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了雲荒,冷月從慕士塔格背後升起,漸至中天。
月影與白塔投影在水面上重疊,無色城在那一瞬間打開。
“各部就位,準備出發!”白瓔手握韁繩,在天馬背上抬頭看著頭頂的月影,吐出了命令。冥靈軍團紛紛翻身上馬,騰出了水面——一時間,影影綽綽的冥靈軍團遮蔽了月光,宛如夜幕裡騰起虛幻的雲團。
“太子妃。”一襲紅衣來到她的馬前,彷彿想要說什麼。
“赤王?”剛準備隨軍出發的白瓔勒馬轉頭,有些詫異,“此次赤之一部留守無色城,赤王不必跟隨。”
“屬下知道。只是……”紅鳶點了點頭,眼神猶疑,欲言又止。
“怎麼?”白瓔敏銳地覺察出不對,然而千軍待發,對方吞吞吐吐,她也沒有時間繼續仔細詢問。
“等回來再說如何?”她勒轉馬頭,對紅鳶微一點頭,便絕塵而去。
赤王站在原地,望著白衣女子騰空而上的身影,將緊握的手鬆開,嘆了一口氣。算了……算了。還是等太子妃回來再說吧,此刻若說了海皇的病情,也只是白白擾亂她的心思而已。
她沉吟許久,直到那些人馬都已經去得看不見蹤影,才轉過頭悄然離開了無色城。
明月在頭頂盪漾,流光宛轉,清麗如雪。隔了萬丈的水面,上面的一切都彷彿浮光掠影般捉摸不定。赤王走在鏡湖水底,看著水上影子一樣的人世,不由有些痴了——世上的種種變遷,其實也就像浮雲在水面上投下的影子那樣變幻無定吧?
忽然間,百年來的每一個細節都浮出了記憶,死去多年的赤王站在水底,月光從頭頂射落,清冷的輝光穿透了她空無的身體。在這樣的光與影中,她記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張了張口,一首多年來從未再唱過的歌,就這樣低低從唇中吐出——
“縱然是七海連天
“也會乾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里
“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離死別
“來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愛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愛過你
“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
“但,請你原諒——
“我還是得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下去。”
“紅鳶。”一曲未畢,便聽到有人低喚她的名字。
觸電般的回頭,看到的卻是丰神如玉的鮫人藥師。海皇的巫醫同樣悄然地離開了復國軍大營,來到了無色城外,走向了少時深愛過的女子——自從在鏡湖大營出乎意料的重逢以來,這些日子他們秘密的來往,彷彿回到了百年前熱戀的時候,不顧一切。
歌聲還在水底迴盪,他靜靜凝望著她,彷彿是在凝望著許多年前那個美麗的赤族公主。
“治修。”她輕輕答應,伸過手去,和他悄然相扣。
他右手虛握成拳,讓冥靈女子的手在自己掌心保持著宛若真實的形態,眼裡各種複雜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漲落不定——是的,百年前各奔前途後,他們都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了下去,為了各自的信念和族人戰鬥,一路誰都不曾回頭。
但是,卻沒有想過在那樣長的道路之後,居然還能在這一刻再度相逢。
冷月的輝光照射到水底,清冷的光芒中,冥靈女子靜靜依偎在鮫人藥師的懷裡,兩人的身體都是冰冷的,然而卻有熱情彷彿地底的火一般燃起,再也無法撲滅。赤王埋首於初戀情人的懷裡,無形無質的淚水、接二連三的滾落面頰。
許久許久,各自無言。
“紅鳶,你告訴太子妃了麼?”終於是治修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紅鳶微微一震,嘆息了一聲;“沒有。太子妃今晚要帶兵前去葉城,將皇太子殿下的最後一個封印迎回無色城——海皇病重垂危,這樣的消息若讓她得知必然會心神大亂。我想還不如等她歸來,再找個機會宛轉告知。”
“是麼?看來這就是命數啊……他們終究無法見上最後一面。”治修卻是苦笑了一聲:“如今不說也罷了,因為海皇已經走了。”
“走了?”紅鳶大吃一驚,顯然是以為不祥之意。
“不,是真的走了。離開了。”治修喃喃,抬頭看著極遠的方向,眼神莫測,“還是不要再和太子妃說這件事了……因為今日傍晚,海皇已經和女祭離開了大營,去了哀塔。”
“哀塔?”紅鳶詫異地抬頭,“就是你們一族的聖地麼?”
“是啊……怒海之上,號稱‘轉生之塔’的哀塔。”治修彷彿也在回憶著什麼,喃喃,“海皇和誰都沒有商量,只留了一封書信,就突然去了那麼遠的地方……”
哀塔,不僅是鮫人的聖地,也是上古云浮人的聖地。
傳說中,每一個雲浮翼族在未成年之前,都會在儀式中被祭司抬上塔頂扔下。在急速的墜落中,讓凜冽的天風和心底的恐懼吹開翼族少年背後的雙翅,能在落地之前展翅飛起的、都成了真正的雲浮人。而那些無法完成“展翅”過程的,就這樣活活地摔死在了海面上。所以,這座見證過上古無數翼族第二次誕生過程的黑塔,就被稱為了“轉生之塔”。而在雲浮人離開雲荒大陸後,哀塔卻延續了下來,成了海國鮫人的祭祀海和天場所,由女祭終身在塔內供奉著龍神。
“海天之戰後,哀塔不是已經荒廢了麼?”紅鳶不解,“你說海皇的身體已經極其衰弱,在這個時候,他又怎能進行萬里的跋涉?”
“不知道。海皇做事從來讓人猜不透。”治修的眼神空茫起來,神色複雜地低語,“紅鳶,我有一種預感……我覺得蘇摩陛下不會再回來了。或者說、回來的,也不會是原來的海皇。”
“什麼?”紅鳶一震,霍地抬頭看著他,“海皇會死?”
“天人尚有五衰,海皇又怎能永生不死?”治修搖了搖頭,嘆息,“何況這一次白塔頂上和破壞神一輪交手後,海皇的傷勢非同小可,眼見得也只是拖延時日罷了——以他的性格,又怎能容忍自己在病榻上奄奄待斃?”
紅鳶愕然:“海皇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傷?”
