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來到金陵,一路上二人始終未交談一句話,而岳家宇卻發現一件怪事,每夜白琬都在練習,有一次他自窗外望去,白琬在床上打坐調息,頭上竟有一圈銀練似的白氣,活象圖畫上觀音大土頭上的白圈。
但因他仍是討厭她,也未在意。二人找了一家很大的客店住下,岳家宇洗過臉,隱隱聽到白琬在和店家講話。
他初來金陵,想到街上走走,出了屋子,只見白琬站在月亮門處,正和一個夥計談話。
她今天似乎著意打扮一番,換了新的衣衫,腰上扎著玫瑰紫色的綢子汗巾,雖是短打扮,卻極好看,尤其身材十分窈窕。
白琬低聲道:
“他最愛吃的菜是炒雞丁,醋溜排骨,炒鱔糊和紅燒海參……”
那店夥看到岳家宇.立即低聲道:
“公子來了……”
白琬頭也沒回,突然大聲道:
“店家你注意了!他欠我八十兩銀子,是我的債主,他本是一個白吃的無賴,前些日子因為詐騙,被人困於一個山谷之中,飽受飢渴之苦,體力大傷,他此番要回魯省老家,才能還我的錢,所以這一路上,本姑娘不能不化點本錢,使他吃得好些!萬一他死了,八十兩銀子落空不說,我還要打人命官司,太划不來……”
那店夥連連應諾,輕蔑地看了岳家宇一眼,匆匆而去。
白琬迴轉身來,婷婷嫋嫋,向內走去,看也沒看他一眼。
岳家宇呆在院中,心中難過極了,想不到自己競變成一個白吃的無賴,心中狠狠地道:
“好個賤人!你簡直把我說得一個錢都不值了!”
心中一煩,打消了上街之意,回屋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八十兩銀子,為數雖然不多,卻也不易張羅,萬一交不出,三月之限一滿,她必定鐵面無私,攜走金佛……
天氣暑熱,有些倦意,他敞開衣衫,露出胸膛,朦朧之間,隱約看到白琬輕輕進入房中,拿起一塊被單,蓋在他的身上。
岳家宇不由大為驚奇,不知她為何如此關心自己,忖道:
“我殺了她的哥哥,難道她不記仇?”
白琬怔怔地看了他一會,他也不敢睜眼,好象聽到她嘆了口氣,輕輕出屋而去。
岳家宇更睡不著了,胡思亂想了一下午,吃過晚飯,只見白琬換了鞋子,穿上小蠻靴,似要出去。
但她發覺岳家宇已在注意她,故作無事,閉上房門,岳家宇心道:
“這樣也好,我先出去走走,省得她老是在一邊監視……”
他出了店門,順著大街走去,只見前面一僧一道,穿著鮮明的袈裟和道袍,年紀都在五旬左右,邊走邊談。
那道人低聲道:
“六朝金粉之地,畢竟不凡,貧道每次來此,必定恣意玩樂數日……”
僧人脅肩低聲道:
“老衲雖已年屆不惑,仍有寡人之疾,秦淮河上的‘小翠花’,乃是老衲的舊相好,道兄若是有興,老衲代你找個好的……”
岳家宇雖是初出茅蘆,不懂風月場中之事,卻也知道這兩個空門中人,絕對不是正派人物,他正要加快速度,越過兩人,以便看看他們的面貌,突聞那道人低聲道:
“貧道亦喜歡這個調調兒,待我們辦了大事之後,同去風流一下如何?”
二人哈哈大笑一陣,進入一家錢莊,岳家宇站在門口向內望去,只見那道人向櫃檯上的大漢打個手勢,那大漢立即到內間招出一個相貌兇猛的老人,雙方點頭為禮後,道人伸出四個指頭,再點點頭。
那老人立即取出四封銀子,交與二人,分別納入懷中,昂然走出錢莊。
岳家宇連忙別過頭去,卻認出這一僧一道,正是在白琬家中逃走的兩人,心道:
“這錢莊定是他們的同夥,絕不是老老實實的商人……”
他心中一動,大步進入錢莊,照樣伸出四個指頭。那老人打量他一下,似感陌生,卻又不便得罪,只得開了大櫃,拿出四封銀子。
岳家宇也不客氣,抓起來回頭就走,心道:
“二十兩還給白琬,贖回金佛,免得她再跟在身邊,另外二十兩可做零用……”
但他又搖搖頭,忖道:
“這雖是不義之財,但我以這等方法取得,總是有欠光明!我不能要這銀子……”
走出錢莊大門,突然發現白琬匆匆走來,而且已經看到了他。
他向另一邊一看,一僧一道不疾不徐地走著,不知道他們要辦一件什麼大事?大概必是壞事!
