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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田宏武進入屋中,一看,心裡發了毛,這屋子與怪人一樣怪,平生從沒見過,除了前面的門,沒有半個窗戶,牆壁黑黝黝的,不是磚也不是土,不知是什麼材料造的,頂上是粗鐵條織成的網。屋裡沒有分隔,整整一大間,靠左邊是一張木板床,除了木板就是木板,連被褥枕頭都沒有。正中央一張方案,案上點了盞燈,土屋子就這麼點東西,再沒有了。

    怪人站在方案邊,齜著獠牙,陰陽眼不斷地閃動。

    奇怪,蒙面客呢?這屋子裡連只老鼠也藏不住,除非他是鬼,消失於無形。怪人開口道:

    “你說的人在哪兒?”

    田宏武答不上話來,一股寒氣,從背脊骨冒起,直到頭頂心。

    這種怪事,從小到大,連聽都不曾聽說過。

    “鏘!”地一聲,屋門竟自動關上了。

    聽聲音顯然是鐵的。田宏武驚魂出了竅,四肢百骸,宛若被拆散了。

    怪人嘿嘿一聲冷笑道:“這是堡中禁地,擅入者死,連堡主都不例外!”

    鐵屋回聲,聽起來靂耳栗心。

    田宏武驚著直哆嗦,一腦子的狂亂驚怖,堡中竟然有禁地,連堡主都不能擅入,這怪人到底是什麼身份。現在鐵門關上了,退身已不可能,這怪人將如何對付自己。

    想不到堡裡竟然有這等邪門的地方!他後悔在發現人影之時,應該出聲喊叫,由堡里人自己對付,便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但現在後悔已嫌遲了。令人駭異的是那同入的蒙面客,何以突然消失了?雙方曾動手,對方還受了傷,當然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覺。他竭力鎮定心神,事情擠到頭上,非應付不可,怕也沒用。

    怪人又道:“這是鐵屋,除非你會五行遁法,否則休想出去。”

    慢慢,他冷靜下來了,人,到了絕境,便什麼也不在乎了。

    冷冷開口道:“閣下是誰?”

    怪人道:“沒有人敢問老夫是誰!”

    田宏武的傲氣復生了。

    他想,如果不是小師妹偷偷放了自己,已死於門規之下,如果那天不是餘總管出頭,也毀在三師兄劍下了,兩番不死,今晚如果死在這鬼地方,算是生有地,死有方。有生必有死,人總是要死的,遲早而已。

    死有什麼可怕,怕死就能不死麼?想到這裡,他不由笑了,一個人連死也不怕,天下再沒有可怕的事了。於是,他平靜地道:“閣下準備如何處置在下?”

    怪人大鼻子一掀,道:“容易之至,由你自了,或由老夫動手!”

    田宏武捏了捏手中劍,橫起心道:“如果在下不願自了,也不甘心束手待斃呢?”怪人狂笑了一聲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反抗,是麼?不過,那是白費,這屋裡盡是機關,要制你死命,易如反掌!”

    田宏武道:“在下就算必死,閣下也活不了!”

    怪人道:“你對自己的武功如此自信?”

    田宏武道:“大概有幾分把握!”

    怪人的聲音突地變得很冷酷地道:“就算你有十分把握,你也殺不了老夫,你出手再快,總不及老夫按動機關快,機關就在案邊,老夫只是伸指之勞,再說,你能出手,老夫也能,不見得你的功力高過老夫?退一萬步說,你的功力真的高過老夫,一切如你預計,出劍便制老夫於死地,但你仍然逃不出去,你出不去,這裡每逢朔望,才有人來送飲食,這個月十五剛過,你能十幾天不飲不食?還有,犯禁者死,你不餓死渴死,也不會有人饒你。”

    田宏武劍眉一挑,道:“無論怎樣,大不了是死,在下已把死字從心裡剔除,還有什麼好顧慮的,武林人與賭徒一樣,總是要下往的,反正不贏便輸,不輸便贏……”

    怪人突地拍手道意“妙啊,老夫突地拍手道:“老夫改變主意了!”怪人興沖沖地道:

    “老夫生平無所好,就是好賭,你對老夫的心意了,咱們來賭吧!”田宏武道:“賭什麼?”

    怪人道:“賭命!”

    田宏武此刻恐怖之念已完全消失了,對方再怪,總是個人,星目一睜,道:“賭命!怎麼個賭法?”

