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請色教授吃飯,宴席上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色教授的話題一點都不色,沒談雞鴨,連雞翅膀都沒談,只談國際風雲和體育大賽,她一家三口都摸風,只好做洗耳恭聽心領神會狀。
很可能實驗室那幾個女的沒把話交待清楚,只說了色教授來吃飯要盯緊點,沒說飯前飯後也要盯緊點,結果那個教條主義者吃完飯後就告辭回實驗室去了,差點把她笑翻。
丈夫一走,色教授的態度就明顯起了變化,開始往雞啊鴨啊上面扯了:“我去年到北京開會,住在一家大飯店裡,每天晚上都有女人打電話給我,問我需要不需要特殊服務。我真的被她們煩死了,就問其他房間的人,怎麼對付那些女人。”
她好奇地問:“怎麼對付?”
“他們告訴我,你就說自己是gay(同性戀)。”
“那你怎麼辦呢?說了自己是gay沒有?”
“說了。”
“管用嗎?”
“在飯店裡還是管用的,但到了外面就不行了。”
“為什麼?”
“我說了我是gay之後,就有幾個男人上來拉扯我。”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色教授很得意地看著她,好像挺為自己的笑話自豪似的:“乙,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多笑。我發現你們中國女人不愛笑,太嚴肅,這不好。我的妻子也不愛笑,很愛發愁。”
她趁機問:“我聽說你夫人挺漂亮,可不可以把照片給我看看?”
色教授很大方地從皮包裡拿出夫人的照片,年輕時照的,兩人合影,不知道是不是定情照或者訂婚照,反正兩人都是青春年少,光彩照人,讓人感嘆時光這位刀斧手可真能砍啊!
她看了一會照片,說:“也許我不該問,不過您夫人是怎麼——去世的?”
色教授一點也不隱諱:“她是得癌症死的。”
“什麼癌?”
“宮頸癌。”
她本來對宮頸癌沒什麼特別感覺,反正都是絕症,是哪裡的癌沒什麼區別,但因為這段時間她的乳房和宮頸都遭到複查,令她對這幾個字特別敏感。她追問道:“怎麼會得宮頸癌的呢?”
色教授聳了聳肩:“誰知道?可能是因為她愛發愁,不愛笑。”
“她發什麼愁?”
“什麼愁都發,孩子學琴啊,學畫呀,學開車啊,考試成績啊,什麼都發愁。”
“可能亞洲媽媽都是這樣的。”
“你也這樣嗎?”
“我?說不上,我也送我女兒去學這些,但是我——沒有什麼特別要求,她能學多少是多少,我不指望她在這些方面出類拔萃,我只要她活得開心就行。”
“那很好,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性格。”
她有點不好意思,盡力把話題往色教授的夫人身上扯:“您夫人她——以前是幹什麼工作的?”
“她什麼工作都不幹,她不喜歡工作,她喜歡讓丈夫養著她。”
“可是成天呆家裡多無聊啊!”
“我也這樣想,但她不這樣想,她呆在家裡可以看書,拉琴,畫畫。”
她補充說:“帶孩子、做飯?”
“她不做飯。”
“那吃什麼?”
“我做,或者點餐,也請人做過。”
她想這個女人也真會生活啊,既不上班,也不幹家務,成天就是琴棋書畫,怎麼還會得癌症?
色教授問:“你的丈夫每天晚上都去實驗室?”
“嗯,他挺忙的。”
色教授搖搖頭:“不好。我聽說中國男人都是工作狂,沒有自己的生活,很不好。你還年輕,應該找個會生活的人。”
她嚇了一跳,從來都聽說美國人不管人傢俬事,怎麼這個色教授不光管人傢俬事,還管得這麼霸道?她正色道:“我們中國人很重視婚姻關係,輕易不離婚。”
“但那樣對自己很殘酷,從來沒有真正生活過。”
後來她給魯平打電話,問魯平請客的情況,魯平說:“沒什麼新聞,就是吃飯閒聊,他愛談國際形勢體育比賽之類的事,我們一點都不懂,插不上嘴,就他一個人在那裡講。”
“哈哈,怎麼跟我這裡一樣?不過我丈夫吃完飯就去實驗室了,所以色教授又扯到雞鴨上頭去了。”
她把色教授的gay故事等販賣給了魯平,差點把魯平笑昏,笑夠了才說:“丁乙啊,你錯過一個大好的機會了,如果色教授說你應該找個會生活的人的時候,你接著說一句:你會生活,就找你怎麼樣?他一定高興瘋了。”
“他為什麼會高興瘋?”