治修的雙手絞在一起,眼神變化,最終搖了搖頭:“不能。太複雜了——這是內外併發的可怕傷勢,外部的傷似乎是破壞神的力量造成,而內部……我也不清楚。”
他頓了頓:“但是,海皇稱身體內的那種黑暗力量為‘阿諾’——那種力量在他傷病衰弱之時,不斷地吞噬著他!”
紅鳶吃驚:“連你救不了他?你是海國最好的藥師啊!”
“嗯……”治修緩緩地搖頭,“可是這樣的傷,已非針藥力所能及——我想,大概因為這樣,溟火女祭才會帶陛下去往哀塔。”
“那他去了那裡,又準備做什麼?”紅鳶蹙眉,“那裡有更好的藥師?”
治修緩緩搖頭:“我不知道……前方戰況吃緊,龍神遠赴東澤率領族人戰鬥,長老們和碧事先都毫不知情。海皇離開得很突然,只有溟火女祭跟著他。”
“真是任性的海皇……”紅鳶搖頭,苦笑,“幸虧我們的皇太子不象他。”
“海皇一貫性格孤僻、獨來獨往,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治修苦笑,彷彿忽地想起了什麼,道,“我在他的掌心曾經看到過一個奇特的金色五芒星符號。”
“怎麼?”紅鳶詫異,“你覺得那個東西有異常?”
治修搖了搖頭:“是啊……那個東西,彷彿是某個奇特術法留下來的。”
“是麼?與五芒星相關的術法有很多。”紅鳶沉吟,“正位的還是逆位的?”
治修努力回憶了一下:“逆位。周圍有一圈向著中心流動的萬字花紋。”
“萬字花紋……”紅鳶長久地沉吟,最終卻只是搖頭,“術法方面的造詣我遠不及皇太子殿下,等回去請教他吧。”
“嗯。”治修輕嘆,“反正也都已經走了,問又有何用。”
“就算走了,也未必不能重逢。”紅鳶輕嘆,想起同為貴族之女的太子妃一生的種種際遇,不由心下黯然。
“是,就如你我雖暌違百年,陰陽相隔,卻也終究還有重逢的一日。”治修將她攬在懷裡,輕撫她虛無的紅色秀髮。雖是外面戰火連綿,久別重逢的兩人卻暫時放下了一切過往,就在這水底靜靜依偎,彷彿所有的時光都已經在身邊停止了。
然而,一聲巨大的裂響忽然把這一刻的靜謐徹底打碎!
“看,這是什麼!”紅鳶抬起頭,忽然指著頭頂忽然間變色的夜空,臉色大變,“這……這是什麼?月亮呢?這是什麼東西!”
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正在慢慢地橫亙過他們頭頂的水面,彷彿一片可以遮蔽天空的烏雲——水上傳來低沉的鳴動,彷彿雲荒大地上正有什麼東西在暗夜裡起飛,扶搖而上,震動天地。
“迦樓羅!”赤王的臉瞬間蒼白,喃喃,“是迦樓羅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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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下的迦樓羅,彷彿一隻可以吞食天下的巨鳥,在瞬間脫離了白塔頂端,終於在蟄伏已久後振翅飛起,迎向了北方前來的冥靈軍團。
它一動、那些從帝都地面升起、逐漸向艙底收攏的紅線瞬間斷裂。
“主人,內丹煉製還只有九成,”在驅動迦樓羅的剎那,金座上的瀟發出了聲音,語氣帶著猶豫,“現在就出發迎敵,是不是太……”
“瀟,來不及了,”然而黑暗的艙室內,那雙金色的眼眸卻是直直盯著北方的盡頭,看向那裡悄無聲息飄來的一片灰白色雲層,“空桑人已經來了!——瀟,這將是你第一次真正作戰。調適機器,進入全面的戰鬥狀態!”
“是。”瀟的聲音微微顫抖。
迦樓羅金翅鳥隨即發出了一陣奇異的鳴動,金色的外殼瞬間顫慄,光華大盛,金色的波光一掠而過,彷彿有極大的力量無聲無息地開啟了。
那片從北方九嶷騰起的雲霧迅速瀰漫過來,灰白的一片,其中隱隱浮現出無數沒有面目的冥靈戰士。似乎也想盡量不打草驚蛇,那一支死去的軍隊在離開無色城後迅速掠低,在為首的白衣女子帶領下,如風一樣的貼著水面席捲而來,悄無聲息。
整個帝都的軍隊,居然無人發覺。
“右舷攔截——出發!”雲煥低喝一聲,金翅鳥化成一道閃電,在冷月下迅速地掠出——沒有人能形容它的速度,只是一個眨眼,它便從帝都上空消失,然後緊接著出現在百丈外的鏡湖上,貼著水面迅速地迎上來襲軍隊。
如果說和裝備精良的滄流軍團相比,空桑冥靈軍團的最大優勢在於魂魄移動的輕靈和無所拘束,那麼在眼前這個龐大的機械面前卻已經毫無優勢可言——迦樓羅完全突破了“實體”的限制規則,將速度提高到了驚人的、接近虛無靈體活動的極限!
“迦樓羅!”看到金色的閃電滾滾逼近,白瓔脫口低呼了一聲,卻並不慌亂:出發之前他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卻沒有料到多日來一直沉默的迦樓羅會如此迅速地發現了他們——如此及時、彷彿是長久以來就盯著無色城的一舉一動一樣!
“藍夏,你帶領他們去葉城接殿下!”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冥靈如同虛無,白瓔在隆隆巨響裡回頭,對身邊同僚迅速下令,“我來阻攔它!”
“可是,太子妃……”藍夏看到了呼嘯前來的迦樓羅,微一遲疑。
“走!”白瓔厲叱,反手拔出了光劍,手腕一轉,銀白色的劍芒便吞吐達十丈。她握著光劍,直視著逼來的可怖巨物,語氣不容置疑:“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是!”軍令如山,藍夏無法再違抗。只是一揮手,那些漫天的冥靈戰士身形便隱沒再夜幕裡,迅捷地轉頭繞開了帝都伽藍,向著葉城繼續飛奔而去。
“咦?”迦樓羅裡發出了詫異的聲音,“主人,他們的目標不是帝都?”
