想梅大先生肯在他身上下了這麼大的功夫,抱的也一定是這種心態。
解紅梅道:“可是……如果他是假的,那麼真的沈二公子呢?
跟我們聽到的消息一樣。"解紅梅道:“但人死了總該有屍體才對,屍體到哪裡去了?"解進道:“當然在梅大光生手裡,否則梅大先生再行,也做不出那些難辨真假的傷痕。”
解紅梅又是一陣沉默,同時心裡也湧起了一陣難以名狀的傷感。
解進長吁短嘆道:“如今梅大先生一死,所有的真相都已無法查證,就算他是假的,也變成莫的了。”
解紅梅道:“這麼說,梅大先生也可能是以死來封住自己的嘴,否則他大可跟這個人躲在一起,何必趕回家裡去等死!”
解進道:“不錯。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更得非把他送到沈家手裡不可。”
解紅梅沉吟答道:“可是我們如何才能擺脫掉青衣樓的攔劫呢?”
解進道:“在這種時候,我們想把一個不會武功又身受重傷的人帶出去,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想了一個特殊的方法。”
解紅梅忙道:“什麼特殊的方法?”
解進道:“我已經在你背後的牆角上挖了個坑,而且已在坑裡撒了藥物,蟲蟻一時不敢接近。你可以把他埋在坑裡,叫他在裡邊安靜的睡兩天。”
解紅梅大吃一驚,道:“把他埋在土裡,他還怎麼呼吸?”
解進在懷裡摸索一陣,道:“我這裡有顆蠟丸,你只要給他吃下去,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就不至於悶死。”
解紅梅急忙把手抽回來,接住那顆蠟丸,道:“二十四個時辰以後呢?”
解進又是一嘆,道:“傻丫頭,這還用問麼?”
解紅梅也嘆了口氣,道:“其實有二十四個時辰也應該夠了,問題是咱們怎麼把這個消息傳給沈家的人?”
解進道:“那就得看你的了。”
解紅梅怔了徵,道:“那麼爹呢?”
解進道:“我要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另外一個方向去,你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解紅梅道:“那我以後怎麼跟爹會合呢?”
解進想了想,道,"三天之後,你可以在嘉興城南的正興老店等我,……如果等到月底我還沒有回來,你就不必等了。”
解紅梅急道:“那我以後怎麼辦?”
解進沉默片刻,道:“首先你要活下去,因為你還年輕,但從此絕對不能再與武林中入來往,更不能接近沈家。當然最好的辦法還是更名改姓,讓人永遠找不到你……”
解紅梅截口道:“為什麼?”
解進道:“因為只有這樣,才對得起梅大先生,才能永遠保守住這個秘密。”
解紅梅整個楞住了。
解進停了停,又道:“然後你再找個合適的人家,但你千萬記住,什麼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給武林中人。”
解紅梅依然沒吭聲,眼淚卻已奪眶而出。
解進將重要的東西一件一件的取出來,不聲不響的塞在在解紅梅手裡。
解紅梅再也忍不住一頭栽到解進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解進卻一把將她推開,輕聲叱道:“這算什麼?莫忘了你是俠義中人,是我-千手如來-解進的女兒!”
解紅梅哭聲頓止,只淚眼汪汪的呆望著解進模糊的輪廓。
解進道:“如今梅大先生、青城四劍等人的願望,以及整個武林的命運,都已寄託在你的身上。在這種緊要時刻,你應該挺起胸膛才對,怎麼可以表現得如此懦弱無知;”
解紅梅淚眼一抹,挺胸道:“爹還有什麼吩咐?”
解進道:“還有兩件事,你仔細聽著。第一,我在坑邊準備了一塊木板,你在掩埋他的時候,要把木板遮在他的臉上,最好給他多留點空間,即使沈家的人不能及時趕到,也好讓他多支持一段時間。”
解紅梅道:“我知道了。”
解進繼續道:“第二,你將他掩埋之後,直奔嘉興,切莫回頭,路上遇到沈家的人,你只把消息傳給他們就好了,千萬不要跟著回來。”
解紅梅道:“爹是伯我惹起青衣樓眼線的注意?”
解進搖頭道:“那倒不是。我是伯石總管一旦發現這個人是假的,會殺了你滅口。”
解紅梅聽了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沉默許久,才道:“除了這兩件事之外呢?”