“因為那正是他想要的呀。”
“別開玩笑了。”
“我真的不是開玩笑,他自己說過的,他喜歡亞洲女人。”
“他喜歡亞洲女人關我什麼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呢?你就是亞洲女人呀。我覺得老外的浪漫勁肯定比我們中國的男人強。你看他老婆死了幾年了,還在皮包裡帶著老婆的照片,有幾個中國男人會這樣?恐怕屍骨未寒,就找了新人了。”
她從來沒關注過丈夫以外的男人,現在經魯平這麼一攛掇,才設想了一下,但馬上就覺得色教授不是她的那杯茶,如果說色教授對她的表現就是愛的話,那麼色教授愛的人也太多了,就她所知就還有個魯平,色教授不是什麼事情都有魯平一份嗎?
如果這就是浪漫,她覺得也沒什麼意思。
看來男人就是這麼不盡人意,不是木訥成性,絲毫不懂浪漫,就是生性輕浮,處處留情。最糟糕的是,木訥的男人到了別的女人面前,就不木訥了,而輕浮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輕浮的。
她反問魯平:“色教授也很喜歡你,你怎麼不嫁給他呢?”
“他哪裡喜歡我?”
“那你怎麼說他喜歡我呢?他對我們兩人不是一樣的嗎?”
“當然不一樣。”
“他不是也幫你寫了推薦信嗎?還到你家吃過飯。”
“那是為了掩飾嘛,如果他只給你寫推薦信,只到你家吃飯,那不是太明顯了嗎?”
“可能他到我家吃飯才是掩飾呢。”
“不可能,我每次跟他說事,他都會提到你,在我家吃飯的時候,也不斷提到你,連我老公都看出來了。他在你家吃飯沒提到我吧?”
她想了想,似乎沒有,但她編造說:“怎麼沒提到你?一直都在說你。”
魯平大喜:“真的?那我完全沒想到呢。自從我生了孩子之後,還從來沒人對我表示過興趣,想當年我也是很多人追的——”
“他這麼喜歡你,你會不會離了婚跟他結婚?”
“我才不會呢,多麻煩啊,而他又是那麼風流的人,還不如我老公靠得住。”
“但我覺得你還是挺喜歡他的。”
“不是喜歡他,是喜歡他喜歡我。人嘛,多一個人喜歡總不是壞事,即使結了婚,也還是希望有人喜歡有人追求,但那不等於我會離了婚跟他。”
她覺得自己結婚之前可能有點這種思想,多一個人追求,心裡總是高興的。但結婚之後,她好像就沒這種需求了,不管有沒有人追,她反正有了一個丈夫,雖然丈夫當年算不上追過她,但在外人眼裡,有丈夫就意味著有人追過,而且是死追,不然怎麼會追到手?
也許這就是女人為什麼一定要結婚的原因。不結婚,哪怕有一萬個人追過你,人們還是覺得你沒人要;結了婚,哪怕連你丈夫都沒追過你,人們還是覺得你有人要。而有沒有人要,對一個女人來說似乎太重要了,彷彿女人的價值全在有沒有人要上。你博士畢業又怎麼樣?你家財萬貫又怎麼樣?如果你沒人要,人家就會鄙視你。
女人年紀大了不結婚,是“沒人要”;男人年紀大了不結婚,是“鑽石王老五”,這也太不公平了!
她打電話跟姐姐說起這事,姐姐說:“主要是女人當中‘工賊’太多,你瞧不上的男人,總有許多女人瞧得上。女人是自己壞了自己的事,讓女人處於劣勢。這就像以前那些工人鬧罷工一樣,你罷工,不上班,但那些‘工賊’不罷工,他們願意接替你的工作,所以資本家不買你的賬,你不幹拉倒,我請‘工賊’來幹。”
“那些人怎麼要做工賊?”
“那些人往往是沒工作的,平時講競爭,他們競爭不過你。現在你罷工了,他就趁機跳出來,願意接替你的工作。也許等工潮過去,老闆也不喜歡他,會把他解僱掉,但現在利用工賊整垮你,老闆還是願意的。”
“工賊太可恨了。”
“是啊,比如你家小滿,你覺得千不好,萬不好,但還有別的女人在那裡虎視眈眈,搞得你沒辦法改造他。”
“就是,別說改造,連狠話都不敢說,怕把他說煩了,跑到別的女人懷抱裡去了。”
“可能要像當年共產黨搞工人運動一樣才行,把廣大婦女都團結起來,共同對男,才能提高女性的待遇。不然的話,你在這裡嚴格要求男人,她在那裡用寬鬆政策挖你的牆角,最後男人都變得俏巴巴的,身價百倍,你不聽我的?不聽我就去找別人。”
她很上心地打聽:“你說女人應該怎麼個團結法?”
