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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又到洛陽。

    城廂大街,車水馬龍,田宏武不期然地想起了丁香,不知這一次會不會再看到她,他出奇地想,她是否名花有主,做了人家的媳婦了?

    很奇怪的心理,他並非愛丁香,只是因她有一雙像小秀子的大眼睛,他喜歡看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那雙眼睛裡,有他童年的夢。

    村姑一拉他的衣袖道:“我們在城外打尖吧!”

    田宏武不經意地道:“為什麼不進城?”

    村姑放低了聲音道:“你我這身打扮,在城外比較合適!”

    田宏武點了頭。

    這條街是東行的進出城孔道,所以顯得特別熱鬧。

    村姑再次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就這裡吧!”

    田宏武抬頭,一望,店招上寫的是“嘉賓酒樓”,規模還不算小,兩人這一停住腳,店門口的小一已迎了過來。

    “兩位,請裡面坐,打尖過午,現成的麵食!”

    走到門邊,朝裡一張,田宏武呆住了。

    店小二認為他是鄉巴佬進城,沒見過世面,不敢進去,忙笑嘻嘻地道:“客人,不要緊的,大宴小吃,本店是一樣的招待!”

    田宏武仍呆站著,如果他沒戴面具,他此刻臉上的神情,定使小二大吃一驚。

    門裡的小二也開口吆喝:“兩位,看座!”

    村姑輕輕一碰田宏武道:“大哥,將就喝一杯吧!”

    田宏武收懾心神,舉步入門,揀了靠角落的座頭。

    村姑坐對面。

    小二趨前道:“兩位吃點什麼?”

    村姑道:“揀最好的,四熱炒,一冷盆,外加一蒸一燴,老陳紹一壺。”

    口吻,氣派,一點也不像鄉下人,車船店腳牙,眼皮子最雜,這時也看出了田宏武那異樣的臉色,忙哈腰連連應“是!”

    田宏武的目光,又掃向正對店門的居中酒座,座上一共五個人,一色的武士裝束,上位的赫然是他的三師兄夏侯天。

    他進店時發呆就是為了這原因。

    夏侯天在座,小師妹呢?

    是兩人分手了還是……

    只聽武士之一道:“副座,什麼時候喝您的喜酒?”

    夏侯天喜孜孜地道:“快了!”

    另一武士道:“同門師兄妹結為連理,可以說是武林中一段佳話。”

    這話聽在田宏武耳裡,相當不是滋味。

    夏侯天突地抬了抬手,道:“她來了,說話當心些,卻不可當著她開玩笑。”

    田宏武的雙眼睜大了,心裡像有把火在燒,一個能出賣同門手足的人,他的為人可想而知。

    小師妹如果嫁給她,等於是毀了。

    他只是氣憤,而並非由於妒意,自從知道小秀子的噩耗之後,他的心像是死了,邑然有時他也動過感情,但只是曇花一現。

    一個白衣書生緩步人店,她依然是男裝,她消瘦多了,下已變成了尖的,目光有些遲滯,臉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哀愁。

    田宏武手按桌面,身形一動……

    村姑隔桌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低聲道:“別動,這是陷阱,收回你的目光!”

    田宏武一聽村姑說是陷阱,不禁心頭一震,收回目光,悄聲道:“何以見得?”

    村姑道:“這裡是進出城的孔道,對方故意在當眼處現身,目的在引你出面,你那不肖師兄帶你師妹西行時,行動近於招搖,企圖不問可知……”

    田宏武道:“憑這幾個爪子,其奈我何,我有話要對敝師妹說。”

    村姑道:“你一出面,就要動手,而這裡不是動手的地方,你朝左邊角落座頭看看吧?”

