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後,靈素如約來到華清指定的地方。
那是城西一條絕對名列拆遷範圍的小巷子,蜿蜒曲折,兩邊全是簡陋的大排擋,夾雜著幾家曖昧的理髮店。那日天較暖,前些日落的雪半融化,地上一片汙濁的泥濘。
正是晚飯時間,簡易棚裡傳出陣陣划拳叫碼聲。那家名叫“紫氣東來”的火鍋大排擋在一個死角里,生意正熱火,喧囂的棚子裡瀰漫著騰騰白霧。
華清先看到了她,站起來揮手大喊:“喂!這邊!”
他面前的桌子上火鍋正開,紅油上咕嘟咕嘟滾著辣椒。靈素口味淡,看到了,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華清呼啦一口氣把牛肉豬丸全倒進鍋裡,招呼靈素:“坐吧。吃晚飯了嗎?要不來一點?”
靈素趕忙搖頭:“你不是要帶我去那家茶館的嗎?”
“不急。吃完再走。”轉過身大嚷,“老闆,這裡加一碗油碟!”
胖胖的老闆娘端著一碗油碟走過來,大嗓門說:“阿華,你換女朋友了?”
華清嗆了一口啤酒,趕忙道:“別胡說。這位是小沈。”
老伴娘好奇地打量靈素,“你姓沈啊。真難得見到沈家人呢!”
人人都知道沈家。靈素更是好奇了。
老闆娘爽朗一笑:“看在你的份上,今天的啤酒就送你們吧。”
華清大樂,又是一長通甜言蜜語奉承話。
靈素看他嘴角還掛著紅紅的油膩子,心想她這輩子對帥哥是該徹底絕望了。
她是吃了晚飯才來的,加上不喜葷辣,沒怎麼動筷子,大多數時間都是心驚膽戰地看著小帥哥在對面風捲殘雲狼吞虎嚥,彷彿剛從牢裡放出來一樣。
華清跟她提起過自己是孤兒,於是她心裡母性有點萌發,感嘆道,沒孃的孩子過得可真是可憐。
好不容易捱到華大公子酒足飯飽,都快九點了。
華清衝老闆娘點了點頭,帶著靈素往裡面走去。他們擠過廚房,走到一個堆著雜物的後院裡。
靈素這兩天在馮曉冉的指導下補習了哈里波特,看到這場景,心想別是磚牆後藏著一條巷子。
華清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故作神秘,嘻嘻笑著,手在牆上慢慢摸來摸去,倒像是在非禮美人。
靈素笑他童心未泯,故意不聲不響,表現得極其有耐心。
華清見狀,也不好意思繼續鬧下去。他撩開牆上枯藤,靈素看到牆上一個八卦輪盤模樣的東西。華清將它外圓左轉三圈,內圓右轉兩圈,再一按。只聽喀啦一聲,一扇門無聲滑開。
靈素這才看清楚,原來門就在牆上,只因為牆壁斑駁,加上現在光線昏暗,所以剛才沒看出來。
華清解釋說:“別看簡單,平常人是扭不動這個輪盤的。密碼我改日告訴你。”
門後面是一方門堂模樣的地方,照壁雕刻著一池嫋娜芙蕖,月下盛開,嘩嘩水聲和縹緲的絃樂從照壁後面傳出來。
這裡雖然幽暗,但是可以看出裝潢古樸高雅,細節別具匠心。
茶館不大,兩百平方米不到,照明全用青燈,除了照壁那處人工水景,幾乎不見更多現代文明痕跡。
客人稀少,有的衣著光鮮,有的樸素,更有襤褸者。他們或是獨處,或是三兩聚在一起交談。一個年輕秀美的女孩子穿著旗袍,坐在中臺上,扶著古箏,腳下香爐青煙嫋嫋。
一個嬉哈打扮的年輕人興致沖沖地跑過來,狠狠地拍了華清一下,“兄弟,你還活著啊!”
華清哀叫一聲:“你小子新練了鐵沙掌了嗎?”
“你好幾個月沒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一小心被甦醒給弄死了!”
華清大叫:“什麼弄?我又不是一隻蟲子?”
年輕人嘿嘿直笑。這才看到安靜地站在一旁的靈素,少女清麗的容顏在朦朧的光線下更是出塵脫俗,宛如一朵白蓮。
到底是年輕人,本能地雙眼一亮,張口蹦了一句法語:“Bonjour.”(日安)
靈素微笑,回道:“Bonsoir.”(晚上好)
男生一愣,轉而大窘。
華清奸笑:“炫吧!繼續炫你的爛法語吧!小沈二外學的就是法語。”
男生瞪大眼睛:“沈?”
華清給他們介紹:“祥子,沈靈素。”
靈素笑:“你這名字真有意思。”
祥子卻問:“你真姓沈?”
華清嗤之以鼻:“如假包換的!沈家現今當家人!”
話音一落,店裡的音樂聲停了,剛才還在做自己事的人都紛紛扭過頭來。
靈素疑惑地望想向華清,華清拉著她坐下。
祥子倒上茶,說:“沒想到現在還有沈家人。”
靈素輕嘆:“你也知道沈家。”
“很奇怪嗎?”
