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前。
一個紅衣女子面對一個村姑。
村姑正是既土又五的紀大妞。
原先在場準備挖墳的四名漢子這時已沒了影子。
司徒明月來到墳後樹叢中隱住身形。
“你是誰?”紅衣女子開口問。
“我姓紀,名大妞,附近村子裡的人。”
“哦!不是吧?”
“信不信在你。你又是誰?”
“這你就不必管了!”
“那好,咱們誰也別管誰。”
“可是我非得管你不可。”紅衣女子挑了挑眉,“這地方不許任何人涉足,你公然敢胡鬧,一定有什麼不良的居心,你現在非把來路交代清楚不可。”
“如果我不說呢?”
“就要你好看!”
“哈!你是哪來的野女人少臭美,我紀大妞土生土長,玩泥巴打架可是內行,你要是不信我就叫你吃土。”
“你真有這本事?”
“不信你就試試看?”紀大妞開始挽袖管,做出要打架的樣子,其勢洶洶完全是一副鄉下野姑娘的姿態。
紅衣女子是奉命探索對方路數的,當然無所猶豫,上步,伸手便抓,這二抓之勢,迅捷玄厲皆臻極致,而且含有莫測的變化,令人無從閃避招架。
紀大妞一扭身輕輕避過,這一扭令人叫絕,完全是不可能的角度,彷彿人不是個整體而是分段各行其道。
暗中的司徒明月並不驚奇,因為他領略過她的身手。
紅衣女子卻大大地震驚了,她自己身為四大怪之中“霹靂夫人”的弟子,出手落空還是極少有的事,而對手只是個既土又醜的村姑,事實已經很明顯,這村姑絕不是尋常人物,女人通常心胸狹窄而好勝,雙掌一錯又出手,這一把可不比剛才的一抓,凌厲詭辣得令人咋舌。
紀大妞只一亮右拳,像個不經心的手勢。
“波!”地一聲,紅衣女子連退三步,粉腮大變。
“我不想傷你,自量些吧!”紀大妞淡然地說。
“你……到底是什麼來路?”紅衣女子寒聲問。
“你想我會告訴你麼?”紀大妞笑笑,“從你的衣著,我知道你是‘霹靂夫人’的高足,兩個不離轎的貼身弟子之一,你是大紅,另一個叫小紅對不對?”
紅衣女子驚愕地望著紀大妞,她默認了。
司徒明月現在算知道了兩名隨轎紅衣女子的名宇,大紅小紅這可是簡單順口,胡鶯鶯也是“霖靂夫人”的弟子應該排第三,怪不得她也是一身紅,連坐騎都是紅的。
“你說你不想傷我?”
“對!”
“為什麼?”“你不必知道。”
“如果我想傷你呢?”大紅上步到原來位置。
“你真的想吃土?”紀大妞偏起頭。
大紅立起雙掌,掌心相對,雙掌齊腕以下迅快地透出紅色,紅色加深,變成了一雙刺目又恐怖的血掌。
這是什麼功力?
無疑地她準備施展殺手。
這殺手能抗拒得了紀大妞的陰功麼?
“你這是獨門絕學‘霹靂掌’對不對?”
“不錯!”大紅牙已咬緊。
“我看省了吧!”紀大妞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有多大能耐敢大言不慚?”
“傷不了我就是的!”
“好!你就試試……”看宇還含在口裡,血紅的雙掌已經劈出,“轟隆!”竟然挾雷鳴之聲,女人而練這種陽剛的掌功,江湖上還真罕見。
紀大妞依然只是一亮單掌。
挾雷霆之威的掌勢竟然消失於無形,沒有下文,不止如”
此,大紅還踉蹌退了兩個大步,粉腮一陣煞白。
司徒明月真正地震驚了,他不知道“霹靂掌”的威力究竟有多大,但紀大妞的陰功比他想象中還可怕。
大紅深深吸一口氣,右手驕指如戟。
潛意識中湧起的念頭,不能讓兩個女子拼到有一方受傷,目前最主要的是弄明真相,司徒明月意念這麼一動,立即現身出去。
“司徒……”只吐出了兩個字,紀大妞兩眼瞪大。
司徒明月步到墳前,隔三步與紀大妞相對。
紀大妞眼裡泛出一種異樣的光芒,直照在司徒明月臉上,由於加上金老四探聽到的消息指出了紀大妞的情意,司徒明月的內心也起了異樣的感受,當然,這種感受是下意識的,是男女之間所必然發生的微妙心理作用。
“司徒大俠,想不到……你也在此地。”
“我在等你!”
