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表現,只會發生在絕頂高手身上,這叫做收發由心,尤其驚人的是他根本沒轉過頭來。
“名不虛傳……”是一聲讚歎。
冷一凡內心也相當激賞,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存什麼意圖,能在迅雷似的攻擊中見勢收勢,這一點尋常劍手無法辦到。
他緩緩轉身,閃入眼簾的是一個三十不到的瘦長年輕人,最特殊的是那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像利劍的刃口。
人已在八尺之外,顯然他在中途剎勢時跟著退身。
“應老大,領教了!”
“朋友是誰?”冷一凡徐徐收劍。
“在下許一劍。”
“久仰!”冷一凡脫口而出,心頭倒是暗暗吃驚。
許一劍的大名他聽說過,出手只一劍,不出第二劍,是以得了許一劍的稱號,他的本名反而無人知道,雖說是一劍,但能擋得過的並不多。
“閣下剛才是半劍?”
“不錯!”
“為什麼?”
“應老大一出手,在下的半劍只好藏拙了,至於是為什麼,應老大心裡應當是很明白的。”
冷一凡當然明白,要是對方不中途剎勢,自己的半招反擊必然全力而發,免不了就要見紅。
而對方能在自己出劍的瞬間做了最佳的選擇,的確令人佩服。
成名不易,能掙到這種地位,當然應該珍惜羽毛,當下微微頷首。
“閣下出手的目的是什麼?”
“聽說應老大出道以來從未失過手,在下愛劍成癖,從不放過向名家討教的機會,應老大意外地在北道現身,這種機會在下自然不能放過。”
“閣下是否想到如果剛才是一劍實發,後果將是什麼?”冷一凡故意裝得冷酷,職業殺手是沒有感情的。
“幸而在下沒犯錯!”言下頗有自得之意。
“這證明了什麼?”
“應老大果然名不虛傳。”
“這又如何?”冷一凡語意咄咄逼人。
“就是如此,沒什麼了!”許一劍的表情表現得非常誠懇而坦然,風度也極佳,名劍手自有其不同凡響之處。
異於常人的目芒一閃,許一劍又道,“今天能得識應老大,許某人引為三生之幸!”
言下大有極想結交之意。
冷一凡並沒被對方外在的風度所惑,更不會相信似乎很動聽的話,對方現身得太突然,說詞也很勉強。
一個正派的劍手是不作興結交一個惡名在外的職業殺手的,而同時他也必須保持目前所扮演的身份。
“區區平生從不交友!”
“應老大認為在下高攀不上?”許一劍現出頗為失望的樣子。
“閣下堂堂大劍客,竟然不惜自貶身價,曲意結識一個滿手血腥的職業殺手,豈不要教人失掉大牙?同時此地並非通衢大道,當然也不能說是巧遇,閣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冷一凡兩眼寒芒陡盛,似要照徹人的內心。
“應老大的意思是除了生意之外什麼也不談?”許一劍轉了口風。
“對,正是這句話。”
“那我們就來談談生意如何?”
冷一凡心頭立時犯了嘀咕,先是鄺師爺代表那神秘老者提出了三千兩黃金的交易,對象仍在保密中。
接著不見紅現身,提出反條件而價碼相同的買賣。
而現在,許一劍又要談生意,看來這是他真正的目的。
為什麼江湖上有這麼多想借重職業殺手解決個人恩怨的人?
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化身殺手只是幌子,要是全應承下來,那將後患無窮,自陷泥沼……
“今天不談生意。”冷一凡斷然拒絕。
“為什麼?”許一劍似乎很感意外。
“區區做的不是雜貨生意,能賺就做。”
“應老大判斷在下提出的只是雜貨生意?”
“生意得一筆做完了再做一筆。區區現在沒空。”
“唔!應老大的意思是以後還可以談?”
“沒錯,區區只說今天不談,並沒說以後。”冷一凡為自己留了地步,他無法判斷哪一筆生意是自己應該要接的。
“如果說在下準備提出的是件驚人的大買賣,大到足以使應老大從此洗手,應老大也照樣拒絕嗎?”
許一劍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微笑,但這微笑帶著幾分謎底,與他那張看來正派的貌相很不相稱。
冷一凡心中一動,說不定許一劍提出的正是自己所切盼的,這倒要探探行情,不能白白錯過。
於是,他故意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大到足以使區區從此洗手改行?”
“對,是這句話。”
“多少價碼?”
“這個數!”許一劍五指叉開揚了揚,又加以說明道:“五千兩赤金,在下相信應老大還沒接過這大的買賣,出得起這價碼的也實在不多。”
許一劍的微笑變成了得意之色,就像是一個身懷鉅萬的顧客面對著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一樣。
冷一凡心裡著實嚇了一跳,五千兩赤金,在一個江湖人來說,足可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了。
尤其對玩命之輩的誘惑更大,然而他扮演的是天下知名的殺手,必須有他應有的矜持,他的神情冷漠如故。
“對象是什麼人物?”
