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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愛兒被奪仇無解 身世難明恨正長

    竇線娘怒道:“空空兒不見,孩子也不見,即使未曾害死,也定是被他另外收藏起來了。大哥,他要了咱們的命根子,你還替他說話嗎?”他們做了十年夫妻,這次還是竇線娘第一次頂撞她的丈夫。段珪璋道:“我這不過是從好處著想,要是空空兒當真不還咱們的孩子,我也是要和他拼命的。”

    段珪璋端詳了一會,又道:“看來是另有一個女子在照料嬰兒,搖籃中的錦緞上還有嬰兒的尿漬,似乎未曾走了多久,只不知這個女子卻是空空兒的什麼人?”竇線娘道:“你在這裡琢磨推測有什麼用,總要找到了空空兒這賊子才有辦法。”

    就在這時,忽聽得外面有人揚聲叫道:“段大俠果是信人,請恕我失迎了。”段珪璋叫道:“是空空兒來了!”說時遲,那時快,竇線娘已急不可待的跑了出去。

    只見空空兒雙手空空,哪裡有她的孩子?竇線娘大喝道:“好呀,你將我們騙上山來,卻把孩子藏到哪裡去了?”嗖、嗖、嗖,三顆金彈,連珠發出。

    空空兒滴溜溜的轉了一圈,避開三顆金彈,叫道:“且慢,且慢,我有話說!”段珪璋趕了出來,說道:“線妹住手,且聽他說些什麼?”

    空空兒道:“孩子暫時未能交還你,但請你放心,你的孩子好好的,決不會有絲毫損傷!”段珪璋道:“為什麼不能現在交還?”空空兒的神情顯得有點尷尬,訥訥說道:“這個麼這個·”竇線娘罵道:“什麼這個那個的,今日不還我的孩子,決不與你干休!”

    空空兒攤開雙手說道:“總之,包在我的身上,定然還你的孩子就是。今天麼,卻是無法從命!”段珪璋道:“還我,什麼時候?”空空兒道:“這個,這個·我也難以說個定期。”段珪璋喝道:“你吞吞吐吐的,這裡面到底有個什麼原故?”空空兒道:“段大俠,這次算我對你不住,你別追問啦,你若是信得過我,咱們就交個朋友,你的孩子留在一個人手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竇線娘怒火沖天,不由得大罵道:“誰還相信你的鬼話,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好在我們沒有給你害死,這條命我也不想要了,與其讓你再用下流的手段暗害,不如現在就與你拼了吧!”

    空空兒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幾曾受過這等痛罵,不禁氣得渾身顫抖,戟指喝道:“你,你,你這臭婆娘敢胡亂罵我!”段珪璋這時亦已是怒氣暗生,見他侮辱自己的妻子,登時也爆發出來,拔劍喝道:“罵你又怎麼樣?你不該罵嗎?”

    空空兒氣得哇哇大叫:“好呀,段珪璋你也罵我!我怎麼該罵了?”段珪璋罵道:“我罵你是個不明是非、助約為虐的惡賊,我罵你是個做了惡事,卻要抵賴的小人,我罵你是個卑鄙無恥的下三流小賊……”

    空空兒面色鐵青,喝道:“段珪璋,你給我磕頭賠罪,否則休想下山!”段珪璋冷笑道:“你給我磕頭我也不饒你呢!不錯,你的武功是遠勝於我,但大丈夫死則死耳,有何懼哉?即使死在你的手上,也一樣要罵!”

    空空兒大怒道:“好,你既認定我是惡賊,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好,你再罵吧!”身形一閃,一掌便向段珪璋面門摑來!

    這一掌來得迅若狂飆,幸而段珪璋早有準備,一個彎腰折柳,已是寶劍出鞘,向他下三路刺去,說時遲,那時快,竇線娘亦已揉身疾上,一刀向他手腕劈下。

    好個空空兒,就在刀光劍影之中騰身而起,饒是段珪璋應付得直,閃避得快,背脊也給他的掌緣擦了一下,辣辣作痛;空空兒這一掌本來是想打段珪璋一記耳光的,幸虧段珪璋沒有給他打著,要不然這更是奇恥大辱,兩人的冤仇,也將終生難解!