“等我?你……知道我會來?”
“你一定會來!”
“為什麼?”
“司徒明月的目光變得更為森寒,就像“雪劍”所發的冷光,逼注在紀大妞臉上,用最冷最低的聲音“因為你跟收屍樹墓立碑的‘飄萍過客’是同路人,有人看到他出現在你家裡,所以你一定會來。”
“哦!”紀大妞並無特別反應。
“如果我沒請錯,他就是你舅舅。”
“你猜對了,不錯,他是我舅舅,我曾經放過你的手下金老四,是他告訴你的對不對?
只是我不明白,金老四怎麼知道我舅舅是‘飄萍過客’?”
“金老四並不知道,提供消息的另有其人。”
“誰提供的消息?”
“我不會告訴你。”
“那就算了!”紀大妞苦苦一笑。
“現在我問你,你舅舅收屍的目的何在?”
“做好事!”
“做得很好,誰是殺人兇手?”“我怎麼知道?”
司徒明月眼中的冷芒變成了兩根銀線。
“江湖上從沒聽說過‘飄萍過客’這一號人物,他到底是誰?”
“是我舅舅!”紀大妞回答得很妙。
“哼!”司徒明月冰涼地哼了一聲,“依你的身手看來,他絕對不是尋常人物,你不說也無所謂,我會直接找他,現在你自己說,你為什麼會來,目的何在?”
“情不自禁!”又是一句妙答。
“紀姑娘,我希望你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一個字也不假!”
“我的耐性有限!”
“動武?可是我說過我們永遠不會成為敵人。”
司徒明月已經按捺不住,照“霹靂夫人”的判斷,如果掘墓開棺,兇手很可能現身阻止,想不到現身的竟是詭秘的村姑,而收埋柳漱玉母女的又正巧是她的舅舅。照金老四的說話,她還有個母親,身手更加驚人,兇手是她們一窩子麼?
是否要動武?
司徒明月必須立作抉擇,如果憑嘴說,顯然不會有任何結果,要動武就得以非常的手法不給對方施展陰功的機會。就在心意將決未決之際,四大漢抬著紅色轎子突臨現場,轎子放落,四大漢退開,司徒明月和紀大妞不期然地齊齊側身面對轎門,大紅立即移身到轎子側後。
“你叫紀大妞?”炸雷之聲響自轎中。
“不錯!”
“報上來路?”
“無可奉告!”紀大妞相當沉穩,似乎對這令人聞名喪膽的女怪人並不怎麼在意,人不起眼但有其特殊格度。
“你丫頭的功力還真不賴!”
“夫人謬獎!”
“我老婆子要量量你丫頭的尺寸。”
“以夫人的名頭地位,這樣做不嫌過分?”
這句話相當夠分量,紀大妞身手雖然奇詭,但卻是名不見經傳的後輩,以“霹靂夫人”
的身份地位而言,明擺著就是她以大欺小,而且首座弟子大紅已經吃了虧,未能從武功路數中判出紀大妞的門戶也算是栽了筋斗。
“我老婆子不講究這些臭規矩。”怪人怪語。
“夫人意思是……”
“徒弟吃了虧做師父的得替她找場。”
“如果晚輩認輸引退呢?”
“不行,我老婆子非伸量你不可。”
“夫人的意思是打了小的老的便會出面?”
“是有這意思。”
“另外的目的是要從晚輩的功夫中探來路?”
“你丫頭很聰明!”
“要是晚輩不還手呢?”
“那是你丫頭自己找死,我老婆子不管這些,你現在準備著,我老婆子要出手了,警告你,你必須用全力。”
司徒明月這才體會到怪物之所以被稱為怪物,什麼武林道路江湖規矩完全視同無物,不怕風評流言,好歹我自為之。
紀大妞的神情黯了下來。
空氣在剎那間驟呈緊張。江湖四大怪之首,將以什麼手段對付一個少女。
司徒明月冷僵得像尊石像,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哈哈哈哈……”長笑聲中,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步人現場,細皮白肉,像個殷實的生意人。
“舅舅!”紀大妞喚了一聲等於點出了來人的身份。
司徒明月心中一動,“飄萍過客”終於現身了。
“飄萍過客”深深望了司徒明月一眼,然後轉向紀大妞。
“大妞,你怎麼到處惹事?”