“應老大答應了?”
“區區要看是否適合胃口。”
“這個……”許一劍定睛望著冷一凡,心裡似乎在積極盤算,好一陣子才道:“要是在下挑明瞭,而應老大不肯接的話,豈非後果嚴重?”
“這點閣下儘管放心,區區會嚴守自己的職業道德,也就是自訂的原則,接與不接,秘密永不會洩漏。”
“說起來這角色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身手卻的確是不凡,他做如意山莊的貴賓,與如意夫人有不可告人的勾搭,迷死天下女人的小白臉……”說到這緊要關頭,話鋒卻突然頓住了。
冷一凡的心已起了跳蕩。
“他是誰?”
“他叫賈依人。”
冷一凡的呼吸為之窒住,對方竟然肯花五千兩黃金的代價取賈依人的性命,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賈依人的命值五千兩黃金?
這的確是做夢也沾不到的事。
“姓賈的是什麼來路?”冷一凡故意問。
“來路不明。”
“花這麼大的代價,去殺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另有原因。”
“什麼原因?”
“應老大!”許一劍笑笑道:“照規矩在下只說出對象,不必奉告原因,江湖上這類事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事實也的確是如此,因為這是一種買賣的行為,交貨收錢,不必追究原因。
但在冷一凡的立場而言,他非追究不可。
這情況奇詭得離了譜,賈依人正在為自己的事而盡力,卻有人願付鉅金向自己買他的命,真是不可思議。
他希望江湖秘客仍在暗中,這怪事非跟他商量不可。
“出錢的人是誰?”冷一凡表面上保持冷靜。
“天下的錢都是一樣,應老大就不必問了。”
“如果區區一定要問呢?”
“那就取消這交易,等於在下沒提出過。”許一劍回答得很乾脆,表示沒有商量的餘地。
冷一凡面臨訣斷,深深想了想。
“區區考慮三天再給閣下答覆。”
“這需要考慮麼?”
“當然要,區區做事有一定的原則和方式。”
“那在下就等三天了,希望應老大能認真的考慮,告辭!”
拱手一揖,轉身離去。
時近黃昏,夜的帷幕逐漸拉下。
冷一凡站著沒動,他在等待江湖秘客的出現。
有人肯出五千兩黃金的代價買賈伊人的命,這事太離奇,連揣測的餘地都沒有。賈伊人固屬身手不凡,但還不至於一需要買殺手殺他的地步,他窨與什麼了不起的人結下了什麼不可或解的深化大恨?
腦海裡靈光一閃,冷一凡想到了如意山莊主人大漠侯包天覺。
賈伊人憑著他那副小白臉,勾搭上如意夫人李豔娘,這是奪妻之恨,而賈依人曾經對包侯爺有過幾次救命恩情。
他自己不能下手,事又不能張揚,請殺手是最理想的手段,問時,五千兩黃金也只有像包侯爺這等豪富才出得起。
愈想,愈覺得這推斷十分近情理。
該如何應付這情況?
冷一凡的意念起了混亂,照賈依人的行為,的確是該死,但他是巧姐兒和音音姐妹倆的親人,而且與自己的友情不能抹殺。
當然,退一萬步說也不能由自己下手,問題是如果自己不應承,對方就會用其他手段,賈依人還是難逃厄動……
江湖秘客的頭又從大石後面冒了出來。
冷一凡吐了口大氣,像是遇到了救星。
“閣下剛才……”
“我都看到聽到了!”
“許一劍在替誰做事?”
“不知道。”
“這……”
“這得經點工夫來調查。”
“他提出的買賣閣下聽到了?”
“唔!”
“閣下的看法如何?”
“想不透。”
“在下倒有個推測……”
“說說看!”
冷一凡把自己剛才的想法說了出來。
“不可能!”江湖秘客斷然否認冷一凡的想法。
“為什麼不可能?”
冷一凡很困惑,也很不服氣,他感覺到江湖秘客一直對賈依人有所偏袒,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賈依人跟如意夫人的噁心行為是自己親眼所看到的,並不是傳言,他憑什麼如此相信賈依人的人格?
“因為……”江湖秘客似乎舉不出適當理由以支持他自己的說法。
“因為什麼?”冷一凡毫不放鬆。
“因為……”江湖秘客期期地道:“我相信他的為人,也堅信如意夫人的品德,這件事……等你事辦完,我會給你滿意的交代。”
這簡直是不成理由的理由了。
冷一凡真想大笑一場,但他笑不出來。
人家目前全為他的事在盡心盡力,他無法堅持已見,原則是一回事,但是情理也必須顧到。
“好!這點可以暫時不談,但有人願花極大的代價要他的命不假,閣下怎麼說?”
“只有先見到他了解情況。”
“三天內在下必須給對方答覆。”
“時間夠了。”
“要是賈依人他想不出什麼因由,而在下又回絕了許一劍,對方會另擇手段,那又該如何?”
