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昭只覺得眼前的千手嫦娥宋驪珠,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一反她嬌美溫柔之態,黛眉中殺氣騰騰,杏眼中威稜逼人,兇光閃閃,獰惡如同劊子手似的,自己雖毫無所懼,但也不自覺地心頭一寒。
千手嫦娥宋驪珠卻早又接著道:“第二禁忌可沒有這等嚴格!”
歐陽昭淡然地道:“也請副教主你給說說,看我守得了守不了,守不了這個禁忌,乾脆我就不擔當這個差使。”
宋驪珠的殺氣漸退,面色稍霽,顯然這個第二禁忌,沒有第一條來得要緊,但可也正著臉色道:“藏珍樓後有一片竹林,竹林以外,你不能擅自前去。”
她說著,又玉手一指那高樓後面的千竿修篁,搖曳的大茅竹。
歐陽昭聞聽,一時覺得茫然,心忖,藏珍樓既是一統教的神秘要地,為何那竹林以後又不準閒人前往,難道比藏珍樓更為重要嗎?
想著,愣愣地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自管依言行事,不去也就是了。”
千手嫦娥宋驪珠說完,對著臺下的一統教眾揮手道:“各歸泛地!”
一統教中的各級教眾聞聽,全都紛紛出了廣場。
五爪金龍嶽麟拱手對著鐵筆窮儒桑子修道:“桑老大,今後這一統教群雄會全看你的了,以你老兄人緣之好,聲譽之隆,今後武林高士,江湖豪傑,必然望風而來,眼看一統教統一武林的大功告成就仰仗著你這位風塵奇士了!”
一言未了,忽地黑影由破風聲裡一掠而至,人未到聲先發,聲如梟隼,音似破羅,厲聲喝道:“好厚的臉皮,臨老變節,五龍會讓你糟塌了,風塵二友也虛有其名!”
人影來得突然,話也說得刻薄。
五爪金龍嶽麟勃然變色,晃肩迎了上去,怒吼聲道:“什麼人?”
鐵筆窮儒桑子修也老臉一紅,閃身從臺上穿了下來,同時喝道:“風塵二友怎的虛有其名!”
“哈!哈哈……”
慘笑聲裡,那條黑影已現身當場。卻是一個頭大如鬥,其胖如球的肥矮怪人,一張粉白的圓臉上,五官擠在一起,幾乎分辨不出,奇醜之態天下少有。
五爪金龍嶽麟與鐵筆窮儒桑子修二人一見,不由同時噫了一聲,面現驚奇,目露疑光,一時愣住。
大頭矮胖怪人眯起小眼,咧嘴陰笑著道:“怎麼?二位大當家,不認得小老兒了嗎?”
五爪金龍嶽麟面色一沉,喊道:“過天星!你這老怪物還沒死?”
他雖然是厲聲吼叫,但語氣之中,有一種既驚奇又意外的八分意思,另外二分,卻是氣餒的怯意。
大頭怪人白牙一露,大頭連晃道:“尤老七的命長。怎麼,你沒料到吧?”
此時,在臺子上已起未走的千手嫦娥宋驪珠也飄身下了臺來,越過了嶽麟與桑子修,嬌叱聲道:“何處狂徒,瞧你這三分不像人,七分卻像鬼的長像,竟敢闖進柳暗花明莊撒野,敢莫是活得不耐煩嗎?”
叫做過天星尤七的大頭怪人並不生氣,小眼連連地眨個不停,對著宋驪珠打量個夠,然後才慢吞吞地道:“喲。今天算開了眼了。這位是不是一統教的副教主,柳暗花明莊的東道主,叫做什麼千手嫦娥的小姑娘!”
這怪人的話了說的是慢條斯理,可分明透著百分之百的大不敬。
千手嫦娥宋驪珠哪裡受過這等搶白,不由粉面生寒,一抖雲袖就待動手。
她身後的五爪金龍嶽麟,忽然搶上一步,湊在她的耳邊,低聲道:“上稟副教主,這點子扎手!還是讓屬下與他比劃比劃吧!”
此言甫落,宋驪珠的臉色不由一寒,豎起一對蛾眉,眼神盯在嶽麟的臉上,久久不言不語。
五爪金龍嶽麟一見,頓時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冒失,顯得不清不楚,連忙含笑解說道:“屬下失言,我的意思是……”
千手嫦娥宋驪珠沉聲道:“是以為副教主的功力不及老堂主?”
五爪金龍被這句話一挑明,老臉不覺紅起耳根,連忙分辯道:“屬下怎敢,我是說……是說殺雞焉用牛刀,遇到這種毛賊還值得副教主你動手嗎?那還要我們這些手下何用?”
鐵筆窮儒桑子修聞言,心中不由暗暗失笑。
他深知這位經多見廣,江湖閱歷極深的五爪金龍嶽麟,這番話不過是向千手嫦娥宋驪珠的臉上貼金,可算是用心良苦。
他明知道矮胖大頭怪人,乃是五十年前江湖之上的十大害之一。數十年前,十大害互相殘殺,約在雲夢山比武論藝,結果是十傷其八,只剩下這眼前的過天星尤七與另一個蛇蠍美人曹麗雲,而且也都身受重傷。
自從那次比武論藝之後,江湖上再沒有見到過他們,甚至連提也沒聽人提到。
這樁五十年前的武林大事,先一輩的江湖道,可是耳熱能詳。
如今隔了數十年,這位十大害僅存二害之一的過天星尤七,忽然在巢湖出現,怎不叫人大出意料以外呢。
所以,五爪金龍嶽麟料著宋驪珠不知道當前敵人的來頭,又恐她大意輕敵,萬一一個失手,一統教新起未久,根基未穩,豈不立刻丟人現眼。
他們這裡各懷鬼胎,一問一答的錯愕之際,那過天星尤七嘶啞的喉嚨一扯,又是發出陣刺耳的怪笑,大腦袋一晃,吼道:“嶽麟,你少賣關子,姓尤的這百十年並不是白活的,你配與我動手嗎?”
千手嫦娥宋驪珠乃是心思敏慧,聰穎絕頂的人,眼見五爪金龍嶽麟的神色有異,心中早已覺著其中必有怪異,此時耳聞尤七之言,不由心中一動,面上裝成十分自然,微一揮手,對著歐陽昭道:“區家揚,適才我沒見到你的浩天神功,如今可派上了用場了,來逗逗這個大羅漢,全當是元宵節鬧花燈吧。”
她這算是一舉幾得的事,可說恰當至極。
若是歐陽昭毀了過天星尤七,當然是一喜。
縱然是過天星尤七毀了歐陽昭,不但對一統教的名譽絲毫無損,最少也可看得出這個怪物的出手路數身法手式。
歐陽昭尚未答言,一旁的鐵筆窮儒桑子修可著起急來,一震臂大袖一揮道:“副教主,這老怪物乃是當年十大害之一,區家揚出道未久,萬一一個失手,豈不長了他人的威風,壞了柳暗花明莊的聲威。”
千手嫦娥宋驪珠焉能不知桑子修此言的用意,全是在替歐陽昭著想,一時既無話可說,不由粉面一寒,強掙著道:“總舵主,你這話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一統教還沒碰到過上門挑事的三頭六臂,我也……”
她的話未說完,五爪金龍麟更接著道:“副教主說得是,他真能勝了區家揚,隨後也少不了一個公道。”
此時,過天星尤七,面露不屑之色,陰沉沉地道:“原來一統教臨陣交鋒當場比武也是不能統一,居然想統一天下武林,真不怕人笑掉大牙,這簡直是痴人說夢。嘿,哈哈,我看你們還是一窩蜂地上吧,免得老夫多費手腳,耽擱時間。”
鐵筆窮儒桑子修,被千手嫦娥宋驪珠搶白了幾句,自是滿腔怒火無處發作,聞言勃然大怒,一跨步,走式運功,冷然一笑道:“好狂妄的老怪,你憑什麼?”話落人動,青衫飄處就待發招。
他快,誰知歐陽昭更快,青衫一晃,人已越過鐵筆窮儒桑子修,口中亂嚷亂叫地吼道:“副教主與嶽老堂主說的不錯,能逃出我拘魂使者的手下,也難逃巢湖柳暗花明莊的公道,桑總舵主先看我區家揚的。”
過天星尤七正在洋洋得意之際,猛見這奇醜的少年現身當面,不由仰天打了個哈哈,乾笑一陣,大頭連搖,老氣橫秋地道:“真乃世道大變,居然對十大害的聲名一點也不知道。”說著,橫跨一步,不理歐陽昭的叫陣,反而對著千手嫦娥宋驪珠道:“女娃娃,虧你還自充為一教的副教主,竟調派出這等胎毛未退,乳臭未乾的手下出來同老夫交手,是看不起老夫,還是存心叫他送死?”