“舅舅,我沒惹事,是人家找我的茬。”
“嗨!真是的,你站到一邊去。”
紀大妞很聽話,立刻退開。
司徒明月從剛剛“飄萍過客”望他的一眼中感覺到此人透著邪意,而且相當油滑,極像生意人,當然對方不是生意人,只是形似而已。
“飄萍過客”面對轎子。
“你就是‘飄萍過客’?”震耳的聲音響起。
“區區正是!”說著抱了抱拳。
“來路?”
“無名小卒,夫人就不要問了吧!”
“人是你埋的!”
“是!是!收屍埋骨是積陰功,既然碰上了,就不能睜著眼不管,何況死者是江湖一枝花,誰見了都會生出惻隱之心。”
“人是怎麼死的?”
“這就不知道了!”
“土裡真埋得有人?”
“夫人這話問得希奇,難道埋的是空棺材?”
“這可難說。”
“夫人的意思是……”
“我老婆子要挖開來看看,要是真埋得有人,就要從死因找出兇手。”
“夫人!翻屍動骨乃人情法理之大忌,區區以為不可。”說著,轉註司徒明月道:“以區區所知,死者是少俠你的紅顏知己,你贊成這麼做?”
司徒明月此刻心理上已有了很大的轉變,紀大妞甥舅先後現身,這情況顯得突兀月想而知絕不是巧合,而從外表觀察,“飄萍過客”不像是正道人物也許“霹靂夫人”的作法是對的,說不定由此而查出殺人兇手,更說不定這墳墓根本就是假的,如果柳漱玉真的沒死,那可是大大的喜事。心念之中,冷冷地道:“可以一試!”
“飄萍過客”搖搖頭,又面向轎子。
“夫人真的要這樣做麼?”
“我老婆子還能說著玩?”
“那好,區區做好事的心意不能白搭,有條件。”
“你居然也有條件,說,什麼條件?”
“飄萍過客”望望紀大妞,又望望司徒明月,然後笑了笑,用沉緩的聲調道:“如何從死者身上找出兇手與區區無涉,要是空墓,區區當場自了,要是有人……”說到這裡,話鋒突然頓住,又朝司徒明月望了一眼。
司徒明月直覺地感到對方的確邪門。
“怎麼樣?”“霹靂夫人”追問。
“我這外甥女人才平平,但武功可是第一流的,她對司徒少俠甚有心意,如果證實柳姑娘確已身亡,司徒少俠必須答應娶她。”
紀大妞掃了司徒明月一眼,垂下了頭。
司徒明月卻是心絃震顫,這算什麼條件?
“霹靂夫人”哈哈一笑道:“這條件很新鮮,你這做舅舅的這麼關心外甥女的終身大事,選得真好!”
司徒明月的心已沉了下來,“飄萍過客”既然以自了作為相對條件,證明墓裡確實有人,萬一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一朵紅雲突然飄降,赫然是“火鳳凰”胡鶯鶯,亮麗的大眼睛在司徒明月身上一繞,再轉向紀大妞,然後停在“飄萍過客”
的身上,撇了撇嘴,滿面不屑的神氣。
“真是好舅舅!”
“你該是……胡大小姐?”
“不錯!”
“看來胡大小姐對司徒少俠相當有意思?”
“我承認!”胡鶯鶯是任性慣了的,當著司徒明月,她滿不在乎地承認了,隨即又接上一句,“司徒大俠一向眼光很高,對普通女子不屑一顧。”言中之意,以紀大妞的材料,根本就配不上司徒明月。
紀大妞眼裡飄過一抹異色。
“胡姑娘是高枝上的鳳凰,條件當然優厚,不過……天下的事很難說,貶低別人並不一定能抬高自己。”紀大妞立即還以顏色。
“對別人我可以考慮,對你紀大妞我就敢這麼說。”
“你會後悔!”
“怎麼,想動手?”不離手的皮鞭揮了揮。
“你胡姑娘恐怕還差了些。”
胡鶯鶯眉毛一挑,上步欺身。
“退下!”轎子裡傳出霹靂喝聲。
胡鶯鶯“哼!”了一聲,咬牙退了開去。
“夫人,區區的條件如何?”
“你可以問他本人。”
“飄萍過客”轉向司徒明月。
“少快意下如何?”
“不答應!”司徒明月不假思索地回答。
“對!正合我老太婆的意思!”“霹靂夫人”補上一句。
“本來就不像話!”胡鶯鶯也插口。
只有大紅默不作聲。
“飄萍過客”沉下臉道:“既然條件談不攏,就不許動這堆土。”
胡鶯鶯大聲道:“你憑什麼?”
