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洪不禁一呆,詫異地說道:“一命還一命——”
杜三郎這一命還一命的說話,頓使西門洪楞住了,他處世江湖,什麼風浪都經過了,獨沒有像今日這種事那樣玄秘,死去十多年的兒子竟忽然有了信息,這彷佛是作夢,卻比夢更要真實……
西門洪激動的道:“他在那裡?鵬兒在那裡?”
杜三郎說道:“這個你老倒不要急,閣下只要答應一命換一命,在下保證令郎安然無恙歸來,不過,這要先看看閣下的表示……”
西門洪沈聲道:“你這一命換一命的說法,是怎麼個解釋?”
杜三郎笑道:“意思是說,閣下要保全你大少爺的命必須要拿另一條命來交換,敝主人交待得相當清楚,這是二少爺押進來的活寶,我們……”
西門薇薇仰起頭來,道:“爺爺,咱們得救我爹呀——”
她三歲時便與雙親分離,聽爺爺說是死在外地,十數年來嚐盡了自幼失怙那種淒涼日子,她曾羨慕天下父母健在的孩子,也渴望自己父母俱在所能給予她的愛,今日一旦遽而聽見父親的消息,怎不令她欣喜若狂呢?
西門洪慈愛的道:“當然,不論花多大的代價,咱們總要救他……”
杜三郎道:“老爺子是答應啦。”
西門洪道:“說吧,怎麼個換法?”
杜三郎道:“咱們這是以人換人,自然是要人來換啦。”
西門洪道:“這兒只有我祖孫倆人,你要那一個——”
這老人心念愛子的安危,此刻根本不再考慮其他問題,在他想來,西門薇薇尚在幼年,無甚可資利用之處,對方所索取之人非己莫屬了。
杜三郎“嘿嘿”地道:“老爺子的聲望雖能雄霸一方,奈何敝主人並不欣賞,而令孫女命絕鬼陰,也無可眾之處……”
西門洪一楞道:“杜三郎,你這話太耐人尋味了,剛才口口聲聲要以人換人,而今,我祖孫倆任由為之,而閣下又推出不納,這不是太過分了……”
杜三郎搖搖頭道:“老爺子別動怒,令孫女與你老爺子情逾父女,敝主人不忍為之,也不願在薇薇小姐死前,拆散你們的天倫,不過,咱們這以人換人的交易總得成交,所以敝主想請老爺子交出另一個人……”
西門洪髯須拂動,道:“老夫不知敝處還有誰值得貴主人這樣器重?”
杜三郎沉思一陣,道:“老爺子真不知道?”
西門洪道:“老夫著實想不出來。”
杜三郎道:“江湖上能動員快意堂數十高手,千里追查的大人物又有誰……”
西門薇薇驚呼道:“石大哥——”
西門洪意外的說道:“什麼?是石老弟……”
石仁中淡淡地道:“杜朋友,在下與貴主兒素昧平生,也談不上什麼恩怨,當非欲置在下於死地而後已,貴主兒如果真與在下有什麼過不去,大可直接與在下談談,犯不著扣押著西老爺子的大少爺,以這種低劣的手段威脅西門老爺子——”
他似乎對這即將發生的事早在意料中,侃侃而談,彬彬有理,頭頭是道,不僅是西門洪老爺子佩服不已,連那不懂禮的杜三郎也不覺暗暗豎起了大拇指。
杜三郎“呵呵”地笑道:“石兄弟能識得大體最好,只要閣下能隨在下去見敝主人,在下可擔保西門老爺子的大少爺安然而歸——”
西門洪沈聲道:“這是什麼話?”
杜三郎神情一變,道:“老爺子有一意見?”
西門洪哼聲道:“當然有意見,我兒子落在你們手中,自然應由老夫負責把他救回來,你們怎麼可以脅迫別人以達目的,社三郎立刻回去告訴你主人,老夫不吃這一套……”
杜三郎陰沉沉的道:“老爺子是不想令郎活著了!”