    怪人偏頭想了想,道:“有了,我們擲骰子!”

    田宏武不由笑出聲來,道:“有意思,擲骰子賭命!這裡有賭具?”

    怪人道:“當然,一個嗜賭的人,身邊隨時帶得有賭具的!”

    說著,伸手在腰裡一摸,果然摸出一個大號的骰子。

    還有個小瓷瓶,朝桌上一放,說道:“這不是,咱們用這顆骰子,玩趕獨牛,你會麼?”

    田宏武道:“當然會!”

    怪人大嘴一咧,道:“咱們只比麼六,擲出其他的點子不算!”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輸贏怎麼算法?”

    怪人道:“擲出六點算贏,你贏了便可安然出這鐵屋!”

    田宏武道:“如果兩人同點呢?”

    “再來過!”

    “在下如果擲出麼呢?”

    “那你就輸了!”

    “輸了怎樣?”

    怪人抬起了小瓷瓶道:“這是斷腸毒藥,一滴便可制命,輸了便喝下去!”

    田宏武打了一個冷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天底下再沒有更大的賭注了,暗暗咬了咬牙,道:“如果閣下擲出麼來呢?”

    怪人滿不在乎地一翻陰陽眼,道:“賭博講究的是公平,沒有光贏不輸的,老夫輸了,照喝不誤。”田宏武瞪眼望著對方,道:“閣下輸了也喝?”

    怪人道:“為什麼不喝?”

    田宏武道:“在下贏了可以走,閣下輸了賠上命,這不太吃虧了?”

    怪人哈哈一笑道:“有意思,你倒是很有賭德,不過,老夫說了算數,你贏了便可以走,等於老夫自毀禁例,還不該死?”他說的很輕鬆就像對死一點也不在乎。

    田宏武心念一轉,道:“話先說清楚,在下輸了沒話說,閣下如果輸了,服毒而死,在下怎麼出去?”

    怪人道:“笑話,你以為老夫輸不起,先給你開門!”伸手在案底下只一摸,鐵門果然開了。

    田宏武不由大大地激動起來,兩眼望著門外,要走,現在便是機會,可以不必冒服毒之險。好生惡死,是人的本能,這是極大的誘惑。

    但也是對一個真武士的考驗。

    他毅然收回了目光,道:“來,我們開始!”

    這需要極大的勇氣,但他辦到了。

    怪人哈哈一陣狂笑道:“老夫碰上知音了,你有資格做真正的賭徒,過來吧!”田宏武挪步走向案邊,道:“閣下先擲!”

    怪人拾起骰子道:“那老夫就佔先了!”

    說完,雙手捂住骰子,搖了又搖,口裡還唸唸有詞,那模樣,真像個賭徒。一個骰子賭命,天底下恐怕沒有比這更荒唐、更驚人的事了。

    田宏武的眼睛睜大了,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當然,他還是萬分緊張的,因為這是賭命,銀錢珠寶輸了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人也只能死一次,輸了便完結,永遠無法翻本。大粒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了,手心也在冒汗,一顆心抽得老緊。

    賭命,一擲定生死!一顆骰子,任怎麼搖,也是不會有聲音的。

    靜,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怪人還在搖著,他那不像是人的怪臉,沒有人看出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緊張呢?

    田宏武的眼珠,隨著怪人搖骰子的手在晃動。“六!”怪人大叫一聲,擲出了骰子。

    田宏武的心提到了腔子口。

    骰子在案板上轉了幾轉,停住了。

    田宏武的呼吸也停住了,天啦,果然是一個六,他的兩眼發了直,從腳板心直涼到了頭頂。現在,他只有一個機會,也擲出六點,雙方重新來過。

    但這機會太渺茫了,命,等於已經輸了半條。

    怪人抓起骰子,遞與田宏武道:“該你了!”

    田宏武接過骰子來,他沒有搖,但手卻不停地發抖,身上在冒冷汗,他在心裡祈望著能擲個六點。發了一回呆,骰子擲了下去,滴溜溜一轉,不動了。

    “麼!”怪人哈哈狂笑起來。

    田宏武的頭開始旋轉,眼前冒起了朵朵金花。

    他竟然輸了,輸的不是錢,是命!他轉身望著門外,明亮的月光在他看來是一片灰白,死的灰白。衝出去!”一個聲音在他心底大叫,生與死,只隔了一道門限,幾寸寬,數尺長的門限。他無法看到自己的臉色,但不消說,相當的難看。

    怪人沉緩地道:“你不會賴吧?”

