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碎裂,人滾倒地面,變成了一條扭動的蟲。
她真的做出來了。
天仙化身的文素心,顯出了人性殘酷的一面。
她的玉靨上絲毫沒有矜憐之色,彷彿眼前受折磨的並不是人,是牲畜,是蟲豸,甚至是沒有生命的東西。
古凌風后退了一步,正想出聲喝阻。
黑嫂拍了拍他的肩頭。
“古公子,不要出聲!”
“要他說話何必要用這種手段?”
“這是不得已,你不知道其中因果。”
“什麼因果?”古凌風相當激動。
“將來你會明白,要你來的目的,是因為此事與你的任務有關聯,對付喪心病狂的敵人,不能用人的手段。”
“我……我說……說……”小洞傳來狂叫聲。
古凌風又湊上眼睛。
常子彪在地上狂喘,看來指法已解。
“說吧!”文素心直立常子彪身前。
“我……我是受命行事。”聲調是異樣的。
“受誰之命?”
“百靈使者!”
古凌風心頭一震,“百靈會”的使者,這就牽涉到“神通寶玉”的竊案了,文素心母女介入其中企圖何在?
“你是百靈會弟子?”
“是……”
“百靈使者何許人?”
“不知道……有……很多位,隱現無常,從來……不顯示真面目,憑信物……轉達命令。”
“會主是誰?”
“百靈會”這個江湖神秘門戶最先是小泥鰍竊聽到卜芸娘與“石心劍”白世凡的秘密交談而發現的,對門人弟子採取間接的恐怖控制手段,從會規第二條明訂“擅提百靈會三字者死”這一點就可見其控制手段的一斑。
在文素心向“黑鷹”常子彪問出“會主是誰”這句話之後,古凌風就已經知道必然的答案,果然正如所料。
“不知道!”常子彪回答。
“你敢不說實話?”
“再用酷刑也是一樣,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而且區區還可以告訴你,不會有幾個人知道,以區區的身份,連會主的聲音都沒聽到過,根本甭提見過他本人。”
文素心默然,她判斷常子彪說的是實話。
古凌風心念疾轉:“以種種情況判斷,‘百靈會主’應該就是‘神通寶玉’這樁震驚朝廷竊案的主謀,除了被他們自己人殺害滅口的不計,目前所知,卜芸娘、黑袍蒙面客和‘鬼臉人’都是會中的重要角色,只要逮到其中一人,情況便會明朗,而現在‘仙女’和‘鸚鵡夫人’都已直接介入,她們的目的是什麼?”
“常子彪,總舵設在何處?”文素心又開口追問。
“不知道,可能……就在南陽城百里之內。”
“你身為百靈會弟子,竟然不知道總壇所在?”
“真的不知道。”
“誰才會知道?”
“少數的高級弟子。”
“高級弟子有哪些?”
“使者級以上的,不能確知。”
“卜芸娘算麼?”
“算,她是區區唯一知道現在還活著的一個,另一個是馬健,但他已經死了,別的……沒有一個是以真面目出現的。”
“鬼臉人呢?”
“不清楚。”
由“鬼臉人”古凌風想到了古廟外林子裡被卜芸娘與白世凡誘殺的“六爪銀狼”溫子真,他是“鬼臉人”的拜弟,被殺的原因是他追查“鬼臉人”的下落,由此看來,“鬼臉人”在會中的身份相當不低。
“常子彪,現在不能放你走,你必須留下。”
“姑娘放區區走區區也不會走,出去必死。”
古凌風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回身面對黑嫂用很低的聲音。
“黑嫂,看樣子你們要追究的是用毒之人?”
“不錯!”
“為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
“好!在下就算沒問,就事論事,常子彪不懂毒,他被安排來應診,解藥是別人交付的,這就是說先已經有人知道夫人所中何毒,而此人定然已看視過夫人,能想出是什麼人嗎?”
“想不出,最先見過夫人的是‘祥雲堡主’霍祥雲,他是為了找兒子而來的,當時要他看夫人的目的是借他之口把求醫的消息傳出去,今天上午先後來過七八個郎中,其中三個是本城的老太醫,其餘的來路不明。”
“常子彪是最後一個?”
“對,其他的都表示無能為力,只有他拿出解藥!”
“偏偏他不知道他發令之人……”
就在此刻,壁間突然傳出一陣清脆的鈴聲。
黑嫂目芒一閃道:“外面發生了事故!”