“飄萍過客”道:“胡大小姐,對長輩說話要有禮貌,你問本過客憑什麼,本過客就告訴你,你還不配問。”
胡鶯鶯的腮幫子鼓了起來,烏溜溜的眼睛瞪大。
司徒明月沒開口,他現在心意又起了浮動,既然柳漱玉真的躺在這一堆新土中,當然保持原意不動土為上。
“飄萍過客”偏頭道:“大妞,我們走!”
“不許走!”霹靂之聲又響。
“不許走?”“飄萍過客”轉頭反問。
“對!”
“為什麼?”
“你既然出了頭就不能一走了之,我老婆子要伸量伸量你,剛才你外甥女打了我老婆子的徒弟還真有能耐。”“夫人的目的是要探測一下區區的武功路數?”“隨便你怎麼樣!”
“看樣子是非動手不可?”
“一點不錯!”
“不怕傷了和氣?”
“廢話,沒什麼和氣可傷的。”
“夫人是準備用‘霹靂掌’還是‘先天一元指’對付區區?”
他對“霹靂夫人”的武功路數竟然如此熟悉。
司徒明月在心裡暗忖,“飄萍過客”還有個姐姐,據金老四形容功力也相當駭人,這一家每一個都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罕見的高手,何以默默無聞呢?以“霹靂夫人”的閱歷,竟然對對方一無所知,實在令人想不透。
大紅已在紀大妞的手下吃虧,“霹靂夫人”對付“飄萍過客”結果將是什麼?
最令司徒明月感興趣的是這聲如霹靂的一代怪女人到底是什麼長相?動手不能死呆在轎子裡,非亮相不可,一亮相你便可以見到廬山真面目。
“注意!”隨著這一聲震耳的暴喝,“哧!”轎帝不動,但卻穿了一個孔,指風破簾而出,撕空之聲刺耳。
“飄萍過客”半曲身,雙拳急亮。
指風消失於無形,但“飄萍過客”也身軀劇顫,左腳後引半步,整隻腳掌陷人土中役及腳踝,目芒隨之一黯。
這就是“先天一元指”麼?
司徒明月不由暗自驚心,若非“飄萍過客”的陰功正好是這類指功的剋星,勢非被指風穿身洞體不可。
“再接一掌!”霹靂聲中,轎簾翻卷而起。
“飄萍過客”舉掌急迎。
“隆!”巨響爆空,有如山崩地陷。
“飄萍過客”連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
“波!波!”一連串裂帛之聲激盪狂卷,像是整個空間已被撕碎,距離較近的紀大妞身軀一陣陣急晃,側在一邊的胡鶯鶯也幾乎站不住腳。
司徒明月冷漠的臉上突然有了表情,是激動,並非由於場面的火爆,而是他看到了“霹靂夫人”的真面目,完完全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這聲如炸雷的女怪人,竟是一個眉目如畫,風韻極佳的中年婦人,頭髮還是烏黑的,圍珠繞翠,十足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婦人,想象中她應該是個兇暴鬼怪的老婦,結果卻是完全相反。
“人妖”崔花風曾經予以調戲,原來有其來由。
大紅上前把卷上轎頂的簾子放下。
人已掩去,司徒明月還在發呆,他聯想到“四絕夫人”。
紀大妞一臉驚怔,可能她也是頭一次見識到。
“夫人,適可而止吧?”“飄萍過客”吐了口長氣。
“你的陰功近於‘陰符奼女’的路數。”
“霹靂夫人”終於點出了“飄萍過客”的武功路數,“陰符奼女”也是四大怪之一,但傳聞早已適人空門,“飄萍過客”會與她有淵源?
“夫人認為如此?”
“我老婆子只說近於。”自稱老婆子,連邊都挨不上,否則天底下盡是老婆子了。
“天下武功不出陽剛陰柔的範圍,總有近似之處。
“少跟我老婆子鬥嘴皮,你可以走了!”“據墓的事怎麼說?”
“這是我老婆子的事。”
“夫人,區區並未放棄原先所提出原則,條件談不成,就不能動墳墓上的一粒沙。”說著,掃了司徒明月一眼。
司徒明月原本就反對翻屍動骨,雖然一度想改變主意,但在判斷確實不是空墓之後,心意又改變一7,這意向只須對“霹靂夫人”表示就行,所以他還是保持緘默。
“我說你可以走了!”
“夫人還沒給區區明確的答覆。”
胡鶯鶯大聲道:“你閣下憑什麼干預我們的行動?”