    田宏武霍地回過身來,道:“笑話!”

    怪人道:“既然輸的起,就喝下去!”

    驀在此刻,屋外院子裡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參見太上!”

    田宏武轉身一看,來的赫然是總管餘鼎新,遠遠地站在院子中央,這時,他才發現院地上有一條白石子砌的線。餘鼎新站在白線之外。

    他敏感地想到那條白線可能便是禁界。

    他說不出此刻心裡的感受,不是悲傷,不是怨恨,不是激憤,什麼都不是。他想說話,但喉嚨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說不出話來。怪人被稱作“太上”,這到底算什麼玩意?怪人冷森的道:“並非朔望之期,你來做什麼?”

    餘鼎新打了一躬,恭謹地道:“稟太上,這位田少俠是客人”

    怪人道:“老夫知道他是客人,堡裡沒見過他,客人怎麼樣?”

    餘鼎新期期地道:“他無心犯禁,請太上開恩!”

    怪人怒哼了一聲道:“胡說,你要老夫毀禁麼?”

    餘鼎新又打了一躬道:“弟子不敢,只是……因為他不知道有這禁例!”

    怪人道;“少廢話,退出去!”

    餘鼎新栗聲道:“這是弟子之錯,因為弟子忘了向田少俠交代。”

    怪人道:“老夫不管這些,例不可破,忘了交代是你的事。”

    餘鼎新激動地道:“由弟子代替他吧,否則將終生難以心安。”

    這一說,田宏武大受感動,高聲道:“餘總管,盛情心領,小弟認命了。”餘鼎新激動地道:“田老弟,你使我負疚終生。”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小弟是發現有外人入侵,所以冒失進了來,是個蒙面人,入了鐵屋,便失去蹤影,希望餘總管能設法一查。”餘鼎新驚聲道:“有這等事?”怪人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胡說八道,沒有這樣的事!”

    田宏武大聲道:“餘總管,請轉吧,小弟心安理得。”

    話說完,回開身去。

    怪人翹起大拇指道:“你是條漢子,有種!”

    田宏武苦苦一笑,並非由於對方的稱讚,而是自嘲,一條漢子,不錯,但馬上就要成為一條死漢子了。

    怪人一大一小的眼睛,透射出迫人的奇芒,直照在田宏武的面上,沉緩的道:“田少俠,你有什麼未了的事要交代麼?”田宏武想了想,道:“沒有!”

    怪人道:“那你是毫無牽掛了?”

    這句話,近乎調侃。

    田宏武怒視了怪人一眼,拔開瓶塞,仰頸喝了下去。

    怪人爆發出一長串狂笑,道:“真英雄,真武士,了不起!”

    田宏武內心此刻反而出奇的平靜,睜著眼,等待死神的光臨。

    怪人手指案上的骰子道:“你再擲擲看?”

    田宏武橫了他一眼,道:“什麼意思?”

    怪人道:“在毒勢還沒發作之前,你再試試手氣。”

    田宏武年紀輕,多少還有些童心未泯,依言抓起骰子,一擲,又是一個麼,不由嘆了口氣道:“在下從來不相信命運二字,現在相信了。”怪人哈哈一笑,一抖手,袖子裡滾出同樣的一粒骰子,在案面上一陣翻滾,停下來,赫然是一個六。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動,一把抓起怪人袖子裡滾落的骰子,抖手擲出。

    怪事發生了,是個六。

    他面色沙變,狂聲道:“陰謀,可鄙的陰謀!”

    怪人若無其事地道:“你現在才知道?”

    田宏武目露殺光,長劍橫胸,左手抓緊劍柄,栗聲道:“現在知道並不晚!”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案桌下面,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赫然就是那個蒙面客。田宏武氣得幾乎昏過去,這分明是布好的圈套,引他上鉤。

    殺機直衝頂門,他從來沒這樣激動過。

    怪人伸手在臉上一抓,露出了本來面目,赫然是替他療傷的師爺姜執中,原來他戴的是一付製作精巧的惡形面具。田宏武正要拔劍,不由驚呆了。

    蒙面客也揭下了面巾,竟是餘總管曾特別引見過的總教習胡大明。

    師爺姜執深深一揖,道:“田少俠,得罪,得罪,那斷腸毒藥不死人,反倒益氣補元。”

    田宏武一時之前,哭笑不得。

    這玩笑開的太大了,簡直是惡作劇。

    總教習胡大明也賠笑作揖道:“田少俠的劍術,堪稱當今獨步,佩服之至,若非手下留情,區區這玩笑就把老命給開掉了!”說看,拉開胸衣,一道半尺血口,後翻肉轉,雖已敷了藥,但看來,還是很驚人。

    玩笑歸開玩笑,田宏武的火可大了,板著臉道:“這玩笑開得未免太過分了些?”