葉城?雲煥的目光隨著那些冥靈的走勢,投向了遠處的城市——副都葉城正在炮火硝煙中,赫然成為海岸上最耀眼的一顆明珠。那些冥靈如同一陣煙霧,在夜幕裡悄然消散,化為清風直取葉城而去。
破軍心裡忽然一動:難道,這些空桑人如此甘冒大險去那裡,是為了……
“主人,小心!”瀟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她來了!”
被精確控制著,巨大的迦樓羅在千鈞一髮之際反轉,貼著水面呈螺旋形後退。白光在近處閃電一樣撕裂黑夜,整個機械發出了巨大的轟鳴,彷彿有什麼割裂了外殼。
“主人小心,對方很強!”瀟警告。
白光散開之後,夜幕裡一襲白衣浮動,獵獵如風。
“你的對手是我,師弟……哦,不,雲少帥。”白衣的女子手執光劍,攔在迦樓羅的前方,聲音冷定。浮雲和冷風在她身側掠過,新一任的女劍聖銀鞍白馬,長髮在風中如雪飛揚,宛如神仙中人——那一瞬間,迦樓羅裡的人眼神微微出現了一絲變化。
空桑這一次的將領……居然是白瓔?
夜空中新一代女劍聖風采照人,凌厲決斷中帶著無限的溫柔——很多年以前,那個馳馬仗劍行走於雲荒的前代劍聖,應該也是這般風采吧?
瀟詫異於雲煥在這一刻的沉默,但始終不敢催促,只是下意識地將殺氣打開,把迦樓羅調適到攻擊狀態,防衛著對手的忽然進攻。看著不遠處那個女子,認出了對方是水,瀟臉上的表情也是複雜——空桑的皇太子妃……短短數月之前,葉城的西市裡,自己還曾被這個人和海皇所救。不料到了今日,轉眼卻要成為生死相搏的對手!
“瀟,”短暫的失神之後,雲煥終於開口,“開始。”
金座上的傀儡遲疑了一下,低語:“主人,瀟請求您:就由瀟來主導這次的攻擊吧。”
“哦?”雲煥微微詫異。
瀟微微顫了一下,輕聲:“主人心裡有猶豫……瀟能感覺出來。所以,還是請讓瀟來吧——空桑的太子妃,當代的女劍聖,也足可當迦樓羅的第一個對手!”
雲煥低下頭去,眼神在手腕上游移,許久才無言點了點頭。
瀟畢竟還是瞭解自己的……不愧是跟隨自己多年、瞭解他內心的伴侶,她雖沒有說破,卻已經明白自己不願親手殺死這個女子,違背師父囑託地同門相殘,讓雙手染上鮮血。
只是對答的短短一剎,白瓔已經逼近迦樓羅。她全身彷彿籠罩在一層極其明亮純白的光線下,右手上的戒指發出奇異的光芒,那種光芒注入了手裡的光劍,劍芒凌厲吞吐而出,宛如閃電驟然劃破黑夜,幾乎達到十丈!
“后土?!”瀟失驚,迦樓羅緊急拉起了右翼,幾乎成直角,側身退避。
白色的閃電從不到一丈之處掠過,強大的力量逼得迦樓羅外層的金色殼子劇烈顫慄,宛如一陣細碎的波浪延展。瀟隨即迅速放平了機翼,迦樓羅以狂風一樣的速度迴翔於九天之上,金光從內四射而出,呼嘯捲來。
白瓔急速勒馬,掉轉劍芒——金光和光劍相擊,發出了轟然的巨響。
好陰毒的力量!只是一擊,便能感覺到其中蘊涵的血腥怨氣,白瓔愕然低叱,眼裡露出了真正的殺氣。隨著心意的轉變,后土的光芒在她指間大盛,她執劍飛向了空中的金色巨鳥,下手再也不容情。
迦樓羅巧妙的回閃,移動速度甚至在天馬之上。
然而,彷彿對於白瓔手上神戒的光芒有所顧忌,瀟始終不敢操縱迦樓羅過分逼近。她被固定在金座上,眼睛緊閉,然而臉上表情卻在不停變化,刺入她身體的金針被激烈的念力驅動,每一根都在微微顫抖,將她腦海中的每一個指令傳達給龐大的機械。
幾番短兵相接後,雙方相持不下,一旁的雲煥始終不曾出手,冷眼旁觀著事情的進展,眼神微微變化——后土的力量融合在光劍裡,護之力量和劍聖一門自古相傳的精神寸寸融合,發揮出了從未見過的力量,令迦樓羅裡的破軍都悚然動容。
這樣的白瓔,已經不僅僅只是空桑的女劍聖……恐怕瀟未必是對手。
彷彿也明白對手的強大,瀟操控迦樓羅迴翔於夜幕,彷彿下了一個什麼決心,刺入眉心的金針微微一動,迦樓羅一個轉折,金光忽然大盛,彷彿旭日瞬間燃燒——
金光散開後,夜空裡赫然出現了九個太陽!
“九分身?”白瓔失聲,看著一剎間將她包圍在其中的九個一模一樣的迦樓羅——從比翼鳥開始,滄流帝國的徵天軍團便有了分身攻擊的方法,但僅僅限於兩重分身而已。然而卻沒有想到、迦樓羅金翅鳥居然可以一次性分裂出那麼多的分身!
一聲呼嘯,九個迦樓羅展開了雙翅,從不同的角度凌厲的撲了過來,每一個的體內,都吐出了一道強烈的光!
“好!”白瓔看著來敵,卻毫無畏懼,立起了光劍,將銀白色的劍柄貼於眉心——劍柄上,那一枚象徵著當代劍聖身份的小星發出了光芒,透入她的眉宇之間,她面色慎重的凝聚了全部精神力,低聲祈禱:“后土在上,歷代先師請助我一臂!”
祈禱未畢,九股金色的疾風已經卷到。
白瓔毫不猶豫的一踏馬鞍,整個人從天馬上凌空飛起,宛如一縷變幻無定的白色的風,在強烈洶湧的金光裡閃電般飛翔。很快,她的身形就被雷霆般到來的金光湮沒,只有白色閃電般的劍光不斷割裂黑夜,從中四射而出。
劍聖一門最高的劍技:《擊鋏九問》——問天何壽?問地何極?人生幾何?生何歡?死何苦?情為何物?輪迴安在?宿命安有?蒼生何辜?