他這番話說得是顛而又狂,尊而又大,只把個千手嫦娥宋驪珠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口中的銀牙咬得吱吱作響。
那廂的歐陽昭的容顏雖變,心裡依然豪氣千丈,又何嘗受過這等白眼,不等宋驪珠開口,怒叱聲道:“廢話少說,接我三招。”
過天星尤七大嘴吧一咧道:“三招,老夫不動手讓你拍上三五百掌又待如何。”
原來他覺得眼前的少年,最多也不過二十來歲,任他從出孃胎練起。也只有二十年的修為,以自已近百年的功力,一甲子的內功,哪放在心上。
歐陽昭若是個刁鑽狡猾的人,原可以打蛇隨棍上,抓住他這一句話,給他壹個不防備。
怎奈他乃是個光明磊落的性格,不願投機取巧,聞言醜臉一正道:“老怪物,你不要自滿,浩天神功乃是絕代奇學,何苦死要面子。”
不料,這句話更激起了過天星尤七的驕橫之態,兩手向背後一負,挺起圓滾滾的大肚皮,狂笑聲道:“娃娃,浩天神功,這名字倒新鮮,來,讓老夫開開眼界,你儘量施為吧。”
說著,邁開八字步,還蠻不在乎地上前兩步。
桑子修料定要以歐陽昭的星月交輝旗笛並用的絕學,鬥這十大害之一的過天星尤七,確是旗逢對手,保險是個半斤八兩,先前他擔心的是歐陽昭此時不能亮出闢毒追魂寶旗同碧玉笛來,因此不想叫歐陽昭出馬。
這時見尤七情願不還手地讓歐陽昭拍內功難到的肚皮,他不由暗自欣喜。
因此,他上跨一步,對著歐陽昭一霎眼,口中連忙道:“既然如此,家揚,你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過天星尤七又是梟笑一聲道:“桑子修,少要搗鬼,我尤七還不在乎。”
五爪金龍嶽麟也看出了便宜,一廂催促道:“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區使者,武林中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儘管打吧。”
經過他二人一吹一唱,歐陽昭不由寒臉一笑道:“既然如此,尤老怪,小心了,看招!”
招字出口,抖臂揚掌,不開氣,不揚聲,輕虛虛地單掌斜揮,腳下並未上步,憑空向挺胸負手的過天星尤七右肩發出。
他這一掌乃是內功所聚,因為對方不閃不躲,歐陽昭也不過是用上了四成以下的力道。因此,更加不見破風之聲,不見他運功凝神的外相。
過天星尤七眼見歐陽昭毫不經意地虛揮一掌,還道他是聚力運功的先兆,全然不在意下。
然而,久久不見他發招,心中感到奇怪,正想開口追問,忽覺一股奇大無比、蒼勁不凡的力道,直對自己右肩迫至,他圓臉不由一變,就打算運功護體。
但是,哪裡還來得及,試著右肩骨痛如裂,血凝氣結,大喊一聲:“不好。”
他的人,也像一個肉球,一旋身連滾帶翻,直退出三丈開外,左手摸著右肩,小眼睜得圓碌碌,叫道:“好小子,這是什麼鬼門道?”
歐陽昭淡然一笑道:“老怪物,開了眼界了吧,這就叫浩天神功。”
過天星尤七一招之下出盡了洋相,固然是心中犯疑,愣愣地一時想不通這個古怪的功力來源,對著歐陽昭愕然無語。
而場子中的千手嫦娥宋驪珠與五爪金龍嶽麟,二人也不由互望了一眼,覺得這一掌太也奇怪。
這二人乃是一時武林高手,算得是個大行家,現在又是旁觀者清的地位,難道說對歐陽昭的內功修為全看不出嗎?
原因是這等內功潛力在毫不經意之下,能以使功力高極的過天星尤七消受不了,除了百年以上的功夫,斷斷辦不到,而眼前的歐陽昭,既是鐵板神數關漢聲的弟子,哪會有百年的浸淫,除了邪門武功,還能找出第二個理由嗎?
所以,他們對歐陽昭的浩天神功愈發感到驚異、奇怪。
卻說,過天星尤七惱羞成怒,聞言對著歐陽昭一指道:“好小子,你想蒙人?什麼浩天神功,分明是旁門邪道,鬼畫符的怪異手法。”
歐陽昭不加分辯,冷哼一聲道:“坐井觀天,不管是鬼功也好,邪法也行,知道利害就好。”
過天星尤七哪裡肯服,大頭一晃,沉聲說道:“你也接老夫一招。”
說著,肥胖的大肚皮一吸,聚功運神,抖臂待發。
鐵筆窮儒桑子修一見,晃身而前,攔在中間,寒著臉色道:“過天星,怎麼?言而無信,當面反悔?”
尤七也冷冷地道:“老夫何處言而無信?”
“適才你曾說過,任由他拍上三五百掌,為何連一掌也受不起?”
他此言一出,過天星尤七的一張胖臉,紫得像兩片豬肝,但適才歐陽昭一掌的滋味已經嚐到了,此時哪敢嘴硬。
因此,他不答桑子修的話,一分雙掌,反而對著鐵筆窮儒身前揚來,口中卻道:“關你屁事,想接岔嗎?”
過天星尤七乃是江湖早期成名的人物,突襲猛攻,原是情爭無奈,怒火難遏之下,事出不得已而為,藉此好下臺階。
鐵筆窮儒桑子修全未料到有這一著,等到警覺起來,已成一股猛不可擋的力道,平胸推至,百忙中一彈腿,側躍七尺,怒喝道:“好個無恥的老怪物。”
由他鐵筆窮儒桑子修的起勢多快,但也被過天星尤七的掌風掃及,落下地來,冗自立樁不穩。
過天星尤七總算爭回了一點面子,寒聲道:“就憑這點雞毛蒜皮的功力、也敢出面攬事,開口接岔?”
歐陽昭一見盟叔失著,不由怒火更熾,厲聲道:“老不死的肥豬,你再接一招!”
他氣極之下竟使出七成以上的力道,推拍兼施,直向過天星尤七逼到。
也是過天星尤七命裡該當栽這個跟頭,他有了先前的一招,深知歐陽昭功力怪異,存心要以內力壓倒對方,因此,竟冷笑一聲,雙掌微挫,以自己九成功力,不躲不讓,反而迎了上來。
這樣一來,苦頭可就吃大了。
原來潛功內力的火拚,要以對方的反應為主,對方的功力愈高,其引起刺激愈大,所發生的力道也愈強。
過天星尤七一心以為歐陽昭不過是功力怪異而已,因此要用內力的真功實學,自己百十年的修為,剋制怪異力道。
誰知恰巧相反,他做夢也沒想到歐陽昭才真正是不折不扣的內功修為呀。
但聽,轟!一聲石破天驚的大響,人影飛騰半空。
歐陽昭震起二丈,落在場子上,神定氣閒,大氣不喘。
過天星尤七雖也躍起丈餘,但人卻翻跌著退出五丈有餘,-肥臉蒼白,雙目失神,雙手按在胸際,痛苦之情,不問可知。
歐陽昭朗朗一聲道:“老怪物,這才叫真功實學,讓你見識見識。”
過天星尤七雙手未放,蹌踉上欺幾步,痛苦地對著歐陽昭,吃力的道:“小娃兒……你……你是……何人……何人的弟子。”
歐陽昭冷然一笑道:“你管不到。”
“好,我……我尤……尤七……今天認栽……哇,哇!”
