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説道:“我有一句説話,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王五道:“楊兄但説無妨。”
楊婉道:“不是深山難藏猛虎,不是大海難養蛟龍。”
張六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婉道:“江湖上誰不知道回龍嶺是靠你們三位撐的門面,那三寸釘馬錦常縱有幾分本領,怎比得上你們?偏偏他又不知自量,竟然妒才忌能,倘若換了是我,我也不會在他底下受這窩囊氣的。飛龍山近年日益興旺,聲威已是逐漸蓋過了琅瑪山。回龍嶺固然是水淺難養蛟龍,琅瑪山也算不得是大海。與其投奔琅瑪山,那就不如投奔飛龍山了。”楊婉本來是大家閨秀,不慣和江湖人物打交道的。但因在江湖上歷練了幾年,學會了一套江湖切口,這次第一次用這種江湖口吻説話,説來居然中規中矩。
楊婉的説話不但同情他們,而且還給他們戴上了高帽,這三個人聽了,當然是十分受用。
王五哈哈,笑道:“楊兄,以你的身手,實在也不該埋沒,對啦!琅瑪山不肯收容你,你就和我們一同上飛龍山,這正是最好不過。”
楊婉説道:“只怕我雖有此心,無人引薦,也是難以進身。”
王五一拍巴掌,説道:“楊兄不用擔心,這點小事我若不能幫忙,還要朋友何用?你和我們同走,竇寨主總會給我幾分薄面。”
張六淡淡説道:“五哥,飛龍山雖説是招賢納士,但不知來歷的人恐怕也不會輕易錄用的。咱們也拿不準一定能蒙收容呢!”
王五嘖道:“咱們的來歷竇寨主還能不知道嗎?這位楊兄是我的朋友,也不能説是沒有來歷!”
王五是三人之中的“大哥”,張六實是不想多管閒事的,但王五這麼一説,他也只好不作聲了。
酒店老闆温了一壺熱酒出來,王五受了張六的頂撞,正自有點生氣,拍案罵道:“為什麼這個時候才來!”
店老闆哈哈一笑,説道:“五爺不用生氣,小的給你們準備了一樣東西。來得慢了,你別見怪。”説罷,掏出了四面銅牌,放在桌上。
王五一看,雖然醉眼昏花,也還看得清楚,這四面銅牌上面,都雕刻有一條張牙舞爪的飛龍,正是飛龍山的標記。
王五吃了一驚,訥訥説道:“你、你是……”店老闆笑道:“小的是竇寨主手下一個不足道的人。這間酒店就是奉了竇寨主之命開的。”
王五怔了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抱拳一揖,説道:“原來是大水衝倒了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了。王某有眼無珠,請老兄多多恕罪。”
店老闆賠笑道:“哪裏,哪裏。得你們幾位來敝寨幫忙,我也餾光不少。不過敝寨目前正是有事,恐怕嘍兵不知你們的來歷,或許會有羅嗦。這幾面銅牌,是自己人的標記,他們見了銅牌,自然對你們優禮有加,帶你們進去。”
原來飛龍山的規矩,對投奔山寨的人,必須經過酒店一關,由這酒店的老闆,先查明來人的身份。倘若來人不知道這個規矩徑自上山,或許雖然進了酒店,但卻沒有得到銅牌的話,那就凶多吉少。楊婉誤打誤撞,恰好撞個正着。這酒店老闆見她本領高強,王五又承認是見過她的朋友,這老闆樂得成人之美。
楊婉得了銅牌,跟回龍嶺這三個頭目一起,果然很順利的未受盤問就混進了飛龍山。接待他們的是竇安平的副寨主羅俊。
羅俊抱拳説道:“這兩日我們寨內有點事情,各方朋友來的不少,竇寨主現在正在見客,恐怕要待這件事情過了,才能和你們幾位詳談,請你們多多原諒。”
王五道:“不知貴寨忙的何事,可用得着我們效勞?”
