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袍怪人,當門而立。
他,赫然就是第二個“死亡敕令”之主“死神”。
會在這種場合之下碰上“死神”,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雖然,對方並非六十年前的真正“死神”,而是“死神”的未亡人“陰司公主孫小華”
為了向武林報復而造就的“死神”化身,但自己遠非其敵,如果沒有這瘋漢累贅,全身而退或無問題,可是這瘋漢似與家門有關,勢不能棄之不顧。
一時之間,進退失據,不知如何是好。
白袍怪人的目光,像兩道冷電,似要照徹人心。
走?帶着這瘋漢,絕對脱不了身。
“長陰谷”外,被對方勁氣貫穿心脈,險死又生的一幕,湧現心頭,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
“白袍怪人”陰森森地開口道:“報名!”
甘棠硬起頭皮道:“過路人!”
“哼!你知道本令主是誰?”
“冒版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顯然相當震駭,他認為這秘密天下無人知曉,想不到被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揭穿,當下腳步一挪,栗聲道:“你説什麼?”
甘棠連退三步,到此刻他仍想不出脱身之道,但仍傲然應道:“在下説閣下是冒牌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目中殺光熠熠,陰惻惻地道:“小子,看來你頗不簡單!”
“好説!”
“你準備如何死?”
“在下還不想死!”
“現在説一説根據什麼認定老夫是冒人之名?”
“人所共知,‘死神’伏誅於六十年前!”
“你……到底是誰?”
“過路人!”
“她……她難道還沒死?”
“她是誰?”甘棠故意反問一句。
“白袍怪人”全身一顫,像自語般地道:“不可能,她絕不可能還在世間,但是武侯祠……”
甘棠想起自己以簫聲,巧解丐幫之厄的經過,故意冷冷地道:“人算不如天算。”
“白袍怪人”突地怪叫一聲道:“小子,快報上你的來路!”
驀在此刻
一縷極細極細的簫聲,飄傳入耳,簫聲和“疊石峯”頭的毫無二致。
甘棠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難道天下有這等怪事,“陰司公主孫小華”死裏逃生了?對方雙目已盲,縱使真的不死,也不可能尋蹤而至啊!但這簫聲是從何而來呢?再巧也巧不到這種程度呀!
更加震駭的是“白袍怪人”,只見他雙目註定遠方,身軀微現顫抖。
甘棠心念電似一轉,管它是真是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白袍怪人”在驚疑恐怖之下,出手必然相當可怕,勢難逃過他的一擊。
心念動處,竭畢生功力,驀施一式“追風化影”,如電光閃電般從斜裏逝去。
“哪裏走!”
“白袍怪人”電撲而出。
甘棠早有成算,不敢在視線開闊之下逃走。身形半途一折,反飄入祠中,眼前是一口枯井,他連想都不想地一晃而入,雙腳落地,再度彈起緊貼井口內壁。
手中挾着一個大漢子,還能憑一口真純之氣貼於井壁,這份功力確屬驚人。
光影從井口一閃而過,他知道是“白袍怪人”追襲而至,暗道了一聲:“僥倖”如非這口枯井,勢難逃出“白袍怪人”的追擊。
過了半晌,不見再有動靜,忖測“白袍怪人”必是追蹤那簫聲去了,才飄身沉落井底,在情況不明之前,他尚不敢貿然出去。
“咿……嗚!”
瘋漢業已醒轉,猛力一掙,脱出甘棠的挾持。
甘棠怕他出聲喊嚷,驚動了“白袍怪人”,極快地點了他一指,瘋漢“砰”然躺倒,昏沉睡去。
井口天光逐漸昏暗。
夜幕開始垂落。
甘棠坐在井底,想着那突如其來的簫聲,不禁忐忑不已。無論如何想不透是怎麼回事,如果説“陰司公主”真的破石窟而出生天,或是再造就了第三個“死神”,武林天下勢將亂而不可收拾了。
“白袍怪人”既在此處出現,“桐柏”一派銷聲匿跡,莫非與此有關?
想到此行撲空,拜訪不到“桐柏”掌門“雲漢一鶚樊江”,就無法探聽“三目老人”的行蹤,也就無從詢問母親的生死下落,為人子者,連生身之母的聲音容貌姓名生死都不知道,未使不是人間最大的悲劇,不由頹然一聲長嘆。
但又想到“桐柏”山中,巧逢“魔母”父女母子,還悉了“魔王之王”業已不在人世的秘辛,雖説不能快意恩仇,總算知道了仇人的下落,也還不虛此行。
井口上望,星光閃爍,時已入夜了。
甘棠置瘋漢在井底,小心翼翼地溜出井外。
破殿之內,突地傳出一陣人語之聲。
甘棠心中一動,鬼魅般地掩了過去,就窗隙一看,只見殿中央生着一堆火,火光熊熊,映照着十幾個蓬頭垢面的乞兒,正在七手八腳地包裹東西,定神再看,包裹的竟是些乞兒屍體,總有二十具之多。
這情景,使他大感震驚,莫非……
他想,這裏可能是丐幫弟子彙集之處,那些死者,十有八九是遭“白袍怪人”毒手,這批丐幫弟子,正在處理善後。
其中,一個黑瘦長的老丐,滿面悲憤之色,盤膝坐在火堆邊,片言不發,從他腰間的四個法結來看,身份當是分舵主或丐幫各壇香主之流。
靈機一觸,甘棠想到了井底的瘋漢,他正愁無法安排,以他的能力,決無法醫治對方瘋癲這症,而一時又無法與門中人取得連絡,如果暫時交託丐幫保護,當不失為一良策,心念之中,就待現身而出……
驀地
一但武功到了某一程度,具有的鋭敏特殊感覺,使他意識到身後來了絕頂高手,這種感覺,可以説是本能上的直覺感應。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當即凝聚功力於雙掌,緩緩回身。
“呀!”