他連咳兩聲,突然噴出一口血雨。咚,一屁股跌坐在實地上,再也抬不起頭來。
歐陽昭眼見過天星尤七內傷已到無可救藥之地,心中反而自覺孟浪,自忖與他無仇無怨,深悔不該下此毒手,因此,反而上前低聲道:“不必氣惱,快些運功止血,調息傷勢。”
不料千手嫦娥宋驪珠在一廂道:“區家揚,你的事已完,不必管他。”說完,也走到過天星尤七的身邊,語氣忽然一變,冷兮兮地又道:“尤老怪,這是你找上門來,可不能怪我一統教手段毒辣。”
過天星尤七當年揚名立萬之時,只怕宋驪珠還沒出世,自視當然是目高於頂,此時雖然負著重極的內傷,也不肯丟臉,聞言勉強抬起頭來,口角還流著血痕,語同遊絲地道:“丫頭,少賣派勢,姓尤的是輸命不輸臉。”
千手嫦娥粉面一寒,語音沉重地喝道:“住口,姑娘我今天非要你輸臉不可。”
過天星尤七臉上的肥肉連動,也強叫道:“丫頭,你做夢!”
答話之中,口中的烏血,向外翻著血泡,慘絕人寰,使人不忍猝睹。
千手嫦娥宋麗珠不稍息怒,毫不動容,沉聲道:“過天星,眼前有三條路由你走。”
歐陽昭心想:這等慘法,還有什麼三條路好走。
當事的過天星尤七,也不由微睜雙眼,嘴唇動了一動,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
千手嫦娥宋驪珠朗聲道:“第一條,立刻宣誓終身歸服本教,本副教主願替你療傷活命。”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一雙眸子落在過天星尤七的臉上。
尤七此時的臉色,如同白中泛黃的臘人一般,哪有半點血色,他口中雖不能說話,但眼神微動,牙關緊咬,分明是傷心至極。
千手嫦娥宋驪珠卻自顧道:“第二條,不入本教也不勉強,必須發下宏誓大願,出了巢湖,到處遵本教的命令行事,若有差遣不得違抗。”
過天星尤七已經癱瘓的身子不由一震,明透著恨不得劈掌拚命。
但是,此刻他傷勢既重,氣惱衝心,離死已至不遠,哪有半點力量,只不過一股無名怒火,可以使人明白他的心意而已。
千手嫦娥宋驪珠臉色更加難看,聲音提高道:“第三條就得按擅闖禁地藐視本教,梟首分肢,掛在巢湖周近,以作未來者戒,也好讓一些不知死活的狂人做個榜樣。”
她的話說得字字有力,驚人至極。
不料那個過天星尤七,也許是自覺內傷過重,痛苦難當,巴不得早早一死,免得受這份活罪,但見他突然由跌坐之勢一彈而起,聲如猿啼狼號,猛然叫道:“殺斬由……”話音未落,通的一聲,直挺挺地跌在地上,已像一堆爛泥,順著七孔,不斷滲出淤血,眼看活不成了。
過天星尤七的人已算是死定了。
但是,千手嫦娥宋驪珠並未稍稍心動,一揮手,對著身後的黑衣少婦道:“將肢分屍解,分懸巢湖各寨,給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看看。”說著一回身,又對歐陽昭道:“區家揚,你這份浩天神功,果然不比尋常,改一天本副教主要領教領教。”
歐陽昭不由心中一動,呆呆地看著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千手嫦峨宋驪珠嫣然一笑道:“你發個什麼愣,我所說的領教,乃是真的要向你討教,不是要與你比拚過招,真的動手,我不會像尤七這等濃包!”
歐陽昭依然愣愣地,不置可否。
然而,他心中卻暗暗道:你的功力,在黃鶴樓見面的當天,我已領教過了,並不比尤七強到哪裡去。他想著,傻笑一笑,勉強掩飾道:“副教主的功夫蓋世,我哪配同你動手,嘿嘿。”
千手嫦娥宋驪珠又是盈盈一笑道:“本教志在使武林一統,勢必一統武林,各門各派的絕學,務必一脈貫通,因此浩天神功也不例外,好在人已入本教,遲早都容易問道,各守本位去吧,那兩條禁忌,休要忘懷。”說著,彩袖輕拂,在幾對少女擁著之中,已轉身而去。
此時,五爪金龍嶽麟,已對著鐵筆窮儒桑子修道:“總舵主,你我走吧。”
鐵筆窮儒桑子修只好對著歐陽昭道:“家揚,藏珍樓中干係非小,你要當心了。”
他這話明是囑咐歐陽昭小心守護藏珍樓,暗裡可是對他一種叮嚀,叮嚀他凡事小心將事,休要露出馬腳。
歐陽昭自然會意,一咧歪嘴答道:“師叔放心,一切有我,諒也無妨。”
說完,他一飄身,竟向高矗入雲的藏珍樓穿去。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
歐陽昭人才落了下來,樓門呀的一聲,已打開了來,已有兩個一統教眾迎出,雙雙翦拂同聲道:“弟子乃藏珍樓清掃司事,迎候使者。”
歐陽昭乍見,不由一愕,心忖:原來千手嫦娥宋驪珠派有二人監視著我。
但是,他對這二人眼神略一審視,不由暗暗好笑。
因為,從這二人眼中神色來看,分明功力不見得高明,一顆心便放了下來,道:“一切俗禮全免,勞碌了一天,該休息了。”說著,大跨步進樓,直向門首貼有,“藏珍重地,擅闖者死”的樓門進去。
那先前二人一見,同聲道:“上稟使者,樓上乃本教禁地,樓下乃使者安身靜室,尚請留步!”
歐陽昭腳下未停,口中卻道:“噫,連我這守樓的也要禁步嗎?”
那兩個弟子忙道:“不是此意。”
歐陽昭故作不解道:“是什麼意思?”
“只有發現可疑的跡象,或者有人侵入之際,守護之人才能不受忌禁的限制。”
“到那時我對樓內情形毫無所知,怎生護樓守寶?不關爾等之事,副教主責問,完全由我擔代。”
兩個一統教的嘍噦,見他說得順理成章,振振有辭,只好連連點頭道:“使者說得極是,樓下靜室打掃妥當,看完了此樓的形勢,請徑自安息,屬下等不敢擅入禁地,恕不引領了。”
“你等自管安心,此樓若有閃失,一切由我擔當,斷不連累二位。”
他打發兩個教眾去後,從底樓一直察看到頂層,看到那樓建造的並無特別之處,只是每層中安放著一些鐵櫃,略略有些兒刺眼,大約那些鐵櫃之中,必是存放著奇珍異寶,或是有關廣統教的利器秘本,稀世物品。
因是在白晝之間,歐陽昭不便查看,生恐為人看見,略一審視之後,即便回到樓下靜室中。
他不敢安睡,只在床上運功行氣,打坐調息。
歐陽昭的人,折騰了一天,也真個地乏了,這一坐下來,就是一個更次,正待起身登樓。
驀然,一絲勁風擦空而過,分明是衣袂震動之聲,不過是十分細微而已,換了功力稍差之人,還真分辨不出,就是歐陽昭若不是調息打坐沉寂寧靜之時,恐也不能斷定是有人侵入。
歐陽昭不由悚地一驚,深知來人功力高絕,他那敢怠慢,打坐之勢不變,一提真氣,由床上平飄下來,輕撥窗門一射而出,可說輕如落絮,快比閃電。
然而,星月在天,萬籟俱寂,哪有半點人影。
他一提勢子,不由樓門拾級上樓,一個騰身,人已上了第一層的樓窗。
“叭噠!”一聲清脆的輕響,反而落在自己適才起身的院落之中。
歐陽昭暗喊了聲慚愧,百忙中不暇多想,翻身向發聲之處射回。
噓,空氣發出聲裂帛音響,一條紫絳的人影晃眼而過,快比流星,竟向莊外瀉去,絲毫不停。
月光皎潔,分明看得清楚。
歐陽昭更不怠慢,毫無考慮地直向那紫絳人影追去。
不料那紫絳人影彷彿知道有人追趕一般,悶聲不響,一味風馳電掣,一瀉三丈,連點之下,快捷無倫,任是歐陽昭輕功登峰造極,也不過是追個不先不後,要想越過他,攔著去路,甚是不易。
那紫絳影子出了柳暗花明莊,徑向沙塢湖畔落荒而去。
此時,按說對不是歐陽昭的守地,照理自可不聞不問,任由他去,然而歐陽昭來到柳暗花明莊,原是要看個究竟,遇上這等事兒,焉能放手,因此,也不願驚動別人,一味不聲不響,埋頭窮追不捨。
這兩人都以上乘輕功,極快的勢子,轉眼之間,已到了水波淼淼,蘆葦深沉的後莊湖畔。
前面那條人影,絳紫的光影一瀉,直向蘆葦深處落去,如同一隻紫色鷗鳶一般,連那蘆花也沒帶倒一根,輕功之巧妙,實為不可多見的高手。
歐陽昭怕他藉著蘆葦掩護難以捕追,又怕他先已安排了舟船,自己水性不通,到時少不得望水興嘆。因此,猛一運氣,施出全身功力,並手疊腰,也追蹤落下,論快慢,也不過是分寸之差而已。
誰知,落下地來,風聲蕭蕭,隨風搖曳的蘆花,枝葉嗖嗖作響,卻不說那絳紫的人影,連蘆葦也沒看到踐踏的痕跡。
歐陽昭不由一陣茫然,心想:好快的身法,好俊的輕功,這一遭我的跟頭可算是栽大了。想著,口中不由噫了一聲。
“哼!”
