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姐穿著一身改良過的女軍裝,風姿颯爽地朝我走過來,漂亮的臉上是真切動人的笑。
“敏姑娘別介意,這小兵有眼無珠不認得。”
可是小兵顯然認識她,馬上立正敬禮,“陸小姐。”
我看著這滑稽的一幕,艱難地笑了笑。
陸穎之親切地同我說:“姑娘是想見王爺吧?王爺剛午睡,要不你等半個時辰再來,或者我陪你轉一轉?”
流利順暢的一番話說下來,自己儼然已是這裡半個女主人一般。
我的胸口彷彿壓著一塊石頭。
“不用了。”我低頭沒看她的笑臉,“我只是想問問,要打仗是怎麼回事?”
“哦,這事啊。”陸穎之說,“敏姑娘你關心王爺這份心意難得,只是軍機大事我們不能隨便同外人說。所以,還請姑娘諒解……”
我忍不住皺眉。外人?
陸穎之的笑容非常刺目。雖然她已經極力掩飾,可還是遮不去眼裡的洋洋得意。
我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敏姑娘,王爺有請!”越風的聲音及時響起。
我轉過身去,陸穎之依舊笑著,一臉純良無辜。
蕭暄在書房,衣衫整齊,頭髮一絲不苟,正在聚精會神地看地圖。
我已經有六七天沒見著他了,現在一看,人又瘦了幾分,可是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寶劍脫鞘的鋒利,像是潛伏於黑夜終於要一擊的猛獸一般。
最後的戰役就要來臨了嗎?
我痴痴地看著,蕭暄已經抬起了頭,衝我笑,“看什麼看呆了?喂?”
我微紅了臉,結巴地說:“那個……要打仗了?”
蕭暄嚴肅地點點頭,“派出去的探子還沒消息。皇上還不知道怎麼樣?”
啊。
“皇上不行了?”
蕭暄面色如水,緊抿著嘴唇。他擔心焦急時就是這副樣子。
“這一戰已是迫在眉睫。”蕭暄說,“我們已是勝券在握,唯一擔心的是……”
“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問。
“倒也令不了。”蕭暄冷笑,“雖然皇上身邊有忠心護主的人,可是趙家無孔不入,防不勝防。怕是最後來個玉石俱焚。”
“不過你來得正好。”蕭暄說,“我早已派出親衛潛伏進京都守護在皇上身邊,那邊把皇上最近的脈象呈遞了過來。你來看看,想點法子。”
我接過厚厚一疊紙,一張一張仔細看。
這皇上怕是有高血壓、冠心病,整個身體亂成一團。要我看,基本上是活不了多久了。
“怎麼樣?”蕭暄擔憂地看著我。
“我開方子。”我說,“不過說實話,情況很不好。”
蕭暄咬緊牙關,眼裡有怒海,也有深深的擔憂。
“大哥……”
我不禁輕撫上他緊握的拳頭,“別心急,你急不得。我盡力,一定讓他堅持下去,好不好?”
他鬆開拳頭,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受到他複雜的情緒從交握的手上傳遞過來。
蕭暄恢復平靜,說:“這次出征,陸穎之會跟著我。”
我一僵,什麼都沒說。
“我是不贊成一個女孩子上戰場的,偏偏她爹堅持要帶她,我也管不了那麼多。”蕭暄輕哼了一聲,“她有陸家保護,我倒是擔心你。”
“我在後方呢。”我說。
“這一戰,關係成敗。”
我微笑,“你總是會贏的。”
“萬一……”
我打斷他的話,“那也是萬中之一。老和尚說過我很旺你呢,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輸的。”
“老和尚說過這樣的話?”蕭暄疑惑地問。
我擠了擠眼睛,“當然!”
蕭暄笑,忽然伸手摟住我,大半個身子都壓在我肩上,腦袋也耷拉下來。真重啊。
“小華。”蕭暄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我真累啊。”
我心裡發酸,安慰他,“就快了。等打進了京,一切都好了。”
蕭暄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不同意。也是,打了江山,還要治江山呢。談何容易!
我嘆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路是他選的,我儘量陪他走,只能這樣而已。
走出書房的時候,又碰到了陸穎之,她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手裡端的茶都沒熱氣了。
看到我,她眼裡的擔憂迅速藏了起來,臉上掛起客套的笑容。
我不及她八面玲瓏,只點點頭便離去。
那年天暖,寒露過後,太陽依舊和煦。燕軍藉著這個好時節,敲響了戰鼓。
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趙黨糾結所有的勢力作最後的頑抗,臨死一搏是前所未有的頑固。燕軍花費了昂貴的代價才撕裂了他們的防線,將整個趙營一分為二。蕭暄率領著北軍,陸懷民率領著東軍,分別包圍對抗。
我率領著醫療隊的精英小組每日往返於戰場和後方,營救搶治傷員。既然不能陪同在蕭暄身邊,那就應該幫他營造一個無須憂慮牽掛的後方。
前方傳來的消息,一直都還算比較振奮人心的。隨著趙軍的步步潰敗,醫療隊一直隨著大軍向京師推進。敵軍的失誤,對方將領的臨陣倒戈,民怨沸騰下的人心所向,無一不在告訴我們勝利在望的消息。每次勝仗的消息都是我們一身汙血汗流滿面時最大的安慰。
但是在傳來的消息裡,也有不少陸穎之的事蹟。兵分兩陣後,她就一直跟在蕭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殺敵。
我雖同她有芥蒂,但是聽聞這事,對她也不是不敬佩的。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古代女子,能做到這一步,實在相當不容易。她的確是女中豪傑。
天氣終於轉冷,我白天都在病區裡救治傷員,夜來又要寫大量書面文件整理傷兵資料病歷,忙得吃飯都沒時間,更別說同蕭暄見上一面。
忙也有忙的好,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就不用老惦記著他現在正在幹什麼。不打仗的時候,是在開會還是在看地圖?是在吃飯還是在休息?而陸穎之又在他身邊做什麼?
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啊。
入夜很冷,大概已經下了零度。帳篷裡的火爐讓人搬去病房了,我多穿了一件衣服,伏案狂書。新來幾十名傷員,遊擊中受的傷,都中了毒,花了我大半天才全部收拾乾淨。其中三個傷得太重,我擔心他們過不了今晚。
在手上呵了一口氣,跺了跺凍得快沒知覺的腳。雖然醫療隊條件比較簡陋,但已經比前線將士們好多了。
“姑娘還沒睡?”海棠看到我的帳篷裡有光亮,走進來。
“快把簾子放下,冷死了。”外面一陣風灌進來。
“又把火爐拿去病房了?”海棠不大高興,“你也是的,何必呢?”
我笑了笑,“總不能讓士兵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