一看之下,不由毛髮皆豎,驚呼出了聲。
眼前,兩丈之外,站着那白袍怪人,兩隻眼神在黑暗中有若拂曉前的寒星。
他這一驚呼,驚動了殿內諸丐,那四結老丐業已喝斥出聲:“何方朋友駕臨?”
如果丐幫諸人現身,決無法逃過“白袍怪人”的毒手。
甘棠一念及此,暫置自己的生命安危於不顧,故意怪叫一聲道:“死神!”
殿內立時傳出一陣驚呼雜沓之聲,不久杳然,相信眾丐業已聞聲而循。
“白袍怪人”一瞬不瞬地註定甘棠,對殿內眾丐未採取任何行動,如果他真有心殺人,眾丐是插翅難逃的,可能,他鑑於不久前甘棠在他眼前挾人而遁,是以毫不放鬆。
由於“白袍怪人”的出現,空氣頓時充滿了陰森與恐怖。
甘棠滿以為“白袍怪人”業已離開,想不到對方會再度折返。
面對這可怕的惡魔,使他由心底生出寒慄之感。
“白袍怪人”冷森森地開了口,那聲音不帶半絲活人的氣味:“小子,人呢?”
這一問,使甘棠大是惶惑,對方為什麼會問起那個瘋漢?瘋漢是“玉牒堡”要追捕的人,與“白袍怪人”何關呢?
當下,硬起頭皮反問道:“誰?”
“你方才挾持的人!”
“是閣下要的人?”
“別廢話,人呢?”
“死了!”
“屍體呢?”
“拋掉了!”
“帶本令主去看!”
“在下沒有這份閒功夫!”
“好小子,你死定了!”
喝話聲中,一道怪異勁風,飄然卷向了甘棠。
前車之鑑,甘棠可不敢輕攖其鋒,一式“追風化影”,閃了開去,但他快,“白袍怪人”更快,第二道勁風,又告暴然卷至,甘棠避無可避。
勁風觸體,但覺心神一震,真氣瘓散,人也跟着栽了下去,但知覺未失,顯然,“白袍怪人”不願他立刻死去。
由於“天絕”武功的詭異,生機不滅,所以死亡對他便不構成威脅,只要不被肢解,決死不了。
“白袍怪人”獰笑道:“説,那簫聲怎麼回事?”
甘棠抗聲道:“簫聲,什麼簫聲?”
“別給本令主裝佯!”
“不知道!”事實上甘棠真的不知道是誰的簫聲,如非那簫聲驚走“白袍怪人”,他自己與瘋漢早遭“白袍怪人”的毒手了。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好!算你不知道,敢於與本令主答腔的,數你是第一人,能從本令主眼下逃生,也數你是第一人,現在報上你的出身來歷!”
甘棠咬了咬牙,道:“閣下認為我會説嗎?”
“你會的!”
“錯了,恕難從命!”
“你……敢?”
“這有什麼敢與不敢,要命拿去!”
“嗯!想死沒有這麼簡單,在沒有説出真話之前,休想痛快地死!”
“閣下會失望!”
“本令主的話,世間無人能違抗!”
“多行不義必自斃,閣下所為人神共憤,末日已不遠了!”
只這短短的對話時間,甘棠的功力在本門心法的摧行下業已恢復,但他不敢妄動,他要等機會。
“哈哈哈哈,小子,本令主號稱‘死神’,焉有末日……”
“自欺之談!”
“你不説是不是?”
“辦不到!”
“本令主要一破往例……”
“怎樣?”
“把你生撕活裂!”
甘棠不由驚魂出了竅,如被活裂分屍,那是死定了,一句話,使他額上滲出了汗珠,他相信這魔王説得出做得到……
“你怕了!小子?”
“哼!”
甘棠希望簫聲再起,然而奇蹟般的事,有一而不會有再啊!如果今夜死在“白袍怪人”
之手,的確是死不瞑目,恩仇未了,他不甘心就死,可是生的希望太渺茫了。
死亡的陰影,再一次籠罩心頭。
他數歷死劫,然而這一次,他想,生命要真的結束了。
“白袍怪人”目中光芒一閃,身形一挪,伸手便朝甘棠抓去……
甘棠表面上不言不動,雙掌已蓄足全部真元,準備出其不意地猝然反擊。
手抓堪堪沾及衣邊……
驀然
一個像發自寒冰地獄也似的陰森刺耳聲音道:“死神,幸會了!”
“白袍怪人”霍然收手回身,只見兩丈外站着一個鬚髮如銀,面目猙獰可怖的枯瘦老者,眼中碧光閃爍,令人見了,有如逢着山魈鬼魅的感覺。
甘棠目光所及,也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這人是誰?竟敢找上了“死神”?
雙方瞪視良久,“白袍怪人”開口道:“何方朋友?”
枯瘦老者仍以那陰森得令人股慄的聲音道:“還不到通名報姓的時候!”
“來意何為?”
“討一筆帳!”
“討帳?”
“不錯!”
“哈哈哈哈!向本令主討帳,這倒是天下奇聞,什麼帳?”
“血帳!”
“説説看?”
“時辰未到!”
這種閃爍的答話,使人聽了心裏發毛,敢於向橫掃武林的巨魔“死神”討帳,這老者決非泛泛之輩。
“白袍怪人”氣極一聲厲哼道:“朋友還是把話説明了的好!”
“為什麼?”
“恐怕你不會再有開口的機會了。”
“未必!”
