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大哥子霈得知劉家小姐再次失蹤的消息時,氣得臉都成紫茄子了!
當他把事情告知二弟時,子霖情知有梁逸之的原故,事情根本就不會像大哥安置的那般順當,故而,雖說心裡又煩惱又沮喪,撫著胸難受得想要吐,可臉上倒也沒有太明顯的反應。
“人是昨晚後半夜離去的!料他們也走不遠!不是在白坪的梁家,就是在其他的親戚朋友家裡躲著!”吳子霈望著子霖又道,“兄弟,事情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你也別難受,此事,大哥自有主意!”
吳子霈出了二弟的屋,立馬打點著先備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兩匹綵緞和兩樣玉器,當即令管事的套車進城,徑直來到嵩陽樓縣署衙門找胡知縣說明了情況。
“你的意思……想怎麼辦?”胡知縣瞥了一眼那張五百兩的銀票和桌上的玉器綵緞。
“胡大人,事關劉吳兩家名聲,所以,吳家的私仇我不想提。我只想告訴大人知道:這個姓梁的,乃新軍逃犯,更是朝廷緝拿的亂黨。這個內情,是劉家大老爺親口告訴鄙人的。鄙人的意思,大人只以此為口實,也不必論真處置。抓他歸案几日,促劉家小姐回頭,便是幫了吳、劉兩家一個大忙。”
胡知縣眼睛一亮:“哦?他果然是逃犯麼?”
吳子霈冷笑道:“豈能有誤?若不是姓梁的三番兩次攪我不寧,鄉里鄉親的,我才犯不上與他為難呢!大人若能助鄙人一臂之力,令劉家小姐回心轉意,鄙人另有重謝!”
胡知縣撫著下巴道:“只是,下官所慮的是,梁逸之畢竟是劉小姐自己定下的夫君。在山城,亦系武將之後,同宗同族也有近百口子人。還有那劉家兄弟和劉家三小姐,畢竟和那梁逸之交往密切非同一般。若下官為了吳家,得罪了梁劉兩家,下官在山城的差使,只怕也不大好做啊。”
吳子霈道:“大人多慮了!大人放心,眼下,不管吳家還是劉家上下,所顧及的只是‘丟人敗興’四個字。都想安安生生地儘快把親事辦了!吳家的意思不過是,先把那姓梁的關到大牢,有人來求時,你可令他們再轉求吳家。吳家那時只有一句話:只要劉家三小姐能順順當當地嫁到吳家。民不告,官不究,縣衙便敢放人!到時候,我只承大人的情就是了!”
胡知縣點了點頭,遂想起當初劉家退親之事,皆因這個小子所起,以致弄得自己上不去、下不來的。吃了一驚不說,又大跌了做官做人的面子!這次,這個小子算是自己撞到網上了!抓他幾天,吃點苦頭,好歹也讓他長點精細!若事情辦成了,自己既相與了吳家兄弟,又幫了劉家,且平白又得了這般一大注財喜,何樂而不為?
想到此,胡知縣立即就叫來手下,當著吳子霈的面吩咐:“立即出動馬快和衙役,兵分兩路,到嵩陽書院和白坪梁逸之的老家,儘快緝拿新軍逃犯梁逸之歸案!若捉不到梁逸之,先拿姓梁的父親及家中近親數人,暫做質押!”
馬快去後,胡知縣對吳子霈笑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如此,還怕他們會飛到天上去不成?”
吳子霈起身拱手:“多謝大人成全!”
這天一大早,逸之的大表哥依母親之命,騎馬到白坪舅舅去送信兒。蘆店姑媽一家吃了晌午飯,聚在姑媽屋裡,圍著老人一邊說話兒、一邊等著大表哥回來。
二表哥也僱好了明早動身的帶篷馬車,說定明早五更準時上路。大表嫂和小表妹兩人,也已為逸之和如茵備下了路上的乾糧、衣物等一應所需。眾人正在屋內說著話,忽聽門外大表哥的叫門聲。
逸之心下一震:這麼快就回來了?
待二表哥出去開了門,就見一臉倉皇的大表哥闖進屋來。見了眾人,他結結巴巴地,一時竟連話都說不囫圇了!眾人從他的急亂的神色裡,分明感到了事情有變!
還是姑媽年老有經歷,喝了一聲:“慢慢說!”