    “田老弟,失禮之至!”餘鼎新跨入鐵屋,道;“此地是本堡的練功房,並非什麼禁地,這全是區區的主意,現在向老弟賠不是!”說看,抱了抱拳。

    田宏武餘憤未消,但想到自己曾受過餘總管的好處,只好忍氣還了一禮。他心裡想:

    “如果自己精明些,便不致受愚弄,現在回想,這件事破綻很多,怪自己粗心大意設發覺。

    首先,以‘風堡’的威望,誰敢亂闖,蒙面客停身屋頂,堡門上不會不發覺,自己與他追逐交手,從跨院到功房,也不見任何反應,這是說不通的。”心念之間,道:“實在說來,怪小弟粗疏愚鈍!”

    餘鼎新笑笑道:“田老弟,換了誰也是一樣,這件事是經過堡主同意的,目的在證實一下老弟的武功為人,單憑從容服毒這一點,就令人折服,區區自問絕辦不到!”

    田無武本想頂他幾句,該種做法有欠光明,但轉念一想,把到口邊的話嚥了回各,輕輕“唔!”了一聲。

    師爺姜執中打著哈哈道:“田老弟,憑良心說,我是提心吊膽的,如果老弟出了手,我真不敢想像會是什麼後果!”這倒是句實在話,田宏武如果直的出了手,非有人流血不可。

    餘鼎新正色道:“田老弟,我知道你很生氣,這種手段實在欠光明,不過,令師是南方知名之士,而令師兄說老弟有弒師兄之嫌。本堡依例留下老弟,試試老弟的真正為人心性是必要的,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幕,現在,疑慮盡消,希望老弟別放在心上。”這一說,田宏武的氣便平了。

    的確,這是必要的,“風堡”不能容留個叛徒,再則,一個欺師滅祖的人,是不能見容於武林的。姜執中拱手道:“敝堡主在花廳專候,請老弟過去相見,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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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院花廳裡,擺了桌豐盛的酒席,田宏武被強拉上了客座,堡主朱延年坐了主位。餘鼎新等作陪。

    田宏武看這位名震遺蹟的堡主,方面大耳,不怒而威,一團正氣,是個正派人物,談吐也十分豪放,年約在花甲之間。酒過數巡,堡主朱朱延年面色一肅,道:“田少俠,老夫有件事,想徵求少俠同意?”田宏武欠身道:“請指教!”

    朱堡主道:“少俠是武林中難得的奇材,老夫想屈少俠留在本堡,擔任‘旋風’武士隊的統領不知肯屈就否?”在座的目光,全投注在田宏武面上,神色中充滿了期待之意。

    田宏武大感意外,登時心念疾轉:“自己現已成了江湖亡命者,連個落腳處都沒有,能有這麼個安身立命之所,當然最好不過。可是在師門而言,自己是待罪之身,二師兄離奇墜巖的這件冤枉,非查明不可,否則這一輩子將永遭同道唾棄。同時自己如果留在堡裡,將招致師門與‘風堡’之間的怨結。再者未婚妻小秀子一家的血仇,得由自己來清理,如果受命於人,便不能自由行動了。”

    心裡想著,再次欠了欠身,訕訕的道:“蒙堡主錯愛,在下受寵若驚,不過……自忖難以當此重任。”

    朱堡主微一皺眉道:“少俠的意思是不願屈就?”

    田宏武道:“並非不願,而是不能!”

    朱堡主道:“能說說不能的理由麼?”

    田宏武想了想,才道:“在下是師門罪人,在弒同門師兄的罪名沒洗刷之前,不敢沾辱貴堡。”朱堡主道:“這是推託的話麼?”

    田宏武道:“實情如此!”