“如此,納命……”
以上的話,似在驟然之間凍結了。只見“白袍怪人”雙掌上提平胸,卻沒有攻出來,愣立如一尊石像,姿勢也不見更改。
枯瘦老者腳下不丁不八,雙掌欲迎還拒,那姿態,有説不出的詭異,看來十分不順眼,但卻有一種凌人的氣勢。
雙方像中了邪似的僵持着,連眼皮都不稍眨。
甘棠激奇不已,看看“白袍怪人”,又看看枯瘦老者。
久久!
久久!
他看出了其中的奧妙,這枯瘦老者所擺出的架式,可説絲毫無懈可擊,這是修為到了極限的現象,“白袍怪人”無論從任何角度,以任何招式出擊,不但攻不進去,而且立即可遭致命的反擊。
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所見的絕頂高手。
這枯瘦老者可能是“白袍怪人”唯一的勁敵。
天下,竟然還有堪與“白袍怪人”相頡頏的高手,實在令人感到意外。
枯瘦老者既已聲明向對方索討一筆血帳,自然是非分出生死不可,他不先報名,也不説明原因,大概是還沒有絕對致勝的把握,所以為自己留下了餘地。
如果這一戰枯瘦老者能致“白袍怪人”於死命,那就從此天下太平。
甘棠內心興奮至極,忘其所以地站起身來。
此刻,他立身之處,正在“白袍怪人”側後,相距不過咫尺。
如果,他猝然出手,“白袍怪人”在全神凝注敵人之際,準死無疑。
甘棠心念電轉,躍躍欲試。
一擊,不須全力,只消五成勁力的一擊,可消除武林禍患。
時機可説千載難逢。
但,另一個念頭阻止了他,那便是“武道”的精神,不管對方是什麼窮兇惡極的魔頭,乘人之危,正道之士所不為。
同時,枯瘦老者似乎也非善良之輩,除狼撲虎,實屬不智。
“白袍怪人”並非真正的“死神”,這其中説不定還有可怕的秘辛。
從形勢而論,自己決非枯瘦老者之敵,插手別人恩怨,亦屬武林大忌。
心念之中,他毅然地緩緩移步退了開去。
敵對雙方,仍僵持如故。
這是一場最高等的武功較量,意志精神稍差的一方,必遭致命的反擊。
甘棠退到三丈之外,站住了,他本可從容離開,但武人共通的癖性,使他不願放棄觀賞這罕世難逢的好戲!
時間,在死寂中一點一滴地消逝。
場面,緊張得使人透不過氣來。
每一眨眼之間,都可能出現生死的場面,這比狠拼惡鬥,還要兇險萬倍,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致命的攻擊立至。
這是武學的至高境界,精神與意志力的搏戰。
甘棠業已忘了自己置身何地,心神完全被這場面吸引了,額上不自覺地滲出了汗珠,以他的修為,還看不出究竟勝敗誰屬。
“死神”竟然碰上了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武林中也可算一件聳人聽聞的大事,因為時至今日,還沒有人見過“死神”的形貌,見過的,早已不在人間。
星移斗轉,三個時辰過去了。
“白袍怪人”與枯瘦老者,仍僵持着不分上下,只是,雙方的身軀開始顫抖。
看來,距離生死勝敗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驀在此刻
一團黑影朝兩人疾撲而至。
幾乎是同一時間,暴聲起,“白袍怪人”與枯瘦老者同時出手,快得猶如電閃一般,以甘棠的修為,竟也瞧不出對方所用的招式。
“呱”地一聲哀鳴,但見羽片紛飛,黑影四散星射,有一塊正落在甘棠腳前。
僵局被打開,雙方搭上了手。
一幕驚神泣鬼的場面,展現了出來。
甘棠確實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定神低頭看去,不由啞然失笑,腳前,落了一個雕頭,想不到解開兩個絕代高手僵局的,竟然是一隻巨雕。
這類碩大無朋的巨雕,多產雲貴深山,“桐柏山”一帶,竟也有此物,照理,這巨雕不可能暗夜亂飛,看來必是有人故意操縱的,而放雕的人,八成是枯瘦老者一邊的,目的可能是解開僵持之局。
場中,業已打得地覆天翻。
如濤勁氣,卷掠迴盪,四周的殘垣頹壁,經不起勁波震盪,紛紛倒坍,使場面顯得更加動魄驚心。
甘棠但覺全身血液,也隨着這場面激盪奔流。
雙方所用,皆是奇詭至極的絕着,每一招攻拒之間,都可制人死命。
甘棠無法辨記雙方拼鬥了多少回合,但時間約在茶盞光景。
突地
一聲栗人暴喝挾以一聲悶哼同時傳出,人影霍然分開。
枯瘦老者口血飛迸,退出三丈之外,眼中碧光亂閃。
“白袍怪人”狂聲一笑道:“朋友,你是本令主生平所遇勁敵,現在可以報名了嗎?”
枯瘦老者陰森森地道:“還不到時候!”
“到時候你就不能開口了!”
“且莫大言狺狺!”
“如此你等着瞧。”
白影一挪,“白袍怪人”潛步向枯瘦老者身前迫了過去。
枯瘦老者在負傷之下,當然更非“白袍怪人”的敵手。
甘棠心中一動,失悔方才不曾出手,先制伏這捲起武林遍地血腥的兇魔,現在,可能為時已晚!
眨眼間,“白袍怪人”已欺近到枯瘦老者身前丈外之地。
空氣又告緊張起來。
枯瘦老者一部白鬚,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眼看敵人欺近,卻沒有走避或出手的姿態,看得甘棠大惑不解。
就在雙方接近到八尺之際,“白袍怪人”忽地身形一個踉蹌,退了三四步,暴吼一聲道:“你用毒?”
