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嚨裡那句“需要你以身相許的對象多如過江之鯽,我還不知分得到幾兩肉”卡在那裡,掙扎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吐出來。
這話若說出來,肯定要把他惹毛,到時候免不了一頓爭吵。最後兩敗俱傷,不歡而散。我們這段時間每次見面都少不了口角衝突。再深的感情都有限度,經不起一傷再傷的。
蕭暄說:“尚衣局來人說,你的衣服已經好了,明日進宮試一試吧。”
“什麼衣服?”我糊塗。
“傻丫頭。”蕭暄笑,“自然是鳳袍了。”
“啊!”我感嘆,“真快。”
蕭暄握著我的手,“我倒覺得時間過得真慢。”
桐兒端了晚飯進來,我們三人坐一桌吃了,這情景像是回到了兩年前。只不過坐在桐兒那位子上的人,是雲香罷了。
聽蕭暄說,鄭老將軍身體很不好,似乎時日不多。小鄭這孩子能幹可靠,是個將才,可是耿直機智有餘,狡猾陰險不足,鎮守疆土可以,留在朝廷反而會害了他。現在的局面,顯然是陸家獨當一面。
蕭暄寬慰我說:“不要緊,還有你們謝家。”
“我們家?”我不明白。家中就大哥一個壯丁,也是個老實書生。
“我同太傅商量過。你的堂表兄弟中凡是年輕有才學者,我都會盡量提拔上來。你有幾個堂兄資質出眾,是可塑之才。”蕭暄很有信心,“當然也不能就這樣把謝家推去陸家的槍頭之下。江南世族,西北各部,我都要多多提拔。以前你同我討論過改良科舉制度,選拔多方面人才,創建學校,推廣基礎教育……”
他興致很高,說起未來的治國計劃滔滔不絕,一掃多日來的壓抑。我很是懷念他這眉飛色舞的神情,懷念他意氣風發瀟灑自在的笑容。他兩眼璀璨,配著俊逸容顏,威儀氣勢,已具十足的帝王風範。
說到興頭上,蕭暄站起來,在屋裡踱步。我抬頭仰望著他,就像今天白日裡和眾人一起在臺階下仰望未來的帝王一樣。
高大、威武、光明。比較之下我是那麼渺小而普通。我不通詩詞,我不精歷史,我不懂權謀策略。所以我真不奇怪陸穎之看我時眼裡的納悶和不屑。
生活就是無數道關聯的選擇題,每一個選擇都關係到將來的生活。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就是我對婚姻的選擇,而交卷時間已迫在眉睫,我卻還混亂如麻,毫無頭緒。手中的籌碼,不知道該放在天平的哪一端。
這樣想著,背上居然出了一層涼汗。而蕭暄依舊沉浸在自己將來的宏圖大治裡,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變化。
次日我被接進宮去試衣,結果等待我的是個大驚喜。在場的除了宮人,還有好幾名身份高貴的夫人。
身份最高的是蕭暄的二姐,很快就要升為長公主的永寧公主。
永寧公主有著一張依然豔麗但是嚴肅的臉,頭顱一直高傲地抬著,貴族式的禮貌,優雅,冷漠。她的亡夫是陸穎之的大伯,我不奇怪她給我臉色看。
她的身後跟著幾名命婦,還有兩個年輕嬌美的少女,都是重臣女眷。
永寧公主吩咐那兩個漂亮的女孩子說:“快去給謝小姐見禮。以後她就要對你們多加管束教導了。”
我瞪著眼睛,先前還真不知道居然有這麼一出。
永寧公主解釋道:“這是我侄女祝城郡主,那位是楊中丞家的千金。”
純潔美麗的小姑娘們,仰著比花朵都還嬌嫩的臉,帶著對生活的憧憬和對我的討好,跪在我腳下。
我看著她們,輕聲問:“都多大了?”
“回娘娘。”小姑娘們嘴巴非常甜,“民女十五。”“民女十六。”
我啼笑皆非。高中一年級女學生,吃零食看漫畫偷偷喜歡隔壁班的小男生,在這裡就要嫁人伺候丈夫了。
永寧公主繼續說:“謝小姐回京不久,京城裡的閨秀,想必都沒見過吧,改日我辦個茶會,介紹大家認識。”
我看看兩個女孩子,又看看趾高氣揚的永寧公主,笑容就像一張膏藥貼在臉上。
永寧公主見這個下馬威已達到了效果,滿意地笑著點點頭,“就讓這兩個孩子幫著給你換衣服吧,讓她們也沾一點這喜氣。”
皇后的鳳袍。華麗繁複無比的衣裙,金絲銀線繡出的精美圖案,珍珠寶石點綴的花紋,長長的裙襬,還有沉重得幾乎可以壓斷脖子的鳳冠。
我像個木偶一樣被宮女們擺佈著,穿戴上這套簡直讓我無法行走轉頭的裝置,站在鏡子前,只看到一個滑稽的面目全非的女人。管她是誰,反正不是我。
我覺得自己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使勁地翻白眼。
永寧公主說的話非常微妙,“果真是人要衣裝啊!這才是皇后風範呢。”
我這個皇后風範就是漲紫了臉拼命扯領子的樣子。
楊家小姐大驚,“謝小姐且慢,這要扯壞……”
啪嗒一聲,珍珠釦子嘩啦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