    田宏武依言把目光投了過去,心頭登時打了一個疙瘩。

    只見角落上,坐了一對老怪物,說是怪物,一點也不為過,那老者枯瘦如柴,但個兒卻相當高,坐在椅上,比別人高了一個頭,巨鼻細眼,須下幾縷花白鼠須,遠遠望去,光只看到那大鼻子,五官完全不成比例。

    那老嫗卻胖得像尊彌勒佛,身形擋了大半個座位,人老了偏偏穿的是鑲黑邊的大紅衣,面孔肥得使鼻子往肉裡陷。

    村姑以極低的聲音道:“看清楚了沒有?”

    田宏武收回目光,道:“那兩個老怪物何許人?”

    村姑道:“北方江湖道上,天字第一號的邪門人物,男的叫‘木客’,女的叫‘魔母’,是一對夫妻,已經匿跡了十多年,想不到又現身了。”

    田宏武從沒聽說過,所隊心裡並沒有驚懼的感覺,不以為意地道:“彼此河水井水不相犯……”

    村姑立即截住話頭道:“你錯了,剛進門時我便已往意到,有‘雲堡’的人與這對怪物密談,這是他們請來的打手,準備對付你的,現在座中至少有三十人是四大堡的高手。”

    田宏武目光,在座間掃瞄了一眼,最後停在上官文鳳的臉上,上官文鳳與夏侯天並肩而坐,低著頭,不吃不喝。

    田宏武心想:“如果這是個陷阱,小師妹被當作了餌,她本身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是被迫還是甘願?如果她改變初衷,願意嫁給三師兄夏侯天,自己何權干涉?”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氣結。

    村姑輕擊桌面道:“低下頭,對方已經有人注意這邊了。”

    田宏武低頭吃喝,他現在有些進退失措了,小師妹的事,到底管是不管?”

    上官文鳳突地開口道:“三師哥,我們該走了!”

    聲音很低沉,但由於專心的關係,田宏武每一個字都聽到了,心頭頓時湧上了一陣苦澀。

    看樣子小師妹已經改變了對三師兄的態度了,她倆的好事,師父並沒反對,自己是師門棄徒,有資格橫岔一枝麼。

    他連抬頭看一眼的勇氣都失去了。

    夏侯天以極溫和的聲音道:“小師妹,再稍待一會,還沒安排好。”

    安排,安排什麼。

    村姑微一皺眉,道:“我們立刻離開此地,我太大意了,不該要你戴這副面具的……”

    說完,朝小二抬了抬手,摸了錠銀子放在桌上,等小二近前,又道:“夠了麼?”

    小二哈腰道:“還有的找!”

    “不用,賞你了!”

    “謝二位!”

    就在此刻,夏侯天突然領著上官文風匆匆離座而去。

    田宏武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村姑大聲道:“小二哥,煩你領我大哥到後面去方便。”

    田宏武愣了愣,他不知道這村姑何以要說這句不適合女子的話,正要發問……

    村姑立刻向他連使眼色,用很低而含糊的聲音道:“快,抄後,去截!”

    小二用異樣的目光望了村姑一眼,然後向田宏武道:“客人隨我來!”

    田宏武業已瞥見不少人在挪動身形,立即會意,跟著小二進內去了。

    村姑若無其事地坐在原位,似在等待。

    那些看似有些不安的高手,互相在使眼色。

    半蓋茶的時間過去了,那面色煞白的村漢子不見出來。

    連那店小二也失了蹤影。

    四大堡的高手們發覺情況不妙。

    其中一個老者,起身走向村姑座前。

    另外兩名獷悍中年,奔向後進。

    那老者大剌剌地在村姑對面,原來是田宏武所坐的位置坐下,冰聲道:“光棍眼裡不揉砂子,剛才到後面去的是不是‘追魂劍’?”

    村姑驚煌地道:“您老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

    老者冷哼了一聲道:“少裝蒜,你倆長翅膀也飛不了,說不說都是一樣,一進門夏侯副統領便已認出來了,嘿嘿……”

    村姑的手在桌面下輕輕一彈,老者的笑聲夏然而止,笑容似僵在臉上。

    村姑起身把口附上老者的耳朵,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放大了聲音道:“就這麼辦,胡堂主!”