    段珪璋氣極怒極,叫道:“線妹,你說得不錯,對付這等惡賊,只有與他拼了!”空空兒頭下腳上,似兀鷹般俯衝而下,一道藍豔豔的光華從他手心吐出,他抽出了他那柄鋒利無比的匕首,人未落地,早已是一招兩式,分襲段珪璋夫婦。

    段珪璋年輕時候遊俠四方,久經陣仗,武功雖遜一籌,經驗卻比空空兒豐富得多,見他騰身飛起,早料他有此一著。寶劍揚空一劃,劍光倏的合成一個弧形,竇線娘趁勢一刀從劍底穿出,兩夫妻配合得恰到好處。但聽得當當兩聲,段氏夫妻各自退後三步,竇線孃的緬刀損了一個缺口,空空兒的衣袖卻給段珪璋的劍尖穿過,不是空空兒縮手得快,險些給他劃破了脈門。

    這一來,雙方動了真怒,都把全副本領施展出來,這一戰比在飛虎山上的那一場惡戰還要激烈得多!段珪璋豁出了性命,展開一派進手招數,劍光揮霍,隱隱帶著風雷之聲,竇線娘以游龍八卦刀法繞著空空兒疾走,也是刀刀不離空空兒的要害。他們那日敗給空空兒之後,曾用心推究致敗之由,反覆解拆了當日的招數,如今再度交鋒,已是今非昔比了。

    戰到分際,空空兒忽地嘆口氣道:“賢伉儷苦苦相迫,我是無可奈何,只好捨命相陪了!”他剛才火氣沖天,這幾句話卻說得甚是蒼涼,且帶著幾分惋惜。

    段珪璋心中一動,正自想道:“難道空空兒果有苦衷,不足為外人所道。”陡然間,只見空空兒短劍盤旋,招數倏變,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冷電精芒,續紛飛舞,劍光線繞中,四面八方都是空空兒的身影,當真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段珪璋大吃一驚,迫得易攻為守,回劍防身,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有如繁弦急奏,就在這瞬息之間,段珪璋的寶劍已與空空兒那支匕首形的短劍接觸了九下。

    原來空空兒本意不想與段珪璋為敵,給他激怒之餘,也只是想把他們夫婦打敗,迫他們賠罪而已。可是段珪璋夫婦已認定他是個狡猾奸惡的魔頭,下手毫不留情,到了此際,空空兒若還不使出殺手絕招,勢將自身性命難保!

    空空兒用的是獨門刺穴招數,在一招之內可以連襲對方九處大穴,若然給他刺中,不死也將殘廢。空空兒對段珪璋本有惺惺相惜之意,故此在他使出這等極其厲害的殺手招數之時,禁不住低沉嘆息。

    段珪璋以前與精精兒惡鬥之時,精精兒也曾使用匕首刺穴的毒招,可是精精兒只能在一招之內,刺對方七處穴道,段珪璋還勉強可以應付,如今空空兒雖然只是在一招之內,比他的師弟多襲兩處穴道,但高手比鬥,相差毫釐,多要照顧兩處穴道,艱難已不止一倍。何況空空兒的輕功當世無雙,比起精精兒更是高出何止十倍。他以閃電般的身法展開閃電般的刺穴神招,段珪璋雖是夫妻聯手,也給他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反擊之力。戰到緊處,兩夫妻都好似感到有數十支明晃晃的匕首,在他們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穿來插去。

    夏凌霜奔上前來,高聲叫道:“段嬸嬸,你退下去用彈弓打他!”青鋼劍揚空一閃,替竇線娘接了空空兒的一招,夏凌霜的劍法以奇詭見長,論功力不及段珪璋,但卻要比竇線孃的八卦刀法厲害得多,空空兒噫了一聲。叫道:“你的劍法是何人所授?”夏凌霜一聲不響,疾進二招,每一招又分為三式,虛虛實實,變化莫測,段珪璋趁勢反攻,空空兒頗為驚詫。這時,已至雙方性命相搏的時候,段、夏二人固然感到呼吸緊張,即空空兒亦已不能分心說話。雙方只有啞鬥!