    朱堡主誠摯地道:“田少俠,這是兩檔事,老夫是想到堡中‘旋風隊’乏人統率,得有個管束的人,少俠要辦私事,儘可自由行動,至於所謂沾辱二字,實在用不上,現在老夫已經確知少俠的為人了。”田宏武不由面現十分為難之色。

    餘鼎新接話道:“田老弟是否不願屈居人下?”

    田宏武正色道:“總管言重了,我田宏武不過江湖無名小卒,蒙堡主知遇,視為莫大的光榮,怎會有那等不識好歹的想法!”

    姜執中笑笑道:“那田老弟就答應了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容小弟再考慮如何?”

    朱堡主舉杯道:“好,好,田少俠不妨慢慢考慮,現在只飲酒,不談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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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散,已將近天明。

    田宏武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直瞪眼,他心裡亂得很,對行止無法做訣斷,能當上“風堡”

    的“旋風隊”武士統領,在江湖中便可立即成名。

    可是將失去了自由之身了,朱堡主邑然答應自己自由行動,但自己卻也不能不忠人之事。

    “鳳凰莊”的血案,可以慢慢調查,但師門這樁公案,卻是急不容緩,依師父的性格,定會率人北上的。他自己投入了“風堡”,一來未經師令,二來雙方難免直接衝突,後果難以想象的,自己豈非罪上加罪,今生今世,就難想昭雪了。可是,自己受了“風堡”援手庇護之恩,又蒙堡主知遇,受人湧泉之恩,必當湧泉上報……

    想來想去,利害參半,還是拿不定主意。

    窗上透進了日影,他才朦朧睡去,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了,他趕緊起身漱洗更衣。他現在的白衫,是堡裡替他新做的,原來的被血汙染,已經不能穿著了,剛剛穿好衣服,一名青衣婢女,端著食盤,走了進來,道:“少俠,請用早點!”說完,放在桌上,人站著沒走。

    田宏武抬起頭來,不由呆了一呆,一雙又圓又大,明光清澈的眼睛,正定定地望著他,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眼睛。有,那是在畫中。

    太美了,美得使人自慚形穢。

    不單是眼睛,她的臉形、眉、鼻、嘴,無一不美,身材也十分勻稱,像是造物主特別對她優厚,把她造得這麼完美。這樣的美人,卻做了服侍人的婢女,實在太冤枉了。

    一朵美麗的花,值得人眷戀、欣賞,美人也是一樣。

    田宏武並不是輕薄之流,但愛美是人的天性,他看的痴了。

    這女子也怪,她不但讓他盡情的看,她也看他。

    是由於他長得英俊麼?

    兩人就這麼對望著,眼光似乎膠著了。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田宏武立即警覺了,一個被視為上賓的人,與下人如此眉眼相對,實在有失身份,他的臉孔頓時發了燒,輕輕一咳,藉以掩去窘態,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青衣女子笑笑道:“我叫丁香!”

    丁香,這名字不錯,人如其名,她的確像朵美麗的丁香。

    田宏武突然想到這些日子,都是餘鼎新他們陪著吃飯、用點心,今天怎麼忽地叫人送到客房來?“丁香,餘總管他們有事?”

    丁香道:“是的,天亮前堡裡發生了大事,他們都忙著!”

    不知是有意,還是她生來就是喜歡笑,她又笑了,笑得很甜,兩個深深的酒窩,實在迷人,會使人心跳。田宏武倒是為這句話吃了一驚,追問道:“堡裡發生了什麼大事?”

    “有人被害。”

    “被害,誰?”

    “執法的閔三爺!”

    “噢”田宏武臉色為之一變,閔三爺他是見過,是個城府很深,不苟言笑的半百老者之人。

    記得三天前,餘總管請客,閔三爺也應邀作陪,他神態冷落似乎很瞧不起自己,自己想到暫時做客,沒放在心上,他怎麼被害的呢?

    丁香自顧自地又道:“閔三爺是堡裡有名的高手之一,在外面提到‘鐵面閔三’,沒有人不發抖的。”田宏武皺眉道:“在哪裡被害?”

    丁香道:“西跨院,他的臥室裡!”

    田宏武更加吃驚,竟然有人膽敢人堡殺人,殺的還是執法者。

    “什麼人下的手?”