紀大妞冷冷地道:“還輪不到你大呼小叫。”
胡鶯鶯怒向紀大妞道:“你算老幾?”
紀大妞冷哼了一聲道:“我算老幾你管不著,別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告訴你,你這塊料還沒放在我眼裡。”
胡鶯鶯在開封一帶只知有自己,不知有別人,一向嬌蠻任性慣了,被人當面指著損還是頭一次,她當然受不了,怒哼了一聲,揮鞭衝向紀大妞。紀大妞不屑地撤撇嘴,右手一抬一亮,胡鶯鶯嬌軀一頓,中途窒住了。
兩個女的這一斗,空氣又緊張起來。
“好小子,我老人家跑斷腿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裡湊熱鬧。”隨著話聲,一條身影歪歪斜斜地撞人現場。
不速而至的是“青竹老人”。
司徒明月抱拳道:“前輩找晚輩有事?”
老人斜脫著司徒明月道:“小子,快跟我老人家走!”作勢伸手要拉。
司徒明月道:“此間的事還未了!”
轎子裡傳出霹靂之聲道:“老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來的,休想開溜,你答應替我辦的事怎麼沒有下文?”
老人搔了搔蓬頭道:“正在加緊辦理之中!”
“霹靂夫人”道:“要是過了限期有你的好看!”
老人苦著臉道:“一定在限期之內辦妥。”
司徒明月可不知道“青竹老人”答應“霹靂夫人”辦什麼事,這兩個怪物見面就逗,真真假假外人無法捉摸。
老人目光逐一掃過在場各人,然後停在“飄萍過客”臉上,偏起頭看了又看。
“我們在哪見過?”
“素昧生平,今天是頭一次。”
“不對,我老人家敢打賭見過你。”
“那可就古怪了,區區是第一次進關,對中原道上的朋友大多數是聞名,而中原道上的朋友對區區絕對是陌生的,如果說上眼熟,可能是區區與某人相象。”
“我老人家人老眼睛不花,錯不了!”老人堅持。
“您老認為區區是誰?”
“你是誰?”老人反問。
“‘飄萍過客’。”
“沒聽說過!”老人搖頭,但目光卻沒移開。
一這就是了!”
“我老人家遲早會想起來。”
“您老慢慢去想吧,失陪了!”說完,目注轎子道:“夫人,如果有人擅自挖墳,事情就不能善了。”轉身朝紀大妞一擺手,彈身急離。
紀大妞隨之奔去。老人又掃了轎子一眼,向司徒明月道:“小子,我們快走!”
“慢著!”這一聲宛若炸雷。
“又怎麼啦?”老人打個哆嗦。
“我有話問你。”
“那你就問吧!”
“這小子現在算是跟定你了?”
“當然!”老人面有得色。
“他的事你能做主?”
“這……”老人怔了怔,“他什麼事要我做主?”
“你只說能不能?”
“能!”老人拍了下胸脯。
司徒明月有些納悶,自己什麼事需要“青竹老人”做主?
“老不死,這可是你說的?”
“霹靂夫人”對“青竹老人”的科呼愈來愈難聽了,老小子變成了老不死,以她的風韻氣質,應該不會出口成“髒”,再加上她故意裝作的嗓門,想象中一定是無鹽夜叉之流,江湖中怪事多,怪人亦復不少。
“當然,我老頭子還會賴帳不成?”
“很好,你聽著,我替鶯鶯丫頭做主……”
“你替這丫頭作主幹我屁事?”
“嘿!老不死,正幹你的事,你剛剛拍胸脯保證能替司徒明月這小子做主,現在就要兌現,我們來做個門下親家,意下如何?”
司徒明月心中一動,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胡鶯鶯的大黑眼睛放出了亮光。
“什麼門下親家?”老人的眉毛一聚一放。
“少裝渾,我不信你老不死的聽不懂。”
“真的不懂,因為從沒聽說過門下親家這句詞。”
“好,一句話,讓他們兩個定親。”
司徒明月心頭“咚!”地一震,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這女怪人居然這麼一廂情願,為她的徒弟做主找對象。
胡鶯鶯亮麗的目芒掃向司徒明月。
“老婆子,你沒昏了頭吧?”老人瞪大眼。
“你老不死什麼意思?”
“我糟老頭子做不了主。”
“你應承過的。”這一聲音量之高可以震破人的耳鼓。
“老婆子,別不講理好不好?別的事可以,這種事旁人怎能做主,鴛鴦譜是不能亂點的,即使他真的是我的門下,也得他自己願意,何況他是‘萬壽老人’的傳人,我們之間只是道義上來往的關係,這種事……”
“別這種事那種事,剛才你為什麼敢拍胸脯?”