九招直可驚動天地的劍術,被空桑當代女劍聖手執光劍當空而舞,揮灑凌厲,割裂了迦樓羅的金色光芒,宛如閃電從黑暗的穹隆中直擊而下!
“叮叮叮……”幾聲長短不一的金鐵交擊聲之後,金色的雲轟然散開。
迦樓羅四分五裂,失去了控制,再也止不住去勢的直跌下雲霄!
“主人!主人!”金座上被固定的傀儡竭盡全力想平衡機械,然而九個分身卻還是急速的墜落。她的臉色灰白,嘴唇劇烈的顫抖——迦樓羅的力量太過於巨大,即便是人機合一的她、還是無法在首次自主的戰鬥中完美的操縱對敵,化為九分身後,竟被佩戴后土空桑女劍聖逐一擊破!
整個雲荒大地都被驚動,無數人在夜中驚起,仰望夜空——
“九個太陽!夜裡有九個太陽!”
“天啊……太陽墜落了!”
“雲荒的末日到了麼?”
於一瞬傾盡全力發出九問後,白瓔同時力竭,也向著大地墜落。幸虧天馬機靈,展翅一個迴翔,急速衝向地面,將墜落的女子負起,重新迴翔。
她匍匐在馬背上不停喘息,回顧四分五裂的迦樓羅直墜鏡湖而去。
——很奇怪,雖然方才一擊出了全力,她卻感覺到后土的力量有些衰竭,完全不如前段日子、在神廟之上對抗破壞神時候的沛然充裕!
這……究竟是為什麼?是什麼讓后土的力量衰竭?
然而喘息未平,眼角餘光裡,她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在分裂成九塊墜向鏡湖的剎那,在湖水上方不及一丈之處忽然停下,重新發出了盛大的光芒!
水上之日,耀眼無比。
彷彿被某種強大的力量重新操控,裂成九塊迦樓羅在同一時間停住了下墜的去勢,在水面上不足一丈之處停了一瞬,忽然間齊齊反彈,如同九輪旭日迅速升向夜空——只是一彈指,便升到了伽藍白塔頂端,重新合而為一!
然而,重新凝聚成形的迦樓羅,卻沒有發出絲毫的金光。
那些原本四射的光芒彷彿都被什麼力量控制著,向內反吸而入。那種力量是如此邪異,彷彿能汲取一切光芒,甚至連金屬的外殼上都無法反射出此刻高空冷月的光輝來,宛如一個黑洞。
“瀟,”端坐在金座上,軍人的臉色冷肅,“還是我來吧。”
“是,主人。”鮫人傀儡臉色蒼白的坐在他背後,發出了力竭的微顫,臉上的神色羞愧而複雜,“瀟令您失望了。”
方才一瞬連出九劍,已然差不多耗盡了全身的力量。白瓔伏在天馬背上喘息,暗自握緊了光劍,手上的后土神戒在不安的鳴動,彷彿提醒著某種可怖的事物正在接近。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咔噠”,輕輕一聲響,懸浮於高空的迦樓羅的艙室忽然打開了——巨大的平臺緩緩升起,一個戎裝的青年將領的身影出現在金色巨鳥的頭頂上。
“破軍?”她失聲低呼,看著那個緩步走出艙室的軍人。
“師姐的劍技,實在令人佩服。”雲煥現身夜色之中,浮雲從他身側掠過,他的聲音卻比風更冷,“難怪師父會選擇你做新劍聖。”
再度於同門面前說起師父,他的聲音卻平靜而漠然,眼眸也已然變成了璀璨的金色——那一瞬,白瓔根本無法把眼前這個握有毀滅天地力量的冷酷軍人、和沙漠裡那個跪在墓前哭泣的同門聯繫起來。
雲煥的變化是如此巨大而深遠,令人一眼看去就覺得隱隱驚駭——難道,真的是魔的力量,由內而外的侵蝕了他的心?
“你、你用什麼來驅動迦樓羅的?”白瓔勉力從天馬上撐起了身子,眼裡露出憤怒的光芒,“居然驅使如此陰毒可怖的力量!”
雲煥俯視著腳下的萬丈大地,漠然:“驅動迦樓羅的,是數十萬帝都新死的冤魂——可惜,似乎還是不大夠……等回去還要再拿一些來煉煉。”
“住口!”白瓔厲叱,眼裡露出了殺氣,“我要替師父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也對,我都忘了現在你和西京才是當代劍聖。”雲煥唇角忽地浮起一絲笑意,側目看著這個純白的女子:“不過……師姐,你所具有的,無非是后土和劍聖雙方的力量,算起來只是和我勉強相當而已——如今迦樓羅已經極大的損耗了你的靈力,你以為現在和我交手會有勝算?”
他的聲音輕慢而冷酷,雙眸璀璨如金:“我念著師父臨終前的囑咐,才對你手下留情——但如今,除非你棄劍投降,否則少不得我要再違反一次師父的意願了!”
白瓔勉強凝聚起體內尚有的全部力量,傲然抬頭:“做夢。”
雲煥不再說話,只是低低冷笑了一聲,緩緩抬起了手來——黑色的閃電在他掌心凝聚,彷彿吸取了天地間所有光華,漸漸凝聚成了一把黑暗之劍!雙眸的金光越發璀璨。那種金色的光芒彷彿從他體內盛放而出,每一寸骨骼裡都透出了金光,那種光在身體上織成了一套金色的光之盔甲!
那一瞬,襯於高空夜幕中的他,宛如遠古的神魔重生。
“得罪了!”雲煥在迦樓羅上一點足,整個人凌空而起,疾風一樣向著白瓔掠了過來,再不容情。白瓔也是一聲輕叱,拔劍躍起,劍芒吞吐而出,竭盡全力凝聚起殘餘的力量。
疾風閃電般,各自掌握著神魔兩種力量的劍聖門人於夜空中相遇。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的身形忽然變得極其緩慢,彷彿時空在這一點上被短暫的停住了——力量在貼身的距離內完全釋放,可怖的衝撞令天地的一切瞬間失去了色彩。
高高的天空上,黑色和白色的閃電彷彿縱橫交錯,密佈了夜空。
雲煥站在金色機翼的尖端,整個人彷彿要凌空飛去。他的肩上貫穿著白色的光劍,他的手卻停頓在半空——黑色的劍和夜幕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它的所在。
然後,在天上地下所有人的屏聲靜氣中,半空裡的白衣女子身形一挫、彷彿一枝忽然折斷的花,凌空轉折,向著鏡湖急墜而下!