    竇線娘閃過一旁,一拽彈弓,嗖、嗖、嗖,三彈連發,一取空空兒上盤的“眉尖穴”,一取中盤的“風府穴”,一取下盤腿彎的“環跳穴”,竇家的神彈絕技,果然名不虛傳,在這三條人影奔騰跳躍,宛若風馳電逐之中,她竟然能瞄準了空空兒,而且是三顆彈子,分打上中下三個方位,認穴不差毫釐。

    空空兒托地一跳,一個鷂子翻身,衣袖揮起,已把竇線娘上中二路的彈子捲去;匕首一翻,身形不變,仍然凌空下刺,但聽得“叮”的一聲,第三枚彈子也給他的匕首撥開。可是竇線孃的內功也已有了相當火候,空空兒的匕首給彈子碰了一下,刀尖顫動,亦自失了準頭,他這一招本來是指向夏凌霜脅下的“魂門穴”的,準頭一歪,匕首貼肋而過。說時遲,那時快,段珪璋“唰”的一劍,又把空空兒的衣襟削去了一幅!

    空空兒大怒,衣袖一揮,將接下的兩枚彈子反打出去,段珪璋滑步閃開,就在這瞬息之間,但見空空兒那支匕首已化成了一道藍光,向他前心刺到,段珪璋橫劍一封,夏凌霜也急忙側身進劍,三條人影,糾作一團。竇線娘凝神注視,也只是僅能分辨人影,只好暫時停弓不發。

    驀地只聽得空空兒一聲長嘯,三條人影霍的分開,叮咣聲響,夏凌霜頭上的一股玉釵已給他的匕首削斷。

    竇線娘急忙再發金彈,空空兒突然和身倒下,施展滾地堂的功夫,短劍貼地盤旋,化成了一團電光,削段、夏二人的雙足,竇線孃的彈子全落了空,險險打傷了自己的丈夫。

    段珪璋長劍下刺,夏凌霜躍起來避招還招,空空兒一擊不中,已自長身而起,霎時間三條人影又糾作一團。空空兒的匕首盤旋飛舞,竟然以短政長,將兩柄長劍裹在,竇線娘只好又停下彈弓。

    這三人倏分倏合,打得難解難分,竇線娘每每覷準了機會,但金彈一發,那邊的情況又立即發生變化,她連發了十幾顆彈子,仍然打不中空空兒。可是,無論如何,她的神彈絕技,仍是對空空兒的一個威脅,使得空空兒要加意提防,便不能全神對敵,如此一來,段、夏二人才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這時已是西山日落,將近黃昏,雙方已鬥了半個時辰,正在殺得天昏地暗之時,忽聽得有人大聲叫道:“你們怎的打起來了?住手,住手!”

    段珪璋在百忙中抽眼偷瞧,只見一個衣衫襤樓的叫化,揹著一個大紅葫蘆,正向著他們跑來。段珪璋認得是酒丐車遲。

    空空兒也認得酒丐車遲,他見段珪璋已回劍防身,便也停止了攻擊,正想與車遲招呼,卻不料竇線娘忽地又使出連珠彈的絕技,空空兒冷不及防,“卜”地一下,給彈子在額角上打個正著,血流如注!

    段珪璋緩了劍招,夏凌霜卻趁此時機,運劍如風,連連進擊,空空兒大怒,匕首一劃,“叮”的一聲,又把夏凌霜頭上的另一股玉釵削斷,段珪璋揮劍來援,三個人又糾作一團。

    車返溫道:“夏女俠,給老叫他一個面子吧!”竇線娘一聲不響,金彈接續發出。車遲捧起葫蘆,咕嚕嚕的喝了半葫蘆酒,張口一噴,一股酒浪登時似瀑布般的從空中倒瀉下來,空空兒、段珪璋、夏凌霜等人雖然不怕給酒浪所傷,但給他這酒液一噴,陣形卻也亂了。