解進緩緩的站起來,道:“沒有了。以後一切就全靠你自己了。”
說完,轉身便走,不帶一絲眷戀的味道。解紅梅卻早已傷心得泣不成聲。那年輕人一直默默的在聽,這時才突然開口道:“那個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麼?”
解紅梅邊哭邊道:“他是我爹,對我怎麼不重要?”
那年輕人忙道:“我說的不是令尊,是那個姓沈的。”
解紅梅一聽,連哭都忘了,立刻道:“沈二公子不僅對我重要,對整個武林都很重要,否則怎麼會有這許多人甘心為他赴死!”
那年輕人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們認錯了人,我根本就不是什麼沈二公子。”
解紅梅登時叫起來,道:“人已經死了這麼多,你怎麼還能講這種話!”
那年輕人道:“我說的是實話。我不是告訴過你麼,我不姓沈,我姓孟,我是揚州的小孟。”
解紅梅氣急敗壞的喊道:“事到如今,你居然還在胡說八道!你怎麼對得起那些為你死掉的人!你怎麼對得起我爹!”
一說到她爹,她又開始大放悲聲,比先前哭得更加傷心。
那年輕人手足失措的呆望她半晌,道:“好吧!你不要哭,你說你叫我怎麼辦?”
解紅梅哭著道:“我叫你坦白承認你就是沈玉門。”
那年輕人牙齒一咬,道:“好,我就是他媽的沈玉門,行了吧?”
解紅梅呆了呆,道:“沈玉門就沈玉門,還帶著他媽的幹什麼?”
那年輕人立即更正道:“好,去皮退殼,什麼都不帶,我就是沈玉門,沈玉門就是我,總可以了吧?”
解紅梅這才破涕為笑,淘出手帕將眼淚鼻涕統統拭抹乾淨,然後忽然湊近那年輕入,認事問道:“說實在的,你究竟是不是沈二公子?”
那年輕人搖搖頭,又點點頭,道:“是,絕對是,當然是。”
解紅梅笑了笑,隨即嘆了口氣,道:“其實你除了承認是沈二公子之外,已經別無生路,因為不論你是什麼人,青衣樓都不會再容你活下去的。”
那年輕人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只有做沈玉門,才有活命的機會?”
解紅梅道:“不錯。唯有在沈府的保護之下,你才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那年輕人沉吟了一會,道:“可是我怎麼能瞞得過沈家的人呢?”
解紅梅道:“你根本就無須隱瞞。沒有人敢說你是假的,最多也只能懷疑你因負傷,暫時喪失了記憶而已。你只要裝一裝就行了。”
那年輕人為難道:“我對沈家一無所知,連自己是啥東西都不知道,你叫我怎麼裝呢?”
解紅梅道:“可惜我對沈家的人事也不太瞭解,不過沈家有一些人物,在江湖上倒頗有名氣,我倒是曾經聽人說起過。”
那年輕人忙道:“哪些人物?你趕快告訴我,也好讓我先打個底。”
解紅梅道:“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雙寶三仙三花婢這七個人。”
那年輕人咕的嚥了口唾沫,道:“雙爆三鮮三花貝?倒很像一道菜的名宇。”
解紅梅道:“我說的是人,不是菜。”
那年輕人道:“那也應該是八個人,你怎麼說是七個呢?”
解紅梅笑笑道:“你的腦筋倒滿清楚的。”
那年輕人道:“那當然,否則我怎麼能記得上百道菜的名稱和佐料?”
解紅梅怔了怔,道:“你過去究竟是幹什麼的?”
那年輕人傲然道:“我是揚州一品居的大師傅,也是揚州第一名廚杜老刀的得意弟子。
我在同行中的名氣大得很,提起揚州小孟,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就在他說得最得意的時候,解紅梅忽然撲了過去,緊緊的將他嘴捂住。
只聽一陳急促的步履聲自倉外飛馳而過,同時,遠處也在不斷的響著尖銳的呼哨。
解紅梅緊緊張張道:“八成是我爹的行蹤被他們發現下”
那年輕人只點頭,沒吭聲,因為解紅梅的手掌還捂在他的嘴上。解紅梅收回手掌,剛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腰已被人抱住,不禁一陣耳紅心跳,整個身子都已癱軟在那年輕人懷裡。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年輕人才將手鬆開,道:“看來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解紅梅急忙坐起來,往後挪了挪,喘喘道:“所以你千萬不要再打岔,好讓我把我所知道的趕快告訴你。”
那年輕人道:“好,你說!”