“毒!”使甘棠心中一震。
枯瘦老者嘿嘿一陣陰笑道:“不錯,是毒,毒絕天下的‘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四個字,使甘棠心頭又是一震,在“青龍堡”中,他就曾中過“百毒公子”的無影之毒,幾乎不救。
他也連帶想起林雲為他冒生命之險,赴“長陰谷”求解藥,但這念頭只如電光一閃,情勢使他無暇深想。
“白袍怪人”一窒之後,怒哼一聲道:“‘無影之毒’又豈奈本令主何,你死定了!”
枯瘦老者顯然一驚,隨道:“死神,咱們後會有期!”
期字餘音尚繚繞耳際,人已幽靈般飄逝。
甘棠猛省自己的處境,枯瘦老者這一走,“白袍怪人”的下一目的便是自己,心念動處,騰身飛射。
身後,傳來“白袍怪人”的暴喝聲:“哪裏去?‘老毒物’,本令主知道你是誰了!”
這句話是對枯瘦老人而發,甘棠可不敢怠慢,身方出祠,立即掩了起來,他知道如果一味奔馳,勢難逃出“白袍怪人”的追擊。
事實卻又不然,掩好身形之後,久久沒有動靜,“白袍怪人”想是追蹤那枯瘦老者去了。
枯瘦老者被稱為“老毒物”,他會是誰?
是“百毒”掌門馮少丹?年齡不對,而且也不可能有這高能耐。
夜盡天明。
甘棠折回祠內,從枯井中帶出那瘋漢,先以本門獨特手法,封閉了他的武功,然後才解開他被制穴道。瘋漢醒來,神志仍然不清,但已無力作亂,否則以他對付“玉牒堡”追擊諸高手的功力,也是相當驚人的。
不久之後,數條人影逡巡入祠。
甘棠一看,不由喜出望外,來的,全是丐幫弟子,當先的正是昨晚所見四結老丐,當下趕快閃身迎了上去。
“呀!”
驚呼聲中,眾丐一個個面如土色。
四結老丐囁囁嚅嚅着道:“尊駕……是……是……”
甘棠抽出丐幫之主所贈的首座長老信物“龍鳳竹簫”,高舉手中,道:“閣下認得此物?”
四結老丐驚“哦”了一聲,躬身抱拳道:“桐柏分舵主呂有信見過少俠!”
甘棠還禮不迭,道:“不敢!不敢!”
分舵主呂有信遲疑地道:“昨夜示警莫非是少俠?”
“正是在下!”
“老化子就此謝過!”
“不敢當!”
“少俠此來……”
“嗯……在下有件事要拜託閣下。”
“拜託兩字不敢當,老化子已接總舵傳訊,恭候少俠差遣!”
甘棠心中十分感動,肅容道:“請恕在下不便通名。”
“有事但請吩咐。”
甘棠手指一旁的瘋漢道:“這位朋友身罹瘋癲之症,在下正設法求醫,帶在身邊多有不便,相煩閣下代為看顧……”
“小事一件,老化子遵命!”
“還有……”
“請吩咐。”
“這土穀祠是否貴舵立舵之處?”
“是的!”
“死神既已在此現身,看來以另遷他處為上。”
“老化子已計及此!”
“這就好,在下朋友本身有些糾葛,所以請閣下儘量保守秘密,勿露人眼……”
“少俠放心好了!”
甘棠忽地想起此行目的,呂有信既是“桐柏”分舵主,對這一帶的情況定然瞭如指掌,當下又道:“在下還有件事請教。”
呂有信誠摯地道:“請見示!”
“‘桐柏’一派何以銷聲匿跡?”
“暫避‘死神’兇焰!”
“哦!在下有事急須求見該派掌門人,閣下可知‘雲漢一鶚樊江’現在何處?”
“這……”
分舵主呂有信皺眉思索了片刻,道:“樊掌門人住處不願人知,同時也拒見任何人,不過他與敝幫首座長老相交莫逆,憑這支竹簫,也許可以為功,老化子願盡力一試。”
甘棠感激地道:“如此有勞了!”
“現在就動身?”
“可以!”
“請隨老化子上路!”説着,又回頭向一中年丐者道:“汪執事。”“弟子在。”
“這位朋友先扶持到新舵,由你親自照顧,對外保密!”
(此處缺四頁!PAGE395-398)
“不錯!”
“為什麼?”
“不為什麼?”
“至少得有個理由。”
“否則呢?”
“在下不跟你動手!”
“你怕了?”
“隨你怎麼説,本人不在乎!”
“好狂!你一定要我説出動手的理由?”
“當然!”
白衣少年思索片刻,突地一咬牙道:“你認識林雲這個人吧?”
甘棠有點莫測高深地道:“認識,怎麼樣?”
“如此,聽着,我叫林鵬,是她的弟弟,你明白動手的原因了嗎?”
甘棠恍然而悟,怪不得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他是林雲的胞弟,模樣與林雲確有些相似,如此看來,“桐柏”掌門與“奇門派”之間,必有極深淵源,方才自己報名之後,對方立起強烈反應,卻是為此。
“桐柏派”與“奇門派”有淵源,自然與“魔母”也有關聯。
隨着升起心頭的,是無比的仇與恨,面上登時透出了殺機。
可是,“奇門派”是否參與昔年“聖城”血案,還未經證實,自不能冒昧從事,心念及起,殺機一緩。
跟着,他想到了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林雲,他有一百個理由也不願和林鵬動手。
林鵬向前一欺身,氣勢洶洶地道:“請吧!”