不見鈴,只聽到鈴聲,想來是暗設的示警機關。
黑嫂擺擺手道:“我們出去!”
古凌風跟著離開地下室,黑嫂在壁間開啟了另一道暗門,走的不是原來通房間的出口,人一進入,暗門自閉。
暗道裡伸手不見五指,古凌風由黑嫂牽著走。
“黑嫂,你們來不過幾天,怎知道這種設施?”
“不是幾天,是兩年。”
“兩年?”古凌風十分意外。
“對,兩年前就已經暗中利用上了這宅子,對這裡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
“夫人不是已故魯御史的胞妹麼?”
“讓你知道無妨,根本不是,捏造的。”
“啊!”古凌風心裡打了個結,文夫人在山裡是裝瘋,到南陽來又裝病,文素心又故意製造“狐仙”的風波,而秘密據住這被稱為鬼宅的府第又長達兩年,鬧鬼當然也是故意安排的,江湖人的行徑太不可思議了。
眼前一亮,出口竟然是在一口上銳下豐的枯井底。
井深在三丈以上,半腰垂著轆轤的繩子。
“上去!”黑嫂的聲音有些急促。
這等高度即使不借力也難不倒古凌風,他毫不猶豫地聳身而起,根本不用繩子,到兩丈高下時,雙手一拍一按井壁,輕而易舉地便到了井外,一看,是在後花園的角落裡花樹之下,狐仙出現的樓臺就在不遠處。
黑嫂緊跟著出井。
兩人不再開口,交換了一個眼色之後奔向正院,到了角門邊,只見中庭里人影幢幢,大廳已被包圍。
所有的人全都以黑巾蒙面,看起來相當詭異。
兩人一縮身,退到角門外,黑嫂左右一看之後,指了指耳房的後窗,古凌風會意,立即飛身而上,進入房間,房門對著中庭,中間隔著樓廊,從前窗外望,居高臨下,斜對廳門,對廳裡的情況一目瞭然。
黑嫂隨即到了古凌風身旁,也湊上窗欞。
荒廢了的深宅大院,吵翻了天外面也不會知道。
兩人注目之下,同時“啊!”了一聲。
廳裡,老駝子被兩個蒙面人左右扣住膀子,另兩個蒙面人一個站在他的側方,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看體型相當健壯,像一頭小牛犢。一個手扶桌子站在正中央,看樣子是此行之首,作出問口供的姿態。
“天馬金駝”一代奇人,功深不可測,竟然會被人挾持?
這批蒙面人是何來路?
面對老駝子的是在問口供,聲音低,距離遠,又是在廳裡,古凌風和黑嫂在耳樓房裡根本就聽不到。
可能是老駝子問而不答,只見那站在他身側釣蒙面人放開交抱的手,狠狠地兩個耳光,老駝子被挾持住無法反抗,只有硬挨,登時口血飛迸,白鬚立刻被染紅。
不管怎麼說,老駝子總是“仙女”一家的人,古凌風當然不能坐視,腳步一挪,就要現身出去……
黑嫂急忙伸手拉住。
“古公子,且慢出面。”
“為什麼?”
“金管家在對方手中,硬碰硬救不了他,我們先等等,小姐一定會出面,我們再配合她行動才是上策。”
古凌風一聽有理,也就不動了。
裙裾飄飛中,一條纖巧人影瀉落中庭,是文素心。
的確真的像是仙女臨凡。
圈立在廳前階下的蒙面人齊齊轉身向外。
“你們意欲何為?”聲音冷而脆。
沒人答腔。
“白晝行劫麼?”文素心再次喝問。
廳裡那為首的蒙面人步出廳門,站到階沿,蒙面巾覘視孔露出的兩道目芒森寒如利刃,直釘在文素心臉上。
“狐仙,果然有那麼點狐媚子味道。”蒙面人自語般開口。
“擅闖入宅,你們想做什麼?”
“捉狐狸!”
“不怕王法麼?”
“哈哈哈……”蒙面人一陣狂笑之後道:“狐媚子,少來這一套,什麼屁法,襄陽魯御史並沒胞妹嫁給姓文的,我們已經飛訊查過,‘天馬金駝’十年前已經埋骨天山大漠,你們這一群老少狐狸想玩什麼把戲?”