大表哥這才鎮定了一些:“娘,哥,俺、俺表弟……家、家裡出,出了大事……”
姑媽沉著臉:“說下去!”
“今兒我一到俺舅家,俺妗子就哭著說,昨兒日頭落時,突然來了幾個官府上的人……要抓抓俺表弟,說俺表弟是開小差逃回來的要犯。家裡說沒見人,他們不容說,就把俺大舅和俺二舅都、都抓走了……”
全家人聽了,一時全都愣在了那裡!
如茵慢慢站起身來,眼裡的淚花撲撲蔌蔌地滾落了下來:“姑媽,逸之,這統是因我所起。我這就回城去,換回咱爹和咱叔……”
逸之忙攔阻道:“如茵!這事兒,你就是搭上自己也是白搭。事情到了這會兒,已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姑媽接過去說:“媳婦!逸之說的對,事情到了這會兒,他們下這樣的手,已不單是衝你來了。”
話雖這樣,如茵分明已經預感到:這次,自己怕真的要和逸之分手了!而且,看這陣勢,恐怕除了官府和吳家,劉家也是執意跟梁家過不去了!否則,吳家和官府那裡,又如何得知逸之是新軍逃犯?
自己這一生,根本不想什麼富貴榮華!只要能和自己心愛的人長相廝守足矣!可是,為什麼噩運偏偏不肯放過他們?為什麼連一向疼愛自己的爹孃,也變得這般無情無義起來?
逸之站起身,對姑媽和大表哥說:“姑媽,這樣吧,我先和恁媳婦商量一下,再過來跟姑細說……”
說著,逸之一把拉著如茵離開眾人,徑直來到姑媽為他們臨時預備的新房裡,把如茵緊緊地擁在自己懷裡……
這可真是一個令人驚心的吻啊!
如茵卻預感到了:這長長的熱吻,分明是逸之在向自己告別的一種儀式啊!
許久,逸之放開如茵,把她的臉兒小心地捧在手裡,久久地凝注了一番,爾後轉過身去,俯身從鋪著新褥子和新床單的枕頭下面,取出了隨身攜帶的左輪手槍:“這個,我在京城也曾教過你怎麼使的。不能讓它落在那些人的手裡……”接著,又從門後取下自己那把寶劍,小心珍愛地撫摸了一番:“這是咱梁家的傳家之物。你先替我放著,既是梁家的聘禮,也是咱倆的信物……”
他的話未完,如茵便撲到他懷裡嗚咽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逸之抱緊她,為她拭了淚:“別說傻話!我去去就回了。你想,我哪裡夠得著朝廷要犯?新軍那裡,你舅舅不發令捉我,知縣根本就沒有理由拿我!這些東西,你收著,是怕落到別人手裡。好了,聽話,在這裡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說完,他拉著如茵出門,來到姑媽屋內對姑媽說:“姑媽,我的事情我清楚:不過是有人乘機誣陷我。你們不要著急!過不了幾天,我就會回來的。大表哥,牽馬!”
一向穩持的姑媽也禁不住老淚縱橫起來:“天哪!多好的一對兒鴛鴦!老天爺喲,你這是作的什麼孽啊?”
逸之前腳走,已經冷靜下來的如茵對姑媽說:“姑媽,我也得回城一趟。”
姑媽一把拉住她:“孩子!你可不能再添亂哪!逸之走時把你交給了我,你要是出了什麼好歹差池,讓我怎麼給他交待?”
如茵兩手扶著姑媽坐下,然後跪在地上,給老人長長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滿臉鎮靜道:“姑媽!咱們孃兒倆相識一場,雖時日不長,卻是侄媳婦前生修來的福。姑媽不知:我此去,正是要救逸之出來的。姑媽,我心裡有數,你放心吧!而且,不是媳婦說過天的話:逸之他人好好兒的不說!逸之他若是有了什麼好歹,不管是我孃家還是吳家,真還沒有誰能怎麼著我!而且,他們等著我出面的。”
姑媽眼見她三兩下收拾好了行裝,重新換上那身摹藍半舊袍褂,登上一雙軟底虎靴,挎上劍,將手槍藏在袍褂下面,這才知道:這個侄媳婦原是個極有性子和主見的!心下暗歎,大事面前,竟能如此地遇變不驚,果然有大家小姐的氣度!只得囑託二表哥叫輛車來,送弟媳婦進城!
如茵道:“不用車。備一匹馬就行了!”