白色的光墜入了湖中,隨即湮沒,連一聲呼喊都沒有發出。
肩上的光劍一抽出,血洶湧而出。彷彿身體內某種黑暗殺戮的慾望已經被激發出來,雲煥雙眸變成了金色,殺氣逼人。眼看對手重傷墜落,他只是回手一按傷口,便追擊而出。掠低至湖面,看到那襲白衣剛剛墜入水中,他一揮劍,黑色的劍芒陡然暴漲,眼看便要將重傷的女子碎裂在劍下——
然而,就在那一刻,劇痛卻忽然從手腕蔓延到心臟!
手上凝結出的黑暗之劍在瞬間消失。不知道是否因為剛才的那一擊用力過度,手腕上那個結疤已久的舊傷忽然又裂開了,血洶湧而出,熾熱而鮮豔,彷彿一道烈火的符咒。
雲煥定定的看著那個傷口許久,無法相信那麼長久的傷口居然還會在此刻裂開。就是因為那一剎的刺痛,令他的劍在最後一刻偏開了一分,斜斜切過白瓔的身體。雲煥低頭凝望著自己的左手,漸漸發抖。
——是師父麼?是師父的在天之靈在他要攫取白瓔性命的最後關頭、阻止了他?
她即便是死了,也不願看到如今的場景!
那一瞬,他忽然間失去了殺戮的慾望,只覺的心裡空空蕩蕩,剎那荒涼如死。
他返身掠回迦樓羅,踉蹌地在機翼上跪倒,面朝西方——夜幕下的空寂之山隱約可見,山上無數冤魂的哭聲依舊響徹雲荒,冷月依然照耀著大漠上那些紅棘花。一切都彷彿沒有改變,宛如許多年以前。
只是曾經存在於多年前那個畫面中的人們,都早已不再。
早已不再了啊……那個在地窖裡拼命舔舐著沙土的瘦弱孩子早已不再,那個於冷月砂風之下苦練劍術的少年早已不再,那個野心勃勃試圖打破門閥樊籬的青年軍官也早已不再——而凝視著他一路成長的那個人,更早已不再。
可是……為什麼他還活著呢?活著的他、又是什麼樣的一種存在?
耳邊有翅膀撲簌的聲音,伴隨著帝都方向四散而出的血腥味。他知道那是雲荒大地各處聞到血腥雲集而來的鳥靈,在帝都享用著百年罕見的盛大宴席。
獲勝的人跪在迦樓羅上,臉上沒有分毫喜悅,雙眸褪去了金色,只餘空洞如死——最後出劍的一瞬,在劍刺入白瓔身體的瞬間,她望向他、眼裡卻沒有恨。有的只是悲憫,只是自責——是那種眼睜睜看著惡行發生於天地之間,卻竭盡全力也沒能阻止的悲哀和無奈!
那種眼神,令他充滿了殺戮狂暴的心忽然一清,變得寂靜下來。
既便是在牢獄裡,被辛錐那個酷吏拷問折磨的時候,他不曾動搖——然而,在長姊來到獄中對著那個酷吏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忍受對方的侮辱和蹂躪時,隔著一層鐵壁的他,將這一切清晰聽入耳中——就在那一刻,他決定要復仇。
哪怕成為厲鬼,哪怕萬劫不復,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他都要復仇!
那種仇恨彷彿是從地獄裡冒出的火,灼烤著他的心肺,沸騰著他的血液,時時刻刻煎熬著他,逼得他不得不用更多的鮮血來把它澆滅——可是,為什麼殺死了成千上萬的人、給予了成千上萬倍的報復,流出了成千上萬人的血、卻始終無法沖洗掉他心中的黑暗和絕望?
血的澆灌、只是讓那種火越燒越烈,幾乎把他的心也付之一炬!
雲煥跪在機翼上,捧著流血的手腕,看著同門從萬丈高空墜落湖面。
冷月盪漾了一瞬,便再無蹤跡。
那一瞬,他心裡變得從未有過的寂靜:結束了……如今,所有他所恨的、他所愛的人,都已經死了。而剩下的歲月還那麼漫長——魔的生命沒有終點。而他,又將何以為繼?難道要在不停的殺戮中,踏著血海走到終點麼?
“不!”他用力將流血的手往身旁砸去,一下,又一下,似乎要把這隻染滿了無數鮮血的惡魔之手徹底摧毀——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徹底被魔物吞噬,消弭了自我!
“主人!主人!”感受到了機體的震動,瀟的聲音焦急而關切,“你……你怎麼了?”
“我沒事……”他沉默了許久,終於掙扎著站起,躍入艙內將身體埋入了金座,疲憊無比,“瀟,我贏了,不是麼?”
他舉起了手,目光閃爍——剛才一輪自殘,將雙手弄得血跡淋漓。然而奇異的是那些傷都迅速地癒合了,彷彿有神秘的力量在保護著他的身體。
“主人,”瀟輕聲,“是屬下無能。”
“這是你的首戰,與如此對手對陣,也難免。”雲煥的聲音疲憊,“早知如此,我一開始就應該和你聯手殺了她,而不必讓你白白受到損耗。”
呵呵呵……內心有個聲音發出了無聲的冷笑。
雲煥,既然在成魔的時候你就已放棄了堅守底線,於今再做出這樣自愧自殘的贖罪姿態,實在是有點可笑——難道你還想試圖當一個好徒兒麼?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麼樣子!……你,現在是一個連身心都已經被祭獻給惡魔的人啊!
“住口!”他情不自禁地脫口怒斥,“住口!”
腦海裡的那個聲音冷笑著沉默下去。雲煥在金座上劇烈地呼吸,平復著自己的情緒,眼睛也慢慢恢復為冰族應有的湛藍。他回頭看了看瀟,她依然是那樣的溫順而安靜,彷彿一個白玉雕刻的睡美人,令他的內心漸漸平靜。
“瀟,”他忽然抬起手,輕輕觸摸她冰冷的面頰,低聲,“你看,現在你和我都成為怪物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你想過我們以後的日子會怎樣麼?”