古凌風望了黑嫂一眼,暗忖,原來“天馬金駝”也是假的,難怪那麼容易被人制住,到底“仙女”這一家是何來路?
“你們的耳目很靈通!”
“絕不會閉塞!”
“百靈會的人?”
“你居然也知道這個門戶,不簡單。”
“來意是什麼?”
“說過了,捉狐狸。”
“捉狐狸?”文素心笑了笑,非常迷人的笑,腳不移,身不動,像是沒有重量般飄前數尺,這一手全憑真氣挪移的神功相當驚人,道:“你們自信能完成任務?”
“當然!”
“你們忘了這裡是鬼屋?”
“大白天用不著說鬼話,鬼屋又怎樣?”
“進了鬼屋就得變鬼。”
這句話充滿了恐怖意味。
“哈哈哈,有你這麼美的女鬼陪伴,做鬼又何妨?”
“這可是你說的?”
“不錯,是本使者說的!”
使者,古凌風立刻想到“黑鷹”常子彪在地下室裡所供出的“百靈使者”,在會中使者級算是高級弟子,除了負責對各級弟子傳達命令之外還可以與聞會中的機密,如果逮住這名使者,“百靈會”的底牌便可以揭開。
黑嫂碰了古凌風一下道:“我們繞到後面去,設法救金管家!”
古凌風點點頭,兩人仍由原路而出,繞向廳後。
剛到拐角處,忽見一條人影正隱入後廳門,就那麼幾分之一瞬,彷彿是眼花,又像是鬼魅的隱現,太短暫,以古凌風的銳敏目力,竟然看不清是什麼樣的人,不是眼花,大白天也不會有鬼魅活動……
“有人!”古凌風止步悄聲說。
“我沒看到?”黑嫂表示驚異。
古凌風正想要追過去看個究竟,身體前傾,眼角突然瞥見正廳後面的中門邊左右各靠牆站了兩名蒙面人,立即縮回身子,只消一行動,便會立刻被發覺,要想支援前面的文素心先解救老駝子是個棘手問題。
黑嫂探頭看了看,公然明日張膽地走了過去。
古凌風想阻止已來不及,心裡正自驚訝黑嫂的異常行動,卻發現四個蒙面人像四個死人,半點反應都沒有。
黑嫂已到了蒙面人身前,回頭向古凌風招手。
古凌風飄掠過去。
黑嫂伸手扯落靠邊一個的蒙面巾,驃悍但完全陌生的臉孔,兩眼圓睜著但已經失神,真的是死人,另外三個不用看也知道了。
“怎麼回事?”古凌風驚怪莫名。
“有人暗中相助!”黑嫂悄聲回答。
“你怎麼知道?”
“剛剛古公子不是說有人麼?”
古凌風將信將疑,但突然想到沒現身的文夫人,她功力奇高又會用毒,剛才瞥見的人影極可能就是她,這一家子是人,但行徑詭譎得像狐鬼。
“是老夫人麼?”
“不是!”黑嫂不假思索便斷然回答。
“你說沒看到人,怎麼斷言不是老夫人?”古凌風的兩眼瞪大了。
“老夫人用不著躲我們。”似是而非的理由。
古凌風不想再爭辯這一點,橫過身去,門裡是屏帳,正好遮住樓梯,保持了正廳的完整格局。他跨進中門,閃到了屏帳邊的內門,伸頭移過一隻眼,只見老駝子仍被牢牢挾持,原先打他耳光的蒙面人站在廳門裡臉朝外。
隻眼穿過廳門掃向院子,雙方仍是對峙之局。
那名使者冷森森地道:“狐媚子,你最好是投降!”
文素心行所無事地道:“說夢話!”
使者哼了一聲道:“你想眼看那隻老狐狸慘死?”
文素心又是一句:“做夢!”
古凌風估量了一下形勢,當機立斷,疾風般捲進廳中,挾持老駝子的兩名蒙面人警覺回顧,就這一回顧,扭轉的頭再也轉不回去,因為兩人的喉結在這瞬間同被刺穿,血箭交叉射出,古凌風的劍還停在空中。
快劍,簡直快如閃電。
廳門邊的旋身撲回,等看出是誰之際又倏然剎勢,口裡栗叫一聲:“冷血殺手!”拔劍,劍離鞘一尺,再不動了,森冷的飛芒已刺進他的心臟。
“砰!砰!”聲中,三條身軀栽了下去。
階沿上面對文素心的那名蒙面使者回過身來。
古凌風正徐徐收劍。
老駝子伸展了一下手臂,在黑嫂招呼下退入屏帳。
階沿下院地邊的近十蒙面人全轉了方向。
古凌風緩步到廳門邊停住。
這一來形勢完全改觀,老駝子脫出挾持,“仙女”這方面已毫無顧慮。
古凌風之突然出現,的確大出這一批“百靈會”弟子意料之外。
蒙面使者的兩道目芒森利得簡直可以殺人。
“古凌風,原來你們是一窩子?”