羅俊道:“明天將有新任的綠林盟主李思南來到,是以我們忙於準備接待。”羅俊因為他們初到,不便詳言。但楊婉卻是明白的。
王五稍稍有點詫異,心裏想道:“聽説這位新盟主是由琅瑪山擁立的,如今竇安平對新盟主如此敬重,恐怕對琅瑪山也是不敢得罪的了。我們曾被琅瑪山所拒,竇安平若知此事,不知會不會接納我們。”他哪裏知道,竇安平聚集“各方好友”,接待盟主,為的可並不是對盟主敬重,而是要對付他。
當下王五説明了來意,羅俊大為歡喜,説道:“回龍嶺馬錦常不大肯賣我們飛龍山的帳,我們的寨主正想收拾他呢。五哥放心,事成之後,我們也不敢委屈你在敝寨充當頭目,就由五哥接替馬錦常做回龍嶺的寨主好了。”
王五更是喜出望外,連忙拜謝,説邊:“得兩位寨主如此栽培,王某倘能當上回龍嶺的寨主,定必年年進貢,歲歲來朝。”
羅俊説道:“請各位暫待一會,待我進去看看竇寨主的客人走了沒有?”他本來説是竇安平在這幾天不能接見他們的,但因王五送上這份厚禮,立即改容相待。
王五知道羅俊是地位僅次於竇安平的人,像吞併回龍嶺這樣的小事,羅俊已經可以作主。
回龍嶺是個小山寨,王五等人得到羅俊接待已是心滿意足,連忙説道:“不必麻煩竇寨主了,有羅寨主替我們作主也是一樣。”楊婉卻故意説道:“竇寨主有貴客需要招呼,我是個未入流的無名小卒,豈可冒昧打擾?五爺,你們去見竇寨主,替在下討個小小的差事,在下便感激不盡了。”
羅俊只知道楊婉是和王五等人一起來的,卻不知道他的身份,聽了這話,怔了一怔,説道:“這位楊兄不是回龍嶺來的嗎?”
王五説道:“這位楊兄是我的好朋友,本領很是不錯。這次是我特地邀他來的。”接着又道:“楊兄,咱們一向不分彼此,你説這話,未免有點見外了吧?其實咱們有羅寨主安排已是定必妥帖的了。不敢驚動竇寨主。”
原來王五在地位比他高得多的羅俊面前,雖然有了“矮了一截”的自卑心理,但他也是個很要面子的人,楊婉是他帶來的人,他只怕羅俊看輕楊婉,失了他的體面,心裏還在怪楊婉説錯了話呢。豈知楊婉故意那麼説,卻是要擠出羅俊的話。
羅俊一來是因為已經知道了王五他們是真心來投奔飛龍山;二來他們獻上這份厚禮,也得使點手段來籠絡他們;三來也怕他們有“厚此薄彼之分”的不滿。聽了這話,便即笑道:“這位客人是不便給人家知道他的身份的人物,但你們不是外人,我不妨説給你們知道。”當下小聲説道:“這位客人乃是陽國師的侄子陽堅白。五哥,你一定聽過他的名字吧?”
王五吃了一驚,説道:“是金國國師陽天雷的侄子嗎?”