“以後?”瀟微微一怔,不明白主人的心思忽然又轉到了哪裡,“以後還是和您一起,無論怎樣都是如此。”
“……”沒有想到會獲得如此簡單的答覆,破軍在一瞬間沉默下去。
“是的,”他忽地低低笑了起來,“反正無論怎樣過、也都是一生。”
雲煥不再多話,重新陷入沉默。他的眼神忽然間又變得雪亮,直視著西方——那是什麼?黑夜裡從葉城出發、悄無聲息向著西方飛行的是什麼?!
是那些冥靈軍團?還是……
“瀟!”他忍不住開口,“去葉城!”
“是!”迦樓羅應聲啟動,然而剛剛掠出十丈不到,便是一個劇烈的趔趄。金色的外殼上發出細微而密集的裂響,彷彿有一連串的鞭炮貼地連綿而響。
“主人……迦樓羅損壞了!”瀟的聲音略微驚惶,“無法再追。”
“……”雲煥憤然拍了一下金座,明白在方才白瓔一擊之下,尚未完全練成內丹的迦樓羅已經再度受到損害,此刻已經無法再操控自如,只得恨恨,“返回吧!”
“是!”瀟隨即轉動了側翼,迦樓羅重新緩緩啟動。
“不,我下去。”雲煥卻打開艙門躍了出去,“你返回帝都,重新積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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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裡,葉城一片兵荒馬亂。
外圍滄流同族的攻擊猛烈,甕城裡的守軍在飛廉少將的帶領下頑強抵抗——然而,冥靈軍團卻又在此刻從北方攻入,在瞬間突破了葉城防線!
今夜悄然撤向西方的計劃,恐怕已經無法完成了。
“狼朗,你和衛默帶著徵天軍團先走!”風隼已經啟動,編隊完畢,飛廉在亂兵中下令,“你帶著戰士們去空寂大營那邊,守將宣武已經做好了接應準備!”
“那少將你呢?”同僚不捨。
“我留在這裡。甕城裡的鎮野軍團不能沒有統領,我不能扔下他們。”飛廉棄了比翼鳥,忽地躍下地面,“我去組織外城的軍隊,突圍向西——我們在空寂大營會合!”
“作夢吧你!”然而,狼朗一聲厲喝,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少將,你以為你能帶著陸軍軍隊殺到空寂大營?你以為你可以在破軍的追擊下穿越博古爾沙漠千里行軍?別做夢了!你留下來只是送死罷了!”
飛廉怔了一瞬,看到來自空寂大營的軍人伸出古銅色的雙臂來,聲音乾脆:“走!跟我們一起撤退!——今晚之後,葉城肯定保不住了!這裡所有的軍隊和百姓,明日便要被雲煥清洗!留在這裡只是白死,你要和我們一起走!”
飛廉卻搖了搖頭,翻身上了一匹駿馬:“不,我不能扔下他們——鎮野軍團的兄弟至今還在甕城苦守,只為讓我們這邊可以從容撤退——我可以扔下巫羅,但決不能扔下他們!”
飛廉的眼神是如此堅定,讓狼朗也不由自主頓住了雙臂。
“也罷……既然你是這樣的人,我不勉強你。”他嘆了口氣,撓頭,“這樣吧,我在府邸後院留一架比翼鳥給你——這是我們僅有的三架比翼鳥之一了。希望你運氣好,能全身而退,我們在空寂大營等著你。”
“好,再會!”飛廉勒馬衝入了人群,對著天空上方密密麻麻結集待發的軍隊微微致意,舉起一隻手,朗聲——
“各位,全力出擊,向西方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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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葉城中的徵天軍團突破重圍,往西方撤退的同時,天馬的雙翼掠過了夜風,空桑的冥靈軍團在戰火中悄然降臨,直奔葉城某處而去。
“哎呀,你們可來了!”那笙推開地窖的門跳了出來,歡喜萬分地迎了上去,“快快,把臭手的東西帶回去——這一下我可算功德圓滿了!”
“多謝那笙姑娘。”藍夏翻身下馬,率領所有戰士齊齊躬身,“空桑上下感恩不盡。”
“不用謝了,”那笙依然是一受恭維就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性格,“你們快點把它帶回去吧……如果天亮了,你們就要回不去了。”
“是。”藍夏伸過手,想接過包裹著的那隻左手。
“不,”然而那隻斷手卻忽然動了,拍開他,“我不能跟你回去。”
“殿下你說什麼?”所有血戰前來的冥靈戰士都齊齊吃了一驚。
“炎汐,你帶著我的左臂從鏡湖水路返回——如今城中大亂,水道應該把守不嚴。”真嵐的聲音響起來,鎮定而不容置疑,“藍夏,你帶著這個空匣子原路返回無色城——小心一些,我估計路上必然會遇到滄流帝國軍隊攔截。”
“是!”明白皇太子殿下的暗渡陳倉之計,藍夏連忙領命。
“我也去,我也去!”那笙跳了起來,連忙跟緊了炎汐,生怕封印全部解開後她就會被這群人拋棄,“不許扔下我!”
“好,你跟著炎汐。”斷手做了一個同意的手勢,然後指向了紅衣的霍圖部部長,頓了頓,“葉賽爾姑娘……離開葉城後,你準備帶著族人去哪裡?”
葉賽爾怔了一下:“神,我們當然追隨您!”
“好吧……”斷手做了一個無奈的姿勢,“我交給你們一個任務。”
“聽憑吩咐!”葉賽爾一行大喜。
“霍圖部的各位,”斷手指向了西方,聲音冷定:“請你們替我去往烏蘭沙海的銅宮,面見盜寶者之王?音格爾少主,告訴他:當日在九嶷山下,他曾以白鷹之羽許諾,在我需要的時候他將不計代價的助我一臂——而如今,已經到了他實現諾言的時候了。我將在一個月內發起全境的戰爭,與冰族作戰。”
真嵐一字一頓:“請他聯合西荒所有力量,助我傾覆滄流帝國!”