這一著可真狠,西門洪縱是武功蓋世,雄霸一方,無奈父子連心,親情遠比近水親,鐵石也為愛心動,他痛苦的滿臉抽搐著,目珠中隱隱含著淚水……
西門薇薇顫聲哀叫道:“你們要殺我爹……”
杜三郎“嘿嘿”地道:“老爺子,敝主人是個六親不認的硬漢,惹翻了他.令郎只怕休想再活著見你啦……”
西門洪怒聲道:“社三郎,帶我去見貴主兒……”
杜三郎冷冷地道:“敝主人只怕不見你……”
西門洪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在往昔,以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他對杜三郎這種無禮的舉動,只怕早就一掌讓他滾蛋了,但今日不行,他那失蹤多年的兒子有了信息,他那死了的兒子已復活了,這消息來得太快,也來得有幾分不真實,但這畢竟是真的……
他忍了忍道:“貴主兒要怎樣才會見老夫?”
杜三郎道:“請石兄弟走一趟,比你去十趟還管用……”
西門洪憤怒的一笑道:“杜朋友,貴主兒把我西門洪看成甚麼樣的人?不要說石老弟和老夫是朋友,縱不是朋友,老夫也不會賣友求子,杜朋友,煩你回覆貴主兒,西門洪不賣這個帳……”
社三郎聞言冷笑,陰沈的說道:“老爺子,這話可是你說的,休怪我們心狠手辣……”說著轉身欲行。
石仁中沈聲道:“杜朋友,站住。”
杜三郎回過身來,冷聲道:“石兄弟,西門老爺子保護不了你一輩子,你只要踏出西門老爺子的一畝三分地,嘿,準跑不了!”
石仁中長吸口氣道:“貴主兒衝著我來,何須扣押西門老爺子的大少爺——”
杜三郎嘿嘿地道:“敝主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招惹西門老爺子,這全是二大少爺缺少頭寸,急需週轉,他已然把大少爺押進裡面,敝主人衝著西門老爺子的金面,多少也得應付……”
“哼——”西門洪聽得血脈賁張,髮鬚俱豎,雙目瞪得有若銅鈴,咬著厚厚的嘴唇,切齒的道:“那個該死的畜生,居然不顧兄弟之情、手足之愛,做出這個人神共憤的事情,唉,老天爺有眼,讓這畜生遭天打雷劈……”
西門薇薇痛泣道:“爺爺,那是二叔,別咒他呀——”
西門洪慘笑一聲,道:“你還認他這個二叔,他早已喪心病狂,無可理喻了,薇薇,你爹他都能押給人家,有朝一日,他也會把我給賣了,唉,家門不幸,天道寧論……”
石仁中冷靜的道:“老爺子,先別生氣,咱們還要向杜兄請教一二……”
西門洪吸了曰氣,說道:“不*,不錯。”
他唇齒略顫,轉頭又道:“杜老弟,那畜生押了多少……”
杜三郎“嘿哩”地一笑,說道:“不多,萬把兩……”
這“萬把兩”確是將西門洪驚得一楞,他雖在武林中稱雄霸道,似這大數目的銀財交易,還是第一次聽見,楞楞的僵立地上,良久不語。
西門薇薇說道:“有價碼的事就好談了……”
杜三郎面色一冷道:“敝主人交待過,老爺子的大少爺為無價之寶,除了以人易人外,其他別談……”
西門薇薇憤聲道:“我去……”
杜三郎冷冷地道:“你那身於不硬朗,敝主人沒看上——”
石仁中怒聲道:“杜三郎,你欺人大甚——”
杜三郎道:“石兄,你是個明白人,何須……”
石仁中沈聲道:“好,杜朋友,立刻放西門大少爺,在下跟你走!”
杜三郎長笑一聲道:“有了石兄一句話,在下也好向敝主人交差了。”
石仁中淡淡地道,“杜朋友,在下尚有一個不清之請呢?”
杜三郎眼珠子一轉,道:“那裡,那裡,在下正候著呢!”
石仁中道:“西門大少爺,是否尚活著——”
杜三郎道:“當然,當然,有這個當憑證。”
語音一落,袍口處忽然甩出一塊方形玉牌,這塊玉牌色呈紫紅,瑩瑩欲滴,上面鏤刻著八八六十四個篆體小字,頂上方雕鏤著浮雲白日,下方是山湖澄水,蓑衣笠翁,斜竿垂釣,手藝之精,栩栩如生,端的是塊千古好玉。
西門洪激動的道:“傳宗玉令——”
西門薇薇驚啊道:“爺爺,這就是那道與爹爹同時失蹤的令符……”
西門洪道:“薇薇,錯不了,你爹一定在他們手中……”
西門薇薇顫聲說道:“爺爺,這怎麼辦?”