“你知道得晚了些!”
“不晚,收拾你們的時間足夠!”
文素心提高了嗓子道:“古公子,注意要留活口!”
古凌風道:“這在下知道!”
兩個人的對話,表示根本就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古凌風跨出門檻,與蒙面使者隔八尺相對。
蒙面使者舉了舉手中長劍,暴叫一聲:“格殺!”寒芒閃射中,攻向古凌風,勢如疾風迅電,古凌風揮劍迎擊。
使者級的高手,自然不是泛泛之流,雙方一搭上手,便疊出了驚心怵目的場面,劍氣裂空有聲。
階下的近十蒙面人紛紛亮劍移身佔位,其中四個圈上了文素心,四支劍交織絞扭,彷彿四條出洞的毒蛇。
文素心在森寒的芒影中穿梭遊動。
這批蒙面人一行動便顯示全屬精選的好手,如果與一般江湖人相較,都能列入一流,施展的劍法可以用惡毒兩個字來形容,騰閃的寒芒挾著嘶風的劍氣,綻放出無比的兇險,整個的空間在剎那間被攪碎。
古凌風與那名蒙面使者在走廊上打得天昏地暗,劍芒每劃空一次,便有一聲裂帛之聲傳出,夾以震耳的金鐵交鳴,似要撕碎人的心神。
文素心在劍影刃芒之中簡直變成了有形無質的幽靈,密織的光網總是為她留了空隙,明明要被網住卻又兜空。
古凌風志在活口,還沒施展絕招的打算,只緊緊纏住對方,他有心要考驗一下自己搏擊的技巧和耐力。
蒙面使者開始氣促,從不均勻的呼吸可以測出。
文素心突然滑出劍網,神奇得令人難信。
圈外伺機的五名蒙面人立即合圍,形成了另一個戰圈。
古凌風惡鬥蒙面使者,但目光仍兼及全場。
怪事在此刻發生,那原先聯手合擊文素心的四個蒙面人在文素心脫出之後,竟然還狂鬥不休,是自殘互攻。
激烈、瘋狂、不可思議。
古凌風瞥見了這異象,但他沒時間去思索其中究竟。
“哇!”慘叫聲起,四人之一倒在同伴的劍下,情勢並未因此稍緩,剩下的三個反而打得更兇,混戰,沒有特定對象,但彼此似乎都立要致他人於死命。
另外-個戰圈也發生了同樣的怪現象,文素心已脫出圈外,但五個人仍然惡鬥在一起,各個每一出手都是狠著。
古凌風沒去深想,但觸動了靈機,毫無疑問是文素心施毒使這些“百靈會”弟子迷失本性,自相殘殺而不知。
這可以說是相當酷謔的手段,前未之聞。
文素心站得老遠,欣賞自己導演的好戲。
蒙面使者是此行之首,他已然覺察情況不對,但在古凌風疾攻緊裹之下,根本無法分心,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雖說刀劍無眼,但卻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趁之隙,只要稍一疏神,便立遭殺身之厄。
慘嗥再傳,兩個圈子各栽倒了一人。
於是,很平均地自然變成了捉對拼殺。
瘋狂加瘋狂,整個的空間鼎沸了。
飛濺的血把空氣染成了一片腥。
恐怖的旋律譜出了慘烈的樂章。
像一群發了狂的野獸在廝拼,發瘋地噬咬撕抓,血肉橫飛,受傷的僕而再起,到倒地不動為止,人數不斷減少,地上的屍體相對增加。
最後,只剩下滿身浴血的一對,劍已脫手,徒手相搏,人,彷彿已不是血肉之軀,而是沒有知覺的行屍。
不忍卒聽的樂章已近尾聲。
“呀!”一聲震人心魄的栗叫,蒙面使者發出了困獸之鬥的一擊,不成章法,但凌厲絕倫,一口氣攻出了十八劍之多,涵蓋了所有可以攻擊的部位。
古凌風奮力格殺,不由自主地退了兩三步。
蒙面使者“刷!”地標起,如巨鷹振翅破空……
另一條人影斜裡衝空,凌空發掌,是文素心。
蒙面使者的足尖已踏到樓欄,掌風襲體,身形一滯,倒翻回院地,文素心也同時落地,古凌風撲到。
“鏘!”地一聲,雙劍交擊,變成對立之勢。
院地中的一對血人此際雙雙倒地,上半身交疊在一起不斷地抽搐,看樣子很快就會斷氣。
“朋友,把劍放下。”古凌風冷森地開口。
“辦不到!”蒙面使者胸部劇烈起伏,目芒像血。
“你以為還能走得了?”