“我的保證不包含這個。”
胡鶯鶯一向任性,什麼事都無所謂,現在臉上也露出了尷尬之色,本來嘛,三頭對四面談這種事,女人總是女人,再大方也不能若無其事。
“你事先投說明!”
“你老婆子也沒說,是存心套我老頭子。”
為這種事爭吵實在是毫無意義,司徒明月冷冷開口道:“兩位前輩大可不必為此事動氣,晚輩早已在柳姑娘墳前立誓終生不娶。”
胡鶯鶯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青竹老人”一揮竹杖道:“小子,有重要的事等著辦還不快走?”
司徒明月挪步又回頭向著轎子道:“前輩,算是晚輩的請求,墳墓絕不能動。”說完,身形一彈與老人匆匆奔離。
胡鶯鶯目送一老一少離去,然後靠近轎子。
“師父,怎麼辦?”她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慢慢來!”聲音變得柔和,不再是震耳的霹靂。
“那叫紀大妞的恐怕會不擇手段……”
“丫頭,不必擔心她,說什麼她也不能跟你相比。”
“可是……她很邪門!”
“放心,司徒明月不是白痴。”話鋒頓了一頓又道:“其實終生不娶的誓言只是一時的意氣,時間會改變一個人,你只要有耐心等,終有一天等到。要是我們能替司徒明月找出殺害柳家母女的兇手,情形就會大大不同。”
“師父,如果照您原先的推測,柳漱玉根本沒遇害,這墳是假的,那又該如何?”胡鶯鶯整個人靠在轎上。
“恐怕很不可能。”
“‘飄萍過客’有嫌疑麼?”
“很大,我們得全力查探,主要的是先要摸清他的真正來路,這事為師的會安排,從武功看來,他們一窩子絕對不是普通人物。”
“不挖墳了?”
“當然不能,我們得尊重司徒明月的意思。”
四絕山莊。
匠心獨運的園林,幽靜恬適一如平昔,外在的風貌絲毫沒有改變,但內裡的氣氛卻大大不同,因為這裡發生了大事,也可以說是怪事,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魔手突然伸進,使整個山莊蒙上了一層陰影。
“不見血”司徒明月與“青竹老人”莫三白匆匆趕到。
山莊的防護是用毒,是以毋須佈哨置崗,“四絕夫人”用毒是一絕,無人敢輕捋虎鬚,是以從來沒人侵犯過。
一老一少剛到橋頭,莊門便已打開,迎出的是山莊護法“天地雙杖”之中的地杖,老臉一片沉重,她沒開口,只側身揖手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青竹老人”也抬抬手算是答禮,大步往裡走。
司徒明月緊隨在老人之後。
穿過亭園水榭,來到一個小院裡。
兩名持鐵棒的中年婦人守在廂房門外,一見老人和司徒明月來到,其中一個立即向裡通報,另一個側身肅客。
進人廂房,司徒明月呼吸為之一窒。
房裡臨時用木板和長凳拼了張床,床上躺了個少女面目如生,彷彿是睡著了,床前地上一隻三腳小鼎插了幾炷香,旁邊有一堆紙灰。
司徒明月在來此的路上已經聽“青竹老人”說過事件的梗概,略知究竟,就在床邊站著,仔細打量了死者幾眼。
“死者沒有傷,也不是中毒!”司徒明月冷沉發問。
“對!”
“內外傷都沒有?”
“沒有!”
“何由致死?”
“怪就怪在這裡,我老人家這輩子見識過無數邪門功力,就是沒見過這狀況,你小子頗不含糊,看法如何?”司徒明月深深地想了想。
“晚輩有兩個看法。”
“說說看?”
“頭一個,致命之物可能非常細小,沒人要害之後不容易”發現,得再加以仔細檢驗,或許能有所發現。”
“連每一根髮絲都檢查過了,連一丁點可疑之處都沒有,比最高明的件作驗屍還要洋細,你說第二個看法?”
“第二,如果殺人者用的是殺人不留痕的歹毒玄功,人一死,氣血停止運行,而外表無痕,要想探測出致命之由便相當不容易了。”
老人定睛望著司徒明月,半晌。
“小子,你說的有道理,算是什麼手法呢?”
“晚輩學淺,不知道,除非……”
“除非什麼?”