甘棠一搖頭道:“我不和你動手!”
“為什麼?”
“為了你姐姐!”
“大可不必,我姐姐遲早一天也要取你性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自當別論。”
“本來就是一回事。”
“可是我不願和你動手。”
“除非你答應一件事,本少門主便暫時放過你。”
“什麼事?”
“説出‘天絕門’總壇所在地!”
甘棠幾乎失口笑出聲來,的確是初生牛犢不畏虎,説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不錯,“九邪魔母”,“奇門派主”都有這個意圖,但從林鵬口裏提出,還大言不慚的,就有些可笑了。當下冷冷地道:“你認為辦得到嗎?”
林鵬一瞪眼道:“那只有動手一拼!”
“拼命?”
“不死不休!”
“可是我不願傷害你!”
“大言不慚,你也配?空言無益,讓事實來證明吧!”
“你不是我的對手。”
“姓施的,你以為憑几句大話就可以唬退本少門主!哼!”
甘棠終竟年紀不大,盛氣仍在,不由激起了怒氣,冷哼了一聲,“非動手不可?”
“當然!”
“出手吧?”
林鵬怒哼了一聲,劈出一掌,這一掌不但詭奇絕倫,而且勁道驚人,快逾電花石火,指向胸腹七大死穴。
甘棠雙掌一提,但一個念頭電映腦際,使他垂手下來,他想到自己欠林雲的太多,此生恐無以為報,豈能傷他胞弟,“天絕武學”有攻無守,出乎就是殺着,除非對方武功高過自己,否則非死即傷。
轉念,只不過電光一閃的工夫。
“砰!”
一掌擊出,甘棠當堂被震退了一個大步,一陣氣翻血湧,暗驚對方修為不弱,若非本門武學走的是詭異路子,氣血運行之道不同常軌,這掌非致命不可。
林鵬心頭大震,這一掌竟不能擊倒對方,窒了片刻才道:“你為何不還手?”
甘棠沉緩地道:“看在你姐姐份上!”
林鵬大怒道:“我不領你這個情!”
甘棠淡然道:“誰要你領情!”
“你以為不還手,我就不殺你?”
“只要你辦得到!”
“看掌!”
喝話聲中,林鵬再次出手,左掌一揮,直劈腦門,掌至中途,突改為斜削,左掌卻從極其詭異的角度閃電攻擊,這種招式一般武林高手根本無法抗拒。
甘棠一扭身旋了開去,粟米之差,使對方的招式落空。
林鵬兩次出手無功,羞怒交迸,身形暴退一步,厲聲道:“施天棠,本少主要用毒了!”説着,雙手一揚,虛空拂出。
甘棠方自一震,鼻端已嗅到一股麝香似的淡淡香味,登時殺機大起,栗聲道:“林鵬,你迫我殺你?”
林鵬再度揮手,閃電般身形退到兩丈之外。
毒雖為正派之士所不屑為,但先叫破再出手,仍不失“武者”之風。
甘棠曾在“毒”下吃足了苦頭,幾乎送了性命,對毒可説是深惡痛絕,當下怒哼一聲,電撲過去,伸手便抓。
林鵬駭呼道:“你不怕……”
只叫出半聲,便被甘棠一把扣牢。
甘棠切齒道:“林鵬,我不想殺你,但你迫我!”
林鵬強橫地道:“我早已説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我問你,本門‘聞香墜馬’之毒,百無一失,你……何以連中兩次而不倒?”
甘棠猛然省悟,自己身上帶有太行山峽谷中白髮紅顏怪女人借與的“闢毒珠”,所以才不被毒倒,當下冷笑一聲道:“區區之毒,算得了什麼!”
“算你強,下手吧!”
那股英挺強傲之氣,實在令人心折。
甘棠眼前又浮現出林雲的倩影,突地一鬆手道:“我説過不殺你!”
林鵬大聲吼道:“姓施的,我不要你布恩施惠!”
“那你錯了,我是看在你姐姐份上!”
“我姐姐一定要殺你。”
“那不可同日而語,因為我欠她的太多。”
“你放過機會可別後悔。”
“後悔什麼?”
“我將不擇手段地殺你!”
甘棠冷冷地道:“也許下次碰上時我會殺你!”
“那我們走着瞧!”
“慢着!”
“你後悔?”
“還不至於。我有句話問你,可肯答覆?”
“什麼?”
“‘三目老人’的行蹤。”
林鵬不屑地連連冷笑,道:“施天棠,你不殺我是為了這個?”
甘棠一揮手道:“請,我並沒有迫你一定要説,如要迫你,現在並非來不及!”
説完,轉身上道……
白影一晃,林鵬已攔在身前,口裏道:“且慢!”
“怎麼樣?”
“我告訴你!”
“什麼使你改轉了主意?”
“即使你是激將法,我願意上你一次當。撇開仇恨不談,你還算得上是個武士,我願意告訴你。不過,我警告你,你要找的人對你沒有好處!”
甘棠大是振奮,如能找到“三目老人”,母親的生死下落之謎,立即可以揭曉。林鵬既可以説出“三目老人”下落,這證明桐柏掌門“雲漢一鶚樊江”所説,允予盡力,“三目老人”行蹤難測等語,全是遁詞。
心念之中,和聲道:“我會記住這份人情!”
林鵬冷冷地道:“用不着,我們是生死之敵,這情況不會改變,告訴你是我自願。”
“那就請講!”
“你已經見過他老人家了!”
甘棠心頭一震,大惑不解地道:“什麼,我見過他老人家了?”
“不錯!”
“何處?”
“你知道‘三目老人’是誰?”
“誰?”