    丁香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少俠用了早點,可以去看看,我得走了,待會來收拾!”說完,轉身出房,到了房門口,又回眸一笑,才姍姍而去。

    田宏武發了一陣子呆,忽地自責道:“田宏武,你是怎麼了?你平素自命英雄,卻恁地如此沒出息,見了個女人便魂不守舍。”他定了定神,把丁香的影子從腦海中逐出去,然後匆匆用了早點,出房朝西跨院走去了。一路上,見到的每一張臉孔都是沉重的。

    院門有人把守,不許閒雜人進去,田宏武身份不同,負責守衛的武士含笑側身,讓他通過。

    口口口口口口命案現場,只四名武士和總管餘鼎新守著。

    餘鼎新見田宏武來到,忙迎上前,苦笑看道:“田老弟,想不到的意外!”

    田宏武站在門邊,目光朝房裡望去,只見閔三爺直挺挺地躺在床前地下的血泊裡,身上僅穿了內衣褲,看來是睡中被殺。現場沒有格鬥的跡象,一柄劍好端端地掛在床欄上。死者的傷口,似在喉頭下的頸腔口。田宏武栗聲道:“誰是兇手?”

    餘鼎新用手一指板壁,沒有說話。

    田宏武順著手指方向看去呼吸為之一窒,壁上赫然是“復仇者”三個大字,是蘸著血所寫的,令人驚目驚心,不由脫口道:“誰是‘復仇者’?”

    餘鼎新搖頭道:“不知道,自有本堡以來,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田宏武道:“看來是仇殺?”

    餘鼎新道:“從留的血字看來,應該是仇殺,但不知道閔執法與兇手結的是什麼仇,以閔執法的身手,被人像殺雞般的取了上命,毫無掙扎反抗的跡象,殺人者的身手,必定相當可怕!”頓了頓,又道:“致命的傷口看來,兇手用的是極鋒利的匕首。”

    田宏武沉吟著道:“沒有任何人發現動靜麼?”

    餘鼎新道:“這就是令人駭異之處,堡中戒備一向森嚴,兇手竟能從容來去,不露一點痕跡,而且會找到閩執法的臥室,不驚動任何人。”

    田宏武道:“兇案發生在什麼時候?”

    餘鼎新道:“發現時,傷口血液還沒凝固,大約是在我們喝酒時,或散席之後。”田宏武道:“是何人首先發現的?”

    餘鼎新道:“是巡夜的武士,在巡經此地時,發現了閔執法的房門上插了支竹籤”

    田宏武驚聲道:“竹籤?”

    餘鼎新點點頭,從衣袖裡取出來,遞與田宏武道:“就是這東西,老弟無妨過目!”

    田宏武接了過來,只見這竹籤五寸長,一寸寬,下端削得很尖銳,竹籤上還寫得有字,寫的是:“第十八號,閏三,風堡執法。”名字上抹了一點血。這太驚人了,殺人、題字、留籤!

    餘鼎新沉重地道:“區區與堡主倆研究的結果,判斷這‘復仇者’要殺的人不在少數,同執法被編列為十八號,證明前面還有十七個號數,十八之後,可能還有,而閔執法可能是第一個被殺的,因為前此從沒聽說過‘復仇者’這名稱,也沒聽說哪裡發生過同樣的事。”

    田宏武點頭道:“這分析很有道理,準備採取什麼對策?”

    餘鼎新沉吟著道:“這是無頭案,毫無線索可循,一時之間,也難有好的對策……”

    田宏武把竹籤遞向餘鼎新道:“小弟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餘鼎新道:“老弟有什麼話儘管說。”

    田宏武道:“會不會是自己人所為,故意布這疑陣?”

    餘鼎新皺起眉頭抿了抿嘴,深深一想,道:“唔!這未始不可能,田老弟怎會想到?”

    田宏武道:“第一,如果是外人入侵,很難逃過警戒的眼目。第二,死者沒有反抗的跡象,可能是熟人出其不意的下手。第三,外來的人很難一下子便找到閔執法的臥房,如果慢慢摸索的話,難免不露形跡。”

    餘鼎新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田老弟的心思真是縝密,不過……會是誰呢?堡裡都是多年的弟兄夥友,沒有新進的,假使真的是自己人所為,怎會等了這麼多年才下手,機會應該很多”

    田宏武道:“三爺是執法,難免會招怨,有沒有……執法不公的事?”

    餘鼎新道:“讓我想想看!”

    一具棺木抬入院子,四名武士進房開始料理死者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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