一時,就見二表哥牽了一匹馬來,待如茵將一頂元色處士巾戴到頭上時,還真難看出她是個女子呢!
一家人就那麼直直地望到她躍上馬背、一路打馬直奔西面山城而去。
如茵進了城,也不往南街自己家裡,直奔西關尋找杜鴻飛。
開門的恰好是鴻飛。
他乍一看見男裝打扮的如茵,猛一愣:“哦?如楓……哦,哦劉小姐,你怎麼來了?”一面就把她往屋裡讓。
進了屋,如茵開門見山地雙手一揖:“鴻飛兄!逸之出事了!我是來求你營救逸之的!”
鴻飛大吃一驚!驚愕地忙問:“什麼,逸之他出了什麼事?”
如茵的臉色蒼白如紙:“鴻飛兄,逸之他……被官府拿去了!”
鴻飛道:“怎麼回事兒?什麼原由?”
“自然因我而起。不過,理由卻是新黨份子、新軍逃犯。”
“難道……京城你舅舅來了公文,要地方幫助捉拿的麼?”
如茵冷笑道:“舅舅不會做出此事的!雖說逸之違反軍紀、私自棄他而去,雖說他不願我嫁他為妻。可是,舅舅還知道個投鼠忌器的道理。”如茵把家裡逼迫自己臘月二十八嫁到吳家、自己和逸之逃出山城,故而才有人買通官府、有意陷害匆匆說了一番。
鴻飛點點頭:“哦,我聽逸之說過到你家求親未允的事。只不知,竟牽出有多的坎坷來!咳!這個吳子霖!怎麼竟連個‘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都不懂了?做什麼要這般緊逼不捨?”
如茵把身上的一個小包袱取了下來,連同逸之的那把手槍一併遞給鴻飛:“這個,你會用麼?”
鴻飛點點頭:“逸之在書院後面的山坡上,教我放過兩次。還行。”
如茵放下槍,從自己身上取出三張銀票來:“鴻飛兄!這裡有八百兩、四百兩和五十兩的銀票各一張。”
又從包袱裡取出一隻三寸來高的紅木描金匣子,打開銅鎖,蹦開盒蓋兒,頓時就見滿滿一匣子的熠熠生輝——裡面有一對翡翠鐲子、一條珍珠項璉、一對扭絲金鐲、一枚翠玉環佩,並幾個寶石戒指、墜子。
如茵把盒子推到鴻飛跟前,抬頭道:“鴻飛兄,這幾樣東西是我從京城回來時,我妗子和幾個姨娘送我的。這些東西,有朝鮮國王妃手裡出來的,也有宮裡流落出來的……”話未說完,如茵站起身來,長長地一揖:“鴻飛兄,我是一介女流,與生人交往有諸多不便。眼下,如松和如樺兩位堂兄遠在千里。山城,我信得過的人只有鴻飛兄了,逸之和我的兩條命都系在鴻飛兄身上了。小妹今天拜託大兄,請設法把這些東西送給知縣老爺或其他能幫上忙的人手裡,放過逸之!小女子和逸之此生此世,決不敢忘了大恩!”
鴻飛頓然滿眼淚水:他平生還是頭一遭見識這般的奇女子!他唏噓道:“劉小姐!你放心吧,梁公子也是我的朋友,鴻飛定當全力以赴,不負小姐信託!就是你不來找我,我知道這事,也會毫不猶豫出面搭救他的。”
鴻飛一點也不敢怠慢,天一落黑,便攜著包袱和手槍,來到縣衙大門外。
他先是給了把守衙門的兩個皂役每人幾塊碎銀,詢問縣太爺是否在衙中?求軍爺把自己的帖子送到知縣老爺那裡,傳報一聲:說是城西杜鴻達的胞弟杜鴻飛,有一樁天大的事,要親自面見稟報老爺。
那兩個皂役一聽是城裡杜鴻達老爺的二弟,因這杜鴻達老爺在縣學做著從七品的訓導,和知縣大老爺也算是平起平坐的人了。所以,扭捏地推辭著,不敢受那碎銀。鴻飛硬是塞到了他們手裡:“你們成日辛苦值差,一月掙那幾文大錢,哪裡夠養家餬口用的?客氣什麼?這也是別人託我辦事的費用,你們只管接下,替我傳話去!”