石仁中說道:“老爺子若無意見,在下……”
西門洪沈聲道:“老弟,別急,老夫要先看鵬兒……”
杜三郎道:“敝主人早已候著多時,只要石兄弟願……”
石仁中道:“杜兄,請通知貴主兒,立刻來換人!”
杜三郎“嗯”了一聲,轉首朝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九個漢子施了一下眼色,但見一道紅藍的焰光穿空而去,那瑰麗的烙光射門在半空中,奪目耀眼,瑰麗彩豔。
那道紅籃焰光閃逝沒有多久,遠處已響起一連串銅鈐之聲,黑夜中,但見數匹溜快的健騎朝著這裡篤篤而來。
當首者是個滿臉黑髯、虯髯瞼上尚有幾顆麻子的漢子,兩雙銅鈴般的眼睛冷光直閃,一身黑衫褲,足踏英雄星芒靴,一看便知絕非尋常人物。
杜三郎上前,道:“西門老爺子,在下給你介紹……”
他略略一指那位虹髯漢子,道:“這是敞主兒,葉老爺子——”
西門洪冷冷地道:“原來閣下便是武林賭命大豪葉麻子——”
那黑髯麻子呵呵一笑道:“西門老爺子久違了。”
西門洪道:“我兒子呢?”
葉子麻子“嗯”了一聲道:“抬過來——”
黑暗中,有人應諾了一聲,四個健壯的漢子抬了一口深紅奇厚的大棺木,平平的放在地上。
西門洪遽見對方抬出一口棺木,心中登時一涼,雖然在江湖上任何兇險的場面都見過了,但,當他一想到自己最痛愛的大兒子躺在裡面時,目眶裡也禁不住閃出了晶瑩的淚影,不過他年老持重,不使淚珠滴下來……
西門薇薇卻剋制不住,大聲叫道:“爹——”
她日夜思念的父親隔了十數年,遽而在這種情況下會面,著實有點不近情理,她到底是年少不更事,沒有西門洪那樣沉著,而嗚咽的哭泣……
西門洪慘聲道:“葉麻子,他是死是活——”
葉麻子嘿嘿地道:“這全要看你老爺子怎麼個想法了,在我們看來他與死無異,不過是比死人多了口氣,在你老爺子眼裡,也許這正是他生命的開始,活著遠比死了要有價值……”
西門洪面上突然湧現出一片殺機,決聲道:“鵬兒如果有個三長二短,今夜將沒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這裡……”
他說這話時,雙目之中彷佛已燃燒起兩把深紅灼人的焰光,眉宇間所籠罩著的殺機,是那麼深濃,令人寒慄,誰都知道他說得出也一定能做得到。
葉麻子冷冷地道:“老爺子,我們相信你有這個能耐,不過令郎……”
西門洪寒著臉,道:“啟棺——”
有道十賭九惡,凡是在賭場裡混,或是以賭為命的江湖郎中,俱是善於運用心術的狡猾之士,葉麻子在賭道上是久負盛名、雄霸一方之主,他一見西門洪那種剛決和滿臉殺僳的神態,頓時一寒,他暗忖道:“這老東西難纏,別吃不完兜著走……”
他施了個眼色,道:“把棺蓋打開,給老爺子過過目……”
兩個黑衫黑褲的漢子聞聲站了過來,輕輕的將棺木蓋子移了下來,但見兩個人同時從棺木中坐了起來。