“到時候再說吧!”江湖秘客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辦法來。
“還有別的事麼?”
“暫時只這麼多。”
“在下想到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們目前的作法,近乎一廂情願,一切只是自己撥的的算盤,要是魚兒不吞餌,這些安排豈不是白費?”
江湖秘客沉思。
冷一凡接著又道:“浪子暴露了身份,但卻失蹤了,在這種情形下,對方可能按兵不動,而職業殺手卻將面臨許多因此而帶來的困擾……”
“這我已經想到!”江湖秘客立即插上口:“現在已經有三方面找上你,其中一方面對象是賈依人,暫且不去說他。另外兩方面的對象不明,說不定就有一方是我們安排的反向,為了證實這一點,我們馬上採取行動。”
“什麼行動?”
“你跟我來!”
“到哪裡去!”
“一會你就知道。”
人頭隱去,身影出現在數丈之外,冷一凡立即跟了下去,繞到了上清宮的正後方,先後越牆入宮。
起更時分。
城外西行官道的大十字路口,頗負盛名的“南北會酒樓”,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幾乎座無虛席。
吵嚷喧鬧之聲,使人有如置身狂風暴雨之中的感覺。
“他媽的,小二,酒怎麼還不來?”
“三元、八馬,你喝,哈哈哈哈……”
“小二,奶奶的,大盤白切羊肉!”
“來啦!客官借光請偏個身……”
“白臉的,來段小寡婦上墳”
“……”
為了壓制別人的聲音讓自己的聲音能傳出去,每一個人都把聲凋提高到上限,結果造成了更大的聲浪。
嗓門不大的人,在這個時候根本就甭想開口,趕集也沒有這麼熱鬧。
一個英挺而略帶了野的年輕武士投入了喧嚷的很潮裡,在座間穿來插去,想找個座頭,他,正是浪子冷一凡。
現在,他已回覆本來面目,除去了易容,遊走了兩三圈,正好一副座頭的客人離去,他立即補位。
坐定之後,順手拉住一個送酒的小二,點了酒菜。
小二送酒回頭,收拾了殘桌,布上杯筷。
酒菜上桌,冷一凡開始獨飲。
“浪子……”一聲高亢得像文人尖叫的呼喚聲傳了過來。
這一聲呼喚彷彿是樂曲中突然躍起的一個高亢的音符,引起全食堂中人的往意,聲浪如驟雨乍歇,所有的目光全投向進門的人,剎那的休止,緊接著嗡嗡之聲又起,還夾雜著“嘖嘖!”的驚歎與粗俗的感嘆。
“他媽的,配得真絕!”
“這叫金童玉女下凡來!嘻……”
“奶奶的,金重不管他,這玉女……奶奶的真教人吃不消,要是……嘿!讓我……今夜就翹辮子也甘願。”
“王三,你他媽的可別今晚就發瘋。”
“……”
人已到了冷一凡的座前,一男一女,男的如臨風的玉樹,足以教女人失魂,女的像怒放的春花,可以讓任何男人落魄。
他倆是誰?
正是賈依人和春芳。
所有的目光也隨著移到了冷一凡的座上,兩名小二狗顛屁股搶了過來。
“賈老弟,好久不見了,想不到你還在開封!”冷一凡抬手招呼,目光停在春芳的面上道:“這位是……”
“春姑娘,我們是初識!”說完,手圍著春芳的肩頭道:“我來介紹,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劍客浪子冷一凡。”
“久仰了!”春芳彎彎腰,水汪汪的媚眼回敬過去,當然,她做夢也估不到眼前的浪子便是她賴著硬要陪上床的應無敵。
“請坐!”
小二之一立即拉過把椅子來,還用衣袖擦了擦。
另一個小二趕去拿杯筷布上。
賈依人與春芳,二人相對打橫坐下。
兩個小二張著嘴在一旁發呆,眼睛全直了。
冷一凡和賈依人見了,暗暗好笑。
“小二!”冷一凡叫了聲。
“噢……大爺……”小二如夢初醒。
“揀你們店裡最拿手的菜色,送四五樣來。”冷一凡大聲吩咐著:“還有,加兩壺酒!”
“喳!”兩個小二像戲臺上的小丑般,齊聲哈腰而應,各吞了口口水,這才依依不含的轉身離去。
酒座間的聲浪又開始揚起。
“浪子,我以為你早已離開了開封……”賈依人的聲音保持著高亢,像是生怕會有那麼一個人聽不到。
“我還有大事要辦。”冷一凡也大聲回答。
“什麼大事?”
“老弟,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其實……”
“我懂,我懂!不能說也罷,我這一問本來是多餘。”斟上兩杯酒,舉杯:“來!人生得意須盡歡,幹!”
三人乾了杯,賈依人又斟上。
添的酒菜上桌,小二貪婪的盯了春芳一眼才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