“剖屍查驗。”
“不成!”老人搖頭,“剖屍有傷人道,而且必須由武林歧黃高手來做,一般人把屍體全割碎也看不出什麼來,只有另找別的路。”
眼前陡地一亮。
“‘四絕夫人”步了進來。
“夫人好,久違!”司徒明月抱了抱拳。
“少快不必多禮!”
冷豔而不失明媚,冷豔如寒梅,偏又明媚如牡丹,算來該是明日黃花的年齡,卻亮麗綽約似春葩,尤物二字她的確當之無愧。司徒明月是第二次領略她的風姿,但感受和第一次同_樣強烈,如果時光倒退二十年,比之柳漱玉該是過之無不及。
當然,以現在而言,少女的嫵媚與徐娘的風韻是截然不同的,可以說各擅勝場。
望著這絕代尤物,司徒明月想到上次接受招待的美酒佳餚,也想到由“青竹老人”轉託的比目玉魚。玉魚何時比目!可是半點端倪都沒有,還有“燕雲神鵰”齊嘯天一家五口血案一樣沒有眉目,這兩筆債是欠她也是欠自己,如果不清償,對她對自己都無法交代,尤有甚者,還有筆更大的債壓在肩膀上,自己成了標準的負債人。
“青竹老人”玩世不恭,根本不講究俗禮。
“夫人,想出路道了沒有?”他指的是少女的死因。
“沒有,只是……”她在沉吟。
“這是個蓄意安排的大陰謀。”
司徒明月心想,“青竹老人”巴巴地把自己找了來,煞有介事說是大事,搞半天是查究這少女的死因,兩個老江湖沒轍,自己何能為力?
“何以見得?”老人目芒閃了閃。
“春花是最得我心弟子,而今不明不白遇害,身上居然帶著曾經掀起江湖血雨腥風的玉獅子,而先夫就是為這只不祥的玉獅子而喪命的,現在東西出現在我心愛的弟子身上,而人又死在莊裡,這不是陰謀是什麼?”
“啊!我老頭子明白了,對方的目的是要造成門人竊寶行跡敗露而被殺,夫人是因為寶而謀害親夫兇手的假象,使四絕山莊變成武林公敵,對不對?”
“正是如此!”
“這種居心太惡毒了,我糟老頭子絕不輕易放過他。”
司徒明月這時亦感到事情頗不單純,的確是嚴重,他所不明白的是“四絕夫人一的丈夫究竟是誰?“夫人檢視過玉獅子了?”老人又接著問。
“空無一物!”
“噢!”老人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玉獅子被‘古月世家’目為傳家綜,獅腹內的東西不知是被世家取出還是落在陰謀者的手上?”
“十有九是落在陰謀者手上。”
“為什麼?”
“如果是被世家主人取出,堡主胡天漢早領袖中原叱吒江湖,不會屈居人下,幾為‘神火教’所吞併。”
司徒明月忍不住開了口。
“是玉獅子還是金獅子?”
“當然是玉獅子!”老人回答。
“但金老四探得的消息胡家堡失竊的是金獅子。”
“沒錯,從玉獅子外表所留的痕跡判斷,當初世家的第一代主人‘神刀客’胡滿得到玉獅子之後,為掩人耳目故意在外面包了一層金,所以成了金獅子。”
“這又有問題了。”
“什麼問題?”
“玉獅子腹中藏寶,可以使人成就至上武功,已經傳了三代,為什麼擁有者棄而不用等著人竊盜?”
“這很容易解釋,第一代得到的還來不及破解王獅開啟之法便已慘遭橫死,玉獅失蹤,兇手不明,而後兩代的只知道是金獅子。”
“是前輩的推論。”
“當然有根據,不提也罷。”
“晚輩知道。”
“你小子知道什麼?”
“不提也罷!”司徒明月以同樣的語句口答,他真的是知道但不願點明,“青竹老人”
與“霹靂夫人”有特殊關係,而“霹靂夫人”是胡鶯鶯的師父,對堡裡的一些內幕當然不陌生,“青竹老人”的根據來源便是如此。
“好小子,你居然跟我老人家對上了,不提就不提,現在這檔子事就落在你頭上。”
“要晚輩查出陰謀者?”
“對,這是你分內之事。”
“這”
“別這那的,你忘了打鐵的要你做什麼?”
“與此有關?”司徒明月眼裡突泛寒芒。
“這還用說,不然便是我亂放屁了。”
“晚輩還是不十分明白……”
“打鐵的沒告訴你來龍去脈?”