靠棺木上頭者是個雙目深陷、已無目珠的無目漢子,頭上的那層發皮似活活被人用劍削去,長出崎嶇不平的疤痕,那種慘相著實十分厲怖,似乎他的生命正如賭命大豪葉麻子說的:“他的生與死無異,不過是多了口氣……”
每個人都屏住了氣,俱被這種形象震懾住了……
在這個漢子的身後,正有一個人持劍抵住他的後腰之處,那持劍之人一落入西門洪眼中,根根髮絲都直了起來,眼中像噴火般通紅一片,他咬牙道:“又是你這個畜生……”
顯然,這個令他切齒痛恨的人正是他那個不忠不孝的逆子西門大鵬,誰也不會料到西門大鵬喪心病狂到此地步,居然當著他父親之面用劍抵著他的兄長。
西門大鵬一笑道:“爹,別生氣,我不是把哥哥送回來了……”
西門洪慘哼一聲,道:“把你哥哥送過來——”葉麻子一攔道:“老爺子,咱們說好是以人換人,那位石老弟……”此人好心機,居然考慮得那麼周到,利用棺木為押送的工具,其心計之深,足令人搖頭而嘆了。石仁中挺身而出道:“區區自會跟你們走——”葉麻子豎起大拇指,道:“好漢子,我姓葉的佩服……”西門薇薇顫抖的道:“爺爺,那是我爹麼?”西門洪嗯了一聲道:“不會錯了,金鵬的左臂上有塊紅痣……”薑是老的辣,西門洪心細如髮,早在這個目殘耳缺的漢子出現之時,已先辯認此人是否為自己的愛子了。
西門薇薇叫道:“爹——”那目已無睛,耳已缺失的漢子渾身撕是顫了顫,緩緩地自棺木中跨了出來,沙啞的道:“是誰叫我……”
西門薇薇悲聲說道:“爹,我……我是小薇”這幾個字甫落,那漢子陡地躍回棺中,顫吼道:“我不要見你們,我不要見你們……”
他傷心的軀體抖顫,那雙空洞的目眶中竟然淌下了一絲絲淚水,這份傷情促便那乾涸的心坎燃上了另一股哀愁,他這種殘缺不全的樣子怎樣與十數年未謀面的女兒見面,太醜陋的面孔使得他不敢面對現實……
西門洪上前道:“金鵬,我是你爹,你不能不要爹呀……”
那殘缺漢子捂住臉,說道:“西門金鵬已死了,我是個醜鬼……”西門薇薇撲上去,悲聲道:“爹,不管你多醜,你總是我父親,別人也許覺得你醜惡可怖,但在我心裡,你永遠是完美的——”那低迥的稚子之情,三言兩語中,表露無遺了,這一份與生俱來的父女之情絕非局外人能瞭解,那醜漢大吼大叫,激動的抓自己的瞼,他嗚咽著不成聲……西門洪黯然的道:“金鵬,你的小薇從小就幻想有朝一日,你會忽然自遠處回來,她日日盼,夜夜想,十多年了,她由想而變成失望,江湖上,都說你死在沙漠或是苗疆,爹爹我雖然不相信,也半信半疑……”那醜漢哀聲悲嘶道:“爹,我不像個人……”西門供一瞪眼,說道:“是葉麻子下的手……”
葉麻子急聲說道:“在下可沒這個膽子……”
西門洪沉聲道:“那麼是誰?”
葉麻子道:“這隻有令郎知道……”
醜漢冷然的沉聲說道:“爹,他們還不配……”
他忽然拭乾了臉頰上的淚痕,回首道:“二弟,收回你的劍……”
西門大鵬冷冷地道:“大哥,別打歪主意,只要那石小子走進棺中……”
醜漢道:“拿我換姓石的,那姓石的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物?”
