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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滿懷熱望中的日子並不難過,尤其是有所事事,更容易打發。

    第九十八天正,田宏武服下了第三粒金丹。這最後一粒金丹,大有石破天驚之勢,入喉不久,丹田裡便告熱流滾滾,頓如置身火爐,似要把整個的人熔化。

    田宏武凝神一志,趺坐行功,引導熱流循行四肢百骸。

    此刻,如果有人見到他的情狀,定會駭煞,他頭頂上冒著白霧,像剛揭開的蒸籠,身上的汗水,已透到了衣服外層,恍如置身爐前,要把整個人熔化。

    白霧消散,人已入了忘我之境。

    功畢醒來,只覺渾身舒泰,內力充盈,像灌足氣的氣球,有一種乘風歸去的感覺,那份感受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他站起身來,在室內往復走動。

    他想大聲喊叫,想大聲笑,有一種渴欲發洩的衝動。

    興奮過了高點,人又慢慢冷靜下來。

    照約定,黑衣蒙面人要再等兩天才會來,人就有這麼怪,九十幾天在不知不覺中打發了,剩下短短的兩天便馬上感到難耐。

    他希望黑衣蒙面人會提前來到,他急著要看看外面的天日。

    他嘗試著要找到開啟出入口的機關,但摸索了老半天,始終無法找到,上下左右,一色的是光滑的大理石,連個隙縫都沒有,只好打消了這念頭。

    沒有事總得要找點事打發時間,於是,他拿起劍來演練。

    “追魂三式”,一遍又一遍,由於功力驟增,練起來較之從前,更加得心應手,幾乎到了意動即能傷人的境界,收發之間,也更能隨心所欲了。

    練了近百遍;心裡感到乏味,人也疲了。

    他收起劍,轉到對面的石室,逐一鑑賞那些金玉古玩,十有九他叫不出名稱。他邑不識古董,但在無聊的時候,這也不失為打發時間的一種方法。

    忽地,他發現正中的長几上,有一座血紅的寶塔,是紅玉雕琢的,玲瓏剔透,美極了,他取在手中,反覆把玩,愛的不忍釋手。

    這紅玉寶塔,長有尺半,底座有拳頭那麼大,紅潤晶瑩,似乎有血要摘下。

    玩著,玩著,忽然發覺底座有些鬆動,原來不是整體的,用力一旋,底座脫落,發現塔身有半截是空的,用手指一探,指尖觸到了一樣東西,似是紙卷,不由心中一動,用兩指捏了出來。

    不錯,是一個紙卷,紙色猶新,不像是古時留下來的。

    他好奇地打了開來,竟然是一張名單。

    奇怪,玉塔裡怎會藏有名單?他逐一看去,當看到了第九名方有為時,他的呼吸室住了,血液也似乎停止了運行。

    再看下去,周昆、胡大明、閔三等赫然也在其中。

    這幾個,都已死於“復仇者”之手。

    照這樣看來,黑衣蒙面人便是“復仇者”。

    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援手自己的竟然是神秘而恐怖的“復仇者”,不用說,這一紙名單便是黑名單,單內有名的,都是他要殺的對象,等於是鬼錄。

    田宏武的心,快要跳出口來了,全身在冒著冷汗,持單的手抖個不停。

    他努力定了定神,再看下去。

    姜執中,這是“風堡”師爺,他認識,想不到他也榜上有名,自己在墓室裡已呆了近百日,不知道姜師爺是否還活著?

    以下的,他不認識,倒數第二,寫的是“四金剛”,這是代表四個人,還是一個人的外號?最後一名,更加使人心底,竟然是“武林至尊”。

    “武林至尊”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怎麼也會名登黑榜?“復仇者”真的有這能耐?