“就是我外公!”
甘棠如中雷擊,蹬地退了一個大步,激動萬狀地道:“‘三目老人’是你外公?”
林鵬淡淡一笑道:“如何,我説他老人家對你沒好處。”
“你……説的是真話?”
“我犯不着騙你!”
甘棠宛若失足冰窖,全身感到一種説不出的寒意,“三目老人”既是林鵬的外公,當然也是“魔母”的父親,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不錯,事實正是如此,桐柏山中,那額有疤痕的老者,乍看之下,的確像長了三隻眼睛。
想到“三目老人”制人心神的魔掌,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以這種功力對付敵人,可説當者匪易,無人能敵。
“三國老人”極可能也是血洗“聖城”主兇之一,以他的身手,父親當年以武聖之尊難逃一死,自是意料中事。
他暗自咬了咬牙。
南宮長老傳訊,要自己找“三目老人”,便可知道母親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據什麼?自己既非“三目老人”之敵,一旦暴露身份,豈非是飛蛾撲火?這當中不是另有蹊蹺便是南宮長老錯傳訊息。
天倫之夢,再次破滅。
他怎麼也想不透南宮長老為什麼要他向“三目老人”打探母親的生死下落,可能,南官長老是經由一種錯誤的情況來判斷的,同時,也根本不知道“三目老人”的真正來歷身份。
林鵬見甘棠神色變幻,久久不語,話帶譏嘲地道:“如何,我説的不錯吧?”
甘棠恍若未聞,腦海中浮現出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家園慘遭血洗,陳屍以百計,除自己與淫賤的後母陸秀貞之外,似已無一活口。
血債必須血還。
從“魔牌”證明,兇手是“九邪魔母”已經無疑義,至於“三目老人”與“奇門公主”
等是否參與,尚待最後證實,或許還有其他幫兇也説不定。
如果目前所知的全是當年兇手……
林雲的倩影又現心頭,數次救命之恩,牡丹柬,悽惻的留詞……
造物者的安排的確是酷而虐,讓血海仇人遇合在一起,仇,不能不報,林雲當然不能坐視尊親同門被殺,最後的結局,是以死求解脱。
林鵬再次道:“施天棠,要見家外祖父,可以重上桐柏山,不過,我忠告你,除非你想死,否則最好是遠遠地離開!”
甘棠一瞪眼道:“你可以走了,免得我改變主意。”
林鵬欲待説什麼,但口一張之後又閉起來了,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彈身奔去,就在林鵬身形剛剛消失之際,兩條纖纖人影,飛瀉而至。
“見過少主!”
來的,正是太夫人侍婢之二的綠蒂與紅薔。
二婢會在此現身,的確大出甘棠意料之外。
“免禮,你倆怎會找到這裏來?”
綠蒂道:“從‘玉牒堡’門人口中,得悉少主的行蹤在這一帶,能碰上是巧遇。”
“哦!”
“稟少主,太夫人傳出急訊,要少主立即返回‘天絕地宮’!”
“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
“好,我立刻動身。”
他想起了託付丐幫“桐柏分舵”舵主呂有信看管的那名瘋癲高手,他囈語中曾提到“聖城”兩個字,看來內中必有驚人的秘密,心念一轉之後,道:“本門中,對歧黃之術,哪一位修為最高?”
紅薔搶着道:“太夫人!”
“其次呢?”
“東方總管一揚!”
“再其次呢?”
“執法院孫院主!”
“哦!這……”
綠蒂接口道:“少主問這……”
“當然有道理,目前在外面的,誰的修為最高?”
“南宮長老與程院主在伯仲之間,小婢二人也粗通。不知少主有何諭示?”
“我要治療一個人!”
“誰?”
“目前還不知他的來歷!”
“傷勢如何?”
“失心瘋?”
“失心瘋?”
甘棠一頷首,道:“不錯,怎麼樣?”
綠蒂秀眉一蹙,道:“瘋癲之症,在醫道中列為疑難絕症,本門中除了太夫人和一二好手之外,恐怕無能為力!”
甘棠心念一轉,道:“既是如此,我先回宮再説,你倆呢?”
“當然隨侍少主!”
“上路吧。”
主婢三人,連袂上道,甘棠為了避免“白袍怪人”追擊,再次易容。
數日之後,回到了“天絕地宮”,甘棠想起一年來遭遇,不由感慨系之。他洗去了易容藥物,回覆了本來面目,然後急奔太夫人起居之所。
起居室外,走廊上,一個黃衣麗人,遠遠迎了近前,萬福檢衽道:“少主回來了,婢子這廂有禮!”
這黃衣麗人,赫然正是“玉牒堡”中,誅刺西門嵩不成,被首座長老南宮由救出來的伍若蘭。
甘棠“哦”了一聲道:“伍姑娘……”
“請少主叫婢子黃梅!”
“黃梅?”
“是的,蒙太夫人恩典,收歸座下,改名黃梅!”
“哦!好!太夫人此刻……”
小廳中已傳出了太夫人的聲音:“棠兒,進來!”
甘棠舉步人廳,只見太夫人半靠在安樂椅上,白薇、紫鵑隨侍,忙下跪道:“孩兒參見母親!”
“兔禮,坐下!”
“謝母親!”
甘棠起來,尚未就座,忽地發現太夫人面容有些異樣,仔細一看,不由駭絕,短短數月功夫,太夫人竟然蒼老了,先後判若兩人,惑人的風韻已消逝無存,代之的是一條條的皺紋。
太夫人原修“駐顏篇”已達十成,照理不該衰老,這,為什麼?
難道這就是召自己立即回宮的原因?