西門大鵬說道:“他是七星朝元的傳人……”
醜漢大叫一聲,說道:“甚麼?七星朝元……”
他那碩大的身子倏忽之間一轉,反手一掌將西門大鵬的長劍打落地上,這一招快迅靈詭,玄秘異常,驟發而至,西門大鵬在急而不防的情況下,非但失落了長劍,整個人都被打得一個踉蹌。
西門大鵬大叫道:“你不是失去了武功……”
葉麻子也驚聲道:“他不是武功已失,怎麼?難道是使詐……”
醜漢仰空大笑道:“我不過是逗逗你們,你們竟然以為我好欺負……”
葉麻子急急叫道:“醜鬼,立刻停下來,否則……”
底下的話,尚未說完,那醜漢已像一道旋轉的小風,朝著他直撲而來,葉麻於身形略退,又叫道:“杜三郎,把他給截下來。”
杜三郎躍身而起,道:“是——”
休看杜三郎年歲並不甚大,那身功夫卻不含糊,微挫身子,長劍已自鞘中顫耀出來,斜斜一抖,剎那間在半空之中挽起了兩個劍花,“呼”地一聲,劍已飄劈過去。
醜漢狠聲道:“滾,你不是對手。”
說也奇怪,他迎著社三郎那勁疾鋒利的長劍不閃不避,僅僅是一揮手臂,杜二郎竟不敢再挺劍而進,施至半途,急急撒劍暴閃。
杜三郎面若死灰,道:“醜鬼,我要你站住。”
醜漢長嘯一聲道:“今夜我要你們通通血濺在這裡……”
杜三郎身形飄閃,退問問,長劍已轉顫出數道痕波,詭秘辛辣地照著醜漢上身七處穴道刺來。醜漢嘴中發著數聲怪異的哼叫,對那攻刺而至的劍式置若未睹,他那伸舉的爪指,並不遜於鋒利的劍刃,但見他疾快的一閃,居然穿過了杜三郎那詭奇的劍浪,未容杜三郎的長劍瀉落,已將社三郎當胸打了一掌。
“呀”杜三郎呀地一聲大叫,人似滾落的隕石,“叭”地摔倒地上;沿著他那蒼白的唇縫間不停的流下鮮紅的血……
葉麻子一震,道:“杜三郎——”
杜三郎寂寂無聲,瞪著葉麻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葉麻子目光是何等尖銳,在杜三郎胸前一瞄,登時發現有五道彷佛被烈焰燒炙過的指痕,他大驚失色,驀地退了好幾步,沈聲道:“退開——”
杜三郎墜地倒去,他那群手下已撤劍湧上,葉麻子沈聲一喝,立刻又各自退下,抱劍而立。
葉麻子那張點點麻子的面臉上,泛起一絲絲抽搐,他沉凝的踏上前去,面上豆大的麻子似乎是更多了,長長的吸了口氣,聲音略顫的道:“閣下施的是——‘烈焰指’!”
醜漢面上毫無表情,道:“今夜你休想活著離開……”
轉過頭,朝西門洪施禮,道:“爹,這班賭門老鼠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葉麻子不容他說下去,已吼聲大叫道:“西門老爺子,你可得評評理呀,‘烈焰指’兇狠毒辣,天域之外絕技,可與你們西門祖傳絕學牛馬不相及,今日在老爺子的一畝三分地上,今郎居然使出化外之技,傳出江湖,只怕會令江湖同道有所不諒解……”
西門洪冷冷地一哼,道:“我兒子離開我十幾年,他在外鄉異域學了功夫,做老子的豈能干涉,葉朋友,老夫還沒請教呢……”
葉麻子連忙接口說道:“老爺子,請指教……”
西門洪道:“我兒子的瞼是不是你們下的手……”
葉麻子道:“令部雙目雖瞎,嘴舌尚在,老爺子何不問問他……”
醜漢冷厲的道:“他們都是兇惡之徒,今日不要留下一個……”
葉麻子變色道:“醜鬼,你不要逼人大甚……”
醜漢道:“爹,你和小薇站遠點,今日我要他們知道我醜鬼的厲害……”他冷厲的朝前跨著,面上罩滿殺機……
休看他的耳目俱失,卻與耳目俱全之人無甚差別,殺機一動,揮手一掌,將一個欲施暗算的漢子打翻地上。
那漢子不過是乘他說話分神之際,偷偷地欺進了數步,滿以為這個瞎子不會發覺,那曉得早落對方算中,他的身形方動,已被打得倒地不起。
這種快捷的身手立刻震懾住全場,沒有一個人敢再輕舉妄動,顯然醜漢表露的武功大令他們吃驚了。
葉麻子怪叫一聲道:“醜鬼,你真要趕盡殺絕……”
醜漢怒聲道:“我發過誓,誰說我醜,誰就死……”
葉麻子“哦”了一聲道:“這個我倒沒有想到,醜鬼,我葉某人倒不甚瞭解,以閣下的武功,令弟絕無法制住你,你為何由他押來本人之處……”
醜漢冷冷地道:“自有原因……”
葉麻子一震,道:“什麼原因?”