    車遲又把酒浪向竇線娘噴去,阻止她再發彈子,竇線娘臉上給濺了幾點酒珠,怒聲叫道:“車老前輩,非是我不給你面子,這惡賊與我有奪子之仇,你若給他解圍,我的兒子向誰去討,你賠我麼?”車遲怔了一怔,竇線娘又喝道:“你不幫我們這也罷了,若再攪局,恕我竇線孃的彈弓認不得前輩!”聲出彈到,車遲捧起葫蘆一擋“卜”的一聲,彈子打中了葫蘆,車遲叫道:“有話好說,別打,別打,打壞了我這個寶貝,老叫化沒酒喝啦!”

    夏凌霜也叫道:“這老叫化是他們一黨,段伯伯不要理他!”段珪璋心下躊躇,但這時他們已佔到了上風,若然住手,只怕取勝的機會稍縱即逝,何況自己住手,夏凌霜單獨一人決然應付不了空空兒,因此只好仍然揮劍猛攻,說道:“車老前輩,事情原委,請你問我內人,你清楚之後,再來勸架不遲。”

    竇線娘道:“他約我們到此,卻在山口理下伏兵,我夫妻二人幾乎給亂石打死,到得此來,他又不肯交還我的兒子,也不知是不是已經害死了?老前輩,你評評理罷!我們該不該與他拼命?”

    車遲經過山口,也曾見到幾具屍體,當下不禁亦起了疑心,問道:“空空兒,你怎麼說?”

    空空兒喝道:“你要我說什麼?”車遲道:“你當真要害他們夫妻麼?”空空兒怒道:“豈有此理,我要害他們早就害了!”車遲又道:“既然你並無壞意,卻為何不肯交還他們的孩子?”

    空空兒正為此事內愧於心,給車遲一問,期期艾艾,答不出來。

    車遲與空空兒不過是彼此認識,並無深交的朋友,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當然是相信段圭璋,不相信空空兒。心中想道:“韓湛雖然敢為他作保,但韓湛認識他的時候,他年紀還小。他們亦已分手多年,焉知空空兒不是變壞了?”當下,疑心一起,不禁大聲問道:“空空兒,你吞吞吐吐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空空兒老羞成怒,也大聲地說道:“車老二,你是想審問我麼?我的事不用你管!”

    車遲喝了口酒,冷冷說道:“老叫化生平專管閒事,韓湛韓老前輩叫我問你,你是否利慾薰心,和你的師弟精精兒走上一條路了?”其實韓湛是要車遲告訴空空兒,說明王伯通、精精兒的陰謀,問空空兒知不知道,車遲為了加重語氣,這麼一問,卻變成了對空空兒的譴責。

    空空兒和他的師弟情如手足,聞言更怒,喝道:“老叫化,你胡說什麼?我師弟有何不對,給你拿了把柄了?”

    車遲冷笑道:“你師弟甘心為虎作悵,難道你尚不知情?”空空兒喝道:“你說什麼?”車遲又冷冷笑道:“安祿山權勢遮天,收買了王伯通不奇,想不到你們師兄弟也甘心請願作他的鷹犬!如今王伯通與安祿山勾結的陰謀,已大白於天下英雄之前,你還想抵賴麼?”

    空空兒證了一怔,忽地大罵道:“放屁!你含血噴人!”車遲勃然大怒,登時發作道:“空空兒,你出道不過幾年,居然眼睛長到額角上啦,敢罵起我老叫化來啦!”

    空空兒聽了車遲的話,亦已知道事有蹊蹺,但他少年氣盛,性子一起,是天塌下來也不管的,車遲話未說完,他便狂笑道:“好呀,你們當我空空兒不是人,我還和你們講什麼交情,老叫化你也上吧!”

    空空兒一面說話,一面與段、夏二人惡鬥,本來已是險象環生,這時突然激怒,招數躁而不穩,段珪璋劍走輕靈,“唰”的一劍,在他肩膊上劃開了一道傷口!

    空空兒大怒,陡然間展出欺身刺穴的殺手,身形一晃,旋風般的撲到段珪璋跟前,匕首一場,儼似毒蛇吐信,倏的就指到了段珪璋的心房要穴!