兩個役皂見鴻飛說得如此實在,這才笑嘻嘻地接了碎銀,其中一個樂顛顛急忙跑進去通報。不大一會兒,那去傳話的人便跑了出來,一臉是笑地說:“知縣老爺正好有空,請二老爺後衙面談。”
鴻飛跟著他,從前堂一直來到衙門的最後一進院子,進了知縣老爺的花廳。
舊日,在一些私宴上,鴻飛因也見過這位胡知縣。此時,胡知縣一面很客氣地給鴻飛讓了坐,一面讓衙役上茶。兩隻烏溜溜地小眼睛,卻禁不住老往鴻飛隨手放在矮几上的那個花緞包袱上瞟著。
寒暄了幾句,胡知縣問道:“不知杜兄蒞臨敝衙,可有什麼指教的?”
杜鴻飛也不說話,兩眼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兩個衙役。胡知縣會意,忙對兩個衙役道:“哦,這位是我的朋友。你們在門外守著,不要讓外人打攪。”
兩個衙役出門後,鴻飛便從衣袋裡摸索著,先是取出了那八百兩一張的銀票來。展開了,平鋪在桌上,推到了胡知縣的面前。
胡知縣掃了一眼,燈燭下,只見他烏溜溜的兩眼驀地一亮!
鴻飛隨即又解開了帶來的包袱,露出了裡面一個紅錦匣子來。鴻飛撳開錦匣,只見滿匣子的珠光氣寶,在明亮的燈燭下一時流彩四溢起來。
胡知縣的一雙烏眼珠直在那裡了!好半晌才定了定神,有些不大自然地笑道:“哦,杜兄,這、這是何意呵?”
“胡老爺!晚生想請胡老爺幫個忙。”
“哦?杜兄請講!”
“胡老爺,這些東西,是城裡劉舉人的小姐劉如茵託晚生孝敬老爺的。”
胡知縣全都明白了!然而,卻故作不解地問:“哦?素昧平生,不知劉小姐芳意?”
杜鴻飛道:“胡老爺,劉小姐想請你放一個人出去!”
“誰?”
“梁逸之!”
胡知縣故作驚愕:“哦?劉小姐為何替那朝廷逃犯說話?”
杜鴻飛冷冷一笑:“胡老爺!實不相瞞:梁逸之是劉小姐未過門的夫君!”
胡知縣問:“哦?這事我可就太不明白了!那劉家小姐,本是今年年下下官做媒,許與吳家坪吳子霖的。吳家前幾天過衙來,還請本官臘月二十八過去喝喜酒呢!怎麼又成了梁逸之梁拔貢的未婚妻了?”
杜鴻飛道:“胡老爺,梁公子和劉小姐二人早就定下婚約了。只因梁家家境貧寒,劉家嫌貧愛富,吳家又一味相逼,劉小姐才跑到京城,由劉小姐京城的舅舅做主,為兩人訂了婚的。”
胡知縣點點頭:“哦,事情是這樣的!可是本官還有一點不明白:既然如此,那梁逸之不好好兒地待在京城,為何又突然跑回來了?”
“胡大人,梁逸之乃一介熱血男兒!他從京城回來,只為‘大義’二字,並非什麼朝廷逃犯!他果真是朝廷要犯,京城那邊恐怕早有公文下來督令地方捉拿了。請問胡老爺:說梁逸之乃朝廷要犯,可有公文憑證麼?”
胡知縣一怔,隨即答道:“說梁逸之不是朝廷逃犯、不是新軍逃兵,請問杜兄又有什麼憑證?既然有人舉報,本官理當審理明白之後,再稟報上司、查明真相後再做決斷,豈敢私自抓放於他?至於公文麼,也許,你我說話的時候,上司的公文正在路上走著也未可知呢!所以,這事,本官還須奏明上司,等審明是非之後,才能做出了斷啊。”
杜鴻飛冷笑道:“大人,你可不能中了吳家的借刀殺人之計啊!”
胡知縣正色道:“此話怎講?”