忽然,一聲冷冷的陰笑,起自身側不遠之處,聲音雖低,但夜闌人靜,所得十分清楚,也十分刺耳。
歐陽昭循聲一撲而去,口中低喝道:“什麼人?”
絳紫的人影一晃,由蘆葦之中一閃而出,低聲道:“大呼小叫,是想要柳暗花明莊的蝦兵蟹將出來群毆群鬥嗎?”
敢情是個女的,聲音雖然極低,但也掩不住那股嬌滴滴的韻味,但甜美中,隱含著一些凌厲的意味,從字字清晰,餘音不息上看,分明功力極高,修為不弱。
歐陽昭原也不想驚動了一統教中人,因此,也以細微的聲音,深厚的功力道:“放心,你能逃出我的一雙肉掌之下,柳暗花明莊縱有千軍萬馬也擋不住你,但我提醒你一句,想要逃出我的一雙肉掌,可比逃出千軍萬馬還要艱難百倍。”
此時,他已同那紫絳人影相隔不遠,蘆葦雖然把目光變得影影綽綽,但以歐陽昭的絕佳目力,已看出那影子確乎是個十分娟媚的女子,白皙面孔,雙瞳如水,五官秀麗,通身紫絳勁裝,連包頭都是紫絳色的。
那身著絳紫的女人似乎為歐陽昭深厚內力所驚,噫了聲道:“噫!瞧不出。”
歐陽昭不知她所指為何,又沉聲道:“夜闖巢湖,私入禁地,是什麼路數?講。”
果然,那紫衣女人右手一分擋在她眼前的蘆花,對著歐陽昭仔細打量一個夠,然後才慢吞吞地道:“休要問我,你究竟是誰的弟子,那個門派,到巢湖來潛龍臥底,為的是什麼?”
歐阻昭聽完之後,心中不由忽地一驚,暗喊了聲:“糟糕!”
原來他聽這女子所說潛龍臥底四字,以為她乃是柳暗花明莊的人,又覺得她是識破自己行藏的人。
因此,他的殺心頓起,他想:不毀了當前的女子,自己的底牌不難被她揭開。一念既起,腳下微微前欺,壓低了喉嚨道:“私入巢湖,窺人秘密,反而查問起我來了。”
那女人面色一沉,低叱聲道:“站住,你待怎樣?”
歐陽昭道:“我要你知道柳暗花明莊不是庵觀寺院,任由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哦,好大的口氣!”
“看招。”
一問一答之間,歐陽昭已發招揚掌,朝空中直向來人拍去。
不料那絳紫裝扮的女子並不還招,身影一閃,霍地飄出七尺,歐陽昭不由心頭一懍,暗讚了聲:“好快的身法,好輕的式子。”
原來那女子晃動之間,形同鬼魅,不但毫無聲息,而且是從那密度極大的蘆花叢的空隙之中穿去,就連高大的蘆葦也沒碰動一根。
這份使人難以相信的輕功,歐陽昭自己也料著辦不到,因此,越發覺著不能放鬆,非要追問不可。他的一招落空,毫不稍緩,一提氣,風聲動處,二次出手,招發人隨,口中輕哼一聲道:“你想走!”
誰知那女子更不還手,也不答話,一味像捉迷藏似地,悶聲不晌,儘管在周圍二十餘丈的蘆葦之中東閃西躲,穿梭避招,逼得歐陽昭牙癢癢的,恨不得一掌把她立斃當地,方消心中之恨。
然而,那女子的輕功太也怪異,總是可望而不可即,滑溜之至。
眼看已是十餘招下去,兀自若即若離。
忽然,歐陽昭一掌初發心頭一動,口中不由失聲道:“不好,敢莫中了她的調虎離山鬼計。”
紫衣女子聞言,冷冷一笑,陰裡陽氣地道:“小子,為時已晚,你以為我怕了你是嗎?”-
言未了,她一反先前毫不還招,只顧閃躲的架勢,雙袖一抖,嗖!由腰中解出一幅絳紫羅帕來,迎風一揮,進步襲敵。
一片嘩啦呼嚕之聲,那些蘆葦,被她掃去丈來方圓一片,羅帕也夾起勁風,如鞭似棍,直向歐陽昭肩胛掃到。
這樣一來,歐陽昭更覺所料不錯,一晃肩,平地冒起兩丈,直向莊內奔去。
這並不是歐陽昭怕了紫衣女子手中的軟兵器,而是他覺得迴護藏珍樓要緊。
難道歐陽昭真的是對一統教忠心耿耿嗎?
不過他覺得自己初到巢湖,要探聽的事毫無端倪,若是藏珍樓出了岔子,如何使千手嫦娥宋驪珠相信,既不能使她信任,就難在柳暗花明莊存身,豈不空費了一番心思,到頭來前功盡棄。
有了這些想法,因此,他心中擔心,怎肯與這女子糾纏。
焉知,越是他急欲回莊,那女子手中的紫絹羅帕舞成一團光圈,窮纏苦逼,加之她身法又快,一時難以脫出勁風之外。
逼得歐陽昭怒火如焚,也不喝叫,一探手,就待亮出闢毒追魂寶旗,打算三招兩式之下,打發她上路。
忽然,白影一線,劃空而至,人未至,聲先發,低喝道:“何處毛賊,竟在巢湖鬧事!”
歐陽昭心中不由一喜,低聲道:“段姐姐,這點子交給你了。”
敢情那點白影乃是白衣追魂段冰蓉。
白衣追魂段冰蓉長袖一舞,接下了絳紫勁裝的女子,口中叫道:“桑師叔隨後就到,莫要中了她調虎離山之計,快回藏珍樓。”
絳紫衣的女子手中羅帕猛抖,迎著白衣追魂段冰蓉滿頭蓋臉地掃了下來,也怒叱聲道:“無知的娃兒,你接這一招!”
此時,歐陽昭不敢怠慢,道了一聲:“段姐姐,小心!”他的人已像一隻離弦之箭,一射穿出蘆葦叢,反身徑向莊內瀉去。
刷!刷!
兩條龐大韻身影,由莊內如追風,並肩射來。
歐陽用不由大急,以為又是那紫衣女子的同黨,一展勢子迎了上去。
此時他心中反而覺得守寶護樓事小,萬一這三人連手合擊,段姐姐如何吃得消,因此,他的勢子一緩,打算先了結這二人再說。
眼看兩條人影來到切近,心中一塊石頭才放下來,朗聲叫道:“嶽老堂主,桑師叔,快去接應段姐姐。”
鐵筆窮儒桑子修焦急地道:“你為何擅離重地,藏珍樓乃是你的守地。”
五爪金龍嶽麟也道:“區家揚,粗心大意!”