羅俊道:“正是,不瞞你説,他就是我們飛龍山的大靠山呢。我是把你們當作心腹看待才告訴你們的。”
王五聽他這麼一説,頓覺面上生光,説道:“多謝羅寨主看得起我們。羅寨主説得對,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了這樣的大靠山,王某執鞭隨鐙,也沾光了。”
羅俊笑道:“現在你們明白了吧,竇寨主並非對賓客有貴賤之分,而是因為這位陽公子不想給人知道。所以他們兩人會談之際,竇寨主只好不見外客了!接着又笑道:“不過,你們現在已非外客,見面也無妨。我陪你們進去,也好讓竇寨主喜上加喜。”
楊婉暗暗吃驚,心裏想道:“原來陽堅白這廝也到了這兒了。”楊婉是不過才幾天之前和陽堅白交過手的,此際她雖已改容易貌,也不能不有點恐防給陽堅白看破。
王五聽説羅俊可以帶他去見竇安平和陽堅白,心中大喜,嘴裏還在謙辭,就在此時,忽有一個小頭目棒了一個拜匣進來。
那小頭目捧着拜匣,氣喘吁吁,可知他是一路跑來的。但他見有外人在場,一時間卻又不敢説話。
羅俊説道:“這幾位朋友是自己人,你不用避忌。”這小頭目才放心説道:“有兩個人前來拜山,求見寨主。二寨主請你定奪,讓不讓他們進來?”
羅俊眉頭一皺,説道:“是什麼樣的人物,非見寨主不可?”要知在飛龍山上,他是第二號當家,一般客人,都是由他接見的。
那小頭目道:“是郝頭目帶他們上山的,據郝頭目説,這兩個人只怕有些來歷。請二寨主打開他的拜匣便知。”
羅俊打開拜匣,只見除了拜帖之外,還有一面赤金令符,羅俊吃了一驚,先拿了令符,仔細地看了又看,這才拿起了拜帖,念道:“褚雲峯!”
楊婉也不禁吃了一驚,心道:“這姓褚的也來了,他到底是好人呢,還是壞人?”
羅俊吁了口氣,連忙説道:“這兩人現在哪兒?拜帖上只有一人的名字,還有一個是誰?”
那小頭目道:“郝頭目陪他們在聚賢享等候召見。另外一人是個姓孟的少年男子,他好像是姓褚的隨從,所以沒有另備拜帖。”
楊婉又驚又喜,暗自想道:“一定是孟明霞改裝而來了。孟明霞既然肯陪他來,這褚雲峯我倒是錯疑他了。”
羅俊道:“你叫郝頭目好好招待他們,我這就去稟告寨主。”小頭目見羅俊不敢作主,也是好生驚異,當下奉命而去。
王五説:“褚雲峯這名字好熟,他好像是、是……”
羅俊説道:“你猜得不錯,在這兒説出來亦是無妨。這褚雲峯正是陽國師的一個得力手下。聽説他的本領不在陽公子之下。”
張六説道:“只不知會不會是假冒的?”
羅俊説道:“我識得這面令符,確是國師府發出來的憑照。不過陽公子就在這兒,他可沒有説過褚雲峯會來。按説褚雲峯是陽國師手下第二號人物,國師若然派遣他來,陽公子不會不知。”沉吟半晌,繼續説道:“反正這個人竇寨主是一定要見的了,趁着陽公子和寨主就在裏面,我正好進去稟報。不過,可又得請你們稍待一會了。”
王五説道:“羅寨主請便,不必客氣。”
羅俊道:“好,那就請你們在我房中歇歇,我去去就來。”
羅俊走了之後,楊婉心裏可是怔忡不定了。
楊婉暗自思量:“褚雲峯定然是不知道陽堅白在此,才敢這樣大膽,仍然冒充陽天雷的手下。陽堅白一見他的拜帖,這騙局當然是就要被拆穿了。可有什麼辦法去救他們呢?”
楊婉左思右想,兀是想不出一個好主意,羅俊已經回來了。
王五問道:“來的這個自稱褚雲峯的人是真是假?”
羅俊笑道:“説真也真,説假也假。”
王五詫道:“此話怎説?”
羅俊道:“褚雲峯倒是不假,但他的身份已經變了。他以前是陽國師的師侄,如今是叛徒,和陽國師作對了。陽公子這次出京,正是要捉拿他的呢。”
王五哈哈笑道:“那他可是自投羅網了。但不知可有用得着我們效勞之處麼?”