醜漢冷笑道:“尋找那個教唆舍弟不仁不孝的賭棍,再說我這個樣子實在無顏回來見家父,只好說武功已失,暫借貴處多盤桓數日,以啟導舍弟改邪歸正……”
葉麻子聞言大駭,道:“咱們這是引火自焚……”
他狠厲的瞪了西門大鵬一眼,又繼續說道:“令兄與我過不去,你看,該怎麼解決……”
西門大鵬惺悚道:“葉老大,別生氣,由我對付他……”
西門洪目皆欲裂,沈吼道:“畜生,老夫先斃了你——”
西門大鵬一聽他的老子動了真怒,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身子一顫,立刻轉身而奔,道:“葉老大,在下失陪了。”
醜漢沈聲道:“二弟,你真是自甘墮落……”
葉麻子“哼”了一聲道:“醜鬼,我葉某人並不含糊你……”
一招手,四下持劍的漢子俱朝醜漢湧了過去。
石仁中突然抓起一把劍叫道:“誰要敢打群架,誰就別想活命——”
這一著還真靈,這群賭場老鼠平常狐假虎威慣了,欺凌的盡是豆善百姓,手底下雖有兩下子,卻稱不上高手,今日一見醜漢那幾手快招,頓時被震懾住了,誰也不敢再想硬拼,石仁中這一吼,正中下懷,紛紛退了開去。
葉麻子一震怒罵道:“飯桶,平常的威風那裡去了?”
醜漢緩緩行來,道:“要命的立刻滾,不要命的儘可留下來。”
剎那間,有幾個不知義氣為何物之徒,衡量了一下目前這種形勢,撇撇嘴,
悶聲不吭,悄悄溜了。
葉麻子呸了一聲道:“你們想留下我,沒那回事……”
但見他一扯前腰,一排鋒利的飛刀排列整齊的排在身上,順手抓起數把對著妄想溜走的那幾個人身後射去。
數聲淒厲慘叫,劃過夜空,這一手飛刀神技,頓時把另外幾個給震懾住了,葉麻子暢聲大笑,說道:“今夜除了一拼別無選擇……”
他自腰門撤出了一柄軟形緬刀,輕輕一抖,立刻抖得筆直,刀刃薄利森寒,端是一柄好刀。
長刀一顫,在空中劃了一道長弧,葉麻子吼道:“醜鬼,你過來——”
鋒利的刀鋒泛射出條條精光,他雖是賭場中的混混兒,手底下倒也不含糊,略一提勁,已揮刀直落。
這一招乾淨俐落,確有相當功力。
醜漢對四處湧來的人影置若無睹,獨對葉麻子迎去,當那柄鋒利的長刀快臨近他身前半尺之時,他突然伸手朝葉麻子的手臂拍去。
這一招快中帶疾,葉麻子撤刀不及,欲迥無力,硬著頭皮捱了一下,那隻手臂登時斷了下來。
醜漢的動作太快大疾了,葉麻子手臂方斷,他已將葉麻子提了起來,當胸一拳捶去,看也不看一眼,逕自行去,回身迎向旁邊的那幾個不怕死之徒。
有道是樹倒猢猻散,葉麻子被打得生死不明,他們早已膽寒心裂,紛紛朝黑暗中退避,連句場面話都不敢交待一句,滾屁尿流,拔腳就逃。
這並不是說葉麻子的武功差勁,只能說他遇到的對手大高太絕了,在他認為是極具功力的一招,在對方眼中不過是嬰兒般的舉手投足,毫無功力可言。
醜漢突然靜止了下來,頹然的嘆了口氣,他像頭夜林裡的狐狸,彷佛在空中嗅覺到了甚麼東西,神情立刻變了一變。
他突然伸手把石仁中抓了起來,道:“爹——”
西門薇薇驚聲道:“爹,他是石哥哥,你不能傷他呀——”
西門洪道:“鵬兒,甚麼事?”
醜漢道:“爹,咱們這兒有許多道上人物要來……”
西門洪一怔道:“咱們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來幹甚麼?”