解紅梅一邊整理著頭髮,一邊道:“我方才說到哪裡了?”
那年輕人道:“你正在說沈府那八個很有名氣的人。”
解紅梅道:“不是八個,是七個。”
那年輕人道:“好,七個就七個,你說吧!”
解紅梅道:“雙寶指的就是沈府總管石寶山和你的大嫂顏寶風。”
那年輕人嚇了一跳,道:“我的大嫂?”
解紅梅道:“是啊!她是你死掉的大哥沈大公子的老婆,不是你大嫂是什麼?”
那年輕人嘆了口氣,道:“對,她剛好是我的大嫂,一點都沒錯。”
解紅梅輕笑一聲,繼續道:“顏寶鳳是-太原名刀-顏老爺子的掌上明珠,家世好,人又精明能幹,十幾年來把沈府治理得井井有條,上下幾百口人沒有一個不佩服她的。”
那年輕人吃驚道:“什麼?沈府上下竟有幾百口人?”
解紅梅道:“是呵!金陵沈家是個大族。你們這一支雖然人丁不旺,但你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卻有一大堆,再加上執掌各種事務的管事、家丁、僕婦、丫環、書童等等,幾百口已經少說了。如果連外面僱用的人都算上,恐怕非上千不可。”
那年輕人道:“沈家既然有這許多入,為什麼會要一個女人來管理?”
解紅梅道:“她是長房長媳,理應由她當家主事,這是大家族裡的規矩,誰也沒有話說。”
那年輕人道:“那麼石寶山又是幹什麼的呢?”
解紅梅道:“石寶山是沈府所有管事的頭頭,也等於是顏寶鳳的左右手,但從前沈大公子在世的時候,授予他的權力就很大,沈府對外的事務,幾乎都是他說了算,所以外邊的人都知道他是金陵沈府的全權總管。”
那年輕人道:“這個人是不是很厲害?”
解紅梅道:“那當然。此人不但武功極高,而且智謀超群,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厲害角色,不過他對你們沈家倒是忠心耿耿。據我猜想,你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入,極可能就是他。”
那年輕人輕嘆一聲。道:“我倒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解紅梅沉默了一會,才道:“除了顏寶風和石寶山之外,-虎門三仙-在江湖上也是極有名氣的人物。”
那年輕入神情一振,道:“紅燜三鮮?”
解紅梅輕嘆一聲,道:“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你死去大哥的名字叫沈玉虎,你叫沈玉門,所以江湖上也稱你們金陵沈家為-虎門。”
那年輕人也不禁失笑道:“原來是虎門,不是紅燜,我差點又當成一道菜名。”
解紅梅忽然摸出一支竹筒。道:“可惜乾糧已被我撤掉,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你充飢,不過我這兒還有一點酒,你要不要喝兩口?”
那年輕人勉強爬起來,道:“你怎麼不早說,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酒。"說著,已將竹筒接過去,昂起脖子就猛灌了幾口。解紅梅急忙道:“你可不能喝光,等一會還要靠它送藥呢!”
那年輕人好像又觸動了傷口,痛苦的呻吟著道:“我知道了,你繼續說吧!”
解紅梅道:“你的傷口是不是很痛?”
那年輕人道:“不要緊,痛不死人的。”
一面說著,一面又昂起脖子喝酒,然後又痛苦的呻吟了幾聲。解紅梅只有呆呆的站在旁邊,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那年輕人嘴巴一抹,道:“你別楞著,我正在等著聽你說下去。”
解紅梅又開始整理著頭髮,道:“我方才說到哪裡了?”
那年輕人道:“虎門三仙。”
解紅梅道:“哦,第一個指的就是你姐姐沈玉仙。”
那年輕人驚道:“我怎麼又冒出個姐姐來了?”
解紅梅沒理他,繼續道:“沈府得以結交權貴,虎踞金陵,至少有一半是靠她,因為她嫁的是京城裡的-神槍-傅小侯爺。”
那年輕人道:“原來是嫁進了官宦之家!”
解紅梅道:“不錯。據說她對你最疼愛,你失蹤這半個多月,我想她一定急壞了,說不定現在已在金陵等著你。”
那年輕人急忙道:“第二個是誰?”
解紅梅道:“第二個姓胡名仙,因為他長得很胖,所以大家都叫他胡大仙。據說這個人很少走路,在府裡出來進去,都要叫人抬著走。”
那年輕人道:“是不是他的腿有毛病?”