    車遲飛身撲去,用葫蘆一擋,只聽得聲如破竹,他那個視同寶貝的沉香木紅漆葫蘆已給空空兒一劍戳穿,葫蘆中的美酒流了滿地。就在竇線孃的駭叫聲中,空空兒已自騰身飛起,儼如鷹隼穿林,掠波巨鳥,竇線孃的金彈竟自追他不上!

    只聽得他遠遠揚聲叫道:“段珪璋,你要恨我,也由得你,你的兒子,將來總會還你!老叫化,咱們後會有期,我查明之後,再來與你算帳!”說到最後一句,話聲已似從山腰傳來,空空兒的影子早已不見。

    竇線娘走了過來,見段珪璋血流滿面,大驚道:“你受傷啦?傷在哪裡?”段珪璋苦笑道:“沒事,空空兒的匕首並未刺中我。”卻原來他是給竇線孃的金彈誤傷的,與空空兒剛才給竇線娘所傷的部位恰巧相同,也是打穿了額頭。

    竇線娘仔細一看,發覺是自己的過錯,又是心痛,又是羞愧,恨恨說道:“這幹刀萬剮的惡賊,可惜我剛才那記彈弓,沒有打瞎他的眼睛!”

    段珪璋卻自心中想道:“空空兒剛才只要再來一下,我不死也得重傷!以他那樣快捷的手法,雖有車老前輩給我一擋,但他戳破葫蘆之後,還盡有機會可以傷我。莫非他使此殺手,只是僅求突圍,而並非有意傷我的麼?”當下說道:“線妹,反正我已僥倖逃了性命,所受的只是輕傷,你不必罵他,也不必難過了!”

    車遲卻未想到是空空兒手下留情,哈哈笑道:“段大使當真是寬宏大量,非常人所能企及。”接著又笑道:“段大嫂,你現在該不會再罵我老叫化了吧?”

    竇線娘急忙謝過,車遲笑道:“只可惜了我這個葫蘆,哈,哈,這也是我好管閒事的報應!”

    段珪璋夫婦都在向車遲賠禮,夏凌霜卻站過一邊,冷冷淡淡的毫不理睬他。車遲又笑道:“今天接連受了兩個教訓,愛管閒事,真是惹火燒身,不但空空兒恨我,唉,連夏姑娘現在也還生我的氣!”

    段珪璋不明就理,對夏凌霜的態度頗覺奇怪,說道:“賢侄女,這位老前輩不是別人,正是行俠江湖、人稱‘酒丐’的車遲,車老前輩,你過來見個禮吧。”夏凌霜道:“我們早已見過了。哼、哼,他縱然不是空空兒一黨,也是皇甫嵩一黨,我才不把他當作老前輩看待呢!”

    段珪璋變了面色,甚是尷尬,急忙說道:“夏賢侄,你說話不可無禮。你初出江湖,或者有所不知,車老前輩與那皇甫嵩,還有一個人稱‘瘋丐’的衛越,雖然並稱“江湖三異丐’,但是皇甫嵩與他們二人的行事卻大不相同,皇市嵩奸惡邪僻,做過許多壞事,車、衛兩位老前輩,在江湖上卻是有口皆碑、嫉惡如仇的俠丐,皇甫嵩焉能與他們相比?你定是有所誤會了,趕快過來賂罪吧!”

    夏凌霜柳眉倒豎,仍然站著不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礙著段珪璋的面子未曾說出,段珪璋更覺奇怪,正想再問,車遲已在笑道:“段大俠,你的為人我很佩服,你這話卻說得不對了!”段珪璋怔了一怔,道:“怎麼不對?”車遲緩緩說道:“老叫化沒有你說得那麼好,皇甫嵩嘛,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壞!”

    夏凌霜冷冷說道:“如何?你還說他不是皇甫嵩的一黨?他處處都在偏袒皇甫嵩,還不許我報仇呢!”

    段珪璋眉頭一皺,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對車老前輩到底有何芥蒂?”