姐姐笑起來:“我也是開個玩笑,這個工程太浩大了。我只能保證不挖別人的牆角,別人挖了我的牆角我不難受,至於團結所有女性共同對男,我還沒那個能力。”
她覺得自己也沒那個能力,能做到姐姐那個地步就不錯了。
她也把色教授的gay故事等都講給丈夫聽了,但他好像沒聽出笑點來,只說:“他老婆是宮頸癌?那肯定是跟很多人亂搞。”
“為什麼這麼說?”
“宮頸癌嘛,大多數是性生活不潔造成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學醫的我不知道?”
她聽了這話,放心了許多,她沒跟人亂搞,性生活也沒什麼不潔的,宮頸應該沒問題。
第二天,J州那邊來了個email,給了她一個時間範圍,請她從中選擇一個時間,到那邊去onsiteinterview(現場面試,在用人單位面試),一切費用都由那邊負擔,但如果給了她工作而她決定不去的話,她得退回這筆費用。
她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馬上給魯平打電話,想約著一起去J州面試。
但魯平非常沮喪:“我沒拿到onsite的面試。”
“不會吧?是不是他們還沒來得及通知你?”
“不是的,他們已經給我發email了,說我條件不錯,但他們時間有限,符合條件的人又很多,所以他們很抱歉這次不能安排我去onsite面試。”
“他們的意思是這次不能安排,等有時間了再安排吧?”
“什麼呀,你相信這些鬼話?這只不過是用人單位安慰你的說法而已,他們已經祝福我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了,怎麼會安排我去他們那裡面試?”
她突然意識到很可能是自己搶了魯平的位置,如果沒有她,也許就是魯平去onsite面試了,畢竟魯平早就聯繫了那個單位,Ms.Cooper在開會之前就決定面試魯平,而她那時還不知道在那個牆旮旯裡扒雞屎。
想人家魯平辛辛苦苦幫她學習,又力勸她去參加這次招聘會,連跟Ms.Cooper在會議上面談的機會也是魯平帶給她的,到最後她得到了onsite的面試機會,而魯平沒得到,這不跟小三搶了人家丈夫一樣嗎?
她抱歉說:“真是太對不起了,可能是我把你的機會搶跑了,我也不去了吧。”
魯平說:“別傻了,這種事也能講義氣的?大家無論是多好的朋友,進了工作市場就是憑本事憑運氣,你有本事,運氣好,拿到了這個機會,那就是你的,沒什麼搶了誰的機會的說法。”
“那你怎麼辦?”
“我已經接受了H州那個offer(工作機會)了。”
“那I州那邊呢?”
“我把那個onsite面試cancel(取消)了,因為H州這邊再不能等了,再等他們就要把offer給別人了,我還是有一個抓一個吧,不然兩頭都落空。”
她聽說魯平找到工作了,心裡好過了許多,又像謝救命恩人一樣謝謝了魯平一番,才掛掉電話。
她跟姐姐說起這事,姐姐連誇魯平:“這個人的心腸很好,心態也很好。如果是心腸壞點的人,平時就不會願意在學習上幫助你;如果是心態差點的人,看到你拿到了onsite的面試,肯定恨死你了。一般的人,在自己競爭得贏的時候,會承認‘工作市場無朋友’的說法,但如果競爭不過別人了,就會抱怨,希望人家能看在朋友面上放棄競爭。魯平真是個難得的好朋友,我希望她好人有好報,生活工作一路順風。”
“她已經拿到一個joboffer了,不過是在H州,城市比較小。”
“城市小是好事呀,空氣好,環境好,房子便宜,吃穿也便宜,她年薪四萬多,就相當於大城市六七萬了。”
她感慨說:“真的像做夢一樣,什麼都是誤打誤撞,如果那時不是她來勸我去這個會議,我肯定不會有這個onsite的面試機會,也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找工作是怎麼回事,也沒有一點自信心。”
“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如果你沒能力,那麼無論她怎麼勸你去參加這個會也沒用;當然,如果你光有能力,但沒魯平來勸你去參加招聘會,你這次也沒這個機會。看來人還是要出去闖蕩才行。”
“奔四的人了,如果是在國內,就該考慮退休的事了,可我還在找工作。”
“這也是好事啊,奔四的人了,還能跟那些年輕人競爭,並且能打敗他們,那個感覺不是一般的好啊!”
她覺得姐姐說得不錯,感覺真的不是一般的好,信心都快爆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