“是!”葉賽爾聽得熱血沸騰,斷然領命。
“去吧……拜託你們了。”斷手擺了擺,看著霍圖部的一行人轉身離去,忽地開口,語氣帶著不同尋常的關切,“葉賽爾姑娘,請務必保重自己。”
“是。”葉賽爾有些意外。
“請神放心,我們會誓死保護族長的!”旁邊,人高馬大的奧普揮舞著拳頭,回頭大聲宣誓,“霍圖部的兒女,每一個都是大漠上的英雄!”
“那麼,再會了——英雄。”真嵐的聲音帶著微笑,做了一個送別的姿勢。
馬蹄如雷,西荒人轉眼消失在混亂的城市裡。
“我們也該各自走了。”斷手喃喃,自動躍入了炎汐的懷抱,“還有一個多時辰天亮。藍夏,你趕緊率隊先返回,吸引各處兵力——我和炎汐好趁機從水路暗中離開。”
“是,屬下告退。”藍王率領冥靈軍團領命撤退,然而走到一半忽地又被叫住。斷手輕叩著,遲疑地發問:“怎麼……怎麼不見太子妃?”
藍夏躬身稟告:“太子妃留下斷後,在與迦樓羅戰鬥。”
“什麼?!”真嵐的聲音轉為驚駭,“她、她一個人與迦樓羅戰鬥?——這……”
話音未落,只聽半空雷霆般的一聲巨響,金色的光芒如同閃電照徹了整個雲荒!一行人不由自主仰頭,卻看到虛空裡九輪烈日直墜而下,帶著某種末日的恐慌和錯覺。
“糟了!”斷手迅速抓緊了炎汐胸口的衣服,聲音急促:“快!快帶我出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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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如同一羽折翼的鶴,從萬丈高空墜入鏡湖,萬頃如銀的月影砰然碎裂。
方才雲煥的那一擊是如此可怕,她手中的光劍被震飛,整個人剎那失去了知覺。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呼喊,就這樣直直的墜入了水裡,向著深不見底的水下沉去,一路上身形被紅色的血霧籠罩,拖出一縷紅色煙霞。
鏡湖多異獸,聞到血腥味立刻群集而至,水族巨大的影影綽綽包圍了單薄的女子。
后土神戒微弱地閃著光,試圖驅散這些魔物——然而,白瓔衰竭之下卻已經絲毫沒有了防護的力量,就這樣緊閉著眼睛,飄向了漆黑的水底。
一路上無數怪獸尾隨而至——只等她一斷氣,就準備群起而上的享用。
她卻只是臉色蒼白地閉著眼睛,宛如一朵隔著血霧的純白色花朵,不停的下沉、下沉……彷彿就要沉入一個永遠不能再醒的夢境。
黑暗的水底裡,忽然有一點藍熒熒的光亮起來了。那一瞬,彷彿有什麼驚駭的力量逼近了,所有尾隨而至的怪獸悚然一驚,舍下了血食,紛紛掉頭而去。水流忽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白瓔的軀體無意識地隨之轉向,朝著最深某處飄去。
蜃怪!——今日並非開鏡之日,然而蟄伏在鏡湖最深處的蜃怪卻被這個不尋常的血食吸引,竟破例睜開了眼睛!
水流越來越急,捲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重傷的女子朝著黑洞裡捲去。
她依然是毫無知覺,隨著水流飄向最深的水底,眼看就要葬身於怪物的腹中。
“嘩啦!”忽然間,一道黑影急掠而來,闖過了激烈的水流,不顧一切地一個俯身、將那個即將葬身於蜃怪之口的人生生奪了下來!
水底深處發出了巨大的怒吼,蜃怪被觸怒了,整個鏡湖瞬間顫抖。
披著黑色斗篷的人抱著白瓔在水裡疾行,然而身形卻漸漸滯重,彷彿也已經力竭。身後急流急卷而至,將他連著白衣女子一起重新包圍。
“蜃,閉眼吧!”一個紅影飄然而至,揮舞起手中的法杖,“如今不是血食之日!”
隨著她的聲音,法杖頂上忽地冒出一點奇異的火光,一揮而落,悄然飄落在急流的中心——那是非常奇異的火,居然能在水底燃燒!
“嘶——”水彷彿被這一點奇怪的火給點燃了,瞬間發出了沸騰的聲響。彷彿怕燙一樣,那些水急速的退卻,宛如千萬條無形透明的蛇、向著鏡湖最深處收回。
只是一個瞬間,水底那一隻藍熒熒的眼睛就悄然的關閉。
握著法杖的紅衣女祭輕輕鬆了口氣,回身看向同伴——方才那一剎,她幾乎都無法相信這個衰竭到那種地步的人,居然能如此身手迅捷地從蜃怪手裡奪走那個女子。蘇摩陛下……真的是一個即將衰竭死去的人麼?
披著黑色斗篷的鮫人將懷裡的女子輕輕平放在鏡湖的水草裡,試圖為她身上的傷口止血。然而不知是否被她身上駭人的傷勢震驚,那雙枯瘦的雙手裡始終未能結出完整的手印,血還是霧氣一樣的不停蔓延。
“海皇,您不能再動用靈力了,”溟火嘆息了一聲,“否則,您可能連抵達哀塔的力量都沒了——讓我來吧。”
蘇摩退開了一步,看著紅衣女祭揮舞法杖,輕輕點在白瓔的傷口上。
一點紅色的火落在了傷口上,順著傷口一下子燃燒。然而那道火卻和方才灼燒蜃怪的火大不相同,帶著溫柔守護的力量,舔拭過碎裂流血的肌膚。火焰轉瞬即滅,被灼燒過的傷口只留下了淡淡的紅印。
“多謝。”蘇摩嘆了口氣。
“不必,我只是治好了她體表上的傷。”溟火蹙眉搖頭,“那一劍太過可怕。橫貫她的身體,震斷她的筋脈,恐怕需要很久的時間才能恢復。”
“……”蘇摩長久地沉默,在水底的珊瑚上凝視著水草裡那張蒼白的臉,眼裡露出複雜的表情。手指微微的探出,似想觸碰她冰冷的臉頰,卻終於還是停住。
離開的決心是在昨日下的,卻在看到她的一剎再度動搖。
本以為此去萬里,離開雲荒、離開一切,便是永不再回來。卻不料尚未離開鏡湖,卻看到她渾身是血的落入湖中。他低頭看著她的臉。她還在重傷裡昏迷,眼角眉梢卻依舊帶著絕決和無畏——如今的她已經有了戰士的風采,和百年前那個嬌怯怯的優柔貴族小姐判若兩人。這樣的她,已經讓人很放心了吧?