    “武林至尊”已成了傳說中的人物,年輕一代的武林人,根本沒見過他,聽傳聞,他早已削髮為僧,也許,已經物化了。

    全部名單,竟然有三十餘人之多。

    田宏武按下了黑名單,閉上眼,心潮洶湧澎遊,他想:“復仇者為何要殺這些人,復的是什麼仇?該不該救救這些人?但復仇者對自己有再造之恩,豈能破壞他的大事……”

    一陣軋軋之聲傳來,像是有人啟動機關。

    田宏武趕緊把黑名單塞回紅玉塔裡,嵌好,放回原地,然後裝作欣賞古物的樣子。

    也只剛剛做好,室外已響起黑衣蒙面人的聲音:“田少俠,恭喜你功果圓滿!”

    田宏武力持鎮定,回過身,黑衣蒙面人正好進門,雙方面面相對。

    田宏武心裡有些發毛,故意笑了一笑,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謝,在下謹銘五內。”

    黑衣蒙面人道:“不必謝我,我只是受託辦事!”

    又一次聲明受託,託他的是誰?照這樣看來,他未必就是“復仇者”,也許他的幕後人才是。

    但“復仇者”不管是誰,為什麼要對自己義伸援手呢?田宏武想不透其中躡蹺,明知對方不會說,但仍忍不住問“閣下不必說出人,只說說對在下施恩的原因可以麼?”

    黑衣蒙面人斷然應道:“不可以!”

    田宏武打了一個嗝,閉上口不說話了,看來除了對方願意告訴自己的除外,問什麼都是多餘。

    黑衣蒙面人目光在室內繞了一圈,道:“這些日子難為你了,出去之後,你準備去哪裡?”

    田宏武想了想,道:“辦兩件私事!”

    黑衣蒙面人道:“回‘風堡’麼?”

    田宏武摸了摸面上的惡疤,搖搖頭道:“沒回去的必要了。

    黑衣蒙面人點點頭道:“你去收拾一下,該出墓了,我替你準備了更換的衣物,在那邊桌上。

    田宏武感激地望了黑衣蒙面人一眼,走到對過的墓室,桌上擺了一套新的青色儒裝,裡外衫連內衣褲全有,還有一小袋金珠,一個紙包,汪明是易容丸與解藥。

    對方設想的可真是周到,這一份情意,只好收在心裡。

    更換了衣服,黑衣蒙面人近前道;“田少俠,為了保持這秘密,我要點你睡穴,然後帶你出去”

    田宏武當然沒理由反對,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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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曉時分,野樹低迷,這裡是荒郊。

    田宏武遊目四顧,不見黑衣蒙面人,也不見任何古墓的蹤影,他像是從一場離奇的夢境中醒來。

    開封城牆,遙遙在望,他判斷棲身百日的古墓,必在這附近,外表必然因年代久遠而淹沒了,既然對方要保持機密,當然沒有追查的必要。

    到底黑衣蒙面人是不是“復仇者”本人?

    想歸想,謎還是謎,只有一點可以認定,黑衣蒙面人如果不是“復仇者”,也必是他的同路人,對方絕對估不到身份已被無意中揭被。

    最令人困惑的是對方為什麼要對自己伸援手?黑衣蒙面人說是沒有目的,也沒有任何條件,話雖如此,定然是有原因的,只是一時無法想到就是了。

    黑名單上列名的有三十餘人之多,“復仇者”當然是繼續殺人,“風堡”師爺姜執中名登黑底不知是否已被追去生命。

    自己受人大恩,當然不能過問,既然稱為“復仇者”,殺人必有其道理,不能視為濫殺無辜。

    現在,行止須要有一番考慮了。

    是留在北方,謀探“鳳凰莊”的血案,還是南迴查二師兄的死因?

    自己被追回了功力,又被逐出門牆,算是已承了家法,今後自己是自由之身,與師門再無干連了,一切行動,都可以自由做主。

    時已百日,小師妹仍滯留北方麼,她是否已知道自己的遭遇?