歐陽昭心中十分不悅,但此時哪能分辯,一弓腰,晃肩向藏珍樓騰去,捷比鷹隼,快如閃電。
片刻之際,已落身樓門之前,抬頭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暗喊一聲:“不好!”
但見藏珍樓的樓門大開,樓梯口地上,黑乎乎地倒著兩個人,不是先前迎接自己的兩個一統教教眾還有哪個。
此刻,他不暇細看,一湧身,彈腿向樓中射去。
樓下層,燭影搖動,並無異樣。
但是,通往第二層的樓梯,原來有鐵柵欄鎖好,這時,已經敞開,地上有斷鎖敞閂,分明是被人以大力手法扭斷。
歐陽昭正待邁步上樓,驀然,轟,一聲大響,二樓上火光一亮,如同閃電一般,接著,“啊呀!”人聲慘叫,淒厲刺耳,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這陣火光來得奇怪,這聲慘叫更使人驚慌。
歐陽昭一運功,正待騰身上樓。
咕嚕嚕,沿著樓梯,一團黑影,連滾帶翻地跌了下來。
歐陽昭大吃一驚,已起的勢子百忙中一收,側躍在樓門一旁,暴喝聲道:“大膽的東西!”
還沒等他看清二樓上滾下來的是什麼,那團黑呼呼的東西已到了身前,忽然發出一聲悽然的吼叫:“好毒的手段,我與你拼了。”
藉著微弱的燭火之光,歐陽昭不由暗暗稱奇,心想:“真是活見鬼,難道說她真有這等快法,抄在我的前面來了,怎麼又弄得如此慘法呢?”
原來滾下來的,也是一個女子。
這女子通身上下,同樣的絳紫勁裝,紫絹包頭,身材長相與自己追到湖邊的那一個,完全沒有分別。
唯一不同的,這個女子此時雲鬢紛亂,包頭的絹子,歪斜不正,臉上血肉模糊,儼如鬼怪,分不出五官,兀自血跡斑斑,傷痕累累,似乎是才受傷未久。
歐陽昭只顧愣神,那女子已撲身由地上彈起,霍地向他襲到,口中還怒叫著,聲如鬼哭神嚎,吼道:“暗襲姑娘,算是英雄好漢嗎?我同你拼了!”
那股慘狀令人魂奪神搖,那份狠勁,如同一隻瘋了的大蟲。
歐陽昭不明所以,閃身一躍,側縱七尺,喝道:“何處的瘋婆子,大膽侵入藏珍樓!”
那個面帶傷痕之人的五官已毀,雙目自然失明,但視力雖無,聽風辨位的功夫甚好,不等撲勢過老,已在半空中折身而停,梟叫聲道:“小輩,你瞎了眼了,叫我瘋婆子。”說著,二次又向歐陽昭立身之處撲來。
歐陽昭聞言,不由冷笑一聲:“哼,你才真是瞎了呢?還說別人……”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那女子的怒火,前撲之勢不變,絲的一聲,順手在腰際扯下一條几尺長的紫色羅帕,突地一抖,直向歐阻昭纏到,嘴裡卻道:“連鬼谷二美也不認識,你過來吧。”
“鬼谷二美。”
歐陽昭一面閃身避過活如靈蛇的羅帕,口中低吟子一聲,這才豁然大悟。
原來這兩個紫絳勁裝的女子,乃是鬼谷門中,鬼谷仙狐藺如黑的一對雙胎女兒,怪不得穿著打扮完全一模一樣,甚至於身材高低肥瘦也是彷彿。
鬼谷一門,乃是九派一邦之外的武林道,儼然自成一家,百餘年前崛起於鬼谷山中,創派的祖師共有五個,自稱鬼谷五老,卻也威震一時,不料後繼無人,便一代之後,衰落下去。
鬼谷門中落的原因,據說乃是有一條門規所限,那就是凡是進入鬼谷一門,必須是童身未破,而進入鬼谷門之後,又復同剃度出家一般,打一輩子的光棍,終身不接近女色,否則,即有受門規治裁之報。
因此之故,好多武林中奇材,便望而卻步。
傳到了鬼谷仙狐藺如黑,已是第五代了,他為人聰慧過人,但也狡計多端,眼見鬼谷一門已成了金線系葫蘆,單脈一傳,終於免不了斷了香火,遂下了最大的決心,身負欺師滅祖之譏,改弦易轍,不但開放了色戒,而且以淫字出名,竟在黑道之中揚名立萬。
一時,黑道中的魔頭,武林中的敗類,莫不臭味相投,一般不肖的武林,更趨之若鶩,紛紛地投入鬼谷門中,一時香菸鼎盛,居然人才濟濟,做得有聲有色,把即將中落的鬼谷門振興起來。
鬼谷仙狐藺如黑,既承受了鬼谷五老的衣缽,功力也自不弱,又仗著他天生的過人穎慧,凡是進入鬼谷門的人,會什麼特殊功力,他千方百計也要軟硬兼施,直到被他學會為止。
天長日久,他不但武學雜陳得近於淵博,而且獨創一格,融各家所長於一體,成了一套鬼谷門特有的鬼谷萬象功。
鬼谷仙狐藺如黑,仗著這一手鬼谷萬象功,在江湖上頭角嶄露,確乎也煊赫一時,成為黑白兩道很少不知道的知名人物。
當時,也曾引起九派一幫的注意,甚至有人對他不滿。
然而,一則鬼谷仙狐藺如黑為人圓滑做事面面俱到,二則他門下的人,五方雜處,一旦引起事端廣牽動過大,少不得要涉及軒然大波。因此也就在這種夾縫的矛盾之中,延續下去。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鬼谷仙狐藺如黑見風轉舵,知道急流勇退,風聲稍有不利,他立刻消聲斂跡,悄悄地退出武林,不但不再在江湖上廝混,而且遠離以前的一些狐群狗黨,帶了兩個來歷不明的女兒隱匿起來。
這兩個紫絳衣衫的女子,正是幾乎被人遺忘的鬼谷雙妖,藺小翠與藺小玉。
這些都是過去之事,在此交代過不提。
歐陽昭躲過襲來的羅帕,厲聲吼道:“鬼谷二妖,好厚的麵皮,居然稱起二美來了,你是大妖還是小妖?”
那女子聞言,怪聲一叫道:“狂徒,看翠姑娘不要了你的命。”
“如此說來,你是大妖藺小翠了?”
藺小翠手中羅帕一卷而回,大約因她氣憤過度的關係,臉上的傷痕破裂,不斷地滲出鮮血,形狀既慘又復驚人,怪叫聲道,“小輩,你們一統教原來都是些鬼蜮伎倆,全靠著暗算害人。”吼叫之中,手中的一幅羅帕電射舞至。
歐陽昭眼前放著兩點不明。
第一,鬼谷一門久不在江湖露面,為何竟使鬼谷仙孤的一對掌上明珠雙雙出馬,闖入柳暗花明莊來。
第二,眼前的大妖藺小翠,面部被何人所傷。
因此,他急欲問明個來風去浪,一時並不過招還手,又是側躍斜縱閃了開去,口中叫道:“藺小翠,你有完沒有,瞎眼亂拼,你推知道我是一統教的人?”
這話一出,果然生效,大妖藺小翠手中的羅帕一收,愣愣地站在那裡,愕然失神地問道:“咦!怎麼?你不是一統教的人?”
歐陽昭虛與委蛇,冷冷答道:“若是一統教的人,既能躲開你的帕招,就能還手,縱然無力還手,還有個不鳴鑼告緊,等到現在的嗎?姑娘眼睛受了傷,難道心也受了傷,完全想不到嗎?”
這篇鬼話,說來順理成章,聽者自然不疑。
大妖藺小翠雙手一搓,道:“難道你也是意在盜那武林奇珍的?”
歐陽昭心中一動,暗忖:武林奇珍?什麼武林奇珍?
但口中卻不能露出怯意,隨意答道:“武林奇珍人人皆愛,難道就是你姑娘一人愛嗎?”
大妖藺小翠冷冷地一哼道:“哼,好一個投機取巧之徒!”
“姑娘,你何出此言?”
“你心中明白。”
“我……我明白?”