“大人,劉小姐畢竟是直隸按察使大人的義女。連按察大人尚且知道投鼠忌器四個字,大人你又何苦?還有,小姐孝敬大人的這些東西,原是劉小姐離京時,她姑姥娘、舅舅和幾個舅媽送她做嫁妝用的。別的不說,單這一串珍珠,是朝鮮國王妃手裡出來的東西。還有這個翠絲的玉佩,是宮裡出來的東西。城裡珍寶齋的老闆說,每樣都值五百兩銀子!可見,小姐在直隸按使大人夫婦眼中的地位!大人,劉小姐是一位知恩知報的俠義女子,大人若幫了她這個忙,小姐決不敢忘大人的大恩。大人,既然梁公子並非一定非捉不可的要犯,又與大人無仇無怨。大人也是苦讀聖賢之人,做人做官,豈能只看一時?山不轉水轉,多個朋友、多條路啊!大人何不送個順水人情給劉小姐呢?”
胡知縣聽了,猶豫了好一陣子:“這個……杜兄,聽你這番之言,本官也實不相瞞:那吳家二公子,這會兒好歹也是個七品州判的官老爺。姓梁的幾番攪和,吳家已是忍無可忍了!看樣子,這次若是再成不了親事,吳家決和那姓梁的過不去的。我若放了梁逸之,他們到省撫那裡告我一個私放朝廷要犯,本官同樣吃罪不起啊!”
杜鴻飛一邊沉吟著,一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動聲色地說:“可是,那梁逸之有了什麼意外,恐怕更有人饒不過你的。大人知道,那劉小姐手中也是又有洋槍、又有銀子,後面更有一個武二品的舅舅!雖系一介女流,畢竟也在京城混了那麼長的日子,什麼見識沒有?梁逸之的命雖說不值錢,可人家劉小姐卻看得比天還高、比地還重呢。她若只認定你和吳家合謀害她的心上人,專與你過不去時,大人也不見得就能甩得利落啊!”
胡知縣趕忙道:“杜兄!不是本官不想救梁公子呀!只是,本官一時還沒個兩全的主意!杜兄也請替本官想想:就算我這裡仗義放了那梁公子出去,吳家一旦知道真情,不僅本官受到連累,他若稟報到上司那裡,上面依舊也會再設法捉拿於他的。”
杜鴻飛道:“大人若肯放梁逸之一馬,又欲解脫此事幹系的話,學生這裡倒有一計!請大人略施些方便,我帶幾個人到獄中,劫他出去如何?等我們走得遠時,你再假命捉拿就是!”
胡知縣忙擺手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這樣一來,亂子就鬧得更大了!豈不立馬毀了本官的前程?要救,也只能做得人不知、鬼不覺才好!”
突然,他兩手一拍,彷彿恍然大悟似地:“嗯!對了!咱來個‘詐死’如何?”
“怎麼個詐法?”
胡知縣伏身附耳道:“牢裡這兩天正好傳傷風。死了兩個號了。還有一個奄奄一息的,只怕也是一半天兒的事。梁公子若是膽大、不怕冒險的話,我就把他關在死過人的那個房裡,明天白天,讓他裝病,晚上派兩個信得過的人,告說他也被傳死了。然後蒙上一床破席,後半夜把他給抬出牢去。你可在城外接應,然後立即送他出城,能走多遠走多遠!你們走遠之後,我這裡再慌報梁逸之暴斃獄中!此事做得好,你我交了一場朋友,吳家那裡和其它上下人等,也俱都人不知、鬼不覺。下官也好做人了,梁公子也得救了,杜兄覺得此計如何?”
杜鴻飛擊掌一笑:“咳!此計甚好!”一面就站起身來,對著胡知縣深深地一揖到底:“胡大人,我先替梁公子和劉小姐,在這裡謝謝大人的救命之恩了!”
胡知縣攔阻道:“且慢!我還有話沒有交待呢!梁公子那裡,我也算是救了他一條性命。然而,此事非同小可,故而只能做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才是!就是劉小姐和令兄那裡,你也決不可露出半個字來!否則,消息一經你們二人之口洩露出去,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你的父兄家小都在城裡,有人追查起來,本官一口咬定是你劫走了要犯!那時,我可是要找你和你家要人的。找不到你,自然有你老父和長兄來抵!那時,不僅我的功名前程,就連你大哥和你父親那裡,咱來它個魚死網破!”
杜鴻飛一時愣在了那裡!
胡知縣道:“杜兄,並非本官嚇唬你。那劉家小姐對梁公子一往情深,若得知梁公子脫身出城的消息,必然會馬上出城去尋。可是,吳家這裡,看陣勢,對劉小姐也是志在必得的!吳家兄弟是何等精明的人物?那時,他們若不相信梁逸之之死屬實,一定要來個指墳驗身時,事情豈不徹底漏餡?”