太夫人已看出甘棠驚駭之狀,慈靄的一笑道:“孩子,你先坐下。”
“是。”
“你看我比你離開的時候有何不同?”
“您……您老了!”
“我本來已經老了。”
“可是您老人家精修‘駐顏’之術……”
太夫人面露一絲苦笑,打斷了甘棠的話道:“孩子,任何秘傳的武功,都不能超過人體的極限,‘駐顏之術’雖可奪天地之造化,但不能違反天道的法規,生、老、病、死,這便是法則。武功秘術,固然可以駐顏、祛病、延年,但最後仍然步上人生的最後歸宿死亡……”
“可是……”
“你聽我説,本門駐顏之術,與武功修為深淺相輔相成,我的武功修為只有五成,而駐顏之術卻到了十成,這便違反了修為法規,我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
白薇與紫鵑傷感地垂下了頭。
甘棠心內也感到一陣莫明的哀傷,他潦倒江湖,太夫人改變了他的命運,收為義子,使他得有今天,這種思德,天高地厚,眼見太夫人暮年散功,怎能不難過。
當下,語含硬嚥地道:“母親,本門歧黃之術冠絕武林,難道沒有挽救之方?”
太夫人幽幽地道:“孩子,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本門醫術雖高妙,但豈能逆轉天道。所謂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世俗頌讚之詞,如果生機已滅,神仙也難迴天。我已年逾古稀,又何必計較於容顏之駐留。”
甘棠心中興起一個念頭,卻又不好唐突出口,臉上頓現猶豫之色。
大夫人卻已察覺,先笑了笑,才道:“我母子閒話家常,你有什麼話儘量説!”
“孩兒是想……”
“想什麼?”
“這現象會有什麼後果?”
太夫人坦然道:“孩子,我老了,死不為夭……”
甘棠“怦”然而震,顫聲道:“母親的意思是……”
太夫人神色一黯,隨又開朗地一笑道:“孩子,不要難過,人,最後必然走上這條路,我們還可以有半年的時間相聚,感謝祖師在天之靈,本門不致因我而斷……”
“半……年?”
“是的,半年,一百八十天。”
白薇與紫鵑,竟然抽咽出聲,廳門外的黃梅,也告淚水橫流。
甘棠雖然盡力抑止悲懷,但淚水仍忍不住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小廳之內,頓時被慘霧愁雲所籠罩,氣氛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太夫人冷冷地道:“我不喜歡看你們這種樣子!”
各人連忙拭淚,但面色卻緩不過來。
甘棠忽有所感,遲疑地道:“母親,您説武功與‘駐顏’相輔相生,否則便是違背本門武功法則?”
“不錯!”
“如果母親在修為上獲得增長,是否可以挽回?”
“孩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甘棠突地離座下跪,悲聲道:“母親,當日您若非為了造就孩兒速成,輸出本身內元,當不致有今天……”
太夫人臉上一陣激動之色,大聲道:“我的做法沒有錯,不許重提!”
甘棠以頭叩地,激顫無比地道:“請俯允孩子還出功力……”
太夫人以掌擊桌,厲聲道:“胡説,你置本門的絕續於不顧麼?”
“但孩兒將終生難安!”
“唉!孩子,你有此存心,我如同身受了,起來吧!”
白薇、紫鵑雙雙側身上前,盈盈拜倒,尚未開口,太夫人已肅容道:“你倆不必多説,要犧牲本身真元是不是?聽着,順天應道,是為人的根本,老身決不逆天行事,何況為時已晚,縱使有奇珍異寶,也嫌遲了,起來!”
二婢不敢多言,起身退回原位。
甘棠知道事已不可為,只好含悲忍淚而起,他與太夫人相處並不太久,然而對方所施恩德,不異重生父母,還產生了一種骨肉般的感情。
“孩子,坐下!”
“是,母親!”
“孩子,我有一個奢望……”説到這裏,忽然頓住。
“母親有話但請吩咐!”
“孩子,在我有生之日,希望看到三件事。”
“哪三樣?”
“唉!孩子,我説是奢望……不可能啊!”
“母親説説看?”
太夫人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第一,我願親眼得見你義父義兄之仇得報……”
甘棠腦海立即浮現太行山無名峽谷之內的那白髮紅顏怪女人,怪女人要他找出當年血洗“聖城”的真兇,這並非渺不可期的事,血洗“聖城”的兇手,是“九邪魔母”父女等無疑,只要自己一説出口,就可得到肢解義父義兄的兇手線索,目前唯一考慮的是那怪女人企圖不明,而自己技不如人,否則指日即可辦到。
心念之中,目注太夫人,毅然決然地道:“母親,孩兒誓必在短期之內辦到!”
“什麼,你能辦到?”
“是的!”
“孩子,你用不着安慰我,也不要勉強,這是勉強不來的。幾十年了,本門弟子對此慘案的偵察一直沒有間斷,但時至今日,仍無一絲端倪……”
“母親,孩兒是有本而發的,並非虛言安慰。”
太夫人顯然十分振奮,但仍不甚相信地道:“你有了線索?”
“是的!”
“告訴我。”
甘棠把太行山所遇,説了一遍。
太夫人聽得雙眉緊緊蹙在一起,惑然道:“太行山每一角落都被踏遍,怎沒有發現所説的怪女人?同時,血洗‘聖城’的慘案與她何關?她這條件提得奇怪。”
“孩兒也是這樣想!”
“哦!莫非……”
“母親想到什麼?”