    璀璨的旭日,從地平線升起,帶給大地一片光明。

    田宏武感覺自己是再世為人了,在原先的想象中,自己一生是徹底地毀了,想不到碰上了黑衣蒙面人,人生的際遇,實在是難忖難測。

    他打開小紙包,裡面是一紫一白兩個丸子,照著紙上所寫的用法,把紫色小丸放入口裡和津嚼碎,然後均勻地塗抹在臉上與外露的頸部,白色小丸貼身藏好。

    現在,他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青衫,紫棠色面孔,外加一道惡疤,任誰也認不出他是誰了,除了黑衣蒙面人。

    唯一與百日前相似的,是手中橫捏的劍。

    想了很久,行止還是拿捏不定,只好懷著空茫的心,朝開封城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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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條小河,夾岸垂楊,溪上跨了一道紅木板橋,橋下繫著一隻小舟,景色充滿了詩情畫意。

    如纓絡般紛披低垂的柳絲下,有一雙人影,一個武士裝束,另一個是白衣書生打扮,兩人並肩站著,離那道木橋約莫四五十丈遠。

    人,都有一種共通的特性,凡是見到熟稔的事物,或某一樣相似的特徵,都會特別加以往意,甚至引起內心的共鳴。

    田宏武曾經著過白色儒衫,所以一看到柳蔭下的白衣書生,便不期然地留上了意。

    距離慢慢縮短,他看出對方是誰了,不由心頭狂震。

    武士裝束的是三師兄夏侯天,白色儒裝的,赫然是易釵而弁的小師妹上官文鳳。

    他倆怎會在此地,難道師父仍未南迴,抑是他單獨留下?

    小師妹不是與“辣手仙姑”司徒美一道麼,是不是行藏被識破而分手了?

    記得三師兄十分有意於這位小師妹,無時無刻不獻殷勤。

    自己已是逐離師門的人,同門關係早巳不存在,還有見他倆的必要麼?況且,自己容貌被毀,又抹了易容藥,見了面他倆也不會認識自己,人家卿卿我我,何必焚琴煮鶴,去煞風景。

    心念及此,準備繞道而行。

    兩人似在爭執什麼,說話的聲音很大,夏侯天連連打拱作揖。

    田宏武憋不住好奇之念,藉林木掩護,踅了過去,隔數丈隱起身形。

    只見夏侯天低聲下氣地道:“小師妹,我找了你這麼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師父臨行交代,一定要把你找回去,一個女孩兒家……”

    上官文鳳冷哼了一聲,打斷夏侯天的話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是你請命留下來找我的,是麼?”

    夏侯天笑嘻嘻地道:“師妹,你知道我這些年來……”

    上官文鳳冷冷地道:“三師兄,算了,我不愛聽。”

    夏侯天作了一揖,嘻皮涎臉地道:“師妹,我倆的事……師父他老人家已經答應,回到家便辦喜事。”

    田宏武在暗中下意識地感到一陣莫明的悲酸,小師妹本來愛的是自己,所以當初才不顧一切地私放了自己,她遠道跋涉,也為的是找自己,但現在,自己已沒資格接受她的情意了,一切都變成了過去。

    上官文鳳沉默好半晌,才冷漠地道:“我們的關係止於師兄妹,我爹答應,我不答應。”

    人,畢竟是自私的,邑然田宏武心目中只有慘遭橫禍的小秀子,他自始就沒敢接受上官文鳳的愛,但聽她這麼說,下意識率仍感到一絲快慰。

    夏侯天苦苦一笑道:“師妹,不管如何,你先隨我回南方……”

    上官文鳳斷然地道:“我不回去!”

    夏侯天道:“師妹,他老人家……”

    上官文鳳又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說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夏侯天低了低頭,道:“師妹,你留在北方做什麼?”

    上官文鳳道:“坦白講,我要找五師兄,我說什麼也要找到他。”

    夏侯天變色道,“師妹,田宏武已被師父逐出門牆,你這樣做,師父會傷心的!”