杜鴻飛一時躊躇起來。
胡知縣道:“明天晚上,我讓西城門的門官給你們虛留著門。梁逸之出城之後,你和那梁公子立馬給我一齊離城出走!我在任上期間,梁逸之不能在山城公開露面。就是你,至少也得在半年之後才能回城!”
“這是為何?”杜鴻飛不解。
胡知縣冷笑道:“杜兄,你是真糊塗呢?還是假糊塗?那劉小姐一旦聽說梁公子在獄中暴亡之事,你若見了她,又如何回答她託你之事?你若不說出梁公子脫身的實情,這價值幾千兩銀子的財寶下落你如何說得明白?劉小姐又豈肯放過你去?讓你出外躲它個半年幾個月的,本官只是為你著想呵。劉小姐這點東西,我是決不會私自留下的!梁公子之事幹系重大,衙署眾人和河南府的上司皆有所聞。本官還須借用這些東西,各處打點一番才是。我只是想交個朋友,多條路子而已!所以,此事純屬為朋友幫忙。今晚杜兄所求之事,本官看在杜兄的份兒上已經應下。有關梁公子桃代李僵之事,也請杜兄瞞天過海。你若壞了本官的名聲,毀了本官的前程,你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本官也有法子讓你們乖乖地自投羅網!”
杜鴻飛兀然發現:面前的這個七品知縣,其狡猾老道實在令人驚歎!他沉吟了一番,竟覺得無言可辨!因心下急著救逸之出去,所以也只得暫且依了胡知縣的。心想:只要逸之脫了身,就算自己一時離開山城,劉小姐那裡還怕得不到逸之獲救的真信兒麼?只要劉小姐那裡做得像,過一段日子,再想個什麼光明正大的藉口著她離開山城和逸之團聚,又是什麼難事?
一俟杜鴻飛離開衙門,胡知縣這裡急忙關上房門,喜得心慌手顫地,捧著那一匣子珠寶一樣樣細細地把玩起來:天哪!這些珍珠寶石,他當然清楚,決非一般百姓人家擁有之物啊!看來,那個劉小姐為了姓梁的,真是傾其所有啊!
自己既然得了人家這般一注大禮,自然也該好好思謀一番,如何才能把事情辦得既讓吳家說不出二話、又讓杜公子和劉小姐也無話可說才是。
燭光下,他把那些翠翡寶玉放在手掌,眯著眼睛,對著燭光端詳著:粒粒俱是圓潤光滑,顆顆都閃耀著動人的瑩光!憑感覺估得出:這些寶貝,加上那張銀票,至少至少也能頂兩三千的銀子!真沒想到,這個梁逸之竟成了一棵搖錢樹!先是吳家老大,先後送來有五六百兩的銀子和字畫玉器;接著又是杜公子,更送來了這多的銀票珠寶!這樁事上,自己真是雞子拴到門檻上,裡外叨食兒吃啊!一手託兩家,兩頭都承情。既相與了杜鴻飛,又成全了吳子霖!
轉而卻又顧慮起來:這些財寶,也不是那麼好掙的啊!梁逸之在山城並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原系朝廷拔貢,又是六品武官。他被捉拿,恐怕已是上下皆知的事了。如今,如何放還,恐怕必得把事情做得萬無一失。既不能讓人生出一點點的疑惑、留下一些兒的痕跡,更不能讓吳家有一丁點的疑心才是!
事不宜遲!他當即就叫來了師爺,兩人商量了大半夜,當晚就把事情給佈置得停當了。
第二天深夜,胡知縣依計著人把杜鴻飛的信交給梁逸之,並密囑梁逸之,事先換上一身破衣裳,和那個病得奄奄一息的囚犯二人單獨關押,用了兩個極為可靠的心腹,夜半時分謊報犯人瘐斃。爾後將躺在地上的逸之抬出大獄,用席裹著,抬到城外。
城門那裡,也按事先交待下的:有個病死的犯人要趕在夜裡扔出去,就有守門的兵勇和班頭開門放行。獄卒出了城門,把“死人”往地上一撂,和杜鴻飛打了個暗號,兩下一接頭,便揚長而去了。
杜鴻飛忙令逸之換上事先備下的棉袍,也不及細說,便催他上馬趕路。
逸之一面躍上馬背,一面問:“鴻飛兄,劉小姐那裡是怎麼安置的?”