“哼!”
文素心在一旁冷冷地道:“古公子,拿下再說!”
古凌風手中劍徐徐揚起……
蒙面使者身形一扭,閃電般攻向文素心,這一著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文素心嬌軀急閃,古凌風的反應當然神速,彈步進身出劍,先後只差一瞬。
蒙面使者的劍尖掃過文素心的柳腰。
古凌風的劍刺上蒙面使者的後心。
“啊!”地一聲,文素心閃出八尺的嬌軀一個顛躓。
古凌風心頭陡地一震,窒了一窒。
蒙面使者蹌出四五步,背上已經冒紅,急遽回身。
文素心坐了下去。
這些情況都發生在一瞬之間。
古凌風顧不得蒙面使者是死還是傷,彈到文素心身前急聲道:“你受傷了?”那份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文素心急叫道:“不能讓他走!”
古凌風回身,只見蒙面使者已經上了屋頂,他毫不猶豫地飛身追擊,等他登上屋面,蒙面使者已在五丈之外,再一閃,投入後花園的樹蔭之中,另一條人影從側方冒起,也跟著投進園中,古凌風第三個撲落。
此際已近黃昏,花園裡一片陰暗。
蒙面使者沒了蹤影。
那跟著冒起追截的人影站在花樹之下,赫然是文夫人,她正在轉頭四下掃瞄,看樣子她沒看到蒙面使者逃逸的方向。
一個負了傷的人行動還能如此迅捷,功力的確是驚人,古凌風感到無比的懊喪,走近文夫人。
“夫人!”
“這是我們太大意,防備不周!”
“金管家人呢?”
“老夫在這裡!”老駝子從樓臺邊轉了出來,道:“老夫是在後邊守望,發覺人逃走趕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他知道古凌風問那句話的意思,所以加以解釋。
古凌風想到受傷坐地的“仙女”文素心,片言不發,車轉身掠回中院,剛到東耳屋脊,目光掃處,不由駭然大震,只見文素心躺倒地上,一個裝束詭異的山羊鬍老者正向她走近,距離只有三四步遠。
“別動!”
古凌風暴喝一聲,一式“飛鳥投林”,從東耳樓屋面飛掠而下,勢疾如離弦之箭,又若流星過渡。
山羊鬍老者電彈而起。
古凌風落實地面,對方已越屋而去,他不遑去追,急急奔近文素心,一顆心已吊到了腔子口,事先竟沒考慮到對方可能有餘黨伏在暗中,而文素心先已傷在蒙面使者劍下,當然無法抗拒再來的突襲。
“文姑娘!”古凌風惶急地叫了一聲。
文素心輕“嗯!”了一聲。
人還沒死,古凌風懸吊著的心放下了些。
“你傷得怎樣?”古凌風伸手又縮了回來,他想到男女有別,雖然在山中雷雨之夜他們曾擁抱過,但情況不一樣,現在她的家人全在這裡,他不能逾越禮數。
“不怎麼……要緊!”文素心應了一聲,朝古凌風笑了笑,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會笑,是表示傷勢不嚴重麼?
古凌風發覺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不怎麼要緊,總還是有些要緊,到底傷在哪裡?”
“不止一處!”
“啊!這……”古凌風抬頭不見有人來,可能他們在全力搜索蒙面使者,轉過頭又道:“讓我看看可以麼?”
“不!”她拒絕了。
古凌風窒了一窒,難道是傷在不便讓男人看的部位?