    上官文鳳大聲道:“他永遠是我的師兄,任何情況下都不改變。”

    田宏武心絃一顫,眼圈發了紅。

    夏侯天沉聲道:“師妹,他的功力已經被廢了,他已不再是武士……”

    上官文鳳冷厲地道:“他就是他,我不管他是不是武士。”

    夏侯天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期期地道,“小師妹,我……夏侯天一點也比不上田宏武麼?”

    上官文鳳一披嘴,道:“三師兄,我尊你是師兄,說話最好有些分寸。”

    夏侯天道:“你忘了二師兄是怎麼死的?”

    上官文鳳雙眼圓睜著,怒叫道;“住口,我死也不相信他是兇手!”

    夏侯天道:“師妹,別被私情矇蔽了靈智,他不是兇手誰是兇手?他已受了門規制裁,為江湖中人所唾棄,你如果跟了他,師父他老人家還有面目見人麼?”

    上官文鳳咬了咬牙,寒著臉道:“三師兄,我勸你還是回南方去,否則你會後悔。”

    夏侯天道:“師妹,你這是威脅我麼?”

    上官文鳳道:“這是忠告,不是威脅!”

    夏侯天陰陰地道:“師妹,如果‘辣手仙姑’知道你是易釵而弁,結果會怎樣?”

    上官文鳳寒聲道:“你準備向她告密?”

    夏侯天笑笑道:“師妹,我怎麼會呢?我對你……心,唯天可表,再說,你如果有什麼意外,我如何向師父交代?”

    上官文鳳一揮手道:“那就請你馬上離開我!”

    夏侯天道:“師妹,我以師命為重!”

    上官文鳳道:“你準備怎麼辦?”

    夏侯天近乎地道:“師妹,請你多想想,別迫我……”

    上官文鳳後退了一步,道:“難道你還敢動武?”

    夏侯天道:“我不願意這樣做,但師父交代過的……”

    上官文鳳道:“那你就拔劍吧,看你是否有能耐帶我回去?”

    夏侯天室了片刻,才冷沉地道:“師妹,師父已把玉獅子印交給我了,要我亮出來麼?”

    上官文鳳震驚地連退兩步,臉色大變,全身發起抖來。

    田宏武也是大吃一驚,這玉獅子印是師門聖物,代表祖師爺傳下的家法,誰也不許違抗,否則視同欺師滅祖,自己只是聽過,還不曾見師父用過,現在師父把這聖物交與了夏侯天,師妹說什麼也不敢反抗,只有乖乖就範。

    夏侯天接著又道:“師妹,怎麼樣?”

    上官文鳳咬牙切齒,心裡根到了極處,但說不出話來。

    田宏武心念疾轉,自己已不是師門的人,不受此物控制,小師妹不願意回去,一面是為了自己,另方面是怕回去後,被師父迫嫁三師兄,三師兄人才不錯,可借城府太深,不夠厚道,師妹嫁給他絕對不會幸福,自己承了她的深情,應該加以援手。

    心念之中,倏然現身出去。

    ‘腳步聲驚動了兩人,齊齊轉過身來,愕然望著田宏武。

    田宏武迫近丈許處停了腳步,面對情深一往的小師妹,的內心激動如潮,但表面上保持那使人股慄的陰冷。

    上官文鳳輕輕驚叫了一聲,她認不出他,她是駭於他的可怕面容。

    夏侯天驚煌地上下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有何指教?”

    田宏武逼住喉嚨,以-種怪異的腔調道:“你大概是南方來的,區區警告你馬上離開北方武林!”

    夏侯天眉頭’一緊,道:“這是為什麼?”

    田宏武冷冷吐出兩字道:“別問!”

    夏侯天吞了一泡口水,道:“朋友……是‘風堡’的人?”

    田宏武道:“要你別問!”

    如果是在南方,夏侯天決不吃他這一套,早跳起來了,但這是北方,一個有城府的人,是隨時隨地都先權衡利害二字的,當下強忍住一口惡氣,擠出一絲笑容道:“朋友,武道同源,在下來北方的是客,要在下離開可以,但總得有個理由?”