“語焉不詳,只是要晚輩查出殺害‘天龍神君’的兇手,同時追回‘玉機金經’,至於原因卻沒……”
“四絕夫人”冷豔的臉孔突然大變。
司徒明月的話為之中斷。
“青竹老人”深深望了“四絕夫人”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司徒明月。
“小子,打鐵的沒告訴你詳細經過是有道理的。”
“什麼道理?”
“第一,事實上他對真正情況並不完全瞭解,僅知敵人相當厲害,應該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巨魁,是誰並不知道。第二,你不知道原因便可以專心完成任務,不會節外生枝。第三,你是一著明子,再布幾著暗棋,相輔相成。”
“前輩可想到情況不明行動起來會事倍功半?”
“唔!我老人家現在也想到了這一點,這樣吧,我就所知道的擇其要者告訴你一些,省得你瞎摸……”
“四絕夫人”望著“青竹老人”欲言又止。
這動作司徒明月看到了,暗忖,她想遮蓋什麼?
“青竹老人”回望了“四絕夫人矚一眼然後開口。
“小子,你聽著,玉獅子從洛陽鬼丘出土之後,消息立即傳開,傳言中,玉獅腹內藏先秦‘武魔’窮畢生心力所創的一式奇功,得之者如果內功根基深厚,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為無敵殺手……”
略一停頓接下去。
“最先得到的是專事掘陵盜墓的江湖敗類‘鬼客’辛公望,在經過一連串流血爭奪之後,辛公望橫屍砥柱山下,東西落人一代神偷‘空空兒’之手,由於玉獅子構造巧妙,尋常人無法開啟,又不能加以破壞而損及內藏,於是‘空空兒’找上打鐵的請教回……”
“哦!”司徒明月兩眼瞪大。
“打鐵的不但是冶鑄名手,也是機簧專家,他握有一部機簧寶典‘玉機金經’,他一時大意象出金經參照,‘空空兒’見經起意,臨時變卦不啟玉獅離去,不到三天金經被竊,這當然是‘空空兒’的傑作……”
“晤!”司徒明月深深點頭。
“不久之後,又傳出‘空空兒’被殺的消息。”
“那是三度易主?”
“對!”
“是誰?”
“天龍神君!”老人掃了一四絕夫人”一眼。
“四絕夫人”從喉嚨裡“唔!”了一聲。
司徒明月挑了挑眉。
“‘天龍神君’乃是正派人物,怎麼也參與強取豪奪!”
“不!”老人擺了下頭,“‘天龍神君’是打鐵的至交好友,生平疾惡如仇,他的目的是助打鐵的得回‘玉機金經’,志不在玉獅子……”
“再來呢?”
“‘天龍神君’在他自己的行宮密室遇害,玉獅子和金經失蹤,兇手不明,之後,便傳出‘古月世家’第一任主人‘神刀客’胡滿慘死的消息,但當時並沒人把胡滿之死與王獅子聯想在一起,現在才算顯出端倪。”
“那殺害‘天龍神君’的兇手該是胡滿?”
“不太可能!”
“為什麼?”
“胡滿的能耐遠不足以殺害‘天龍神君’!”
“除了武功還可以用別的手段?”
“但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慘。玉獅子雖然變成了金獅子藏在胡家堡多年,但後兩代繼承人都不知道這秘密,顯見殺人者另有其人,而此人應該是個極可怕的人物,胡滿很可能只是被此人利用的工具,充其量是此人的同路人。”
“這也不能完全證明他不是兇手。”
“當然,不過,金經與玉獅子是一起失蹤的,如果他全部得手,不必再偽裝金獅子,早已成為無敵殺手,也不致於橫死,更不必隱瞞下一片。這當中……當然是另有文章,也就是等待破解的謎。依我老人家判斷,從胡家堡盜走玉獅子的便是當年殺害‘天龍神君’的兇手,也就是送寶到山莊之人,從春花的神秘死亡便可知道兇手是何等可怕的角色。”
司徒明月望了床上少女的屍體一眼。
“為什麼要把掏空了的玉獅子送到山莊來?”
“企圖是個謎。”
“依然是無頭公案?”
“可以這麼說,不過對方既然如此做了,必然會有進一步的行動,我們靜以待發,一定會有蛛絲馬跡可循。”
“守株待兔?”
“除此之外,你小子難道有什麼好主意?”
一名青衣少女匆匆奔到廂房門口,形色倉皇。
“啟稟夫人,有人……闖入山莊。”
“四絕夫人”挑起了眉。
“是什麼樣的人敢闖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