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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裡不想讓女兒去看爸爸,岑今搞到離感恩節只一個多星期了,才想起還沒為女兒訂票。她知道女兒的學校會放一個星期的假,但她不想讓女兒到爸爸那裡待一個星期,於是跟女兒商量,看看訂哪天的票比較合適。
但女兒說:“媽媽,你不用為我訂票了,我Thanksgiving(感恩節)不到爸爸那裡去了。”
她一陣感動,到底是媽媽的貼身小棉襖,雖然已經過了摟著媽媽的脖子,貼著媽媽的臉,做“相依為命”狀的年齡,但也只是方式變了,本質沒變,仍然是心疼媽媽的。
她感動之餘,大公無私地說:“還是去看爸爸吧,我一個人在家裡沒問題,我只放兩天假,連週末一起才四天,我看看電視,上上網,很好打發。”
“我不用去了。”
“為什麼?”
“爸爸說他過來看我們。”
她一愣:“他跟誰說的?”
“跟我說的。”
“他怎麼不跟我通個氣?”
“他怕你不答應。”
“怕我不答應就先斬後奏?”她很生氣,馬上拿起手機撥號。
小今嚷道:“媽媽,你幹什麼呀!不要打電話罵爸爸,是我答應他來的,他說如果你不歡迎他,他可以到hotel(旅館)去住,還可以帶我到外面去玩,不打擾你。”
她已經撥通了電話,那邊問道:“Petal?”
“不是,是我。”
“小乖?”
“你可不可以別叫我‘小乖’?聽著就肉麻。”
女兒逃掉了。
那邊說:“呵呵,不是故意的,只是叫慣了。”
“什麼叫慣了?我們離婚都這麼多年了。”
“是離婚前叫慣了,離婚後沒機會用新稱呼,就沒改掉老習慣。你找我有事嗎?”
“你感恩節要到我們這裡來,怎麼也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呢?”
“我跟Petal說好了的。”
“你光跟她說好就行?”
那邊也強硬起來:“我對我女兒有探視權,她同意我去哪裡看她,我就可以去哪裡看她。你可以不接待我,甚至可以不讓我進你的門,但你沒權阻止我看我的女兒。”
“不是說好她去你那裡的嗎?”
“我查了一下機票,直飛的很貴,但Petal這麼小,轉機我不放心。”
她的火氣下去了一些:“你過節期間跑出來,你那位不說你?”
“我跟她分開了。”
她撇了撇嘴,心裡想:哼,難怪不得,那邊搞散了,就想到這邊了。但她沒往下問,那兩個傢伙分分合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對此已經失去了興趣。
那邊也換了個話題:“小紅,Petal報大學的事,定了沒有?”
“你沒問她?”
“我前段時間問過,那時她還不知道去哪個學校好。”
“如果她都不知道,你問我有什麼用呢?在這些事情上,我都是聽她的,她自己作主,想上哪個學校,就上哪個學校,不管她選擇哪個學校,只要考得上,我都全力以赴支持她。”
“如果上私立學校,學費會很貴的。”
她笑了一下:“你這麼關心她選校的事,原來是擔心要你出錢?你放心吧,我從來沒做過你的指望。我的女兒上大學,我會想辦法的,大不了貸款就是。”
“我不是怕出錢,只要我有,我會盡力資助她。別忘了,她也是我的女兒。”
“那你還擔心什麼呢?”
“我主要是怕她一個小孩子考慮問題不可能那麼周到,你這個做媽媽的還是要幫忙把關。”
“這個我知道。”
“學校還不是我最擔心的,主要是專業。我聽她說想讀英語專業,我很擔心,怕她讀出來找不到工作。”
她也有這個擔心,兩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語言,她問:“你有沒有開導開導她?”
“我說是說了一下的,但不敢多說,怕她不高興。你有時間了,好好開導她。”
她忍不住笑起來:“你可真狡猾,自己不想得罪女兒,叫我去做惡人?”
那邊有點尷尬:“不是叫你做惡人,主要是你天天跟她在一起,可以循序漸進地向她灌輸學英語找不到工作的觀念。我離得這麼遠,通話時間這麼少,如果一打電話就跟她唱反調,她不恨死我?”
“你感恩節不是要過來的嗎?那時你可以跟她好好談談。”
“行。小乖,你到時可不可以到機場接我一下?”
她也懶得糾正他的稱呼了,回答說:“你看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當然會去機場接你,難道我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嗎?”
