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
這檔節目的編導晚上把我們三個約出來喝茶。磨嘰磨嘰透露個意思,說是為配合和諧社會和感動中國的需要,能不能聯袂做場SHOW。說小了是為節目的效果,說大了,是為突出我們醫患情感的親密和弘揚我們的高大形象。
我靠,電視臺現在的節目都是這樣包裝出來的啊!我們三個依舊一頭霧水。
老大問他:“你是說,隨便找個病患開刀,把臉蒙上,假裝是她?”
編導斷然拒絕:“我們不做假戲。我們是社會節目,不是拍電視劇,這要是被查出來,就是第二個紙包子事件了。絕對不行。”
我們徹底被搞迷惑了,又不做假,又要這個特定人物,我們怎麼變得出?
編導問我們有沒有可能,當天再把這個病患拉到手術檯上裝模作樣地開一刀。
我們不是演員出身,這個對我們有難度。
我們三個人商量了一晚上,最終決定跟病患撒個小謊,跟她說做個修補術,小麻一下,把以前的刀口淺開三公分,再縫兩針,配點其他病患開顱的鏡頭,基本就不穿幫了。
三個人結下桃園之盟,誰說出去,誰天打五雷轟。這個盟約主要是針對老大的。這傢伙一看就是個叛變分子,猶豫不決的樣子真是討厭。
要做對整體環境有利的事,要做有益大眾的事,小眾利益被犧牲,這是正常的。
演戲,真不是人乾的活啊!老二辛苦了。這段時間跟小芹在一起,還是有進步的,挖掘了他細胞中的演藝天賦,不光光是演藝天賦,還有編撰劇本的能力。未來要是醫生幹不下去了,還多了一門謀生技能。
我的同學,中山醫院的小裴,最近辭職了。本科畢業八年,完全放棄,博士都要到手了,放棄,去做IT。不知道因為怎樣的愛恨情仇和勇氣,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怎麼沒有事情推動我痛下決心離開這裡呢?
5月10日
非常同情二師兄的說。
報紙上又出他家媳婦的八卦了,這次搞得真假難辨,因為有當街激吻照了。俺不知道這照片他自己有沒有看過,反正全科的人假裝都跟新聞絕緣了。沒人提。
當明星的男人,真不是一般男人的素質啊!
他過去有一陣子特別喜歡跟我們顯擺娛樂圈的新聞,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跟他親身經歷一樣,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明星們,都與我們驟然親近起來。
似乎輪到別人身上,所有的姦情都是真的。輪到自己身上,所有的姦情都是假的。
這是我從二師兄身上得到的啟示。
我都不敢問他了。
第一次的時候,他悶聲了好幾天。這次很輕鬆,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他自己不在意,倒弄得我們像賊了。
晚上做手術,他跟我說,很多事不要只看表象。深層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只有當事人知道。美小護突然插一句:“你老婆好像跟導演街頭激吻,這個的深層是什麼?”
老二神態自若地答:“炒作。”
美小護嘴巴一撇說:“為弄點新聞,犧牲還怪大的。”
老二說:“這對演藝圈的人來說,沒什麼。親吻就像我們握手一樣。”
美小護接著說:“我知道的,上床就像上廁所一樣。”
老二臉色驟然難看。美小護安慰地遞給他一把剪刀說:“剪他,出口惡氣。”指指病人。我們幾個笑噴場。
老二說:“大家都以為演藝圈的人關係淫亂,就好像大家都以為商人奸詐,克斤扣兩,大家都以為官員貪汙腐敗,大家都以為醫生道德敗壞。其實,你美小護整天跟我一起廝混,你最瞭解我的,我為人善良熱心真誠,哪裡有一絲一毫像壞蛋?”
美小護不屑地說:“我們科要是有一個人適合拉出去演反面人物,你就是代表了。別給自己貼金了。鄭少男說這話,我信,這孩子長一臉無辜樣兒。你講,本來挺純潔的圈子,給你一申辯,都百口莫辯了。”
老二說,小芹真的挺單純的。我前兩天因為有事要給她打電話,白天她片場裡關機,到半夜都兩點多了,我打到她房間去,她就一個人待著。拍戲是她的工作,每天都累得不行了,你還讓她搞七廿三,她又不是鐵人三項。所以報紙上說的,我知道是假的。
我突然問,你要是不懷疑人家,半夜打電話到人房裡去幹嗎?
老二愣了,說,你覺得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半夜查哨?
我怎麼覺得並不重要,關鍵是小芹怎麼覺得。
我現在覺得,這倆人,挺懸了。
5月11日
老大說,今天院裡書記找他談話,又重申了一下現場直播的事。不.過書記說,患者要有被告知權,不要偷偷摸摸做這樣的事,本來挺美好的一件事,到最後要是被曝光了,又變成醜聞。也許這世界上很多醜聞_l的出發點是好的,諸如水門事件。但拉鍊門事件估計怎麼整都披不上正義的外衣。
書記希望老大去跟病患做思想工作,告訴她身上擔負著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的重任,全國醫患關係的和諧,自她起就開創新風尚了,讓她知道她的這點小犧牲是為了全國人民的大利益。
老大帶著政治任務,老二帶著草擬的告知書就去了病房了。
明天就是直播日,一切已經準備就緒,我們即將上演一幕早已排練。
好且已謝幕的喜劇。
今天,我們把病人已經長出的頭髮茬又給修了修。好久都不幹備皮這種事情了,老二說我手生。乾點壞事,就要欺上瞞下的,多一個人知’道多一分風險。
三個人正在寬慰病患,主任進來了,一臉怒氣。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
主任就說三個字:“撤了吧!”轉身就走。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老二咬牙切齒地掐老大脖子說:“你這個叛徒,只要有你在,我註定只有失敗沒有成功!“老大急得大叫,申辯不是他告的密。
老大追出去跟主任說:“書記都讓我們……”
主任說:“誰來都不行。總理都不行。劉副教授,我真沒想到,連你都這麼糊塗。這是人!這不是表演!不能一切都在演戲!”
“那…一電視臺那邊……”
“跟他們講,不行。”
女病患自己追出來,對主任說:“醫生啊,我很感謝你,我真的很感謝你。我不會說話,講不好,但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這個事,對你們有好處,我願意做的。要是沒有你們,我現在都死了。我要報答你們。”
她這一句話臊得我們羞愧難當。我們幾個大男人,因為一點名,一點光彩,讓一個生病的女人來為我們搭臺唱戲。
主任對她一笑:“休息吧!再有幾天,你就能出院了。”
我的發現:主任只對陌生人笑,對熟悉的人,是沒有笑臉的。我認識他這麼多年,就沒見他對我笑過。
我如果寫懸疑片,肯定是個高手,因為我只在片尾揭示謎底。
我是那個告密者。
因為我內心裡搖擺不定,我不知道正確還是錯誤,我不知道萬一這個被揭穿了,我是否能夠承擔起這個責任。在我無法預料未來的時候,我將一切交給領導處理。
現在,我的痛苦非常劇烈,我是否要跟老大老二坦白我是那個告密者?我要是不說,以後領導要是說出去,我是否還能在這個組呆下去?
這是個巨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