羅俊沉吟半晌,説道:“陽公子的意思是不想和他鬥力,而是和他們鬥智。要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捉拿下來,不過是否能如所願,卻未可料……”
王五説道:“不錯,有備方可無患。若是文的不行,我們願充打手。”王五因為新來投奔,急欲立功,心想褚雲峯縱然厲害,但有陽堅白、竇安平、白萬雄等人在場,莫説一個褚雲峯,再多一個褚雲峯也可以收拾得了,自己幫忙打架,料想沒有什麼風險,但卻可以表白自己對竇安平的忠心,何樂不為?
羅俊説道:“五哥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卻有個顧慮。”
王五道:“什麼顧慮?”
羅俊説道:“實不相瞞,我們也是準備文的不成就來武的。我們想安排幾名好手,冒充僕役,在旁伺候,倘若褚雲峯不中計,就大夥兒一擁而上,將他生擒。但這幾名好手必須是平日極少在江湖露面之人,否則只怕會給褚雲峯看破。”
王五、張六、李七三人是不認識褚雲峯的,但卻不知褚雲峯是否認識他們,因為他們在江湖上早已是成名人物。而褚雲峯過去幾年在陽天雷手下做的工作,就正是專門留心江湖人物的行動的,是以未必不會認識他們。
楊婉乘機説道:“我是一個無名小卒,這差使正好由我擔當。”
王五説道:“是啊,楊兄的本領很是不錯,我們不方便去,由楊兄去也是一樣。”
王五在那酒店中見識過楊婉的本領,很想籠絡他,故此極力推薦。楊婉是他帶來的人,倘若立了功勞,他的面上也有光彩。
羅俊看了楊婉一眼,説道:“五哥推薦楊兄,一定不會錯。”當下伸出手來與楊婉相握。
楊婉知道羅俊是存心試探她的功夫,假如不願與他握手,當下合掌一揖,説道:“多承寨主折節下交,小可卻是不敢高攀。”她合掌作揖,十指指尖向前伸出,羅俊的手掌碰着她的指尖,只覺渾身一麻,不由自己地退了兩步。原來已是給楊婉的指尖點了他掌心的“勞宮穴”。幸而楊婉用的不是重手法點穴,否則羅俊己是要當場摔倒。
羅俊是練有鐵砂掌功夫的,皮粗肉厚,想不到給楊婉的小指輕輕一碰,就着了道兒,不禁吃了一驚,隨即哈哈笑道:“楊兄好功夫,不必客氣,不必客氣,楊兄是去得的了!”當下叫楊婉換過嘍兵的衣服,便即帶她前往。
羅俊帶領楊婉到“聚義廳”前,只見已有幾個冒充僕役的好手在那裏等候。就在此時,只聽得有人叫道:“貴客到!”剛才給羅俊報訊的那個頭目,已是陪着褚、孟二人來了。
羅俊把手一擺,説道:“你們在階下伺候。”吩咐了這一句話,便徑自上前迎接‘貴賓’,不再理會楊婉了!