    夏凌霜亦已忍不下氣,憤然地說道:“豈止芥蒂,不是看在你段伯伯的份上,我現在就要替母親雪恥報仇!”

    段珪璋吃了一驚,問道:“你說什麼?車老前輩也是你父親生前的朋友,他怎會與你母親有仇?”

    夏凌霜杏臉通紅,墓地叫道:“他,他對我說了非常無禮的說話,辱及我的爹孃!”段圭璋睜大了眼睛望著車遲,車遲微笑道:“夏姑娘,你可以將我的話講出來,請你段伯伯斷判,究竟是否無禮?”

    段珪璋道:“夏賢侄,我與你父母乃是手足之交,有話對我但說無妨。”

    夏凌霜冷冷說道:“他,他說我不是姓夏,我的父親也不是夏聲濤,這,這,這難道還不算辱及我的爹孃!”說到此處,登時便要拔劍。

    段珪璋疑心大起,要知當年夏聲濤在洞房之夜便即遇害,夏凌霜此身何來,段珪璋亦已是早有疑竇,聽了這話,急忙按著夏凌霜,再轉過頭來問車遲道:“車老前輩,這件二十年未破的疑案,你一定知道內情……”車遲攔住說道:“我和你到那邊說去。”段珪璋說道:“夏賢侄你暫且忍耐,此事重大,我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你總可以相信我吧!”夏凌霜默言無語,點了點頭。段圭漳便跟著車返走出了半里之遙,找到了一個僻靜的說話所在。

    車返道:“這件慘案發生的時候,我不在場,但我知道你是在場的,聽說就在你們鬧了新房之後不久,慘案便發生了。”段珪璋道:“不錯,前後相差大約還不到半住香的時候,新郎就給人暗殺,新娘也給人擄走了。”車遲道:“那麼,你可以相信我的說話,夏聲濤決不會是這位‘夏姑娘’的生身之父了?”段珪璋道:“這個,·我相信。那麼她生身之父究竟是誰?”車遲不答這話,卻先問道:“你可有與兇手瞧過相?”段珪璋道:“當時月淡星稀,我只隱約見到他的背影。”車返又道:“其他的人呢?”段珪璋道:“當然是誰也沒有看清兇手的面貌,要不然也不會成為疑案了。”車返道:“著啊,既然你們誰都沒有見到兇手,卻怎的咬定是皇甫嵩?”段珪璋道:“第一,是新郎臨死前寫的那個‘皇’字;第二,兇手的背影與皇甫嵩相似;第三,如果不是皇甫嵩,為什麼冷雪梅一定要她女兒殺他?”當下,將當晚的經過情形,詳細的告訴了車遲。

    車遲嘆口氣道:“怪不得新郎新娘都疑心是皇甫嵩,唉,新郎死得冤枉,新娘更加不幸,直到現在,尚未弄清真相。”段珪璋急忙問道:“然則真相究竟如何?到底誰是兇手?”車遲道:“兇手不是皇甫嵩,不過與皇甫嵩頗有關係,這兇手麼,他,他·”段圭灣等待這答案已等了二十年,這時見他吞吞吐吐,大為焦急,忍不著催問道:“他,他是誰?”

    車遲再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來只是向冷雪梅說的,但冷雪梅不肯見我,你是他們夫妻的知交,我只好對你實說,他呀,他是……”

    剛說到這個“是”字,忽然微風颯然,從背後襲來,段珪璋叫道:“有人!”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車遲大叫一聲“是你!”張開雙手似是要保護段珪璋,可是他叫聲未絕,身子卻忽地似木頭一般倒下去了。

    段珪璋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是武學大行家,雖驚不亂,在這一瞬之間,他已知道是有人偷發暗器,寶劍亦已出鞘,腳尖一點,舞起一道劍光,護著身軀,便向那人追去。

    就在這時,只聽得夏凌霜也在高聲叫罵,追了過來,那人倏地回頭,望著夏凌霜叫了一聲,似笑非笑,聽起來淒涼之極,段圭灣也就在那個時候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不是皇甫嵩是誰?