    說完,揚長出門而去。

    在座的高手個個面現驚疑之色,目送村姑從容離去。

    兩個奔向後面的獷悍中年,一個拖著店小二匆匆奔了出來,大聲道:“溜了,這小子被點倒在毛坑邊。”

    酒座同立即起了騷動。

    一名鄰座的漢子,撲到老者身邊,由手一探,栗聲道;“媽巴子的,胡堂主被那娘們點了穴道。”

    預伏的眾高手,紛紛朝店門口衝去。

    那些普通酒客,全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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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宏武依村姑的暗示,跟小二到後面廁所,點倒了小二之後,立即從後院越屋而出,繞回正街,左右一望,夏侯天與上官文鳳夾在人群中,策馬走向背城方向,已經走得很遠,如果不是騎馬,可能便無法發見。

    如果不是人擠,可能也馳走老遠了。

    田宏武加緊腳步追了下去。

    到了人稀的地方,馬行快速起來,田宏武不顧驚世駭俗,展開身法疾追。

    不久,兩騎馬折入岔道,田宏武保持住適當距離,尾躡在後。

    愈走愈荒僻,路上已不見行人,眼前出現了一片荒家累累的墳場,兩人下了馬,把馬系在路旁樹下,然後徑朝墳場中走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他帶小師妹來這裡做什麼?

    兩人在一堆新土前停了下來。

    上官文鳳跪下去。

    田宏武藉墳堆間隙的掩護,伏低身形,欺了過去。

    上官文鳳淚流滿面,帶著哭聲道:“三師哥,你,說他被囚在風堡,可以設法讓我一見他最後一面……”

    夏侯天擦了擦眼睛道:“人家臨時改變主意,押他到洛陽來,我沒辦法,把屍體弄出來埋葬,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小師妹,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這種弒上的敗類,我才不屑於打理。”

    “他……他是怎麼死的?”

    “被酷刑而死,你想,四大堡的堡主一死一殘,還有近十高手喪生,人家能輕易放過他麼?師妹,他不值得你同情。”

    “我始終懷疑,他怎會變成‘復仇者’的幫兇?”

    “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一個人心地的善惡,不在外表,追魂劍,多響亮的外號,這就是他所需要做的,師妹,我親眼見他殺人,出手之辣,駭人聽聞。”

    田宏武血脈賁張,殺機衝頂,想不到他以這種卑鄙的手段對付小師妹。竟然造了假墳騙她。

    他城府夠深,在酒店他分明已認出自己,卻能裝得若無其事。

    上官文鳳幽幽地道:“我還是不相信五師兄是這種人……”

    夏侯天“唉!”了一聲道:“小師妹,事實俱在,你不信也得信,師父寬宏大量,沒有正以門規,但,天理昭彰,作惡者仍不得善終……”

    上官文鳳悲聲道:“不要說下去了!”

    田宏武對上官文鳳感激萬分,也佩服她知人之明,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好人,不為夏侯天的話所惑。

    夏侯天口風一轉,道:“師妹,你離家很久了,這樣飄怕下去,也不是常理,我們回南去吧?”

    上官文鳳搖搖頭,嘆了口氣。

    夏侯天又道:“師兄遭了不幸,師父師母兩位老人家指望你承歡膝前,師妹,你多想想!”

    上官文風緩緩地站起嬌軀,拍了拍塵土,拭去了淚痕,痴痴地望著那塊新土。久久,又是一聲長嘆,幽悽地道:“好,我……回家!”

    夏侯天喜笑顏開地道:“這才是我的好師妹,我摒擋一下,明天一早便動身。”

    田宏武正要現身出去,一想不妥,三師兄再卑鄙,自己總不能殺他,小師妹回南,是自己一直盼望著的事。

    如果她知道自己沒死,一定會變卦,而自己卻無法安插她,不能讓她像無根之草般漂浮。

    於是,他打消了現身的念頭。

    驀地,一名武士如飛而至,喘著氣道:“稟副統領,點子滑了!”

