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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西見楊紅突然不笑了,問道:“怎麼啦?被血腥味嚇壞了?你知道我是晚報跑社會新聞的,寫東西講究轟動效應,不然發行量上不去。你擔個什麼心呢?以你跟彼得這種速度,再發展十年也到不了‘丈夫和第三者痛打妻子’的階段。”特蕾西很體己地拍拍楊紅的手,“說真的,你在這個相恨階段上,是不是停留得太久了?不就是為彼得說你‘雞立鶴群’的事嗎?”
楊紅聽她提起那件事,覺得自己被特蕾西從什麼遙遠的地方扯回了現實,不過談興已經大減,只懶懶地說:“不是那麼簡單。”
“我覺得彼得那天並不是針對你的,如果我沒記錯,他是這樣說的,”特蕾西用尖刻的腔調說,“大陸的女生呢,就不問是什麼場合,春夏秋冬,婚喪嫁娶,一律是西服對付你。哪怕是到野外燒烤,她也是西服革履,又怕凍了她那雙老寒腿,就先來一條棉毛褲什麼的,再在上面來一長統絲襪,那小腿上鼓鼓囊囊,像下肢靜脈曲張一樣。站在一群T恤牛仔的老美中間,猶如‘雞立鶴群’。”
楊紅說:“那天就我一個人穿西服和棉毛褲,如果你們覺得他說的不是我,幹嗎都望著我笑?”
特蕾西笑著說:“你還真穿了棉毛褲在裡面啊?其實你是坐著的,我們只看見你穿西服,不知道你穿棉毛褲,估計彼得也不知道。不知者不為罪。還有別的嗎?”
楊紅想了想說:“我就聽不慣他那種口氣,好像美國就什麼都好,中國就什麼都不好一樣。自己也是中國生中國長的,一到了美國,就好像自己生來就是美國人一樣。”
“噢,這麼大的帽子啊。”特蕾西笑著說,“這又是為哪件事?是不是我走後發生的?”
楊紅想了想,說:“這種事多吶,你走之前走之後都有,你不記得他第一天就把美國的老師捧上了天,把中國的老師貶下了地?”
特蕾西想了一下:“噢,我知道了。你說那件事啊。那沒什麼呀,他說美國的老師怕學生說他講課無趣,所以就想方設法把話說幽默一點,讓學生愛聽,就像他們的藥丸,總要包上一層糖衣,讓你愛吃。如果學生說他無趣,那他就感到無地自容,比被人說他沒水平還傷心。”
楊紅說:“但他是怎樣評價中國老師的呢?說我們一天到晚拉長著一張臉,不苟言笑,講課枯燥無味。不管什麼東西,都要製成一劑黃連苦藥,叫你難以下嚥。還動不動搬出個良藥苦口的道理嚇唬你,逼著你喝。熬剩的藥渣都不讓倒,期末拿出來,熬一熬,再喝一遍。”
特蕾西說:“我敢擔保彼得不是說你的,你肯定不是他說的那種老師,不過有些老師確實是那樣,講課像催眠曲,一聽就想睡覺。”
楊紅苦笑一下:“我覺得教書最重要的是傳授知識,把知識性的東西講清楚了就好。我們搞理科的,怎麼把課講幽默?難道你能把那些基因編成一個笑話講給學生聽?”
特蕾西說:“那倒也是。”
楊紅說:“這兩件事,我雖然覺得他做得不對,但還可以說只是我們兩個人觀點不同,但有些事,真是太過分了。”
“什麼事,你這麼生氣?”
楊紅想到好幾件事,可能都是特蕾西走後發生的,她覺得那些話她沒法對特蕾西學說,就選了一件特蕾西也知道的,“就說我問他動名詞和分詞區別的那一次吧,你也在班上的,你肯定知道我說什麼。”
特蕾西做個鬼臉,說:“是不是那個‘我他媽真忙,但不是忙***’的例句啊?”
楊紅紅著臉說:“不是那句還能是哪句?你看,這樣的東西也拿到課堂上來講,還說是他的經典例句。”
特蕾西說:“我記得他沒有在課堂上講噢,他說中國的考試題可能會問你一個詞究竟是動名詞還是分詞,但美國人就不會問這種問題,他們不管它是什麼詞性,只要從上下文裡知道意思就行了。彼得只把這句話寫在黑板上,說你們把這句搞懂了,動名詞和分詞的區別就搞清楚了。”
楊紅想起那天她因為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還把這個例句工工整整地抄在筆記本上,以為得了真傳,從此就知道動名詞與分詞的區別了。回去一查字典,才知道f-ck是那個意思,當時就覺得好像被人調戲了一樣,怒不可遏,要去找新東方的校長。周寧勸她再查查語法書什麼的,說不定有什麼別的意思。兩個人查了半天,也沒查出個名堂。後來周寧用了一個文雅的詞,試著翻譯了一下,說“是不是應該理解成‘我做愛忙,但不是忙做愛’?”楊紅想,不管你忙什麼,這樣的句子拿到課堂上做例句就是不應該。英語裡頭動名詞分詞一大堆,你用哪句不行,偏偏用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