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就這麼順著他的手靠過去,把沉沉的頭顱靠在他的肩上。除父親外,我從來沒有試過去依靠一個男人,全身心地依靠,把一切都交付給他,隨他帶我到那裡去。
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是泰然。是泰然擁著我的肩,在我耳邊說:“這裡好冷,我們去吃火鍋?”
那天我們都吃得一身汗才回到飯店。我喝了點酒,走到房門口的時候酒勁正湧上來,整個人暈乎乎的,腳下一個踉蹌,泰然忙不迭摟住我。
我不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頭長嘆:“總有一天,你也會像他那樣離開我。對你再好都沒用的。”
泰然笑了:“原來你在怕這個?”
我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進了房間。“誰願意做楊白勞?投資沒有回報,生意誰做?”
“不是都說女人傻嗎?怎麼談個戀愛都要把利害算盡?”
我瞪他,“誰和你討論愛情了?沒事就回自己房間睡覺去,明天還要拍戲!”
他嬉皮笑臉往外走,回頭說:“木蓮,你做人太不耿直了!”
金鼎獎頒獎典禮那天,泰然穿著張曼君早早為他選的西裝,意氣風發地出現在現場。張曼君則是一身火紅長裙,風姿妖嬈,與他手挽著手。這兩人看著,倒有幾分像是富婆和她包養的小白臉。
我與副導演一行人乘坐另一輛車,跟在他們後面到達。下車的時候,那兩人已經走過紅地毯,站定,記者圍著一圈拍照。後面的影迷在扯著嗓子尖叫:“泰然!泰然!看這裡!”
其間,有熟識的女明星過來打招呼,大大方方地在泰然臉上落吻。他立刻回以迷人微笑,姿勢態度已然嫻熟老練。
副導演在我耳邊說:“看,做男演員就是這點好,總有美人投懷送抱。”
我賠笑。
我那天穿著杏色的套裝,站在花花綠綠的人群裡並不顯眼。和一干普通嘉賓入場的時候,我回頭想張望一眼泰然。可惜身後已經是人海茫茫,閃亮的燈光和喧雜的人聲險些讓我迷失了方向。
頭頂的夜空中,煙花絢爛,像是天上的星星落了一地。
衣香鬢影,掌聲歡呼此起彼伏。這是哪位新秀摘走桂冠,又是哪員老將重登獎臺?
頒獎嘉賓興高采烈:“接下來頒佈最佳導演獎。啊,這個人我認識呢!”停了片刻,高聲道:“恭喜,張曼君!”
《踏歌行》那氣勢磅礴的音樂聲中,張曼君提著裙襬款款走上領獎臺,真是風華絕代,搖曳生姿。上千瓦的燈光打下,她胸前的鑽石項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身旁的人不住議論。
“今年又是張曼君啊。她春風得意好幾年了。”
“她現在正在拍的這部文藝愛情片,據說衝著就是法國影展。”
“漂亮的女演員吃香,漂亮的女導演也吃香啊。”
“我聽說趙家二世主離了婚,正在追求她,給她影片投資上百萬……”
我急忙關上耳朵,不忍再聽下去。閒言碎語是名利的附贈品,有人議論是非才能紅。人總免不了在人後說長道短,不去參與是禮貌,不去聆聽則是修養。張曼君這當事人都可將著些閒話當作空氣,我這一旁人更該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今年影帝金盃由一位復出的老演員奪得,本有望拿這項獎的新進小生段天佑臉色微綠,面對記者都笑不起來。我看到許少文,他這次連提名都未獲得,一臉默然,站在人群中,沒人關心這位過氣的天王。
新人笑時舊人哭,不是不殘酷。
李導演找到我,“木蓮,《情天》在網上當選最佳劇情影片,泰然被選最佳男主角。”
“是嗎?”我驚喜。
“怎麼沒見到泰然?”他問。
“他跟在張曼君身邊呢!”
李導拍拍我的肩,“你辛苦了。”
“應該的。”我說。
離場的時候,劇院門口給熱情的影迷們圍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帶著我們從專門的通道離開。張曼君早就在香格里拉定下宴席,慶祝電影《煙花》殺青和她前一部戲奪得七項大獎。
《踏歌行》和《煙花》這兩部戲的人馬齊聚一堂,張曼君身邊星光燦爛,更襯得她今夜意氣風發。
她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長嘆道:“老孃累死累活,不結婚,不生孩子,大把青春往裡砸,圖的也不過是這片刻的風光!人生得此一宵,足矣!”
咦?聽聽這話,似乎有急流勇退之意。
楊亦敏天真地問:“張導想談戀愛了?”
張曼君仰頭笑,“戀愛?那是你們這些小女孩玩的。我都那麼老了,誰願意花時間和我花前月下?”
楊亦敏順著問:“那是想結婚咯?”
張曼君眯著眼睛笑,答非所問:“婚姻,是門比電影深奧的學問呢。”
我想上去泰然說上兩句話。忽然眾人湧向他們,舉杯齊賀。不知道誰在旁邊推了我一把,我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站穩的時候,主角們周圍方圓十米已經沒有涉足之地。
縫隙中,我看到泰然正微笑著低下頭,楊亦敏一手摟著他的脖子,踮起腳湊到他耳邊私語。
無限曖昧,無限親暱。
人群稍散,張曼君立刻帶著他同幾位高層攀談起來。泰然不住鞠躬。
這麼恭敬,看在那幾位高層眼裡,很是舒坦。於是指指點點,大有古時皇帝賞賜能臣豪宅美眷的架勢。
他們漸漸走遠,消失在通往偏廳的門後。
我百無聊賴,只得走到幾個工作人員中去。剛聊了幾句,忽然傳出消息說楊亦敏要為大家演奏,與是眾人紛紛聚集到鋼琴周圍,一下又把我撂在一邊。
今夜註定是我的寂寞夜。
可我木蓮本是小小經濟人,又何嘗過過眾人環繞的日子?最榮耀的時候不過考上大學,家裡按照風俗廣宴賓客,我挨桌敬酒,長輩們紛紛誇我成材。
能比那時更風光的,也只有將來結婚請喜酒的時候了。
就是這樣的普通人一步步把泰然帶了出來,把他交到名導演和製作人手上。日後,除了那份尊敬,又有什麼可以叫已經站在高處的泰然低頭看我?
我放下酒杯,去室外走走。愛情
小說裡,許多美麗的邂逅都發生在舞會上的花園裡,我雖已是奔三的大齡女青年,但也是有做夢的權利的。
可是上天不厚待我,甚至,還特別刻薄。
我剛走下階梯,才邁出兩步,突然感覺半邊身子驟然一矮。那是鞋根卡在石縫裡了!
我本該仰天長嘯,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拯救我價值不菲的鞋。
可就在我剛剛彎下腰的時候,一雙大手忽然自後方伸了出來,握住我的鞋後跟,用力一提,把我的鞋拔了出來。那雙手旋即鬆開,極其禮貌地縮了回去。
我驚訝地抬起頭。莊樸園的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淺笑。
“呃……”我一時緊張,不知說什麼的好。忽然,腳下又是一空,剛給拔出來的那隻腳又荒唐地踩回同一處縫隙裡。
莊樸園終於撲哧一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