“海皇,不如別去哀塔了吧。”溟火趁機低聲再度勸阻。“或許有別的方法也未必。”
“……”蘇摩的神色有略微的鬆動,然而忽地覺察到了什麼,唇角浮起了一絲冷笑:“不,自然會有人來守著她的……我們該走了。”
不等溟火回答,他忽地俯下了身,輕輕吻了她的眉心,然後起身決然的離去。溟火愕然,然而海皇走得非常之快,她也只好扔下了昏迷的女子,連忙跟上,兩人轉瞬消失在鏡湖深藍色的水底。
轉頭之間,遠處的水底已經有影影綽綽的人影趕來。
“哎呀!這、這不是太子妃姐姐麼?”苗人少女佩戴著闢水珠蹦蹦跳跳走在前頭,忽地在那片水草旁停了下來,聲音詫異而響亮,“天啊……炎汐,臭手!快來看!太子妃姐姐居然躺在這裡!”
“快來啊……不得了了,她好像傷的很重!”
白瓔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時空彷彿在一瞬紊亂了。她一生都在不停的下墜:從伽藍白塔的頂端,從蒼梧之淵的結界、從鏡湖上空的戰場……不停的從一個時空墜入另一個時空,始終處於失重的飛墜中,一次又一次,週而復始。
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張被塵封在記憶中的臉,慢慢近在眼前。
鮫人少年的容貌完美如天神,黯淡的深碧色眼睛深不見底,他走近來,用雙臂擁住她,吻在了她的眉心,陰柔而強悍、帶著不容拒絕的誘惑力——她沒有掙扎,只是宿命般地閉上了眼睛。交出初吻的瞬間、卻只是充滿了祭獻般的苦澀和肅穆。
那個陰暗桀驁的少年需要一個確鑿的證明,所以,她只能獻出了自己,
然而接下來的,卻是被欺騙、被背叛、被所有人指責、被全族唾棄——她選擇了那個鮫人奴隸,卻最終失去了一切,包括尊嚴和愛……一切終結於那一場盛大奢華的婚禮。她從萬丈高塔上一躍而下,而他在一旁看著,盲人的眼睛空洞而漠然。
“你後悔麼?”恍惚中,卻又聽到他的聲音——轉眼間,他已經是年輕俊朗的男子,十指上帶著牽引傀儡的戒指,在鏡湖上空攔住了她。
她輕輕搖了搖頭。冰冷的唇重重地壓了上來,彷彿要掠奪走她的靈魂。那個吻是激烈而絕望,冰冷如雪,卻又彷彿有熔化岩石的熱度,她感覺到他叩開了她的唇齒,似乎有什麼東西立即注入了她的嘴裡,迅速溶去。
那是……鮫人冰冷的血!
星魂血誓!她驚惶地抬起眼,卻立刻望進了近在咫尺的另一雙深碧色的眼睛裡。那一瞬間,她的靈魂都顫慄起來。只是一剎那,無數的往事穿過百年的歲月呼嘯著回來了,迎面將她猝然擊倒。
蘇摩,蘇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墜落中,呼喊他的名字。
恍惚中,她彷彿看到他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俯下身默默凝視著沉睡於水草中的她,冰冷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然而黑色斗篷下的那張臉卻是陌生的,如此的蒼老不堪:湛藍的長髮灰白如雪,深碧的眼眸深陷黯淡,處處透出死亡來臨的頹敗氣息。
不……那不是他……那、那怎麼會是他?
是幻覺麼?她吃驚地想睜大眼睛分辨,然而身體裡所有的力量彷彿都被那一劍斬斷,恍惚中無法掙扎分毫。那個蒼老的人靜靜凝視著她,陌生的臉上有熟悉得刻骨的表情。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俯下身將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後離去。
那一吻,落在眉心的同一個位置,呼應了許多年前那一場緣起,彷彿是一場輪迴的終結——結束了……記得要忘記。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向她傳話,如此的平靜而滄桑。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蘇摩!蘇摩!是你麼?你要去哪裡?
看著那個模糊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竭盡全力想要大呼,咽喉裡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她不顧一切地掙扎,想要喚回他,然而,那兩個字彷彿被詛咒了,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說出。急怒交加中,胸臆忽然一陣劇痛,一口血從口中急噴而出。
“白瓔,白瓔!”耳邊有人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
意識漸漸轉醒,沉沉撐開的眼簾裡,映入一襲金色的帝王冠冕,以及冠冕下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她靠在那個人的懷裡,有溫熱的藥被送到唇邊。
清醒後的一瞬,夢裡的那一句呼喊就被凍結在咽喉裡。她勉力轉過頭,看著身畔的人,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吐出了另外一個名字:“真嵐?”
“嗯。”他用右臂將她抱起,左手的銀匙盛了藥遞過來,聲音疲憊而嘶啞,“你總算醒了……快喝吧。你已經不再是冥靈,和普通人一樣的身體,更需要小心才是啊!”
“……”她凝望著近在咫尺的人,微微一陣恍惚——原來,一切都是幻覺麼?原來是真嵐救了她,一直照顧她到如今?
她全身忽然放鬆,靠在了那溫暖堅實的臂膀裡,乖乖地張開了嘴,吞下了苦澀的藥。
“白瓔,你看,”她聽到他的語氣是少見欣喜,同時雙臂緩緩收緊,攏住妻子的腰身,“我的左手也回來了!如今我終於可以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了——也終於,可以擁抱你。”
第六個封印終於合併完畢,回覆了原貌的空桑皇太子在光之塔下舉起了雙手,緩緩擁抱自己的妻子,在她耳邊溫柔的低低微笑——白塔的倒影在頭頂盪漾,光影從高空落入水中,彷彿給這個重生的帝王披上了一件輝煌奪目的長袍。
“白瓔,不要擔心,好好養傷吧……外面的事情有我來擔當。我已經和慕容修擬定了新的計劃,等這個計劃施行完畢,便能有效的遏止破軍。”
“我以我血發誓:空桑必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