    田宏武知道點子指的是自己,不知那村姑是否也安然脫身?

    夏侯天臉色大變,栗聲道:“糟,找他不容易,怎會讓他滑脫?”

    那武士道:“他假裝到後面如廁,一去不回。”

    夏侯天頓足道:“那雌兒呢?”

    “也溜了!”

    夏侯天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上官文鳳道:“三師哥,什麼點子?”

    夏侯天不自然地笑笑,道:“是一個很可怕的敵人,師妹,我們走!”

    三人離開了墳場,上馬驟馳而去。

    田宏武現身走到那堆新土前,只見墓碑上赫然刻的是“近故追魂劍田宏武之墓”十個字,不禁啼笑皆非。

    同時也憤火中燒,揚掌劈碎了墓碑,掃平積土。

    他知道此刻四大堡的高手們,定然展開了嚴密的搜查,城裡城外,不用說眼線密佈,只要一現身,便逃不過對方的耳目。

    而現在與對方拼搏,毫無意義。

    對於“復仇者”過份的神秘,使他產生了強烈的反感,他決定,既然“復仇者”要一手包辦這件血案,就由他去吧,犯不著聽他支使。

    忽地,他想起了邋遢和尚的約會,對方提出這約會的目的是什麼?

    村姑已經代表“復仇者”拒絕了這約會自己既已到了地頭,何不等到月圓之夕,以“復仇者”的身份去赴約,定能揭開謎底。

    主意打定,他動身離開墳場,盲目地朝西北方奔去,暮色蒼茫中,來到一個偏僻的小鎮,他落店住下,準備隱匿到月圓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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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輪冰盤,高懸碧空,照著北郊墓冢累累的鬼域。

    死寂的空氣,只有微風拂草的細碎聲,像幽靈在低語,竊笑。

    膽子小的人,晚上是不敢到這種鬼地方的。

    在晉宣帝古陵前,墓碑的暗影裡,伏著一個人。

    他,正是田宏武。他準備以“復仇者”的身份,應邋遢和尚之約。

    “篤!篤!”杖頭點在石板上的聲音。

    田宏武的心絃立時繃緊了,雙目略不稍瞬地望著前方。

    一個走路歪斜的身影出現了。

    正是那來歷不明的邋遢和尚,他揀了個乾淨的地方盤膝坐了下來,禪杖斜搭在肩膀上,闔目靜坐。

    田宏武的心,卜卜的亂跳起來。

    冰冷而慘白的月光,照在老和尚身上,像尊被風雨剝蝕了的石佛。

    田宏武把心一橫,現身欺了過去,在邋遢和尚身前兩丈之處停住,他仍帶著面具,穿的也是那套村漢短裝,劍橫抓在手裡。

    他靜靜地站著,沒開口,等待對方的反應。

    兩道精芒,照到他的臉上,使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邋遢和尚已睜開了眼。

    對望著,很久,邋遢和尚收斂了駭人的目芒,沉凝地吐語道:“施主是誰?”

    田宏武硬起頭皮道:“復仇者!”

    邋遢和尚道:“復仇者?”

    田宏武道:“不錯,有人傳話,說大師要見區區,不知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目芒再現,低低宣了一聲佛號,道:“施主真的是‘復仇者’本人?”

    田宏武心下一陣忐忑,竭力鎮定著道:“區區先請教大師法號?”

    邋遢和尚仍端坐不動,沉緩地道:“老徹悟因!”

    他,終於道出了法號,田宏武緊迫著道:“原來是悟因大師,失敬,請問大師在哪座寶剎仙修?”

    “悟因”和尚道:“施主不必往下追問了,請回答老衲剛才的問話?”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區區就是‘復仇者”本人!”