他想,這些銀錢可能是取之辛苦的百姓,既是取之於民,也該用之於民。我何不當街施捨……。
他為了避開白琬跟蹤,忽然靈機一動,忖道:俗語說:黃金鋪地,老少折腰!我不妨試試看!
他抓起一封銀子,用力一捏,竟變成數十塊,抖手向街上撒去。
此刻華燈初上,遊人如織,數十塊銀子當空落下,有些落在行人頭上,立即大亂,有人大聲罵道:
“哪個混蛋隨便打人……”
繼而發現是白花花的銀子,立即伏身去拾,有的動作快一點,先自得手,慢了點的心有不服,大聲道:
“這塊銀子打在我的頭上,你應該還給我!”
那些撿到銀子的自然不肯,於是就動手搶奪,亂成一片。岳家宇又把另一封銀子捏碎灑出,更加混亂。
搶銀子的有男有女,女的撿到之後,自知力氣沒有男人大,只得放於兩股之間,以為男人不敢搶。
但有些無賴漢,可不管那一套,伸手猛抓,一時之間,尖叫,怒罵與叱喝之聲,鬧成一片。
岳家宇回頭看看白琬,只見她一臉驚異之色,不知他哪裡來的銀子,更不知這一手用意何在?
岳家宇向她冷冷一笑,向人縫中一鑽,立即向那一僧一道追去。
白琬這才知道上了大當,急忙也鑽人人群中,找來找去,岳家宇早已不見,不由狠狠地道:
“我把這傻子估低了!原來他的心眼更多……”
岳家宇急急追上那一僧一道,只見他們進入一幢大宅之中。他走近一看,那門額上掛著一個大匾,上面是“武林遺老”四個漆金大字。
岳家宇不知武林遺老是什麼意思。
“這兩個空門敗類既然入內,這巨宅主人恐怕也不是好人,我要暗中窺視一下……”他繞到宅後,才發現此宅佔地極大,立即掠入牆中。
穿過三重屋字,發現屋子雖多,人卻極少!偶而看到一人,也是極年輕的美婦,卻未找到那一僧一道。
又找了幾處,忽聞朗朗大笑和鶯聲燕語的聲音,岳家宇循聲找去,原來一個水塘中央小亭中,正有五人在飲酒取樂。
其中二人正是那一僧一道,另外一位老人極胖,大腹便便,根本不象一個武林中人,老人兩旁,陪著兩位年輕美婦。
兩個少婦神態冶蕩,其中一個勾著老人的脖子,正在秋波頻送,殷殷勸酒,另一個為老人打扇子,正是紅顏白髮,看起來十分刺眼。
而那打扇子的少女,卻頻頻向那道人飛眼,那道人也正是色授魂與,兩眼發直。
只聞那老僧宏聲道:
“裴大俠真是前世修來的福,終年吃喝玩樂,左擁右抱,若老僧能在此享受一月,立登極樂,也心甘情願……”
老人面色微黯,立即強作笑顏,道:
“正因為如此,老夫樂不思蜀,雄心全失,俗語說:老要張狂少要穩!二位不會譏笑老夫為老不尊吧?”
那道人乾笑一聲,冷冷地道:
“盟主為了養你這條老豬,化了極大的本錢,本想叫你意志消沉,終老於此,可是……”
他陰陰一笑,沉聲道:
“據報‘金不換’雷士亮已經脫困失蹤,‘那地方’的秘密也已洩露,近日送入兩個年輕人,竟騙過守護之人逃走,這一切都顯示有人謀反,將使平靜的武林再次掀起兇殺狂潮,因此,盟主不得不提早打發你上路……”
那老人面色一變,立即肅容道:
“老夫自承盟主關照,特設養老院安置老夫以來,終日聲色犬馬,酒肉徵逐,意聲消沉,武功早已擱下,因而心曠體胖!絕無不軌之心,還請二位亮察……”
一僧一道互視一眼,哈哈狂笑道:
“盟主未免太小心了!象這等老廢物,又何必放在心上!不過……”!