    段珪璋氣怒交加,趁著皇甫嵩一怔之際,立即一劍向他刺去!

    皇甫嵩橫拐一迎,只聽到“卡嚓”一聲,皇甫嵩的柺杖給砍了一個缺口,但段珪璋也給震得虎口痠麻,禁不住連退幾步,才穩了身形。說時遲,那時快,皇甫嵩早已飛身斜掠,穿入林中。

    車遲倒地之後,只發出一聲慘叫,便再也沒有聲息。段珪璋放心不下,只好暫緩追敵,先回來救人。

    但夏凌霜卻不聽呼喚,追了下去。竇線娘怕她有失,提起彈弓,隨後追來,給她驚陣。

    段珪璋接了一招,試出皇甫嵩功力雖高,卻也不如所傳說之甚,心想以妻子的神彈絕技,加上夏凌霜精妙的劍術,縱使皇甫嵩反齧,她們二人也不致落敗,便任憑她們追去。

    段珪璋彎下腰來,察看車遲的傷勢,只見他面目瘀黑,嘴角沁出血絲,有一股難聞的腥臭的味道,段珪璋大吃一驚,情知是凶多吉少,伸手一探,果然氣息毫無,早已死了!

    段珪璋悲憤交集,呆了半晌,哭道:“車老前輩,你還說兇手不是他,如今你的性命也送在他的手下了。”事情非常明顯,皇甫嵩早已埋伏在旁,怕車遲說出兇手的名字,所以用喂有劇毒的暗器,要把他們二人殺害,結果車遲捨命相護,犧牲了自己,卻保全了段珪璋。

    若然他不是兇手,無須用這樣狠毒的手段,但令段珪璋不解的是:車遲又為什麼說兇手不是他?再者,車遲在中了暗器之後,還能叫喊,以他的功力,最少可以支持片到,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他為什麼不肯說出當年那件血案的兇手名字?若然那兇手就是皇甫嵩的話,難道車遲受了他的暗害,至死都要庇護他嗎?

    這種種疑團都令段珪璋百思不得其解,可惜已不能將車遲起於地下而問之了。

    段珪璋傷痛稍過,定了一下心神,找到在皇甫嵩柺杖上削下的那片水頭,木頭有一股紫檀香味,段硅章藏了起來,心中想道:“皇甫嵩的柺杖是海南紫檀香木所制,武林前輩無不知道,我要將這片木頭作為他行兇的證物,請幾位正直的老前輩來給車遲報仇!”

    過了一會,竇線娘與夏凌霜空手而回,竇線娘道:“林深樹密,給那老賊跑了。啊呀!車老前輩怎麼了?”段珪璋道:“他已不幸去世了,咱們將他埋葬了吧。”竇線娘叫道:“怎的死得這麼快?”她是便暗器的能手,上前一看,失聲叫道:“這是見血封喉的毒針,皇甫嵩怎的會使這種歹毒的暗器?”

    當時武林的風尚,講究真才實學,第一流的高手,極少用喂毒的暗器,所以竇線娘發現了車遲中的是見血封喉的毒針,便覺得十分奇怪。

    段珪璋道:“對了,我剛才還未想到這一層,皇甫嵩是從來不用暗器的,更不要說這樣喂有劇毒的暗器了,難道,難道……”

    竇線娘已知道她丈夫想說的是什麼,搖搖頭道:“但是剛才那個人卻分明是皇甫嵩,還會是假的麼?”

    夏凌霜道:“我母親說,這皇甫嵩奸惡無比,依我看來,他平時不用暗器,乃是故意自高身份,現在到了事急之時,便不擇手段,連最歹毒的暗器也使用出來了。”段珪璋雖然從她的語氣中感到她對皇甫篙的成見太深,但那個人是皇甫嵩卻是不容置辯的事實屈此也只有接受她這個解釋。

    段珪璋道:“賢侄女,我問你一件事情,那日在驪山北面的那座土地廟中,聽說你與皇甫嵩遭遇,要拔劍殺他,他端坐地上,任憑你殺,這可是真的?”