醜漢道:“為了這位石老弟……”
石仁中在他懷裡,道:“在下與江湖上素無瓜葛,他們憑甚麼不放過我……”
醜漢道:“孩子,你身懷異寶尚且不知……”
石仁中一楞道:“異寶,老前輩,我身上除了那柄匕首能稱之寶外,其他東西我不知道尚有何物……”
醜漢道:“孩子,你不會了解……”
底下的話一落,他仰首在空中喚了幾嗅,又道:“爹,半里外有八、九個難纏的人物——”
西門洪道:“以你目前的功力都覺得十分難纏,那對方一定都是十分了得的高手,孩子,咱們是避是鬥……”
醜漢道:“當然是避則吉……”
西門洪道:“那裡能避一避——”
醜漢堅定的道:“太陰居。”
西門洪變色道:“太陰居,孩子,你可知道那是咱們祖上禁地……”
醜漢道:“正是因為那是咱們祖上禁地,鮮為外人知,才能使孩兒避過今日之厄……”
西門洪“哦”了一聲,說道:“有這麼嚴重?”
醜漢道:“確實很嚴重,這八、九個高手尚有孩兒毀面仇人在內,這些人個個都是霸佔一方之豪……”
西門洪道:“孩子,咱們不避了。”
醜漢聞言怔道:“爹,為甚麼?”
西門洪道:“這群人物中已然有你毀面的仇家,咱們父子今夜正好與他們算算這毀容之仇,幹什麼還要避開……”
醜漢焦急的道:“爹,不行呀。”
西門洪訝異的道:“為甚麼?”
醜漢痛若的道:“爹,不行,孩兒的功力不行……”
西門洪怔怔地道:“你舉手間連傷兩大高手,這份功力足以驚世駭俗!”
醜漢黯然的道:“孩兒有隱傷……”
西門薇薇驚聲道:“爹,傷在什麼地方?嚴不嚴重!”
醜漢苦澀的道:“說嚴重也不嚴重,就是不能經過激烈拼鬥!”
西門薇薇焦憂的道:“爺爺,怎麼辦?咱們得快點……”
西門洪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唉,太陰居為祖禁之地,破禁而入,會遭天譴——”
醜漢突然點了石仁中身上穴道,道:“爹,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西門洪僅是應了一聲,牽著西門薇薇行去。
醜漢面上緩緩浮現出一絲令人不解的笑意,緊跟而去。
夜漸去,魚肚已白——
口口口
幾枝松油火炬點燃了半個黑洞——
“嗶拍嗶拍”的松油聲給這一個修長洞底憑添了幾許生意,與那盡頭淙淙流水聲,相映成趣。
“太陰居”——三個用指力書寫的大字,嵌在大青石板上,彷彿是刀刻一般,那字跡蒼勁雄猛,渾厚有力,顯然出自名家手筆。
洞底盡頭,青石嶙峋,鍾乳晶石斜垂而立,映著火炬焰光虛幻成豔斂之色,端是十分神奇。
西門洪在一道石門前停下,道:“金鵬,啟門!”
醜漢道:“爹,我手裡抱著一個人,況且我離家十幾年!”
西門洪道:“太陰居沿傳數代,沒人能改變它,每年依例來祭典一番,算是咱們對祖宗的一點意思……”
說著在那道石門前右側旁,一個嵌進石壁的凹道中杜一轉,只聽響起一陣轆轆之聲,那道石門緩緩朝左側移隱而去,露出一道石階——
沿著石階直上,共計百餘梯階,當他們踏盡最後一道石階之時,前面豁然開朗,一個青石板鋪壁的大石室呈現眼前,裡面青煙繚繞,嫋嫋娉娉,一股清幽麝香味撲散於室內,正中石桌上,供著西門氏數代列宗神位,兩旁豎立長明燈,一爐擅香裊裊上升,那種莊嚴肅穆的氣氛,頓時使人有出淨潔明臺之感……
在那神位前,一書一劍,左右而分,逾發令人覺得肅穆,西門洪領著西門薇薇緩緩跪在蒲團上,默默行拜。
醜漢目光緊緊盯在那一書一劍上,彷佛那兩樣東西對他特別的重要,全身禁
不住輕輕抖顫起來。
西門洪立身,道:“在祖宗神位前,你還不跪下……”
醜漢“哦”了一聲道:“是。”
他急忙把石仁中平放在蒲團上,緩緩朝供桌前行去。
西門洪道:“幹什麼?”