“那我把航班號給你,你記一下。”
她記下了他的航班號。
那邊得寸進尺:“我去你那邊,不用訂旅館房間吧?”
“你不是說你可以去住旅館的嗎?”
“可以當然是可以,但是你的House(房子)裡不是有GuestRoom(客房)嗎?就讓我住那裡吧,可以跟Petal在一起多待一會。你天天跟她在一起不覺得,很難體會我這個難得跟她在一起的人有多麼想她。”
她發現他還是那麼會抒情,稍不注意就會上他的當,不由得笑了一下,打斷他說:“行了,行了,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兮兮的了,你不用訂旅館房間。”
“謝謝,謝謝。”
下午,小今從教堂回來,她提起選專業的事,把小今的爸爸拉出來做惡人:“小今,你爸爸今天在電話裡說,他不希望你讀英語專業,怕以後不好找工作。”
小今一笑:“我知道。你呢?你贊成不贊成?”
“我也。覺得英語專業不好找工作。你幹嗎要讀英語專業呢?寫screenplay(影視劇本),也用不著讀英語專業啊!你看那些大作家,大劇作家,有幾個是英語專業畢業的?”
“他們都是什麼專業畢業的?”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說他們不是Englishmajor(英語專業學生)呢?”
她啞口無言,看來跟女兒說話也應該做足功課,不能信口開河。
女兒問:“媽媽,為什麼你和爸爸總是擔心找工作的事呢?我還沒進大學,你們就在擔心我畢業之後找不到工作,那不是很多年之後的事嗎?”
“是很多年之後的事,但是如果選的專業不對頭,這很多年就白費了。”
“怎麼會白費呢?我可以學很多東西啊。”
“但是如果你學了很多東西,卻找不到一個工作,那你靠什麼謀生呢?”
“我寫Screenplay(影視劇本)啊,我還可以寫Novel(長篇小說)啊。”
“但是,如果你靠寫作謀生,你就很難寫出好東西來了。“
“為什麼呢?”
“因為你老想著怎麼樣寫才賣得出去,你就老想著迎合讀者的口味,那就寫不好。”
“為什麼呢?”
“因為……因為讀者的口味不一樣嗎……而且是可以變化的。偉大的作者,不是迎合讀者的口味,而是造就讀者的口味,提高讀者的口味。”
她侃侃而談了半天,以為肯定把女兒侃服了,結果女兒問:“媽媽,什麼是‘口味’?”
“就是Taste。”
“那什麼是‘迎合’呢?是不是MilkyWay(銀河)?”
看來剛才是白說了,她只好用英語再說一遍。
女兒很隨和地說:“媽媽,隨便你,你叫我讀什麼專業,我就讀什麼專業。”
“還是要看你喜歡什麼專業,媽媽替你選了,如果你不喜歡,讀起來也不高興,沒動力。”
“你說說你想要我讀什麼專業,我看看我喜歡不喜歡。”
“你喜歡學醫嗎?”
“Youmeanmedicalschool(你是說醫學院)?”
“嗯,讀了出來當醫生。”
女兒抱怨說:“怎麼Asian(亞洲)媽媽都要自己的孩子讀MedicalSchool啊?Nadia的媽媽要她讀MedicalSchool,Rajishi的媽媽要他讀MedicalSchool,Sean的媽媽要他讀MedicalSchool。”
“這些都是Asian媽媽?”
“都是。”
“Sean應該是美國人吧?”
“Sean是美國人,但他家是Korea(韓國)來的。”
她答不上來了。
女兒說:“我知道,因為Asian媽媽都很愛錢,她們要自己的孩子讀medicalschool,就能賺很多的錢,她們就不用工作了,讓她們的孩子養著她們。”
她趕緊聲明:“我沒說你一定得讀medicalschool,我只是提供一個選擇,我也不是為了賺錢才提這個選擇,只是覺得女孩子當醫生挺好的。”
“但是做medicaldoctor(醫生)要上很多年的學,四年under(本科),四年medicalschool(醫學院),還要做residency(住院醫),還要oncall(值班,隨叫隨到)。”
“當作家也很辛苦啊,不分白天黑夜地寫,還不一定有人願意發表。”
“ButIdon’twanttobeamedicaldoctor(但是我不想當醫生)。”
“不當就不當吧。”她見女兒不高興了,不敢再談這個話題,留給小今的爸爸去對付。
感恩節前一天的晚上,她帶著小今去機場接小今的爸爸。
女兒很興奮,特地打扮了一番,還化了淡妝,並要她也打扮起來:“媽媽,別穿這件衣服,這是你平時穿的衣服,不行的,你要穿節日的衣服!”