杜鴻飛只得把和胡知縣兩人定下的條件對梁逸之說了一遍。
逸之一聽便剎住了馬韁:“鴻飛,這如何使得?那劉小姐一旦聽說我暴死獄中的消息,豈不要傷心死!不行,無論如何也得先對她說一聲,我才能離開啊。”
鴻飛急道:“逸之,你這時返回去,能見到劉小姐的面麼?我有個權宜之計,咱們這邊脫身後,再著人給她送信。交待她仍舊先回京城住一段日子做幌子,等咱們在那邊安穩下來了,你們二人再團聚。這樣,那胡知縣也就沒有藉口再逼咱們的家人了。”
逸之問:“讓誰帶這個信呢?”
鴻飛道:“咱們今晚先住在東金店我一個親戚家。他今晚等著咱們呢。可託他把信帶給劉小姐。”
逸之想了想,覺得只能這樣了。於是和鴻飛一齊打馬趕路。二人來到東金店鴻飛的親戚家後,逸之連夜給表哥和如茵各寫了一信。在給如茵的信中反覆交待:他們在南方安了身後,她再尋機離家。又反覆交待:切不可露出她已知道逸之逃走的真相!一旦吳家糾纏,胡知縣惱羞成怒起來,肯定連累到鴻飛的家人和白坪老家的父母。
在給表哥的信中,逸之囑託表哥儘快趕到白坪老家一趟,把自己已經脫身的事對父母說明。另外要設法儘快見到劉小姐,務必把信親自交給劉小姐本人。
直到鴻飛的表親把信送到蘆店後,姑媽一家方才心內踏實。姑媽當即便命兩個兒子依逸之信上所囑,分頭到城裡和白坪孃家送信報平安。
大表哥趕到城裡時,先問清了劉家的大門。待敲開門後,見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出來,問他找誰?大表哥說有事要見三小姐說話時,那管家的便仔細地打量起他來。因大老爺有話交待下了:近幾日一定要他親自把守大門!不管三小姐什麼時候出門,都要設法叫三奶奶攔著。攔不住的話也要多派人跟著!若有人來府中尋找三小姐,一律擋住!另還要想法子盤問清楚來歷,稟報老爺知道的。因而,這位管事的一見逸之的大表哥要尋三小姐時,便格外地盤問起來。
大表哥見他問的仔細,便謊說自己姓陳,又說三小姐年年都定陳家的絨花,問今年下還要不要?管事的見這般說,又上下審視了他一番說:“這陣子小姐身子不大好,不能見外人。”
逸之的表哥見劉家把守甚嚴,一時無法得見,只得順勢說:“煩請大爺問問小姐還要不要絨花?要的話我改天再送花樣子來。”說完,揣著信依舊返回了蘆店。
路上,果然想出了一個計策:自己是個陌生的鄉下男人,劉家豈能輕易讓人家的小姐見你?莫如改天讓自己媳婦和妹子一齊過來,扮做送絨花樣子的,也不明說是找三小姐的,興許就能混進府去見到弟媳婦了。
逸飛大表哥見到的這個管事,立即就將有人來找三小姐的事告知了大老爺。
大老爺立馬就斷定:什麼賣絨花的?三小姐從來就不愛戴什麼花兒草兒的!雖一時料不準來者是誰,但也可斷定:來人一定與獄中的梁公子有關!他在屋內徘徊思慮著:從去年到今年,從秋裡到這會兒,這個侄女,生生把個劉、吳兩家折騰得雞犬不寧、滿城風雨。若是再由著她鬧下去,劉家的門風只怕要讓她給敗壞絕盡了!
又恨恨地想,老三這兩口子,也太慣得閨女跐鼻子上臉了!這事兒,若是擱在自己身上,早把腿給打折了!還等到一次又一次地給劉家丟這樣的人?可是,自己雖身為劉家當家的長房大哥,做事依舊得看老三那一房的意思。老三那房不僅孃家極有勢力,自家兒子的前程也在人家那裡呢。前不久,大兒子如松來信說,他剛剛被提了個七品的武官,一年能拿好幾百兩的薪俸和獎勵呢!
好在,這次老三夫婦還算能聽自己的,答應了吳家的再次求親,並允下趕快把閨女嫁出去的主意。這中間,決不能再生一點兒的杈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