醜漢道:“我燃三炷香——”
西門洪道:“金鵬,你怎麼連這裡的規矩都忘了,這裡的檀香每年換一次,咱們祖上有訓,‘一香在心,萬般皆孝’,你只要跪下叩頭就行了。”
醜漢一凜,道:“是。”
他凜然的進了半步在蒲團上跪了下去,朝著那數十個神位拜了三拜。
當他最後那一拜尚未拾起頭來之時,驀覺身後的死穴之處被一隻大手掌輕輕按著,那火燙的手勁壓在那死穴上,逼得他動也不敢動,心中不禁抨枰而跳。
他驚聲道:“爹,你這是做什麼?”
西門洪冷冷地道:“誰是你爹?告訴我,你是誰?”
醜漢道:“我是金鵬呀——”
西門薇薇的淚面一楞,道:“爺爺,你……”
西門洪道:“薇薇,他不是你爹,別聽他的……”
她的心坎兒彷佛被人重重的擊了一捶似的,滿腔父女間的感情,倏忽間澆上盆冷水,她傻兮兮地楞立在地上,眸中淚珠顆顆滴落下來……
醜漢道:“薇薇,我是你爹——”
西門洪冷冰的道:“朋友,這臺戲別再唱啦,江湖上的勾當,我西門洪也不外行,你是誰?還是從實招來……”
醜漢笑道:“爹,你對你兒子也開玩笑?”
西門洪沈聲道:“朋友,別再嘴硬,我西門洪雖然是老了點,斷不會老得連自己兒子都認不出來,閣下再偽裝下去,未免顯得太下策了。”
醜漢長嘆道:“天下雖然無奇不有,斷無亂認老子的事,我明明是你兒子,你偏是不信,唉,可惜我這瞼毀了,否則你就不會誤會了……”
西門洪“哼”了一聲道:“朋友,誤會的事雖說不少,但卻無父不認子的事,你是不是我的兒子,我當然知道……”
醜漢硬聲道:“你怎麼能證明我不是你的兒子……”
西門洪道:“有兩個方法立刻能測出你是真是偽……”
醜漢道:“那兩個方法?”
西門洪道:“你要是老夫之子,你一定還記得爹爹教過你一套拳掌,你只要告訴我這套拳掌的名字,還有是在你幾歲生日時教給你的……”
醜漢神情略異,說道:“還有一個方法呢?”
西門洪道:“你說說你娘最喜歡什麼顏色?”
頭一個問題是他們父子間什麼的秘密,無論如何醜漢應該曉得,第二個問題更簡單了,天下兒女與母親最近,母親喜歡什麼顏色,做兒女的豈會不知——
醜漢那醜陋的臉上劇烈的抽搐了一下,他目珠望著供桌上的一劍一書直轉,似乎在打什麼主意?
他乾笑道:“爹,我說對了呢?”
西門洪道:“你只要說對了,老夫立刻放你……”
醜漢道:“這是你說的。”
西門洪冷冷地道:“老夫言重如山,豈會隨意更改……”
醜漢道:“爹,我打一套拳掌給你看看,你便知道了。”
西門洪道:“為什麼不用口述——”
醜漢道:“有兩個原因,第一,孩兒離家十餘年,兒時的記憶稍為有些模糊。第二,我將爹爹教的那一套拳掌使出來看看,也讓爹爹瞧瞧,這幾年來是否有點進步。”
醜漢說的是情也是理,不論是在那個角度上,西門洪都沒辦法拒絕,他是老江湖了,卻找不出藉口回他……
西門洪道:“老夫信不過你。”
醜漢冷冷地道:“太陰居是你的一畝三分地,還怕我飛了……”
西門洪手一鬆,說道:“諒你也跑不了。”
他自恃是一方宗師,不怕醜漢耍花招,頓時鬆手,收回那隻足以殺死醜漢的手掌。
醜漢站起身來,道:“老爺子,在下和你實話實說了……”
話語間,人似一縷輕煙的朝前撲去,伸手抓起供桌上那柄寶劍,他動作神速,西門洪欲攔不及……逍遙谷掃描齊名OCR逍遙谷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