“假裝糊塗是嗎?鬼谷二美之前,你少耍這一套!”
“在下真的是……”
“呸,我問你,要不是我妹妹小玉引走了一統教的護樓使者,你能到這一統教的重地毫無阻攔嗎?”
“這個……”
“要不是我點倒了兩個看樓門的嘍噦,他們不鳴鑼報警嗎?”
“哦……”
“哦什麼?若不是我遭了暗算,你縱然來到了這藏珍樓,又有何用,說不定你比我藺小翠還要慘。”
她這話正中了歐陽昭的心事,歐陽昭原要追問她臉上傷勢的來源,因此,不放過這句話,追問道:“姑娘臉上的傷勢是何人所傷?”
“怎麼?你要替我找場?”
大妖藺小翠對臉上的傷勢像是痛心萬分,因此,說話的神情雖在血肉一片的臉上看不出,但那種淒厲的語調,咬牙嘣出的聲音,可以瞧得出她內心的切齒之恨。
這也難怪,愛美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對於女人,美幾乎是她們的第二生命,藺小翠既以鬼谷二美自居,如今花容被毀,焉能不恨。
歐陽昭懶與她多扯,順口道:“在下知道這詳情,代你找場報仇,也並非不可。”
誰知大妖藺小翠冷冷地一笑道:“嘿嘿,用不著!”
“卻是為何?”
“鬼谷門中的岔,鬼谷門自己找!”
“姑娘,你太也……”
“休要羅嗦!”
大妖藺小翠忽然厲聲一叫,喝阻了歐陽昭的話音,接著又嚴厲的道:“告訴你,我也不問你的來龍去脈,出身門派,可是,這座藏珍樓從今而後,不許你插手。”
她這態度變得奇怪,話也來得突兀。
歐陽昭如同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莫名其妙地道:“藺小翠,你這話……”
“住口!姑娘的名諱是你叫得的嗎?你記下這話就是。”
這真叫做乞丐趕廟祝了。
歐陽昭心中不由暗暗好笑,但卻慢條斯理地道:“你能說出不准我進入藏珍樓的道理嗎?”
大妖藺小翠一仰血糊糊的臉道:“這還用說?”
“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你不說出來,我怎知道?”
“貧嘴!”
“你不說,恕我不能照辦了。”
“連這一點也不懂?那就是說,這樓上的武林奇珍,不許第三個妄想。”
“嘻嘻,姑娘你這話未免太也傲人了。”
“怎麼?”
“憑你臉上這份傷勢,只怕那武林奇珍放在你眼前,你也……嘿嘿!”
“小子,我已告訴你,我妹妹小玉……”
歐陽昭不等她說完,早搶著道:“忘了告訴你,你打算等你妹妹藺小玉,只怕是空等一場了。”
大妖藺小翠聞言,猛地一驚,上跨一步,兩手前探,失聲道:“怎麼?她怎麼了?”
歐陽昭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怪不得那女子的穿著打扮,使用的兵器完全同她一般無二,我還真沒想到是鬼谷門的兩個大小姐。”
他說話的語氣,完全像自言自語。
大妖藺小翠被他引逗得更加焦急,急呼呼地追道:“你見到她了,快說!”
歐陽昭心中自覺好笑,緩緩地道:“見到了,可惜她比你更慘。”
“更慘?”
“嗯。”
“她……我妹妹也受了暗算?”
“不是暗算,她被一統教活活地擄去了。”
“真的?”
“我見到她之時,正被七八個一統教的高手生擒活捉,通身剝得一絲不掛,四馬倒纘蹄地捆在那裡,一身雪白的……”
“不要講下去了,這話是真的?”
“我騙你則甚?”
歐陽昭是存心冤她,藺小翠哪裡知道。
但見她立在那裡,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愣愣地,久久不發一言,如痴如呆,似夢似囈地沉沉道:“完啦,完啦!”說著,忽然一翻身,起勢躍開兩丈,手中的紫絹羅帕-摔,口中喝道:“朋友,帶我出莊!”
大妖藺小翠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歐陽昭還只道她是情急拚命,不由猛然一驚,就打算閃身讓招。
但耳聞此言,不由一愣道:“我憑什麼帶你出莊?”
藺小翠冷然笑道:“喏,這廂掛的一面鑼,就是一統教柳暗花明莊的緊急告警的訊號。”
歐陽昭心知她真以為自己是外來的線上人,要以鳴鑼告警威脅自己替她開路,但口中卻道:“你怎知道?”
“適才我進樓之時,那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就打算鳴鑼聚眾,怎會不知!”
“你要用鳴鑼告警來威脅我?”
“你能帶我出莊,藺小翠自然感激,不然,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那你想錯了,你鳴鑼我既進得來,也就走得脫,只怕你兩眼不便,少不得走你妹妹藺小玉的舊路。”
“哈哈!”
大妖藺小翠揚聲一笑,看樣子,她把生死已置於度外,接著道:“柳暗花明莊高手如雲,我不相信憑你走得了。”
“那麼一來,你自己呢?”
“我已殘廢,生死已不在意中。”
“何必要我帶你出困?”
“趁此機會不難走脫,鬼谷門傾全力再來搭救我妹妹。”
“姑娘打的是如意算盤。”
“休要絮叨,你答應不答應?”
藺小翠說著,右手的羅帕虛揚,作勢欲動,一抖臂,就欲向懸掛著的銅鑼敲去。
歐陽昭還真的被她給逼住了。
若是不允,她一定鳴鑼,到時不但顯著自己鬥不過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而且這鳴鑼的時間過晚,少不得引起千手嫦娥宋驪珠的疑心。
若是應允下來,自己勢必要送她出莊,萬一遇上別人,怎生交待。
還有,這兩個看樓的嘍噦……那樓上的火光。
想著,一時十分為難,進退維谷,拿不定主意。
大妖藺小翠早已催促著道:“如何?再不答言,休怪我不夠道義了。”
歐陽昭可真急了,忙道:“姑娘,容再考慮片刻。”
刻字尚未出口,那大妖藺小翠似已不耐,一抖手中羅帕,直向那面銅鑼上揮去。
歐陽昭暗喊一聲:“不好!”欲待攔阻,怎奈相距甚還,藺小翠的出手又快,眼看已來不及。
嘶,裂帛一響,由樓梯上穿下一條瘦削的黑影,其快如風,低喝聲:“使不得。”
語落人到,竟在千鈞一髮之時,把大妖藺小翠手中的羅帕撕成兩段。
大妖藺小翠的人,也被那條黑影震得連退兩步,手中執著一截撕剩的羅帕,站在那裡發呆。
而那條黑影毫不怠慢,飄身撕斷了藺小翠的羅帕,人也到了樓下紅燭之處,大袖一拂竟將兩座熊熊高燒的蠟燭全給熄去。
一時樓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對面不見人形。
這黑影,現身、奪帕、熄燈,一氣呵成,乾脆明快,爽朗自然之極。
說來太遲,在當時,也不過是一眨眼之際。
歐陽昭目力雖好,也沒見到這黑影的廬山真面,反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弄得呆在那裡做聲不得。
但聽那黑影壓低了嗓門道:“藺姑娘,隨我來!”
說時,好似不走前門,反而向樓梯上走去。
歐陽昭更覺奇怪,一騰身搶著上了樓梯,落在中央,向下喝道:“什麼人?好大的膽子!”