    “悟因”和尚陡地站起身來,高宣了一聲佛號,道:“罪過,請施主除下面具。”

    田宏武一愣神,道:“對不起,這點辦不到。”

    “悟因”和尚一字一句地道:“施主多加考慮,不要自誤!”

    田宏武心頭一靂,道:“自誤,什麼意思?”

    “悟因”和尚目中精芒一閃,道;“少施主何以要冒充‘復仇者’?”

    田宏武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咬咬牙,橫起心道:“區區就是‘復仇者’,並非冒充的。”

    口裡說,心裡卻有些慌亂,暗忖,難道這邋遢和尚已經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

    “悟因”和尚點了點頭,道:“如此,老衲請問施主,何以要對四大堡大開殺戒?”

    田宏武勢成騎虎,只有硬挺下去,栗聲道:“為了復仇!”

    “悟因”和尚一點也不放鬆地道:“復的是什麼仇!”

    提到仇,田宏武心頭的恨,開始在血管裡奔流,方才的顧忌與猶豫一掃而空,頭一揚,目芒連閃,咬牙切齒地道:“復的是‘鳳凰雙俠’滅口的血仇!”

    “悟因”和尚窒了一窒,道:“少施主與‘鳳凰雙俠’是什麼關係?”

    田宏武,一聽話風,心中疑雲頓起,莫非這邋遢和尚是四大堡一路的?那他的居心便難測了!

    不久前被圍攻的一幕立湧心頭,四大堡的人,連斷臂的萬堡主在內,對這和尚都似有什麼顧忌。

    看起來,對方定懷有某種可怕的企圖,他不由暗自佩服“復仇者”不赴任何約會的原則。

    心念之中,聲音一寒,道:“大師盤根詰底的目的何在?”

    “悟因”和尚又宣了一聲佛號,道:“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要消彌這場殺孽。

    田宏武冷笑了一聲,道:“這復仇的行動,誰也阻止不了,如果大師是四大堡的援手,事情又當別論……”

    “悟因”和尚栗聲道:“如何論法?”

    田宏武毫氣幹雲地道:“大師可以用殺止殺的手段來阻止。”

    “悟因”和尚低目垂眉,道:“阿彌陀佛,老衲旨在阻殺,豈能以殺止殺,少施主並非‘復仇者’何苦執迷助紂為虐?”

    田宏武冷蹤了一聲道:“殺人者人殺,血債必須血償,正義不可根,武道不可沒,何得謂之助紂為虐?”

    “悟因”和尚雙目如電張,電炬似的目芒,令人不寒而慄,這證明他的內功修為,已到了一個極限,以震耳的聲音道:“誰能證明當初血洗‘鳳凰莊’的兇手是四大堡的人?”

    這一問,田宏武楞住了,一時答不上話來。

    “悟因”和尚又道:“少施主,你是被人利用了,真正的‘復仇者’是何許人物,你根本不知道,你所接觸的,都是他的手下爪牙,安知他不是以此為藉口,嫁禍四大堡,欲圖獨霸北方武林天一下?少施主考慮到這一點了麼?不然,他本人為何不敢赴老衲之約?”

    田宏武全身一震,連退了三個大步,他從來沒想到這個問題,老僧這一說,的確有其道理。

    “鳳凰雙俠”只有個獨女小秀子,既然無後,誰是“復仇者”?同時那張黑名單所列的不能證明確是血案兇手……

    令人不解的是這怪僧對自己何知道得這麼清楚?

    “悟因”和尚斂了懾人的目芒,恢復平和的語調,道:“少施主,老衲要找的是‘復仇者’,不是你‘追魂劍’,希望你把老衲說的話冷靜地想上一想,日後有緣再見!”

    說完,單掌打了個問訊,一歪一斜地走了,轉眼間便消失在墓道中。

    田宏武僵立當場。心亂如麻,真假是非,他完全無法判斷。

    如果血洗“鳳凰莊”不是黑名單上的人所為,那真兇該是誰?