“我從不知道沈家這麼有名,更不知道沈家的過去。”
華清說:“沈家的事,我們這輩瞭解的也是皮毛。我帶小沈來,就是想在這裡找老前輩詳細請教一下。”
祥子抓抓頭髮,“今天來的都是一般人,葛叔叔好久沒見,楊阿姨聽說到國外出差去了。”
靈素低下頭。來得真不是時候。
祥子忽然說:“不然問我爺爺吧。再怎麼說,他也一把年紀了,知道得總比我們多。”
他立刻帶著他們進了後堂,往家裡打電話。
不一會兒就接通了,因為用的是免提,一個渾厚的老人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出來。
祥子開門見山:“爺爺,今天來了一位沈小姐。”
那頭頓了頓,問:“可是景山沈家?”
靈素老實答:“我從未聽家母提過這個地名。”
“你母親是哪位?”
“家母沈慧君。”
老人長長啊了一聲,說:“那就是了。慧君啊,我有十多年沒見她了。姑娘,你母親還好嗎?”
“家母在九八年的時候就去世了。”
那頭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惋惜一嘆,“也是,她若沒有去世,你又怎會尋來?呵呵,那我該見過你。當年,你母親帶在身邊的那個小丫頭,應該就是你了。你身體可好些?”
靈素有點疑惑:“我自幼身體就很好。只是妹妹靈淨有先天心臟病,也於前年去世了。”
老人詫異地咦了一聲,小聲喃喃了幾句。
靈素說:“前輩,你知道沈家的淵源嗎?”
老人說:“略知道一些。不過,你母親從沒跟你說過嗎?”
靈素黯然:“她絕口不提,她過得不如意。”
母親總在逃避,一邊順從宿命,一邊又不認同已過的人生,偏偏又沒有決心把所有的失敗都推給命運。
老人又嘆了一聲,“可憐,可憐。你想知道什麼?”
“沈家祖上哪裡?”
“武陵景山,深山老林。歷史非常悠久,可以追述到唐朝,但是很多事,不是失傳,就是我們外人瞭解的不多。”
“這麼多年來,一直從事……從事……”靈素不知道行內話該怎麼說。
老人寬容地笑:“傳說,你家祖上,是一個沈姓御史千金,父親官場失勢,她遭退婚羞辱,一氣之下就做了女冠。那女子天賦異秉,殺妖除魔,自創門派,收了眾多女弟子,在景山修煉。”
祥子在旁邊念道:“滅絕師太?”
靈素還未笑出聲,老人就罵道:“豎子,不得胡說!”
祥子吐了吐舌頭,出門招呼生意去了。
老人繼續說:“當然,這也是傳說。又有說法,是那沈氏同另一修道之人雙修合壁,一脈傳承。不論如何,沈家也同界內其他門派一樣,沉寂了幾十年了。我知道的委實不多,你該去找楊碧湖。”
“誰?”
華清說:“就是剛才提到的出國去的楊阿姨,是行內一位名師。”
老人說:“慧君同碧湖,原是發小。兩人感情極好,聽說慧君做月子,都是碧湖在照顧她。後來慧君消隱,碧湖還尋找很久。我想,她一定樂意見到你的。”
靈素心跳如兔。
原來母親有摯友,原來他們沈家在這世上並非無親無故。
“我該如何找到楊阿姨?”
華清說:“這不難。祥子會替你留意,楊阿姨一回來,就立刻通知你。”
老人忽然問:“小沈,你法力如何?”
靈素有點窘迫:“小時候母親教過我一些防禦的口訣,就沒有其他。我都憑意念胡亂施力。”
老人笑:“不用自卑。你這是天賦好,你母親才不教你。沒有天賦的孩子才需要背那些口訣咒語。我想若有高人從旁指導,你將來定能大有作為。”
靈素沉默片刻,說:“母親她……似乎更希望,我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生活。”
電話那頭長時間沉默,最後老人說:“去找碧湖吧,你母親之後,只有她知道沈家所有的故事。”
可是楊碧湖女士出國公幹,很久都沒有回來。
學校放假,靈素被馮曉冉拉去她家過寒假,來年回來上課,還是沒有楊女士的消息。
華清解釋說,行內人大都行蹤不定,經年不見是常事,特別是像楊女士這樣的大師。
靈素很快也沒更多心思關心這件事,她面臨畢業了。保研與她失之交臂,她為生計著想,打算先工作。於是一邊做畢業設計,一邊在公司實習,忙得不可開交。
一日,靈素剛從實習工地回來。宿舍管理員大媽喊住她:“沈靈素,你等等,有人找!”
天已經很暖了,靈素在工地忙碌一天,一身塵土汗水,頗有點狼狽。而來找她的是一名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一派斯文。
靈素記得他。呵,怎麼能忘,同那人有關的所有人和事,她都深刻在腦海裡。這個男子就是那日從她家接她去白氏參加股東大會的人,是白坤元的得力助手。
五年了,他們又捲土重來了?
男子禮貌地問:“沈靈素小姐?”
靈素點頭:“我是。”
“很久不見了。”男子話中有話。
靈素笑了笑,“的確。閣下可有高升?”
男子不卑不亢道:“我現在是白家的代理律師。”
靈素冰冷客套地說:“我同白家沒聯繫已很久了。”
男子微笑:“這沒有關係,我只是受白太太所託,轉交一些東西給你。”
靈素冷眼,“童佩華?”
“是老太太。”
靈素表情緩和了一些,“她找我有什麼事?”
男子說:“白太太於上個月八號去世,她將部分遺產捐贈給你。請你簽收一下。”
說著,遞過一封文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