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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節

    爸爸洗完澡出來,穿著陶沙的衣褲,肚子那裡繃得緊緊的,褲腿那裡又空蕩蕩的,像兩根筷子上插著一個大蘿蔔,很滑稽。

    林妲忍不住笑了起來。

    爸爸走到女兒跟前,有點尷尬地問:“你媽媽還沒睡吧?”

    “怎麼了?”

    “我想跟她商量點事。”

    “應該還沒睡吧,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去看看,想跟她商量點事。”爸爸邊發聲明邊往媽媽臥室那邊走去,還不忘關照一句,“你們今天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陶沙立即響應:“是有點累了,我去睡覺了。晚安。”

    她有點氣爸爸,你想去泡媽媽你就去泡,幹嘛管我們睡不睡覺?我都是想方設法成全你和媽媽,你倒好,光知道拆散我和陶沙。

    她咕嚕了一聲“晚安”,跟在陶沙後面往自己的臥室走。

    他倆的臥室在同一個方向,都是在樓上客廳的一邊,而媽媽的臥室在客廳的另一邊。選臥室的時候,大家都讓她先選,她開始選了個有掛衣間的臥室,後來見陶沙選的臥室離她挺遠的,就藉口自己的臥室離洗手間太近,怕有氣味,換到陶沙對面的臥室裡去了。

    她也不知道這麼換了有什麼用,就是覺得機會難得,來了美國就一直跟媽媽擠一個房間睡一張床,現在好不容易把媽媽甩掉了,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跟陶沙單獨聊聊。

    等爸爸走遠了,她便緊走兩步,追上陶沙:“喂,你說我爸媽他們——”

    他轉過身,小聲說:“你不會跑去eavesdropping(偷聽)吧?”

    她沒聽懂那個英語詞:“嗯?”

    “就是偷聽。”

    “我的房間離他們那麼遠,怎麼偷聽?”

    “那你剛才幹嘛不選你媽媽隔壁的房間呢?”

    “剛才我以為老爸會回他自己家去住呢,哪知道你把他留下了。”

    “哪裡是我把他留下的?是他自己想留下。”

    她好奇地問:“你說我爸我媽他們會不會——”

    她的意思是問“會不會是在討論我倆的事”,但他顯然理解錯了:“你爸爸肯定有那個意思,但你媽媽肯定不會答應,你等著瞧吧,你爸過會就會被趕出來。”

    “哈哈,那我現在不睡覺了,等著看我爸的笑話。”

    “你太調皮了,”他忍住笑,問,“你小時候也這麼調皮?”

    “不啊,我小時候很老實的。”

    “我不相信。”

    “真的,就我跟我媽兩個人,可憐兮兮的,我哪裡還敢調皮啊?都早熟了,老惦記著安慰她。”

    “那你現在可以多調點皮,把以前的損失補回來。”

    “現在他們正忙著呢,我跟你調下皮吧。”

    他像沒聽見一樣說:“不早了,去臥室睡覺吧,晚安。”說完,就溜進自己臥室去了。

    她只好鸚鵡學舌地道聲“晚安”,也進了自己的臥室,但怎麼也睡不著,一會想著爸爸媽媽在幹什麼,一會想著對面的陶沙在幹什麼。想了一會,終於心生一計,爬起來去敲他的臥室門:“睡了沒有?睡了就算了——”

    他來給她開了門,她往裡面看了一眼,見被子掀開一邊,好像是睡了又爬起來的,便說:“對不起,把你從床上弄起來了。我想借你手機用用,給濛濛打個電話,我的手機在我媽那裡,現在不好去拿。”

    他馬上把手機拿給她,又叮囑說:“別告訴她我在這裡。”

    “知道。”她接過手機,但賴著不走,像探討國家大事一樣嚴肅地說,“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你說我待會打電話該不該把Simon有老婆孩子的事告訴濛濛?”

    “告訴她幹嘛?”

    “難道就讓她矇在鼓裡?”

    他不吭聲。

    她生怕他不想談這個話題,會叫她回臥室睡覺,連忙說:“你說不告訴,我就不告訴。”

    “我沒說不告訴,只是覺得濛濛不會在乎這種事。”

    “Simon呢?他在乎不在乎?我的意思是,他——會不會為了濛濛跟他老婆離婚?”

    “他很愛他的女兒,和他老婆也沒什麼太大矛盾。”

    “就是說矛盾還是有的,只是不太大?”

    “矛盾嘛,當然會有啦,難道結婚七八年的夫妻,還會一點矛盾都沒有?”

    “難道所有結婚七八年的夫妻都有矛盾?就不興有例外?”

    “有沒有例外我就不知道了。”他說,“我們進裡面來說吧,站在這裡——”

    她求之不得:“好的。”

    她跟著他走進臥室,他指著床說:“你坐那裡吧。”

    “那你呢?”

    “我坐椅子。”

    “還是我坐椅子吧。”

    “這椅子的腿有點問題,別把你摔了。”說著,就修理起椅子來。

    她跟過去看他修理,問:“我爸為什麼放把壞椅子在這裡?想讓租戶摔個狗吃屎?”

    “哪裡呀,可能是外面撿來給租客們用的。”

    “外面還能撿到椅子?”