誰知一點回音也沒有,竟如沒人一般。
他越發不解,一震掌力,順勢推開迎面的一扇樓窗。
此時月已西沉,但耿耿銀河,繁星閃爍,映入樓中看得清楚,不說那條黑影不見,連面傷失明的鬼谷二妖之一的大妖藺小翠,也已不知去向。
歐陽昭不由怒火如焚,自己站在樓門附近,心想不會鬼神不知地讓他走樓門離去,必是從二樓走無疑。
心念既定,一翻身,疊腰而起,徑向樓上射來。
二樓上燈火已熄,但靠近後面的窗子敞開,樓上空洞洞的並無隱身之所,但卻有一股硝煙之氣,隱隱可聞。
歐陽昭此時不敢耽擱,對樓上一目瞭然的景物,也不敢多看,一起勢,徑向那敞開了的樓窗中騰去。
原來窗子後面,正是那千手嫦娥宋驪珠所當面交待的第二忌禁之地。
此時,千竿幽篁被夜風吹得搖曳生姿,竹葉擦摩,嗖嗖作響,越顯得萬籟寂靜,四野死沉。
忽然,
竹梢一分,叢竹之中,射起一個龐大的身形。
歐陽昭運集目力瞧去,哪裡是龐大的身形,分明是一人揹負著一人,不是那黑影背了大妖藺小翠還有哪個。
他有心追去,又恐犯了千手嫦娥宋驪珠的忌禁,此時翻臉,落個一事無成。
若不追去,對這條黑影,還真放心不下,他又想到日間自己與桑師叔等在假山中所昕到的冷笑、黑影。
“一定要看個水落石出。”歐陽昭心中暗喊一聲,一起勢,射出樓窗,全力追了上去。
藏珍樓後這片竹林好生廣闊。
歐陽昭兩三個縱躍,才穿出竹林,眼前山迴路轉,卻原來只有一條蜒蜿小道,他正待沿著小路追了上去。
“站住!”一聲嬌呼,起自身後,口音好熟。
歐陽昭不由自己地迴轉身來,但身後竹影迎風,杳無人跡。
適才分明有人喝止,怎會沒人?敢莫是遇上了鬼魅山精,他想著,一提中氣,朗聲喝道:“竹林內什麼人?是漢子現身答話。”“不是漢子也要現身答話呀?”
話音嬌柔,宛如黃鶯出谷,語意俏皮,顯然十分刁鑽。
歐陽昭一晃肩到了林子邊際,怒喝道:“既然如此,就該出來。”
“這不就來了嗎?”語音未落,竹竿分處,千手嫦娥宋驪珠的人已現身而出。
這大出歐陽昭的意料之外,不由愣然如痴,十分尷尬地呆住了。
千手嫦娥宋驪珠此時想是卸了晚裝,雲鬢蓬鬆,淡掃脂粉,越顯得清淡宜人,眼如一泓秋水,眉似兩抹春山,內穿雪白的緊身,外面披了襲鵝黃的雲紗,簡直如天仙下凡,雅淡中不失高貴,真像朵百合花。
她的衣著變了,人的神情也彷彿變了。
臉上一派嬌慵的嫵媚之態,回覆了女兒之身,那副傲然不群,君臨萬眾的副教主派頭一掃無遺,梨渦微現,輕言細語地含笑對著歐陽昭道:“區兄弟,怎麼啦,三更天了,還在外面。”
歐陽昭心中一動,心忖:這才像個姑娘家。
他又在心頭泛起了江敏的影子,回憶與江敏恩愛的情景來。
只顧暇想,可忘卻了答話。
千手嫦娥宋驪珠見他不答,兩道黛眉微顰,二次開口道:“區使者,為何對我的話不加理會?”
歐陽昭依舊默默無言。
這一次不是他在想念什麼,而是一時找不出應該說些什麼。
因為,一則闖進竹林,犯了二忌之一,二則,不知是不是說出有人侵入柳暗花莊來的好。
千手嫦娥宋驪珠一揚眉,那對大眼睛轉了一轉道:“是不是為了私闖竹林,破了所約的二大忌禁之一,一時不好轉圈?”
歐陽昭再也不能裝呆賣傻了,開口做成嚅嚅囁囁地道:“請副教主海涵,此乃無意。”
“我知道。”
“副教主知道?”
“當然,有人侵入藏珍樓,我焉能不知?”
此言一出,歐陽昭心中不由一陣跳動,感到忐忑不安,私忖:如此說來,我的一切行動,都在她的耳目之中了。因此,他更加留心觀察千手嫦娥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說話,眼神少不得多在她臉上審視了幾下。
千手嫦娥宋驪珠脈脈含情,笑意盎然,雪白的貝齒,一咬下唇,斜對著眼神,向歐陽昭道:“怎麼?不認識我?”
歐陽昭的玉面不由一紅,吶吶地道:“認識,不過……”
“不過怎樣?不過與日間有些兒不同,是嗎?”
“不,不是。”
“不是?那是什麼?”
“我是說侵入藏珍樓的……”
“唉。”
千手嫦娥宋驪珠好似忘記了這回事似地,一揮長有三尺的水袖,毫不經意地道:“提它做什麼?難得如此良辰靜夜,副教主離了位,該過點清靜日子,你何必提那些大煞風影的事。”
歐陽昭心中頓然起了疑竇,口中不覺道:“誤犯忌禁,副教主……”
不等他的話說完,千手嫦娥宋驪珠早就連連搖手道:“你又來了。”
“既然如此,區家揚告辭回藏珍樓了。”
“忙什麼?喏,這裡有一塊青石板,坐下來,我有話問你。”
歐陽昭更加茫然,從她的眼神之中,分明看得出情形有異,但也只好依言坐下,暗地裡默運功力,護身戒備。
誰知千手嫦娥宋驪珠卻毫不顧忌地坐在他的身側。
夜風吹來,香息微聞,蓬鬆的秀髮不時有意無意地拂在他的臉上,感到有一種十分不自在的酥癢。
千手嫦娥宋驪珠坐下之後,星眼對著歐陽昭一斜,風情萬種地道:“區兄弟,我有兩點事,要請你說明白的。”
歐陽昭頓時心中一震,如同鹿撞一般,只好應道:“副教主只管吩咐。”
“不要如此客套,反而顯得生疏。”
“副……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第一,你這套浩天神功,是真是假?”
千手嫦娥宋驪珠十分平靜,低頭髮問,但話問完後,忽地螓首一抬,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忽地神光湛湛,射在歐陽昭的臉上,一眨也不眨。
歐陽昭究竟是恃仗著一身功力,心中雖然感到不安,嘴裡卻道:“我與過天星尤七動手,你是見到的了,那就是憑著浩天神功,不然的話,尤老怪的修為,焉能輕易得手。”
“那麼,這功夫需要怎麼練法呢?”
“這個……”
“我不過是問問經過,增長些見識而已,你不必多心。”
她乃是武林世家,這個假話是不能離譜,歐陽昭一時之間,也編不出一套內功的根基練法來。
但他眉頭一動道:“浩天神功必須自幼練起,在下練功之初,乃是無知玩童,完全由恩師一手栽培,所以,至今也就記不起了。嘿嘿。”
歐陽昭自知這理由太也淺膚,哪有個練功之人,不知道本身武功的基本練法呢?豈不是欺人之談。
誰知千手嫦娥宋驪珠並不窮追逼問,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很有道理,不過……”她說到這裡,語意忽然一停,盈笑道:“可惜得很,你既不知神功的入門,而今令師尊關漢聲又已仙逝,日後這門絕奇妙極的武功,豈不又要失傳。”
一席話說得歐陽昭臉上紅如流丹,只好唯唯地道:“呃,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反正我也沒有學成,不傳下去,免得貽笑大方,不倫不類。”
“你說得是,只是太謙虛了些兒。”
“副教主,我該回去了。”
“慢著,還有第二件事。”
“第二件?”
“呃,比這一件還悶人,必須問個明白。”
“噢,是什麼事?”
“你能不能把你的真面目露出來?”
此言一出,歐陽昭心中如同迅雷一般,當時連身子也是一震,愕視著千手嫦娥宋驪珠,一時慌了手腳,就待霍地站起。
不料千手嫦娥宋驪珠,早已防到了這一著,右手三指,已按在他的肩井之上,口中毫不足奇地侃侃言道:“不必驚異,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自以為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但可沒有瞞過我的一雙識貨的眼睛。”
歐陽昭不便再動。
因為,宋驪珠三指所按之處,乃是肩井大穴,此時雖然毫不著力,但一旦著力,人的半片身子,就如同殘廢,功力不達,任何天大的能耐,也是枉然。
既已到了這步田地,歐陽昭只好硬著頭皮,坐在石板之上,索興裝成蠻不在乎的樣子,大大方方地道:“你是憑著什麼?”