“為什麼?我們是去機場接人,又不是去參加舞會。”
“你要穿漂亮點,讓爸爸眼睛一亮。”
“我才不管他眼睛亮不亮呢。”
女兒無奈:“Youdon’tknowhowtopleasemen(你不知道怎樣取悅男人)。”
她呵呵笑起來:“我Please(取悅)他幹什麼?”
“He’llfallinlovewithyouagain(他就會重新愛上你呀)!”
“你上次不是說Hestilllovesyou(他仍然愛你)嗎?怎麼今天又要我打扮起來讓他重新愛上我?”
女兒堅持說:“Helovesyou,butyoucan’ttakeitforgranted.Youshouldrekindlehislovenowandthen(他是愛你,但你不能當成天經地義啊,你要不時地做點什麼,激發他對你的愛)。”
她好奇地問:“這是不是你的經驗之談?”
“What’s經驗之談(什麼是經驗之談)?”
“就是你從自己的experience(經歷)裡學到的東西。”
女兒不說話了。
她關切地問:“怎麼了?”
“Nothing(沒什麼)。”
她感覺女兒在戀愛方面不是那麼順利,可能遇到了什麼傲慢無禮的小子,還非得女兒一而再、再而三地rekindle他的愛不可。她很擔心,擔心得胸口都有點痛起來,不知道是哪個混賬小子,這樣對待我的小今,不把我女兒當成公主來膜拜,反而要我的女兒這樣討好他,如果我查出來是誰,我一定要……
她還真不知道她能幹什麼,總不能跑去把那個混賬小子痛打一頓吧?也不能跑到那個混賬小子面前,去請求他好好愛女兒。
她安慰女兒說:“天下男孩子多得很,東方不亮西方亮。”
“媽媽,為什麼‘東方不亮’?是不是到了他們的晚上?”
“呃!這是個比喻的用法意思就是,這個男孩子不愛你,還有那個男孩子愛你。”
“Butthatguyisnotthisguy(但那一個不是這一個)。”
她沒詞了,胸口更加發緊。
兩母女上了車,她開車,女兒擺弄GPS(衛星導航系統)。不知道女兒把GPS報路名的語言調成了什麼,總之不是英語,她一句也聽不懂,緊張地說:“小今,你可別瞎調,我路不熟的,你調個我聽不懂的語言,我就不知道怎麼開了,別錯過了機場的出口。”
“沒事,快到機場了我就調回英語。”
女兒跟著GPS怪聲怪氣地報Direction(方向),她完全聽不懂,只能靠看GPS上的地圖來開,開了一會,她問:“這是什麼語?怎麼老是‘凍你娃’‘凍你狗屎’的?”
女兒笑癱在座椅上。
她暗中感嘆,到底是小孩子,剛才情緒還挺低落的,一下又好了,只希望女兒是真高興,而不是裝給她看的。
到了機場,她先把車停到HourlyParking(按小時付費的停車處),然後跟女兒一起,到候機大廳去等小今的爸爸。
機場有個書店,出售各種雜誌,都放在書架上,誰都可以翻閱。她和小今各找了本自己感興趣的雜誌,站在那裡翻看。但她心神不寧,一點也看不進去,眼前老晃動著Lewis的面孔,心裡憤憤地想:不知道是不是那臭小子在折磨我的小今,哼,什麼破小子,還得我的女兒一而再、再而三地rekindle他的愛?
過了一會,女兒走過來叫她:“媽媽,快到時間了,我們到取行李的地方去等爸爸吧!”
她看了看機場電腦屏幕上的Arrivals(到達航班),說:“你爸爸的航班還沒到呢,到了還得走出來,最少還有半個小時。”
“去吧,別錯過了。”
她只好放下雜誌,跟女兒一起到取行李的地方去等小今的爸爸。
足足等了四十分鐘,才聽到小今的歡呼:“IsawPapa(我看見爸爸了)!”
小今迎了上去,但她沒動,等在原地。人家父女見面,而她不過是車伕而已。
她遠遠打量著前夫,那個曾經玉樹臨風的男人,現在也胖了,壯了,皮膚曬黑了,頭髮稀少了。
歲月不饒人啊!
小今挽著爸爸的胳膊走了過來,很興奮地說:“媽媽,爸爸來了。”
爸爸一手摟著女兒,一手拖著行李箱,笑吟吟地說:“小乖,你一點兒沒變,還是那麼年輕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