    “別說椅子了,什麼都能撿到,這屋子裡的傢俱電視什麼的,可能都是撿的。那些打工的,到處流動,不會自己去置辦傢俱,你爸爸配備好這些,房子就比較容易租出去。”

    “我爸還很有生意頭腦呢。”

    “那是當然,不然怎麼能在美國白手起家?你臥室裡的床還行吧?要不行的話可以跟我換一間房。”

    “剛才我睡了一下,好像還可以。”

    他站起身:“我們去你臥室看一下。”

    兩人來到她那間臥室,他躺上去顛了顛,又掀開床單看了一下,說:“還行,不算太舊,比我那個強點,你就在這睡吧。”

    說罷,他就往自己臥室走,她又跟了上去。

    他沒阻攔她,進了他的臥室,他指指床,示意她坐那裡,他自己則坐在那把壞椅子上。

    她在床上坐下,邀請說:“你也坐床上吧。”

    “沒事,我就坐這兒。”

    “待會摔了可別怪我沒叫你上床。”

    他有點曖昧地笑了一下,她趕快聲明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

    “你笑的那個意思。”

    “我笑的是什麼意思?”

    “你懂的!”

    “我不懂。”

    她急了:“你就懂!你就懂!”

    他沒再逗她,催促說:“你跟過來不是要說事的嗎?”

    “對,我想幫濛濛打聽一下,看Simon有沒有離婚再娶的可能。你不是從小就跟Simon在一起嗎?你肯定知道他和Lucy的戀愛經,說給我聽聽,讓我看看他們感情基礎牢不牢。”

    他想了一下,乾巴巴地說:“他們是同學,認識很多年,結婚也很多年了,小孩都快七歲了。”

    “人家一本戀愛經,你就用這麼幾句話一帶而過了?”

    “那你還想聽什麼?”

    “你覺得他老婆比濛濛怎麼樣?誰更漂亮?”

    “不好比,兩種不同的類型。”

    “Simon和他老婆吵架嗎?”

    “結婚七八年了,吵架當然是免不了的。”

    “但是不會離婚,對吧?”

    “嗯——不好說,離婚這事——太難預測了,有時覺得感情很好的夫妻,突然一下就離了。有些看上去不般配而且吵吵鬧鬧的夫妻,過了很多年又沒離婚。”

    “上次Simon送我回家的時候,談到了離婚的事,他那時是在說你,現在想來應該是在說他自己,聽口氣他是會離婚的,還說什麼孩子判給媽媽,爸爸在中國不用探視孩子之類的,所以我覺得濛濛還是有希望的,對吧?”

    “Simon那番話不是針對濛濛說的吧?”

    “那還能是針對誰?”

    他沒正面回答,只分析說:“其實已婚男人離婚不離婚,要看他的小三是誰了。如果是他很愛的小三,那他拼死拼活也要離婚,就像你爸爸一樣,哪怕妻離子散眾叛親離,脫一層皮他也要離。但如果只是他換個口味的一夜情,那他就會扯出各種理由來拖著不離。”

    “那你覺得濛濛對Simon來說算哪種?”

    “恐怕得算後一種。”

    她想起Simon說過“一個人生活,也有生理需求”之類的話,不由得問:“Simon是不是隻把濛濛當個——臨時解決某種需求的工具?”

    “有可能。”

    “Lucy幹嘛放著國內的清福不享,偏要一個人帶著孩子呆在國外呢?這不是給了小三可乘之機嗎?還是她對自己的老公特有信心?”

    “也不是什麼特有信心,主要是覺得孩子在美國唸書比較——輕鬆。”

    “那他們自己就為孩子犧牲,永遠不見面?”

    “怎麼會永遠不見面呢?兩個人都有節假日,可以互相探親嘛。”

    “但是現在放暑假,Lucy怎麼不回國探親呢?”

    他笑了一下,解釋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有暑假放?Lucy又不是在學校工作,哪來什麼暑假?”

    “她聖誕節會不會回國?”

    “應該會。”

    她失聲道:“那濛濛怎麼辦?”

    他聳聳肩,沒回答。

    她憤憤不平:“Simon怎麼可以這樣?腳踏兩隻船——”

    “他不算腳踏兩隻船吧?是濛濛想泡他,但他不一定有那意思。”

    她也知道有這種可能,覺得這個話題沒什麼可談的了,轉而問:“你對Lucy怎麼這麼瞭解?”

    “以前是同學,後來又在一個地方工作,當然瞭解。”

    “那你以前是不是也愛著Lucy,但被Simon捷足先登了?”

    他齜了一下牙:“你是誰都不放過,都要亂點一下鴛鴦譜的哈?”

    “老實說,暗戀過人家沒有?”

    “沒有。”

    “為什麼?”

    “不為什麼,沒有就是沒有。”

    “那你幾十年來就沒愛上過任何女生?”

    他想了一陣,說:“愛上過一個。”

    “誰呀?不要告訴我是‘陶媽’。”

    他一聽到“陶媽”二字就很不自在,但也沒說什麼,只回憶說:“上高中的時候吧,很喜歡班上一個剛轉來的女生,個子很小,單親家庭,好像是她媽和一個什麼相好的男人生的,但那個男人有家室,後來就丟下她們母女跑掉了,她媽好像沒什麼經濟來源,不知道靠什麼生活,她穿得很差,在班上很受欺負。”

    “你那不是愛,是同情吧?”

    “可能是吧,反正就是很在意她,把家裡給的零花錢都偷偷送給她,還總是罩著她,不許別人欺負她。”

    “為她打過架嗎?”

    “打過。”

    “為她寫過詩嗎?”

    “沒有。”

    “為什麼?”

    他無奈地一笑:“這也要問為什麼?答案明擺著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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