    理由,當然是說不上,田宏武被不知名的貴胄公子如此對待過,現在為了解小師妹之危,只好如法炮製,當下冷酷地道:“拔劍吧,你贏了便可不走,這就是理由!”

    上官文鳳可困惑極了,想不到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她直覺地感到這疤麵人並不陌生,但看起來又極陌生,到底是什麼地方眼熟,她說不上來,只好默然站著。

    夏侯天也是武士,當然不會被莫明其妙的幾句話,便嚇得夾著尾巴走,眉毛一挑,壯起膽子道:“朋友至少得抖出個來路吧?”

    田宏武左手握住劍把,右手仍抓住劍路中央,在胸前一橫,道:“拔劍,你贏了會有交代!”

    像這樣蠻橫的事,夏侯天一輩子沒見過。田宏武練成這“迫魂三式”,是秘密的,同門中,除了二師兄,誰也設正式見過,所以他這詭異的式子,沒引起兩人的疑心。

    夏侯天想了又想,道:“朋友,非打不可麼?”

    田宏武“唔!”了一聲,似乎多一句話也不願說。

    夏侯天無奈,只好拔出劍來道:“朋友,咱們無冤無仇,當然不是拼命,怎麼個打法,幾招為限?”

    田宏武道:“一招!”

    夏侯天臉色又變,他直覺地感到這疤面怪人有說不出的邪門,一招,他不相信自己會差到連一招也接不下,堂堂執南方武林牛耳的“屠龍手”的及門弟子,能破到哪裡去?當下沉聲道:“好,在下領教朋友一招!”

    說著,亮開了門戶。

    田宏武道:“你可以出手了!”

    夏侯天略一遲疑,道:“還是朋友先賜教吧!”

    他的心意是隻守不攻,應付一招,只要不敗,便算解決問題了。

    田宏武冷極地道:“你出手攻,如果區區先出手,你毫無機會。”

    這不知是狂傲自大,目中無人,還是真的有所恃,夏侯天雖然城府深,但也是個武士,不能說毫無血性,這句話別說他,任誰也受不了。

    上官文鳳的雙眼睜得更大了,但她沒插手的餘地。

    雙方對峙良久,夏侯天突地暴喝一聲,全力攻出一劍,這一劍不用說是他最得意的一招。

    無論氣勢火候,都已見了功力,等閒人是接不下的。

    可惜田宏武與他是同門,無論他使的任何招式,田宏武都能制敵先機,而且田宏武古墓百日,功力比往常增了幾乎一倍,再加上“追魂三式”玄奧無方。

    “鏗!”夾以一聲驚呼,夏侯天兵刃落地,人也退了三四步。

    田宏武手中劍仍橫是看,只是略高了些,劍身離鞘一尺,像是根本沒出過手。他有些歉疚之感,因為對方曾是自己的同門師兄。

    上官文鳳也是震驚莫名,她從未見過這等詭異的劍法。

    田宏武冷酷無情地向夏侯天道:“揀起你的劍走吧!”

    夏侯天臉色連變,目光閃動中,透出了一絲奇詭之色。

    目為心聲,一個人心裡在打主意時,眼睛便會洩露出來。

    田宏武忽地心中一動,想起自己被追到“風堡”之時,夏侯天曾經以一種罕見的暗器帶翼銅針傷了自己,幸而設中要害,否則早巳……

    夏侯天上前兩步,俯身抬劍,一絲極細的銀芒,倏然射出,無聲無聞。

    田宏武早已留上了心,同時又有陽光照射,否則是無法發覺的。當下冷哼了一聲,側身揮袖。

    夏侯天心知不妙,片言不發,轉身便待遁跳……

    田宏武一個彈身,形同鬼魅,長劍脫鞘將及一半,鋒口勒上夏侯天的咽喉。

    上官文鳳尖叫一聲:“不要殺他!”