文素心咬牙、蹙額,一隻手抓住裙頭,另一隻手用手撐地,上半身坐了起來。
“呀!”古凌風脫口驚叫了一聲,文素心的背部多處冒紅,像綴了朵朵紅花,顯然傷勢並非她說的不要緊。
不遠的草叢有藍晶晶的東西,古凌風挪步撥草一看,心頭又是大震,是淬毒的天狼釘,仔細掃瞄,散落在身邊的竟然不下七八粒之多,兩步遠的地方掉著女人用的佩帶和絲條,不用說是屬於文素心的。
沒有再猶豫的餘地。
“我抱你到裡面去……”古凌風俯身伸手。
“不要!”文素心又拒絕。
古凌風現在可不管她的反應,雙手一抄抱在胸前,疾步跨過那些“百靈會”弟子的遺屍,進入正廳上房,他不懂開啟地下室的機關,只好把她輕輕放落在木床上,他不能離開她去找人,而傷勢又必須驗明不可。
“文姑娘,我先替你……”
“不要碰我。”
“你中的是毒釘,不能久留在身體裡面。”
“我不怕毒。”
古凌風籲口氣,不錯,她是毒道好手,是不怕毒。
“天狼釘還是該起出來。”
“等我娘來。”
這一說,古凌風倒不便堅持了。
“你被偷襲之時沒有發覺?”
“有!”文素心調整了一下躺臥的姿勢,但手仍緊抓住裙頭不放道:“我發覺了,可是……沒辦法起身。”
“啊!”古凌風立刻省悟道:“你腰部受了蒙面使者的劍傷,劍傷怎麼樣?”
“沒傷著!”
“沒傷著?”古凌風可就完全不懂了,一頭的玄霧道:“我分明見你受傷坐地,剛剛你又說無法起身,這……”
“我……哎呀,人家的裙帶……”
古凌風這才算真正明白過來,院地裡留有佩帶絲條,顯然蒙面使者那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擊,劍從文素心的腰際劃過,沒傷到人,卻割斷了裙帶,她如果不坐下去,裙子就會褪落,當然她發覺有人來也無法起身,硬捱了一把毒釘,她拒絕自己檢視她的傷勢,也是這個原因,心念之中道:“我懂了!”
“剛才向我下手的生成什麼樣?”
“一個裝束詭異的山羊鬍老者。”
“多半是……‘百靈會’的人?”
“錯不了!”
“對了,他在下手之前曾問了我一句話。”
“噢!什麼一句話?”
“他問我,是小玉姑娘麼?我嗯了一聲……”
“啊!”古凌風心絃起了強烈的震顫,這一說,那老者便不是“百靈會”的人了,不然不會有此一問。
他似乎憬悟到了什麼,但一時又捉摸不住,他深深地想:“對方此來可能是巧撞上的,臨時起意殺人,目標是小玉,從出手的狠毒看來,是存心要小玉的命,也錯非是文素心,換了小玉非當場斃命不可。”
兇手到底是何來路?
古凌風儘量捕捉那一點靈機裡的意象。
突地,他想到了小泥鰍探聽到的傳言,殘殺“西門三煞”
老二“鬼爪追魂”西門洪的是自己和黃坤,還加上了小玉,對方報仇之念當然非常熾烈……
“我知道兇手是誰了!”古凌風脫口叫了出來。
“誰?”
“三煞之首,‘地獄客’西門濤!”
“哦,西門濤是那個長相?”
“不知道,我沒見過他的真面目,多半是易了容。”
“那你怎麼斷定是他?”
“因為他要殺小玉為他們老二報仇!”古凌風不想加以解說,一說話便長了。
“他把我當成了小玉?”
“不錯!”
“小玉跟我長得很像麼?”
“不像!”
“那怎麼會?”
“因為你跟我在一道;所以才會誤認。”
就在此刻,腳步聲起,三條人影進入房中,是文夫人、黑嫂和老駝子,時已黃昏,房裡的光線很暗淡,但仍可辨物,文夫人一眼便看到了床上的文素心,“啊!”了一聲,搶到床邊,栗聲道:“孩子,你怎麼啦!”
古凌風代答道:“她受了傷!”
文夫人急聲道:“傷勢如何?怎麼受的傷?”