二人霍然站起,冷峻地道:
“既是奉命行事,只得公事公辦,你認命了吧……”
那老人身旁的少婦,同時掄掌向老人背上拍去,那老人兩臂一分,疾取兩個少婦的腋下拈心穴。
少婦只得閃出三步,沉聲道:
“這老賊的功力仍然未失!”
老人這時也已離位,冷峻地道:
“老夫昔年被人暗算,食物中被下了一種奇異之藥物,此藥一下肚,終日昏昏欲睡,食慾大增,睡夠了就吃,吃飽了就睡,意志消沉,逐漸發胖,不久就被送到此處,竟美其名曰‘武林遺老’,又稱此處為養老院,事實上不過是排除異已,老夫深知反抗無益,為了武林前途,只得將計就計,待機而動,老夫的武功雖然荒廢,內力大減,但招術上仍具威力,你等既是奉命行事,不妨聯手試試看……”
這工夫亭子另一邊,又出現十來個少婦,各執長劍,掠入亭中。
只聞那道人曬然道:
“殺你老賊,何必一齊聯手!有他們十餘人也足夠了!”
老人輕蔑地道:
“你們兩個空門敗類,乃是酒色之徒,有多少斤兩,老夫清楚得很……”
十餘個少婦,厲叱一聲,劍光閃閃,四面八方攻到。
老人很胖,動作不靈,但招式仍是凌厲無畢,那十餘支長劍都是遞到半途,不得不回劍自保。
但老人內力有限,發出的招式力道太小,況且太久未與人動手之故,有時用力過度,步法有些踉蹌。
那兩個陪酒的少婦也動手搶攻,每一招都是攻向老人的要害,剛才的冶蕩之態完全消失。
亭中地方狹小。雙方都施展不開,那老人趁機掠到池旁草地上,其餘之人都跟蹤撲到。
這十餘個少婦,武功都極了得,劍上發出“嗡嗡”之聲,朵朵劍花,四面八方罩落。
只聞那道人沉聲道:
“咱們還是動手吧!此地事了,早些去……”
二人這一出手,局勢立即改觀,因為他們的膂力,畢竟比那些女人雄渾,那老人的內力不繼,本就窮於應付,現在更加危急。
岳家宇聽出這老人不象是壞人,立即撲了過去,眨眼正夫,搗出五拳,劈出十一掌,身子一挫掃出三腿,再飛起五尺,力掃兩腿。
“噹噹”兩聲,兩個少婦手中的長劍,竟被踢飛,只聞那道人厲聲喝道:
“各位加點勁,又是那小子!我們必須捉活的——”
岳家宇冷哼一聲,身子落地,全力橫掃一掌,他不知道自己的功力,由於研習“金不換”那一招武功之故,增加不少,只聞一聲悶哼,一個少婦被震出一丈之外。
“嗖嗖嗖”又是八九個少婦疾掠而來,放手猛攻。這等勢道,實是驚人。
只聞老人沉聲道:
“小俠……別讓‘無腸道人’和‘空心和尚’跑了……”
岳家宇心頭大震,這才知道這兩個空門敗類,竟是岳家的仇人,暴喝一聲,向二人撲去。
一僧一道非比等閒,加之仍有七八個少婦放手搶攻,一時之間,岳家宇只能保持不敗。
老人獨接十餘個少婦,呼呼而喘,若非他連出奇招,恐怕早就不支重傷了。
岳家宇殺機陡起,兩臂大張,活象一隻巨鶴,施出一招絕學。
兩個空門敗類,突感他這一招威力太大,好象兩隻小雞,在巨鷹利爪下瑟索顫抖。
“篷蓬”兩聲,僧道二人被震出七八步,另外四支長劍脫手飛去,其中一支“奪”地一聲戳入一株柳樹幹中。
就在這時,那邊“唰”地一聲,一個美婦,以長劍刺破了老人的胸衣,另外七支長劍,帶嘯風之聲向老人刺去。
岳家宇暴喝一聲,飛掠而至,但要援手已經不及,因為老人頭髮中的汗水,迷住了他的眼睛,其中的兩支長劍,距他的脅下已不足三寸。
只見老人面孔慘厲,回臂一撩,兩支長劍雖被撩開,但他的左臂已被削斷,僅剩下少許肉連著,悠悠晃晃,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