    劍鋒已劃破了表皮,夏侯天面如死灰。

    田宏武想了又想,還是下不了手,同門之誼是無法抹煞的,“嗆!”地一聲,半截劍回入鞘裡,冰聲道:“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夏侯天盯了上官文鳳一眼,狼狽奔離。

    上官文鳳呆望著這疤面怪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面對情深一往的小師妹,田宏武思前想後,不禁感慨系之,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這口氣嘆的可真是古怪,上官文鳳大是困惑,期期地道:“請問兄臺如何稱呼?”

    田宏武搖搖頭,沒開口,在情緒激盪之際,他不敢開口說話,怕露出馬腳。

    上官文鳳更加惶惑,又道:“兄臺現身,不是沒有原因的吧?”

    田宏武鎮定了一下情緒,舉起袖子,取下那枚帶翼鋼針,託在左手掌心中。

    上官文鳳驚叫一聲:“暗器?”

    田宏武這才開口道:“你們是同門?”

    上官文鳳顯得很不安地應道:“是的!”

    田宏武故意沉吟著道:“這是貴門的獨門暗器?”

    上官文鳳鎖緊了眉頭,道:“敝門從不許使用暗器!”

    田宏武心中明白,這定是夏侯天私底下練的,當下一披嘴道:“那這東西何來?”

    上官文鳳搖頭道:“不知道!”

    田宏武把鋼針用兩個指頭扶著,遞了過去,道:“你可以帶回師門去查究一下。”

    上官文鳳接過手來,仔細審視了一番,收藏好,然後作了一揖,訕訕地道:“小弟上官文,承情了!”

    田宏武只有肚子裡苦笑,他有許多話,但一句也說不出來,因為不能說,他想勸小師妹不要招惹“辣手仙姑”司徒美,但也開不了口。

    上官文鳳又道:“小弟能高攀與兄臺交個朋友麼?”

    田宏武冷聲道:“區區一生不喜與人交往,但……今天可以例外!”他心裡本來要拒絕她,本來不想這麼說,但卻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上官文鳳又是一揖,道:“既然兄臺願意下交,請示名號?”

    田宏武不由為了難,想了想,道:“區區設名號,如果你喜歡有個稱呼,叫我疤麵人吧!”

    疤麵人,這如何叫法?上官文鳳尷尬地笑了笑,女孩子通常比男人任性而不拘小節,一揚眉,一偏頭,調皮地道:“那小弟就叫你疤面兄好了!”她這不經意的動作,已表現出了女兒之態,但她不自覺。

    田宏武當然是裝聾作啞。

    蹄聲得得,遠遠一個帶著驚喜的聲音道:“田少俠,我找你很久了!”

    田宏武心頭劇震,怎麼會有人認得出自己,離開古墓還不到半天呀?愕然轉身望去,一紅一青兩條人影已下了馬背,赫然是朱媛媛與丁香。

    上官文鳳當然也十分錯愕。

    走近前來,朱媛媛的目光直盯在上官文鳳的臉上,噘起嘴道:“不是他,認錯人了!”

    這話是自語,也是對丁香說的。

    田宏武恍然,上官文鳳穿的是白衫,江湖道上穿白衫的本就很少,她把上官文鳳錯認作是自己了。當目光接觸到丁香時,不由又是一震,有一詭異的表情,剛剛從丁香的臉上隱去。

    朱媛媛的目光移向田宏武,突地驚“咦!”了一聲,道:“他的臉……”下文沒接下去,但不必出口也明瞭。

    在江湖道上,嘲笑別人的殘缺,是犯忌的,但朱媛媛任性慣了,一點也不在乎。

    美好的,會使人多看上幾眼,但醜惡的,只一眼便夠了。

    朱媛媛的目光,又移向上官文鳳的臉上,掀了掀小鼻子,大刺刺地道:“你怎麼也穿白衫?”這句話非但不禮貌,而且也莫明其妙,但她一向只知道有自己沒別人,腔調倒是滿自然的。

    女人的氣量,大多比男人狹窄,上官文鳳冷冷地道:“怎麼,不可以?”