黑嫂和老駝子齊齊“啊!”了一聲,擠到床邊。
文素心竭力保持平靜地道:“娘,請古公子和金管家到外面去警戒,我們……到地窖裡去再說。”
古凌風當然明白文素心的用意,當先走了出去。
老駝子也跟著步出。
天色已經完全昏暗下來,這荒廢的巨宅陷入幽森,再加上裡外十幾具屍體,氣氛在陰森之中透著恐怖。
古凌風和老駝子來到了廳外走廊上。
“古公子!”老駝子依文素心和黑嫂對古凌風的稱呼,道:“我們小姐是如何受的傷?”
“遭人暗襲!”
“以小姐的身手,竟然被人所乘,兇手也是對方一路?”
“不是。”
“噢!那是什麼樣的人?”
“西門三煞的老大西門濤。”
“地獄客,他暗襲的目的是什麼?”
古凌風把剛才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這麼說……西門濤是認錯了對象?”
“應該是!”
“他可能已經發覺!”
“為什麼?”
“他被你驚走之後並未立刻離開這宅子,而是伏在暗中,當然聽到了你跟小姐的談話,你們間互相的稱呼就已經告訴了他這一點。”
“他沒馬上離開?”
“對,因為老夫剛剛追過一條可疑人影,沒追上,算時間是在你帶小姐進上房之後,所以老夫作如是判斷。”
古凌風點點頭。
“古公子!”老駝子接著說:“現在才入夜,對方在發覺錯誤之後,必然會另探行動,你最好馬上離開。”
“去追兇。”
“不,去通知你的同伴防範,‘地獄客’心狠手辣,鬼計多端,包不定他會使出令人意料不到的惡毒手段。”
古凌風一想很對,西門濤是華豔秋所利用的得力助手,說不定西門洪被殘殺的傳言就是華豔秋故意散佈的,西門濤在發覺認錯對象之後,必定向華豔秋求證,小玉和歐大叔的住處並不算隱密,很容易找到……
“晚輩這就走!”
“請便!”
“這些屍體……”
“古公子不必擔心,小事一件而已!”
古凌風抱拳離去。
夜色蒼茫。
古凌風奔向歐陽仿父女棲身的小屋,熟路輕車加上急趕,才只兩刻工夫,小屋在望,遠遠看去,只見屋門半掩,裡面有燈光射出,空氣一片寧靜。
古凌風心意一動,剎住了身形,他想,自己這一路來,說不定暗中有人盯梢,直闖小屋,豈非等於替敵人帶路?
這裡既然平安無事,自己的行動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於是,他故意回頭走了一段,然後折向側方的叢林,穩住不動,靜候了一陣,確定沒人跟蹤,這才繞向屋後。
從後窗隙縫往裡看,目光掠處,不由全身發了僵,呼吸也窒住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所看到的會是事實。
太不可思議了。
想象中這種情況是不應該發生的。
堂屋裡桌上擺了酒菜,四個人各佔一方據桌而飲,歐陽仿坐在下首,黃坤與歐陽如玉左右打橫,高據首位的赫然是在御史府以天狼毒釘傷文素心的山羊鬍老者,也就是古凌風判斷是“地獄客”西門濤的裝束詭異老者。
古凌風努力鎮定了一下,心裡念頭疾轉——
這老者真是西門濤麼?
先後一刻之差,他怎麼會趕到此地喝酒?
他既不認得小玉,證明他與歐陽仿不熟,怎會受邀共桌?
歐陽仿與黃坤都是精明幹練的好手,而“西門三煞”是赫赫有名的黑道人物,難道他倆認不出他來。
在目前處境下,戒慎之不暇,何以如此粗疏?
這詭異的狀況顯示著什麼?
老駝子警告說西門濤鬼計多端,這是鬼計麼?
依照判斷,自己和小玉、黃坤都是他要殺的對象,而現在黃坤和小玉就坐在他左右,要下手可說相當便當,自己只要稍露行跡劇變就會馬上發生,這該如何是好?