    目擊的被殺者之中,沒有人承認過是兇手。

    “復仇者”傳竹籤殺人,被殺的沒機會開口。

    自己出過幾次手,也沒點明殺人的原因。

    最大的疑點,是“復仇者”從設現過身,傳話的也沒提過血案發生的原因。

    愈想,愈覺事有蹊蹺,照黑名單上所列,主兇是“武林至尊”和四大金剛,四大金剛身為四大堡的堡主,毀一個“鳳凰莊”,一個堡的力量足夠,何以要出動這麼多高手呢,這道理怎麼想也想不透。

    呆了一陣,他頹喪地離開現場。

    就在田宏武離開之後不久,一條幽靈似的人影,來到現場,打了一個轉,又神秘地消失了。

    他是誰?沒有人知道。

    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光,整座邙山陷入了恐怖的黑暗中。

    田宏武回到了他匿居的小店,已是拂曉時分,他悄然進房,倒頭便睡,但心裡有事,想睡也睡不著。

    他把“復仇者”的事,徹頭徹尾地又想了一遍,決定在碰上那村姑裝束的神秘女子或是童梓楠時,非迫對方說出實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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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晝伏夜出,轉眼過了十天,田宏武一無所獲,算算與“生死手”的約期,已經差不多到了。

    於是,他束裝上道,撲奔伏牛山。

    很奇怪,這一路去,連個四大堡的人都沒碰上。

    現在,他全心全意地想著師兄上官一雄是否能恢復記憶,如果“生死手”煉製的藥無效,上官師兄勢將永遠成為白痴,自己弒上的罪名,也就休想洗刷了。

    經過數日奔馳,這一天來到了“生死手”隱居的山谷,輕車熟路,不費事地便找到了那秘窟。

    當然,他不能冒昧闖入,站在洞穴下方,凝足真氣發話道:“晚輩田宏武,應老前輩兩月之約,前來謁見!”

    突地,身側一個聲音道:“算你該來了,我已等了你兩天。”

    田宏武扭頭一看,不禁喜極欲狂,一個箭步撲了過去,口裡大叫一聲:“師兄!”

    現身的,赫然是上官一雄,他臉上已經沒有那木愣的神情。

    田宏武緊緊抓住上官一雄的手,渾身簌簌發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淚水卻已滾落腮邊,這是喜極而流的淚。

    上官一雄也是熱淚盈眶,久久才道:“老五,我們坐下慢慢談。”

    師兄弟就身旁石頭上坐了下來,千言萬語,田宏武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上官一雄悠悠地道:“老五,先告訴我別後的情況?”

    於是,田宏武把蒙冤被逐,等等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關於“復仇者”的事隻字未提起。

    上官一雄不住點頭,苦笑著道:“苦了你了!”

    田宏武這才拉回正題,道:“師兄,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何以突然墜巖?”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來這裡的一切經過,褚前輩全部告訴我了,我當時是受了暗算!”

    田宏武驚聲道:“暗算,師兄當時……”

    上官一雄道:“聽我說,我墜巖之後,記憶全失,這段時間裡是空白,褚前輩為了便我恢復記憶,去研古方,煉成了一劑丹藥,但服下之後,完寶無效……”

    田宏武睜大了眼道:“無效,後來呢?”

    上官一雄沉凝地道:“褚前輩在束手無策之際,又為我做詳細的檢查,結果查出我是中了一種很小而歹毒的暗器,暗器留在胸裡,所以記憶喪失,褚前輩以他的迴天妙手,取出了暗器……”

    田宏武激動地道:“是什麼樣的暗器?”

    上官一雄摸出一物,託在掌心中,道:“哈!就是這東西!”

    田宏武如遭雷殛似的猛然一震,熱血登時沸騰起來,無翼鋼針,他一點也不陌生,他自己身受過。

    上宮一雄不安地道:“師弟,你怎麼了?”