原來羅俊雖然知道楊婉本領了得,卻因為她畢竟是新來乍到,羅俊還不敢倚為心腹,是以叫她和另外幾個人在階下“伺候”,準備在必要之時才動用他們,在廳內“伺候”的“僕役”,才是竇安平和他的親信。楊婉頗感不安,不過在階下也可以看見“聚義廳”中的動靜,只好讓他這樣安排了。
且説褚雲峯遞進拜匣,果然得到竇安平的接納,以隆重的禮節招待,心中甚為高興,以為是已然瞞得過去,於是歡歡喜喜的和孟明霞進來拜見竇安平。走到了“聚義廳”前,忽見階前排列的嘍兵之中,有一個人似曾相識。
褚雲峯在琅瑪山的那一晚是曾經和楊婉交過手的,當時楊婉也是這樣嘍兵打扮,臉上也是搽了阿蓋所給的草藥,改了容的。因此褚雲峯仔細一看,使認出了她。
褚雲峯吃了一驚,輕輕地碰了孟明霞一下,孟明霞也注意到了。階下的嘍兵站過兩邊,楊婉還特地彎腰,説了一個“請”字。
孟明霞在琅瑪山的時候,也曾見過一次楊婉,當時沒有認出是她,此際聽到她的聲音,又給褚雲峯輕輕一碰,登時恍然大悟,知道定是楊婉無疑。
孟明霞真是又驚又喜,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一上飛龍山,未曾見着竇安平,就先見着了楊碗。
褚、孟二人都是精明能幹的,看見楊婉目光有異,而且那個“請”字,也不應該由一個“嘍兵”説出來。她那樣大膽,做出與“身份”不相稱的舉動,定然是有用意的了。
羅俊也是稍梢起了一點疑心,不過一來因為楊婉是王五極力保薦的“朋友”,他信得過王五的忠誠,縱然懷疑,也想不到楊婉和褚、孟二人是早已相識的;二來楊婉也只是説了一個“請”字,並沒有其他異樣的動作。羅俊以為她是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在這種場合,想“表現”一下自己而已。因此心中雖然稍感不滿,也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褚雲峯,孟明霞在羅俊的陪同之下,踏進“聚義廳”,只見已有兩人在堂中相候。一個是魁梧的漢子,一個是白眉鷹鼻的老者。
那魁梧的漢子站了起來,哈哈笑道:“竇某不才,得褚兄、孟兄光臨敝寨,幸何如之。招待不用,尚祈恕罪。”
褚雲峯知道此人便是飛龍山的竇安平,便也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竇寨主客氣什麼?”
竇安平笑道:“不錯,褚兄想必知道我與令師伯的關係。咱們就好比一家人一樣,以後還得多多仰仗褚兄的提攜呢。”
褚雲峯道:“竇寨主這麼説可是見外了。既然是一家人,還説得到什麼提攜不提攜的?”
竇安平哈哈笑道:“褚兄説得不錯,竇某失言了。這位孟兄弟是——”
褚雲峯道:“這位孟兄弟是新來的人,敝師伯叫我帶他在江湖歷練,是以這次與他同來,好讓他趁此機會,多結識結識各方的朋友。”
竇安平道:“如此説來,都是自己人了,不必客氣,請坐,請坐。”
竇安平與他們寒暄過後,這才介紹那位白眉鷹暴的老者與褚、孟二人相識,説道:“這位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白萬雄白老前輩,褚兄、孟兄想必知道?”
褚雲峯暗暗吃了一驚,想道:“聽説白萬雄當年是與淳于周齊名的黑道人物,只因敗在屠百城手下,這才金盆洗手的。有此人在此,倒是要多加一點小心。”當下説道:“久仰白老英雄美名,想不到在這裏相會,請恕失禮。”
白萬雄淡淡説道:“老了,不中用了。褚兄,説句老實話,這裏的事,還得請你多幫忙呢。”
竇安平笑道:“都是自己人,大家不必過分客氣了。請坐下來説話吧。”