“你生身之母,下落不明,莫非她……”
甘棠不由霍然而震,不錯,自己應該想到這一點,除了對方是自己的母親而外,為什麼會不擇手段地探查血洗“聖城”的兇手。
一時之間,他呆了,心中在仔細回憶那白髮怪女人的聲音容貌……
這觀念使他幾乎想立即動身趕去,一詢真相。
愈想,更覺得愈近事實。
太夫人接着又道:“孩子,這只是猜想,也許其中另有蹊蹺,你必須小心求證,切不可魯莽行事,在真相未明之前,你的身世不能揭開,否則後果難以想象。”
“孩兒謹受教!”
口裏答話,心中卻切盼這猜想是事實。
“第二,我希望你能了斷你家門血仇!”
甘棠咬了咬牙,道:“母親,為時不遠了!”
“噢,你也有了線索?”
“是的!”
説着,把“魔牌”的出處與失而復得的經過説了一遍,最後道:“兇手是‘九邪魔母’無疑,至於‘三目老人’及‘奇門令主’等是否也是其中一份子,甚或另有別人,尚待最後證實!”
大夫人激動地道:“昔年令尊‘武聖甘敬堯’在太行山下,力戰‘九邪魔母’母子十人,誅六邪,重創‘魔母’,以致種下禍胎。不過,以‘魔母’及所剩三邪子的功力,似不足以血洗‘聖城’,‘三目老人’既是‘魔母’之父,極可能是主兇,甚或有比‘三目老人’功力更高的魔頭參與也有可能,孩子,以你目前功力,尚不足以言報仇!”
“這一點孩兒清楚!”
“你知道我要你回宮的目的嗎?”
“知道!”
“很好,如果能修完‘武功篇’全部,不但可快意恩仇,且可為武林放一異彩。”
“孩兒除為報仇之外,最大志願是為武林彌劫,一斗‘死神’!”
“有志氣,覆巢之下無完卵,理應如此!”
“孩兒尚有一事不明。”
“什麼事?”
“南宮長老要孩兒向‘三目老人’探查家母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據什麼?”
太夫人蹙目道:“奇怪,武林中從未聽説過‘三目老人’是‘魔母’之父,而‘奇門令主’又是‘魔母’的姊妹行,這的確是一樁驚人的秘辛。至於南宮長老要你尋找‘三目老人’是因為‘聖城’血案未發生之前,‘三目老人’在你家中出入內宅而不禁,一般傳説令堂尊就學於他。”
“哦!”
甘棠雖明白了內由,但仍想不透其中的蹊蹺,這其中,似乎有極其複雜的因素存在,不由又想起了那被稱為“五號”的瘋漢,他喃喃叨唸:“武聖……武聖……”是什麼意思?一個失心瘋的人,所言所語,並非全無意識,記憶中常會保留某種不可磨滅的印象。
心念及此,脱口道:“母親,神志喪失之症是否可治?”
“可以,但很難,你問這做什麼?”
“有一個瘋漢,身手相當不凡,從他囈語中,似乎與某件公案有關,孩兒已把他暫時交丐幫桐柏分舵看管,想治好他的病症……”
太夫人沉思有頃,道:“醫治瘋症,必須藥與手術齊施,這事暫時擱下,目前最迫切的事,是繼續修完未竟的‘武功篇’。孩子,你知道我要你如此做的用意?”
“是的,孩兒知道!”
“好,今天休息,明天開始閉關!”
“謹遵母親之命!”
“你可以下去了……”
“母親説有三個願望,只説了兩個。”
“哦!這第三個願望……我希望能眼看你接掌本門。”
甘棠不由熱淚盈眶,這是感激之淚。
“母親,孩兒能勝任嗎?”
“可以的。”
“孩兒當盡全力完成前兩個願望,不使母親失望!”
“好!好!”
甘棠拜辭義母太夫人,來到了從前為他安排的寢處,在宮的各院主、護法、執事……等有地位的人物,紛紛前來問安,他身為掌門繼承人,只好-一答禮,足足耗了一個時辰,才有時間梳洗用餐。
一宿易過,大清早黃梅便奉太夫人之命前來催促他進密室閉關練功。
甘棠摒除雜念,拋開了所有的恩怨情仇,開始修參“天絕奇書”中“武功篇”的最後兩段。
第九段,沒有任何招術手法,全是玄奧艱深的至高心法,溶以前所學於一爐。
他廢寢忘餐地苦苦鑽研。
時間的觀念已不復存在,他完全沉浸在那些曠古未聞的奇奧心法之中。
逐漸,他發現這第九章才是“武功篇”的精髓,一切掌法指法身法,在完成九段之後,才能真正發揮威力,精、氣、神、心、意合而為一,有如畫龍點睛。
他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武道中的上乘境界。
“天絕武學”有攻無守的觀念被推翻了。第九段中,幾句口訣,使以前所學完全改觀,“天絕武學”攻守兼備,守勢完全寓於攻式之內,他自己都幾乎不相信天下竟有這等精深全備,毫無瑕疵的武學,同時也體會到以前所學,實際上是紮根基功夫。
現在,他才完全明白了不久前“白袍怪人”與枯瘦老人鬥時的情狀,雙方都是“武道”
特殊高手,攻守都憑本身的修為與意志力。
時間就在毫無感覺的情況中消逝,沒有任何干擾,連人影都不曾現。
他不知道已經歷了多少時間,但意識到必是一串不短的時日,從那些發黴的乾糧上可以得到證實,乾糧一共從秘洞中遞入三次,他吃得很少,大部分已生黴腐壞。
好不容易完成了第九段。
第十章,也是最後一段,其中所載更加艱深難測,鑽研之下,他看出是“金剛不壞”神功的法門,要完成這一階段,至少得化十年以上的時間,是否能成,還在未定之天,考慮再三,他決定暫時放棄。
他不能再等十年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