    田宏武激動地道:“這是三師兄的暗器!”

    上官一雄陡地站起身來,栗聲道:“你說什麼?”

    田宏武也跟著起身,道:“我說暗器是三師兄的,小師妹曾經親眼見他使用過,小弟這裡有一枚,是從身體內起出來的!”

    說著從錦袋內摸出來放在上官一雄掌心中,兩枚一般無二。

    上官一雄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扭,咬著牙道:“夏侯天為什麼要向我下毒手?”

    田宏武苦苦一想,倏然領悟過來,顫聲道:“他要殺的是小弟我,結果誤傷了師兄你……”

    上官一雄道:“這話怎麼說?”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三師兄一向傾心於小師妹,但小師妹卻喜歡與小弟親近,所以……”

    上官一雄向空一揮手道:“別說了,這是師門不幸,所收非人,才發生這種沒人性的事,你方才說,他已經帶文鳳南迴?”

    田宏武道:“是的,聽他這麼說,是否動身不得而知。”

    上官一雄咬了咬牙,道:“我們立即下山!”

    他頓了頓,又從身上取出個丹丸,用兩指拈著,說道:“我幾乎忘了,把這服下去吧。

    田宏武惑然道:“這是什麼?”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來這裡時,褚前輩替你施術復容,為了防你所說的不誠實,給你服下了一種慢性毒藥,如果過了七十天的最大期限,你還不來,毒性便會發作,功力自散,這是解藥……”

    田宏武不由怵然而震,接過手來,納入口中,苦苦一笑道:“如果小弟被別的事所纏,不能如期趕到,便不堪設想了……小弟既已到來,應該拜見褚老前輩……”

    上官一雄道:“不必了,他老人家囑咐過,來了就要我跟你下山。

    田宏武無言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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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山區,田宏武忽然想起了個大問題,開口道:“師兄,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師兄急速回南方,聽說師父師母同意小師妹與三師兄的婚事,希望能來得及阻止,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上官一雄道:“你在恨家父錯罰了你,所以不願重返師門?”

    田宏武發急道:“小弟絕對設這意思,當初師父不把小弟按門規處死,僅追回功力,便是莫大的仁慈了,這……很難解釋,不過小師妹十分清楚,她會告訴您的,小弟目前已經身不由己,有樁大事必須澄清,事完立即迴轉師門。”

    上官一雄皺眉道:“我們不能多同行幾天麼?”

    田宏武有苦說不出,沉默了一陣,才期期地道:“師兄,不能,我……你見到了小師妹,便會明白的,為了防止小師妹鑄成大錯,請您儘可能地趕路,愈快愈好,並請代小弟向兩位老人家謝罪請安!”

    說完,取出些金珠,塞在上官一雄手裡,又道:“這點作為盤費,你快走吧!”

    上官一雄手搭田宏武的肩頭,含著淚,激顫地道:“老五,那……我們再見了,你多珍重!”

    田宏武感到一陣鼻酸,強裝出一個笑容道:“師兄也請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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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宏武依然村漢裝束,戴回了面具,一個人緩緩奔程。

    一件大事已了,他再不是師門逆徒,現在,他可以一心一意辦“鳳凰莊”血案的大事了。

    “復仇者”的問題,深深地困擾著他,這謎底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揭穿。

    “復仇者”活動的範圍,不出洛陽到開封,所以,他仍奔向洛陽。

    這一天晌午時分,他到了伊川,打尖之後,心想:“此地距洛陽不足百里,此時投店還早,不如再趕一程。

    於是,他又繼續上路。

    走了約莫十里地,路邊林子裡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道:“好哇!總算把你小子給找到了!”

    田宏武吃了一驚,停身望去,只見一個形同乞丐的老者,坐在林子裡一塊石頭上,正朝自己咧嘴傻笑,不由更加駭然。

    這老者,赫然是“賣命老人”,他想:“自己易了容,改了裝,他怎麼仍認得出來呢?”