想,觀察。
唯一合理的判斷是西門濤是易容改裝的,他能化裝老乞丐當然也能改變其他形象,這不是他的真面目,所以歐陽仿和黃坤認不出他來,同時西門洪被殘殺的傳言他們沒聽到,所以心理上沒有防備。
古凌風發覺老者的眼睛像毒蛇,似曾相識,是西門濤已無疑義,而三個人的神情十分異樣,顯得坐立不安,吃、喝,沒一個開口說話,像是有所等待。
古凌風竭力冷靜,他必須設法打開這僵局。
苦苦思索,計無所出。
“哈哈哈哈!”一聲暴笑突自小屋右側的樹叢傳出。
古凌風心頭一震,立即回身。
“冷血殺手,你終於來了!”聲音發自相對的左側。
想不到暗中有埋伏,而且是衝著自己的,古凌風大為驚詫,難道說歐陽仿他們串通敵人對付自己?這是絕無可能之事,看來此中大有文章。
屋裡燈火突然熄滅。
古凌風現在是背貼著牆,身前是菜畦,圍著竹籬,籬笆之外是樹叢,他等於是完全暴露在對方視線之下。
破風聲響,暗器自不同方位飛蝗般射來,從暗器的密集度來看,埋伏的人不在少數。
他迅速拔劍,在身前幻起一片劍牆,“叮叮!”聲中,暗器激飛暴射,夜幕中可見進揚的黑點晶星,挾著曳尾的絲芒。
情況太過詭譎,根本沒時間去思想分析,直覺的反應是“地獄客”西門濤搗的鬼,他現在擔心的是屋裡三個人的安危,更奇的是屋裡居然沒有動靜,還熄了燈,闖進去,他立即作了抉擇。暗器沉寂下來,他正待行動……
“殺!”屋裡傳出一聲沉喝。
“砰!”然一聲,木屑粉飛,三條人影從後門衝出。
古凌風連意念都來不及轉,三條人影已出手攻擊,星光下一眼便可辨出是歐陽仿父女和黃坤,攻勢銳不可當。
歐陽仿是聲名煊赫的“八臂神猿”,小玉已得乃父真傳,加上裝有萬能鐵手的黃坤,十折不扣的鋼鐵陣容。
古凌風被迫用劍封擋。
“歐大叔,小玉!”他口裡連叫。
三人充耳不聞,攻擊更猛,完全是對付敵人的態勢,為了怕傷及自己人,他只守不攻,立時險象環生。
由於半個時辰前“仙女”文素心在廢宅裡以奇毒導演了一場自相殘殺的血劇,古凌風省悟這是一個惡毒的陰謀,歐陽仿他們三個已經中了圈套本性迷失,如果不速謀對策,接著而來的必是遺憾終生的大悲劇。
迷失本性的高手,其行為是相當可怕的,在只知道一味攻殺的心理狀態下,因為毫無忌憚,故而功力高於平時。
如果再打下去,死傷絕對難以避免。
不能還擊就等於捱打,完全處於被動的劣勢,以三人的身手而論,古凌風只消稍有失誤,就非栽不可。
暫避是唯一良策。
就在他一劍架開黃坤的鐵鉤,歐陽仿父女雙雙搶攻的瞬間,覷準了空隙,一式脫袍讓位,身形虎挫,再一式旱地拔蔥,筆直衝起兩丈高下,半空一個扭折踏上屋面,歸鳥投林,射向側後方的樹叢,姿態利落而美妙。
暗器漫天穿織,但全部落了空。
古凌風落實樹叢之中,兩名埋伏在這個方位的暗器手驚覺回身、拔劍,慘號隨起,劍沒拔出,人已栽倒。
就在快劍擺倒兩名暗器手的同時,黑星疾射,古凌風只覺左肩一刺一麻,知道中了喂毒暗器,但他並不驚惶,毒,現在對於他已起不了作用,“鸚鵡夫人”贈服的三粒蓋世神丹“天蟆闢毒丸”使他具備了闢毒之能。
歐陽仿父女與黃坤撲向樹叢。
古凌風飄進另一蓬密叢,迅快地用手指鉗出左肩上的暗器,是一枚天狼釘,立時明白施襲者是西門濤。
歐陽仿父女與黃坤進入樹叢之後失去了攻擊的對象,停下來左顧右盼。
一條人影從屋側方向挪近三人,也正是天狼釘發射的位置,這人影是誰不問可知,古凌風閃電般撲了過去。
人影的反應靈敏得驚人,古凌風才動,他已經暴彈逸去,古凌風一撲落空,急起直追,三人見影撲到。
樹叢是一簇一簇,疏密不等,再遠便是林子。
人影投林,古凌風追入。
歐陽仿父女與黃坤稍後也進入林中。
屋後樹叢裡突然傳出慘叫與悶哼之聲,不同方位,但是聲音卻是相連的,約莫十數聲之後,空氣沉寂下來。
看樣子被殺的是那批埋伏的暗器手。
下手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