解紅梅道:“不是,那是因為他不太敢走路,聽說他每走十步,身上的銀子就會往上翻一倍。就算他只帶一兩銀子,你猜走一百步之後,會變成多少?”
那年輕人即刻道:“一千零二十四兩。”
解紅梅埋頭算了半晌,才道;"不錯,一千零二十四兩。你不妨想想看,如果是你,你還敢走路麼?沒走多遠就被自己身上的銀子給壓死了。”
那年輕人哈哈一笑,道:“哪有這種怪事?這簡直是神話嘛!”
解紅梅道:“這當然不可能是事實,只不過是形容胡大仙的生財有道罷了。沈府能夠過著帝王般的生活,據說完全是靠著胡大仙的胖腦袋每天算來算去,算進來的。”
那年輕人道:“這麼說,這個人一定是沈府的帳房先生了!”
解紅梅道:“差了一點,他是帳房先生的頭頭。在職務上,他是財務管事;在沈府上下的心裡,他卻是財神。”
那年輕人道:“他會不會武功?”
解紅梅道:“沈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沒有一個不會武功。胡大仙的武功怎麼樣是沒有人見過,不過據說你傲視武林的那套輕功,是他教出來的。”
那年輕人楞了蹈,道:“那麼胖的人,怎麼會精於輕功?”
解紅梅道:“誰知道!我不過是怎麼樣聽來,就怎麼傳給你,信不信就在你了”
那年輕人道:“好,下一個!”
解紅梅道:“下一個就跟你有切身關係了。”
那年輕人又是一楞,道:“怎麼會跟我扯上關係?”
解紅梅道:“她是你房裡三花婢之首的水仙姑娘,怎麼能跟你沒有關係?”
那年輕人無奈道:“好,好,說下去!”
解紅梅道:“據說她本來是顏寶鳳的貼身丫環,自幼聰穎過人,讀書過目不忘,習武舉一反三,連沈大公子都對她另眼相看,經常親自教她讀書習武。顏寶風初時尚不在意,但到後來水仙漸漸長大,出落得真數水仙花般的清雅可人,這才緊張起來,毅然以疼愛幼弟為名,把她轉到你的房裡,等於平白讓你撿了個大便宜。”
那年輕人苦笑道:“照你這麼說,我的運氣好像還挺不錯的。”
解紅梅道:“可不是嘛!等你進了沈府之後,那些認人指路、遮遮掩掩的事,只伯都要靠她了。到時候你就知道她對你是何等重要了。”
那年輕人微微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說,叫我任何事都不要瞞她?”
解紅梅道:“問題不是要不要瞞她,而是你根本就瞞不過她。”
那年輕人道:“何以見得?”
解紅梅道:“水仙姑娘年紀雖然不大,但在江湖上卻已是個小有名氣的智多星。據說她心思之細密,較之石寶山有過之而無不及,像你這種對沈府一無所知的人,就算裝得再像,只怕也瞞不了她多久。”
那年輕人道:“那該怎麼辦?”
解紅梅道:“只好一切聽其自然,不過你放心,她是絕對不會出賣你的。就算她明知你是假的,也會當真的一樣把你捧在手上!”
那年輕人道:“為什麼?"解紅梅道:“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沈府不能沒有你,而且……
她也不能沒有你。"那年輕人怔怔道:“為什麼她也不能沒有我?"解紅梅嗤嗤笑道:“理由很簡單,如果沒有你,她豈不變成了沒有主的丫頭?"那年輕人急忙道:“不要再提她,還是談談另外那兩個吧?"解紅梅道:“另外兩個也是你房裡的丫頭,一個叫紫丁香,一個叫秋海棠。"那年輕人道:“怎麼起這麼難聽的名字?聽起來好像堂子裡的姑娘。"解紅梅一怔,道:“什麼堂子裡的姑娘?"那年輕人咳了咳,道:“沒什麼,繼續說你的!"解紅梅道:“那兩個就比水仙好對付多了,不過你可不能跟她們動手。據說那兩人的聯手刀法,精妙絕倫,就連你也未必穩操勝券。"那年輕人道:“我沒有學過武功,當然勝不了她們。"解紅梅立刻道:“誰說你沒學過武功!不要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沈玉門沈二公子。那年輕入深深嘆了口氣,道:“對,我差點忘記,我已經是絕對不能死的沈二公子了。”
話一說完,手掌已攤到了解紅梅面前。
解紅梅不解道:“你想要什麼?”