    “賣命老人”抬了抬手,道:“來呀!到林子里老漢有話說。”

    田宏武沒奈何,只好踅了過去。

    “賣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上次你付的小金錠用完了,得照規矩再付。”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沉聲道:“錢是小事,倒是老丈怎地認出小可來!”

    “賣命老人”轉動著白多黑少的眼珠道:“做這門買賣,沒有這點眼光,豈不砸了,你捨不得銀子麼?”

    田宏武從囊裡摸出一個十兩銀錠,遞與老人道:“老丈,這是奉送的,賣命兩個字再別提了!”

    “賣命老人”瞪眼道:“不成,做買賣的規矩,沒有打反掌的……”

    說著,伸手來接,距離遠了些,夠不到。

    田宏武只好上前將就他,“賣命老人”臂一伸,點了田宏武的穴道,動作快如電閃,而且又在毫無防範之下,田宏武連意念都來不及轉,便栽了下去。

    “賣命老人”口裡“嗨!”了一聲道:“生意真難做!”

    說完,動手撕下田宏武的人皮面具,然後又脫下他的衣服。

    田宏武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能看能聽,憤怒交加,一顆心差不多要爆裂了,但他毫無反抗的餘地,只有聽任擺佈的份兒。

    他心裡在賭咒,“如果不死的話,第一個先殺這老怪物。”

    “賣命老人”像是事先有了準備,拿出一襲青衫,替他換上,然後又用另一付人皮面具,小心地蒙上他的臉,完事之後,挾著他便朝林深處奔去。

    田宏武在氣憤之中,又加上了駭異,這老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被塞到一個巨大的樹洞裡。

    洞口隨即被枝葉掩上。

    田宏武蜷曲在樹洞裡,絲毫不能動彈,心頭那股滋味,簡直無法形容,他想:“這老傢伙不是化身教,便是四大堡的人,他可能去找人押送自己。

    過了一會,他冷靜下來,凝神聚氣,以自己的內元衝解被制的穴道,不知過了多久,全身一震,穴道被衝開了,他迫不及待地掃開洞口的遮掩物,彈了出去,四下一望,不見有人影。

    於是他穿林奔向官道。

    將到林緣,忽見地上躺著一個人,村漢打扮,蒼白的臉,口鼻流血。

    田宏武頭皮發了炸,這不分明是自己先前的裝束麼?

    心念之間,一聲長哼,那看似死了的村僅,坐了起來,一抹臉,抓下面具,赫然是那“賣命老人”。

    田宏武驚呼了一聲,木然呆住。

    “賣命老人”緩緩起身,嘻嘻一笑道:“老漢已經代你死了一次,你仍說不買命麼?告訴你,要你命的人太多了,像你這樣的人,正需要買命,現在你的形像,別人很難認得出來,咱們的買賣仍繼續,想來你不會反對……

    田宏武像碰見了鬼,一身骨頭都酥了,久久,才張口結舌地道:“是……怎麼……怎麼回事?”

    “賣命老人”道:“你在伊川打尖時,便被人家發現了,正巧對方禮聘的殺手正在伊川,說出來你別怕,下手的是‘木客’和‘魔母’兩個老魔頭,說不定等會有人來收屍,咱們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吧!”

    說完,真的彈身走了。

    田宏武心神一片茫然,像是在做一個離奇的怪夢,天下竟然有這種令人無法置信的怪事,誰能相信?

    官道上傳來了馬蹄之聲,田宏武心中,一動,反身奔主林子裡,朝另一個方向奔去,這林子不小,足足奔了一刻光景,才穿出林外。

    眼前,是一道清沏的溪流,一照,發現水中的人影不是自己,是一個很英俊的青衣書生。

    他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道:“江湖上已經沒有‘追魂劍’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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