    夏凌霜道:“不錯,是有此事。所以當時南大俠也給他騙過,以為他是好人,因此將我攔住。現在看來,當時他的這番舉動,十九是矯情做作,明知南大俠會攔阻我的。”

    段珪璋頗覺懷疑,沉吟說道:“當時我昏迷未醒,是他給我退了追兵,又將我救活的,這也是幹真萬確的事呀。現在真是連我也給弄得糊塗了,當時何以對我這樣好,現在卻又要暗殺我呢?”

    竇線娘道:“大哥,你總是往好的方面著想。這有什麼奇怪?你不是也曾說過,他當時救你,是為了向你市恩,好與你化敵為友麼?現在他已知道這冤仇無法可解,又怕車遲說出真相,你已知道內清,所以當然要向你下毒手了。”

    夏凌霜早已忍耐不住,聽竇線娘提到,便急忙問道:“那老叫化到底對你說些什麼話?”

    段珪璋訥訥說道:“他、他還是那一句話,說皇甫嵩不是你們的仇人。但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他剛要說出你們仇人的真正名字時,便給皇甫嵩害死了!”

    夏凌霜低聲問道:“這且不必管它,我母親本來就只是想為江湖除害,並非我們與皇甫嵩有過不去的冤仇。我要問的是、是:那老叫化可有說到與我身世相關的事。”

    段珪璋頗覺尷尬,半晌說道:“也還未曾談到。不過,不過,我相信他以前對你說的,大約,大約也非全是胡說。”

    夏凌霜變了面色,蹩了雙眉,她心頭上本來就罩有一層陰影,現在是更擴大了。她可以不相信車遲的話,但卻不能不相信段珪璋的說話,她低下頭來,喃喃自語道:“難道媽媽有些事情還要瞞我不成?”想了半晌,忽地又抬起頭來問段珪璋道:“段伯伯。你是我父親生前的好友,你可以告訴我嗎?”

    但是段珪璋心裡的懷疑卻不便說出口,想了一想,說道:“你父親遇害的那晚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的母親。不過,據我所知,那皇甫嵩大約是你母親的仇人,你母親要你殺他,不單是為了給江湖除害,同時也是為自己報仇。”

    夏凌霜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一聽就知道段珠漳言猶未盡,不過,從他所透露的口風,已經可以猜想得到:自己的身世一定還有更復雜的內情。當下咬著嘴唇說道:“好,段伯伯你不肯說,我只有自個兒回家問媽媽去。”

    段珪璋柔聲說道:“不是我不肯說,是我有許多事情還未曾弄得明白。只怕也要見了你的母親之後,才能弄得清楚。”

    竇線娘道:“我與你的母親未曾見過面,但亦是久已仰慕地了。不知可以容我拜訪她麼?”

    夏凌霜道:“段嬸嬸肯光臨寒舍,我自是歡迎不暇,只是我不能作主,待我問過家母再來尋找如何?我媽的脾氣有點古怪,她不願意見外人。”有一點她還瞞著不肯說出來的是:她母親曾鄭重交代她,連住址也不要透露給段珪璋知道。

    夏凌霜又道:“南大俠已經到睢陽去了,據我所知,他是要將王伯通父子與安祿山密謀作反之事告訴張巡與郭子儀的。他是準備到睢陽一轉便回九原,他要我告訴你,問你願不願到九原會他?”

    段珪璋趁此下臺,說道:“我正是要到九原去。你見過母親之後,若是有事找我,可以到九原來。”

    當下三人以刀劍挖土,草草的埋葬了車遲,段珪璋目睹這一代丐俠埋骨荒山,心中無限傷感。

    埋葬車遲之後,三人聯袂下山,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竇線娘嘆氣道:“這幾個月來,一件件的不如意事接踵而來,弄到如今家破人亡,真似是做著惡夢一般!”段珪璋無言可慰,強笑說道:“也許是因為咱們已享了十年清福,所以天公有意要將咱們多所折磨!”

    夏凌霜招回了她的小白馬,一聲“珍重!”跨上坐騎,揮淚而別。這一去也,正是:

    狼煙遍地亂神州,重逢已是滄桑改。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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