那年輕人道:“你爹爹留下來的那穎藥。”
解紅梅迷惑的把蠟丸剝開,遲遲疑疑將裡邊的丹藥放在他的手心裡。那年輕人卻毫不遲疑的便將藥丸塞進嘴裡,和著最後的一點酒整顆吞了下去,然後將竹筒依依不捨的還給瞭解紅梅,道:“我還能清醒多久?”
解紅梅道:“我也不大清楚,我想大概不會太久。”
那年輕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其實我並不想這麼快就把藥吃下去,我只是急著想喝口酒慶祝一下罷了。能夠忽然間變成一個大人物,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你說是不是?”
解紅梅也陪著他苦笑幾聲,道:“我還以為你聽說房裡有三個如花似玉的丫頭,才迫不及待的要趕過去呢!”
那年輕人沒有答腔,沉默了許久,突然輕嘆一聲,道:“我生長在揚州,平生遇到的漂亮女人實在不少,但唯一使我動心的就是你……只可惜我們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也許以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解紅梅聽得整個人都愣住了,甚至連心跳都突然停止下來。
那年輕人已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直向解進挖好的那個土坑走去,邊走邊道:“這也許是我能替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我只希望你今後能夠快快樂樂的活下去,至少你已經完成了一件別人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我想你對你爹和那幾位已經死去的朋友也應該交代得過去了。”
解紅梅任由那年輕人自身旁走過,動也沒動。直到那年輕人爬進坑裡,她才猛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悲傷,眼淚登時如泉水般的湧了出來。
那年輕人直挺挺的躺在坑裡,道:“你趕快過來把我埋起來吧!天就快亮了。”
解紅掘依然沒有動,也沒有吭聲,但手中那隻裝酒的空竹筒卻陡然發出一聲脆響,顯然是已被她握碎。
那年輕人又在催促道:“你再不動手,天一亮你就走不出去了。萬一你被青衣樓的人攔住,你爹的一番心血白費不說,你那幾個已經死掉的朋友,也要抱撼九泉了。”
解紅梅這才擦乾眼淚,匆匆爬到坑邊,道:“你還有沒有什麼話要問我?”
那年輕人道:“有是有,可是我現在的腦筋已經昏昏沉沉。你就算告訴我,我也記不住了。”
解紅梅急急道:“記不住留下點印象也好,你快問吧2”
那年輕人沉吟了一下,道:“沈玉門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能不能多少告訴我一點?”
解紅梅忙道;"沈玉門就是你自己,這一點你可千萬不能忘記。”
那年輕人嘆道:“好,好,我記住了。”
解紅梅道:“我對你的事所知不多。據說你是個很四海的人,朋友多、仇人也多。你最要命的仇人,當然就是青衣樓。”
那年輕人道:“還有呢?”
解紅梅道:“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想以後水仙姑娘一定會告訴你。”
那年輕人又是一嘆。道,"好吧!那麼我的朋友都是些什麼人?”
解紅梅想了想,道:“聽說你跟魯東-金刀會-的總瓢把子程景泰有過命的交情,如果他知道這件事情的實情,非將大批人馬開過來,跟青衣樓拼一場不可。”
那年輕人一驚,道:“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解紅梅道:“可不是嘛!那麼一來,江湖上又要血流成河了。”
那年輕人道:“還有呢?”
解紅梅道:“還有……你跟京裡-四海通鏢局-的總鏢頭閻四海閻四爺好像也很不錯。”
那年輕人道:“奇怪,我的朋友怎麼都在北邊?”
解紅梅道:“我想那是因為你經常在北邊走動的緣故。”
那年輕人道:“難道這附近就沒有一個跟我有交情的人?”
解紅梅又想了想,道:“這一帶恐怕沒有,在揚州附近到有一個……”
那年輕人語氣一振,道:“揚州?”
解紅梅嘆了口氣,道:“不錯。五湖龍王的兒子孫大少孫尚香,你有沒有聽說過?”
那年輕人洩氣道::“有。那傢伙跋扈的很,我對他的印象不好。”
解紅梅苦笑道:“那些名門子弟都是一樣,你以後就習慣了。”
那年輕人哼了一聲,道:“而且他明明是個大男人,卻取了個女人的名字,真是莫名其妙。”
解紅梅道:“這話幸虧是出自你沈二公子之口,若是換了別人,死在湖裡都休想撈到全屍。”
那年輕人道:“他有那麼厲害?”