坐定之後,一個嘍兵端着托盤,捧了幾杯茶出來,依次放在褚雲峯、孟明霞、竇安平、羅俊和白萬雄的面前。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生怕濺出了一點茶水似的。原來給褚、二孟二人的那兩杯茶,乃是放了“酥骨散”的毒茶。這個“嘍兵”也是竇安平的心腹偽裝的。他這樣小心翼翼,並非是怕潑瀉,而是怕放錯了茶杯。
竇安平端起茶杯,説了一個“請”字,白萬雄、羅俊相繼端起了茶杯,孟明霞把眼向褚雲峯望去,只見褚雲峯若無其事地也拿起了茶杯。
褚雲峯把茶杯湊到嘴邊,嗅了一嗅,笑道:“這茶好香!”孟明霞心中一動,也學他的樣子,把茶杯拿在手中,並不就喝。
竇安平道:“這是飛龍山特產的雲霧茶,最宜趁熱喝了的好。兩位喝過了茶,咱們再來喝酒。”
且説楊婉在階下偷窺,不見陽堅白在場,已知他們定是要用陰謀來對付褚雲峯,此時看見褚雲峯和孟明霞就要喝茶,不由得心裏一驚,想道:“他們這兩杯茶裏定有古怪,我可得提醒他們才好!”心中着急,根本沒有想到自身危險,便輕輕地咳了一聲。這一聲咳嗽,用的乃是“傳音入密”的功夫,階下一聲咳,堂上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聽得清清楚楚,但因他們的注意力都是集中在褚雲峯和孟明霞的身上,卻沒有發現咳嗽的是誰。
其實無須楊婉給他們提醒,褚、孟二人已是對這杯茶起了疑心。此時聽得楊婉咳聲,孟明霞裝作突然吃了一驚的樣子,失手打落了茶杯。
就在茶杯將要觸地之際,褚雲峯摔袖一捲,恰好把茶杯兜住。茶杯沒有打爛,可是杯中的熱茶已潑灑了。潑出來的熱茶,在他袖風激盪之下,就像雨點一般,從半空中灑下來,恰好也是酒在各人的茶杯裏。不用説這是褚雲峯有意顯露的一手上乘功夫了。
孟明霞作出十分惶恐的模樣,搓手訥訥説道:“真是對不住了,糟蹋了竇寨主的香茶。失儀之罪,請寨主莫怪。”褚雲峯也佯作發怒道:“你這人真是個初出道的雛兒,見不得大場面。”
竇安平知道已給他們看破,冷笑説道:“恐怕你們是不放心喝我的茶吧。”
褚雲峯端起了茶杯,説道:“寨主多疑了,咱們都是自己人啊,有什麼不放心的?但寨主既然這麼説,咱們就大家都喝了吧。請,請,請呀!”
本來是竇安平向他們敬茶的,如今褚雲峯突然反客為主,請主方的三人一同喝茶,這麼一來,登時令得竇安平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要知他們的茶杯裏此時亦已有了毒藥,如何敢喝?
陽堅白在裏面佈置一切,剛才看見褚、孟二人端起茶杯的時候,心中十分得意,不料出了這個結果,眼看竇安平難以下場,陽堅白只好挺身而出,準備按照原來的計劃,文的不成,就來武的。
陽堅白走出大堂,冷冷説道:“褚雲峯,我很佩服你有這膽量來到這裏。咱們就打開天窗説亮話吧。”
竇安平説道:“對,對。你們師兄弟是一家人,把話説開了,大家都好。”
褚雲峯道:“你要我説什麼?”
陽堅白冷笑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褚雲峯道:“你又來這裏做什麼?”
陽堅白道:“褚雲峯,你別裝蒜了。咱們打開來説吧,你如今已是落在我們手上,倘若你願意放棄搗亂的企圖,站過我們這一邊來,那麼你我還是師兄榮。”
陽堅白一來是顧忌褚雲峯與孟明霞的本領,只怕動起手來,縱然能夠倚仗人多擒獲他們,自己也難免受傷;二來還有更重要的敵人,孟少剛與李思南,隨時可能來到,大敵當前,小不忍則亂大謀。是以他要先試探一下,試探是否可以招降褚雲峯。若不成功,那時就只好動手了。
褚雲峯打了一個哈哈,説道:“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你先説説你和竇寨主究竟是幹些什麼,要把我拉過你們那一邊去。”褚雲峯也不想即時動手,希望能夠拖得一時就一時。
竇安平把羅俊悄悄拉過一邊,説道:“剛才那聲咳嗽很是可疑,你出去查個明白,看看是哪一個?”