    朱媛媛挑眉道:“看你一派斯文,火氣還真大,我就說不可以,又怎樣?”

    上官文鳳一披嘴,道:“姑娘想來就是鼎鼎大名的朱大小姐了?”

    朱媛媛道:“你竟然還認識我,聽口音你是南方人,如何稱呼法?”

    上官文鳳道:“在下上官文!”

    朱媛媛偏頭一想,道:“有個與你一般裝束的,叫田宏武,他也是南方人,你認識他麼?”

    上官文風面色微微一變,道:“他是在下師兄!”

    田宏武心頭“咚!”地一跳,他想離開她們。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好哇!你們廢了他的功力,這筆帳我要代他討……”

    上官文鳳雙目大睜,沉凝地道:“當時在下不在場,事後聽說的,在下與他私交最好,目前也在找他,朱姑娘要代他討帳,這話怎麼說?”

    朱媛媛道:“因為他是本堡的武士統領。”

    上官文鳳道:“但他被廢了功力,乃是家法,並非仇殺……”

    朱媛媛道:“我可不管這些!”

    她們只顧說,把田宏武冷落在一邊,大概他太醜的緣故。

    上官文鳳大聲道:“朱姑娘,你講不講理?”

    朱媛媛笑笑道:“那要看情形,有時候當然也講的。”

    講理要看情形,這種話也只有任性慣了的她,才說得出口。

    上官文鳳忍耐不住地笑道:“照現在的情形,你打算講理嗎?”

    這話問的也很妙,兩人異曲同工,本來她就是個美人,改扮了男裝,不用說是俊美絕倫,只是太文弱了些,缺少點丈夫氣,她這一笑,的確是能令人傾倒的。

    朱媛媛邑不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但見了這等美男子,多少是有些情不自禁的,這是人的本能,正如一個規矩的男人,見到了不多見的美女,心理上的反應是一樣的,她的神色倏地變得柔和了,嫣然一笑道:“無妨暫時講理吧!”

    丁香掩口向朱媛媛低聲道:“小姐,他好俊!”聲音雖小,但在場的都聽到了。

    田宏武大感不是味道,因為他是殘缺人,心理上自然產生一種莫明的嫉意,暗忖:“小師妹如此任性胡來,必有一天要遭巨禍。”

    當下側轉身緩緩挪步,準備離開。

    丁香突地橫身一攔,道:“閣下慢走!”

    大而明亮的眼睛,誰見了都會動心。

    田宏武心已麻木,對這雙他曾無法忘懷的眼睛,不再欣賞了,似乎所有凡屬美的樂西,都離他很遠,很遠。他停了腳步,冷冰冰地道:“姑娘有話要說?”

    朱媛媛與上官文鳳的目光,也同時轉了過去。

    丁香怔了一怔,才道:“閣下該留個名號!”

    田宏武腳步又動,口裡道:“無此必要!”

    上官文鳳彈了過去,與丁香並肩而立,攔住他的去路,道:“疤面兄,請暫留步!”

    朱媛媛驚奇地道:“什麼,你叫他疤面兄?”

    上官文鳳朝她一點頭,道:“不錯,他叫疤麵人。”

    朱媛媛道:“還是第一次聽說!”

    丁香面上突地現出了悽測之色,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後又把目光掃過朱媛媛與上官文鳳,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也許,她天性善良,見了殘缺的人,便油然而生同情之念。

    田宏武皺眉道:“你要說什麼?”

    上官文鳳期期地道:“兄臺既然答應與小弟做朋友,所以小弟有個不情之請,請兄臺代為留意敝師兄田宏武的下落!”

    田宏武的臉色變了,但他是疤面又塗了易容藥,所以旁人看不出來,只他自己能感覺到,好半晌才應道:“可以!”

    提起田宏武三個字,朱媛媛與丁香的神色也變了。

    田宏武實在不願再停留下去了,激憤夾著自卑,另外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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