千手嫦娥宋驪珠成竹在胸地道:“你臉上雖經過易容,頸子卻雪白乾淨,手上塗了藥物,手臂卻忘卻用上,另外,你裝呆做傻,有時談吐儒雅豪放,舉止完全不同,交手過招,全不自然,分明露出受盡束縛的樣子。”
每句話都使歐陽昭自覺不錯,但宋驪珠意猶未盡,又道:“不瞞你說,鐵板神數關老二,乃是死在本教手下,你果是她嫡傳,會不想報仇反而歸入本教嗎?”
“鐵板神數乃是你們了結的?”
“這些姑且不論。風塵二友素以放蕩不羈,嘯傲五湖為樂,豈肯臨老來入本教,白衣追魂粉面書生賽潘安段冰蓉,乃是千山冰魄夫人的得意門生,二代單傳弟子,焉肯舍師別投,改門換派。”
“這些,非我所知。”
“你不要插嘴!何況在她與歐陽昭同闖江湖之際,本教教主曾延聘她為執法堂副堂主,當時為她所拒,此時焉能改變初衷,這點豈不明顯之至。”
千手嫦娥宋驪珠一口氣說到這裡,字字打入歐陽昭的要害,句句逼得她無話可說。他只好強勉分辯道:“我是用了易容術,這點絲毫不假。”
“所以嘛?我要你恢復本來面目,何必受這些無謂的苦惱。”
“這一點,我有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何妨說說,本教自然可以為你作主,替你瞭解疑難公案。”
歐陽昭聞言,不由心中一喜。
他並不是喜著一統教替他了結公案,而是從千手嫦娥宋驪珠語氣之中,分明是知道他改頭換面,用了易容術,而並不知道自己是誰,當然更不知道是歐陽昭了,想到這裡,索興裝成神秘地道:“不瞞你說,我不是區家揚,被你看透了,但我也不能用真面孔與任何人見面。”
“卻是為何?”
“因為……”歐陽昭故意裝出有苦難言之狀,左右看了一眼,才低聲道:“因為我身負血海深仇,而且……”
“而且怎麼?”
“而且仇家乃是一個組織龐大的梟雄團體,正在千方百計地打探我,想要絕門滅戶,斬草除根。”
“真的嗎?”
“自然不假,我何必欺瞞於你!”
“果有其事,一統教自然替你出面!”
“血海深仇,在下不願假手別人,立志手刃仇家。”
“此乃人之常情。然而,此刻四下無人,能不能說出你那仇家的門派姓氏,也許幫你有益。”
“這個……更加不便了。”
“又……哎呀”
千手嫦娥宋驪珠還待說下去,驀然間,莊內鑼聲大響。當!
當……不絕於耳。
她不由叫了聲:“不好!”人也一彈而起,對著歐陽昭道:“快回藏珍樓,不要離開,其餘的事不用你管。”
她叫著,人已如同一縷白光,在翠竹幽篁之中,疾掠而過,快如蛺蝶,形似輕煙,輕功之健,實屬不凡。
歐陽昭立在當地,目送她的身影,不禁久久沉默,深深地出了口氣,不知是驚於這位女副教主的美豔,還是擔心自己的行藏敗露。
停了片刻,才一跺腳,自言自語道:“為何我專同女人打攪?命中難道註定了要與女的打交道不成?”
他自言自語,不禁自己好笑起來。鬱悶至極,忽的一騰身上射三丈,人在凌空,發出一聲龍吟鳳鳴的長嘯,以舒胸中積愫。
但凌空之中,卻見柳暗花明莊內火把亂繞,人影幢幢,不知為了何故,急忙一層勢子,竟向莊中瀉去。
藏珍樓上,並未二致,只是二樓靠門的一個鐵匣被人打開,裡面隱隱有一股硝磺氣味,濃郁鬱的中人慾嘔。
先前,他離樓追趕那黑影與大妖藺小翠之際,未曾留心,此時見到,才知原來那藺小翠臉上的傷勢,乃是這鐵匣內的硝磺所傷,依這看來,這樓上每一隻鐵匣,必然都按上了惡毒機關,幸而自己未曾魯莽,不然,縱然有天大的功力,豈能與無知無覺的機關拚上。
歐陽昭將藏珍樓審視了一遍,然後下樓向莊前大廳奔去。
那兒正是人影火把菌積的所在。
此時,燈燭輝煌,黑壓壓的,站滿一大廳,全都是一統教的會下,全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廳的正中地上,橫臥著一個女子,正是鬼谷二妖的小妖藺小玉。
藺小玉這時已不成人形,衣衫泥汙,粉面之上毫無血色,蒼白怕人,看樣子似乎是受了制命的內傷。
五爪金龍嶽麟,大刺刺地,端坐在左首第一把交椅之上,以下是鐵筆窮儒桑子修、白衣追魂段冰蓉。
歐陽昭從人群裡,慢慢溜到段冰蓉身後空著的椅子上坐下,低聲對她道:“大姐,這藺小玉是你乾的?”
白衣追魂粉面書生賽潘安段冰蓉回首一笑,對著五爪金龍嶽麟鼓鼓嘴道:“是嶽老堂主制服的。”
大廳的正中公案之上,副教主尚未出堂。
歐陽昭又湊到五爪金龍嶽麟身旁道:“老堂主的功力果然不同凡響,鬼谷二妖之一的藺小玉,也是不凡的人物。”
五爪金龍嶽麟一捋胸前銀髯,洋洋得意地道:“老朽也不過是僥倖而已,這小妃子的確有個三招兩式,差一點,我就栽了。”
鐵筆窮儒桑子修一見歐陽昭的人,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了,但依然問道:“家揚,藏珍樓出了岔子沒有?”
這位老英雄說話之時,一種關心的神色溢於言表,把岔子二字的聲音,特別提高。
歐陽昭聰明過人,自然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深知這位盟叔明是問的藏珍樓,暗裡不過是點問自己,因此,也就眨眨眼睛,悄聲地道:“使人撲朔迷離,原來副教主對這樁事,早已預先知道了一半。”
五爪金龍嶽麟聽這一老一少的一問一答,怎知他們的言外之意,不由吃驚道:“啊,這事副教主已知道了?”
歐陽昭尚未回答,大廳的後面已轉出了兩個黑衣少婦,朗聲叫道:“副教主出堂。”
一時,大廳上的一統教從,全都肅靜無譁,坐著的,也都肅立起來。
千手嫦娥宋驪珠在八個少女引導之下,施施然由大廳後面徐徐而出。
歐陽昭見她此時已恢復了盛妝,粉面含威,黛眉上揚,與適才在竹林之內,判若兩人,心中不由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覺得這個女子,好生奇怪,卻非一般江湖武林中的婦女可比,更不論是那些俗脂庸粉了。
此時,五爪金龍嶽麟離座上前,恭身答:“功德堂主嶽麟,上稟副教主,鬼谷門中鬼谷二妖之一的藺小玉,私闖禁地,被屬下與桑總舵主同段副堂主合力制服,請副教主定奪。”
千手嫦娥宋驪珠雙眉一掀,兩眼神光暴射,沉聲道:“老堂主,鬼谷二妖出入雙雙,但不知另一個露面沒有?”
她說話之際,眼神忽然射向歐陽昭的臉上。
歐陽昭不由心中一懍,心知她必定已知此事,反正自己追出竹林她已知道,甚至於自己是改頭換面,也瞞不了她,因此,不等她追問下去,越眾而出,朗聲道:“上稟副教主,藏珍樓中被人侵入,也是一女子,穿裝打扮與此女一式無二,不知可是二妖之一。”
誰知千手嫦娥宋驪珠玉面一沉,厲聲道:“既然藏珍樓有人侵入,那侵入之人呢?”
歐陽昭心中奇怪,心想:你不是明知故問嗎?口中答道:“她身負重傷,由樓窗被人救走。”
千手嫦娥宋驪珠勃然大怒,一按公案,由坐位突地站了起來,厲聲道:“大膽!你護寶守樓,為何竟將侵入之人放走?”
“限於忌禁,無法追趕。”
“為何不鳴鑼示警?”
千手嫦娥宋驪珠的神色大變,怒不可遏,臉上充滿煞氣,一拍公案,對著執法堂的三十三位執事弟子喝道:“來,把拘魂使者區家揚拿下,交執法堂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