陽堅白也是個機警的人,見褚雲峯故意説得纏夾不清,登時省悟,心中想道:“莫非他恃着強援在後,用的是緩兵之計?”當下一聲冷笑,説道:“褚雲峯,你別在我的面前耍花槍了,你要免死的話,把這杯茶喝下去,這杯茶只是令你暫時失掉武功,並非取你性命。待飛龍山的事情了結,我送你去見爹爹。只要你把和我爹爹作對的人一一招供出來,我走然為你求情,從輕發落。”
褚去峯笑道:“好,我本來就是請你們喝茶的,大家喝呀!”
眼看雙方劍拔弩張,就要動手,而羅俊亦已走到了楊婉等人面前,就要進行盤問了。就在此時,忽聽得車聲轔轔,蹄聲得得,一輛騾車,直駛進來,到了聚義廳前面的演武場方始停下。陪同進來的幾個頭目大聲報道:“黑石道長到!”
原來騎馬回山報信的那個竇旺,因為摔得很重,尻骨破裂,騎上馬韃,痛不可當,只好下馬步行。結果給黑石道人這輛騾車後來居上,先到山寨。
黑石道人是竇安平的結義兄長,飛龍山上下人等都認得他,也知道他是送嚴聲濤的女兒來的,因此當然不會阻攔他了。
羅俊又驚又喜,連忙上前迎接,顧不得再盤問楊婉了。
黑石道人揭開車簾,裝模作裝地喝道:“小姐,請下來吧。道爺服侍你也服待得夠了。”羅俊笑道:“別嚇壞了她。”
嚴烷裝作矯軀乏力的模樣,又驚又怒地走下騾車,悄聲説道:“不許你們碰我,誰敢碰我一下,我就和他拼了。”
羅俊本來是個武學行家,可是因為他知道嚴烷是中了酥骨散的毒的,卻並不知道黑石道人後來把解藥給了她,而且嚴烷又裝得很像,羅俊一點也沒疑心。
羅俊笑道:“嚴小姐,你放心,我們絕不會對你無禮的,請進來吧。”酥骨散的藥力能令人筋疲骨軟,多好武功也使不出來,但走幾步路還是能夠的。羅俊為了表示尊重她,果然走得離她遠遠的,連手指也沒碰她一下。
谷涵虛跟着下車,羅俊問道:“這位是——”黑石道人道:“這位谷兄是我新交的朋友,雖屬新交,卻是一見如故。我知道你們正需要有本領的人,所以我和他來了。”
羅俊説道:“谷兄光臨,敝寨深感榮幸,請谷兄稍歇一會,竇寨主再與谷兄深談。”要知竇安平在“聚義廳”中正有着大事處理,黑石道人進去無妨,谷涵虔的底細羅俊尚未知道,而且黑石道人也説他只是新交,羅俊自然是不敢放他進去。
黑石道人眉頭一皺,想要説話,谷涵虛卻道:“不用客氣,我在這裏等候竇寨主召見就是了。”心想:“已然混進來了,不必急在這時。”黑石道人聽他這麼一説,也怕引起羅俊的疑心,破壞了原定的計劃,便也不再説了。羅俊道:“你們好好招呼這位谷爺。”當下便與黑石道人一前一後的將嚴烷夾在中間,走進大廳。
那幾個頭目過來招呼谷涵虛進客房歇息,谷涵虔雙眼一翻,説道:“不用,我就在這裏歇歇。”
谷涵虛相貌奇醜,翻起一雙怪眼冷冰冰地説話,把那幾個頭目嚇了一跳。有一個頭目大着膽子説道:“二寨主吩咐,請谷爺還是進客房歇歇的好,否則恐怕我們會受怪責。”
谷涵虛道:“這匹騾子是我心愛的坐騎,它的腿受了傷,我要給它療治。”那頭目道:“這點小事交給我們辦好了。”谷涵虛又是一瞪眼睛説道:“你沒聽説它是我心愛的坐騎嗎,我絕不放心你們,我要親手給它敷上金創藥。二寨主要怪責就怪我好了。”正是:
巧護佳人探虎穴,裝神弄鬼斥嘍兵。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