解紅梅道:“那當然。在江湖上提起太湖的孫太少,沒有一個不頭病的。”
那年輕人問道:“青衣樓怕不怕他?”
解紅梅道。"青衣樓的勢力極大,當然不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孫大少,但在太湖-帶,我想他們還不敢公然跟五湖龍王過不去。”
那年輕人道:“那好,你不妨先到太湖避一避。他既是沈二公子的朋友,一定會照顧你的。”
解紅梅搶著道;"你沒聽我爹說過,不准我再跟武林人物來往麼?”
那年輕人急忙道:“可是你可不要搞錯。我不是武林人物,我也不是金陵沈家的人。”
解紅梅沉默了半晌,才道:“你還有沒有什麼話要問我?”
那年輕人道:“沒有了。”
解紅梅停了停,又道:“有沒有什麼事要我幫你做的?”
那年輕人道:“有。”
解紅梅忙道:“什麼事?你說。”
那年輕人道:“把我埋起來,愈快愈好。”
解紅梅拿起擺在牆邊的木板,以扳代鍬,一點一點的將堆在旁邊的土填下坑去。那年輕人動也不動,卻不斷的在嘆氣。解紅梅愈填愈慢,最後終於停下來,道:“如果我們都能活下去,或許還有見面的日子。”
那年輕人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以後還肯跟我來往?”
解紅梅悠悠道:“但願到時候你還記得我。”
那年輕人忙道:“我一定記得你,我發誓,今生今世我絕對不會把你忘記。”
解紅梅又開始填上,心裡也又開始難過。
那年輕人忽然道:“你有沒有帶著火摺子?”
解紅梅道:“帶是帶了,你要幹什麼?”
那年輕人道:“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今日一別,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見。”
解紅梅回首看了看,道:“可是在這裡點火太危險了。”
那年輕人嘆道:“那就算了。”
解紅梅猶豫了一會,突然放下木板,取出火摺子,輕輕晃動了幾下,立刻亮起了一點火光。火光照亮了她的臉,也照亮了那年輕人一雙明亮的眼睛,眼光中充滿了情意。解紅梅一陣心酸,眼淚又已忍不住的順腮而下。她急忙把火熄掉,伏在坑邊痛哭起來。
那年輕人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道:“不要難過。只要我活著,我發誓我一定會想辦法去找你,無論你在哪裡。”
解紅梅哭得更傷心,淚珠成串的灑在那年輕人的手背上。那年輕人似乎也很難過,半晌沒吭聲,過了很久,才突然道:“我只是睡兩個時辰,又不會死。你哭什麼!還是留點精神通知他們早點來救我吧2”
解紅梅果然止住悲聲,輕撫著那年輕人的手掌,哽咽著道:“你說你會用刀?”
那年輕人道:“當然會,那是我吃飯的傢伙,不會用怎麼行?”
解紅梅很快的將一條紅絲繩系在那年輕人手腕上,然後又把連在紅絲繩尾端的那柄短刀小心翼翼的擺在那人胸前,細聲叮嚀道:“這是留給你防身的,不是切菜的,你千萬不能把它丟掉。”
那年輕人在刀鞘上輕輕拍了拍,道:“你放心。刀在人在,刀失人亡,怎麼樣?”
解紅梅勉強笑了笑,道:“恩,有點像沈二公子的口氣了。”
那年輕人打了個呵欠,道:“我的瞌睡好象來了,你可以動手了。”
解紅梅終於拿起了木板,飛快的將士填進坑裡。就在她剛想把木板遮在那年輕人頭上時,忽然又停住手,低聲問道:“你真的不會把我忘記?”
那年輕人含含糊糊道:“不會,死都不會,我發誓。”
解紅梅急忙道:“你能不能再為我發個誓?”
那年輕人道:“你讓我發什麼誓?你說!”
解紅梅道:“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什麼揚州小孟,你就是沈玉門,沈玉門就是你。”
那年輕人道:“好,我發誓,我就是沈玉門,我就是沈玉門,我就是沈玉門……”
解紅梅終於含著眼淚將木板蓋了起來,直到她把土坑填平,上面又撒上了一層稻草,她仍可聽到那年輕人在裡面不停說著:“我就是沈玉門,我就是沈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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