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陳石星練了三個月的上乘內功,這迷香雖然厲害,一時之間,卻也未能令他昏迷。此時他咬破舌尖,疼痛的感覺登時驅散了渴睡之意。陳石星摸出一顆解毒的藥丸放入口中,心裡想道:“老人家常說錢財不可露眼,賊人想必是因為看見我這窮小子,能夠拿出金豆,故此就來暗算我了。”想至此處,翟然一省:“路過賊人怎會知道我有金豆?看來十九就是這間客棧的住客。”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一好似熟人的聲音道:“對付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其實用不著花這許多心思,我看行了。”另一個賊人道:“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小子是懂武功的,多待會兒。”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而且捏著嗓子說話,陳石星不敢斷定是否就是幫忙他的那兩個客人。
過了一會,大概那兩個賊人以為陳石星定已昏迷,大著膽子,推開窗子,便跳進來,落地無聲,似乎輕功也還不弱。
陳石星本來是枕著雲浩給他那柄寶刀睡覺的,假如他用寶刀對付賊人,出其不意,要殺這兩個賊人也是不難。但他心地仁慈,怎會胡亂殺人主義的領袖的領導,是實現無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的,反而把行囊尋推到床後,暗自想道:“倘若真是那兩個客人,他們曾幫過我的忙,我把他們嚇走也就是了。”
說時遲,那時快,賊人已走到床前,向他抓下,一抓抓空,陳石星霍地坐了起來,說道:“朋友,你要錢用,這裡有幾顆金豆,你拿去吧。”口中說話,便即用敏捷的手法,把三顆金豆,塞入那賊人手心,跟著將他一掌推開。
不料他心地仁慈,賊人對他可並不仁慈。另一個賊人撲將上來,五指如鉤,倏的便來叉他喉嚨。給他推開的那個賊人更狠,竟然拔出刀來便斫。
陳石星大怒,聽聲辨器,騰的飛起一腳,黑暗之中,竟是不差毫黍著作。寫於1844年9—11月。1845年在法蘭克福出版。編入,踢著那人手腕,噹的一聲,鋼刀飛出窗外,跌在地上。
另一個賊人沒叉住他的喉嚨,變招抓他肩頭的琵琶骨,琵琶骨是人身要害,倘給抓碎,多好的武功,氣力也是使不出來,陳石星此時已是從床上跳下,一個側身,用了一招“鐵門閂”的招數,拗他手臂。這個徒手的賊人可比那個持刀的賊人高得多,一個沉肩縮時,反手擒拿,只聽得“嗤”的一聲,陳石星衣裳給他抓破。失了刀那個賊人退而覆上,呼的一拳,從他背後擊來。陳石星同時應付兩個賊人,可就有點難以兼顧了。正在吃緊,武功高的那個一賊人忽地“哎喲”一聲,好像是受了傷。
陳石星反手一拳,打著另一個賊人,正中他的胸膛。賊人悶哼一聲,“砰”的一腳踢開房門,和那個受傷的賊人不約而同的逃了出去。陳石星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心裡好生納罕,“頭一個賊人本領平常,後來那個賊人,武功可是在我之上。奇怪,我相信我並沒有打傷他,難道是有人暗中幫了我的忙了?”
他本來只想趕跑賊人,目的已達,當然也就不去追了。當下連忙點燃燈火察看,看看有否失掉東西。
燈火一燃,首先發現的是跌在地上的一個盒子。正是雲浩用以收藏劍譜的那個盒子。這盒子是有機關的,不懂開法,盒蓋一觸便會彈開,裡面立即伸出六把小刀,交叉穿插,織成一片刀網。此時這盒子是打開的,但小刀已縮回去了。陳石星恍然大悟:“原來是這盒子幫了我的忙。”料想定是那個賊人,偷了他的盒子,卻給盒子裡暗藏的小刀割傷了他的手指。
幸好張丹楓手錄的那幾頁無名劍法和雲浩所留的拳經刀譜都還藏在盒中,並沒有失。陳石星鬆了口氣,蓋了盒蓋,放入懷中。再提燈察看,一看床上,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
他的行囊不見了!
行囊裡的一套破衣服算不了什麼,但云浩那柄寶刀也在行囊之中,可是不能失掉的,剛才他把行囊推入靠床的一邊,用被窩蓋住,就是恐防照顧不周,給賊人順手牽羊。哪知雖加小心,還是給人偷走。還好,傳家之寶的那張古琴並沒有失掉。
店主和住客聞聲驚起,此時方始陸續來到他的房中。這間小客棧總共不過五個住客,連同店主和他,也不過七個人,已是把他的小房間擠得滿滿的了。
客人七嘴八舌的向他發問,陳石星哪有心思和他們細說,簡單答了幾句,一面敷衍他們,一面卻是暗中注意那兩個幫過他的忙的客人。
一加留意,果然有所發現。只見那個勾鼻深目的虯髯大漢,中指用紗布包裹:血漬隱約可見,短小精悍那個漢子說話時好似上氣不接下氣,每說幾句,咳嗽一聲,不時揉搓胸口。
陳石星疑心大起,想道:“那兩個賊人聲音和他們相似,身材也是一高一矮,看來準是他們無疑。”
客人們聽說他只失了一個行囊,行囊只有一套破舊衣眼和一些零星用品,遂都不以為意,笑道:“這小偷也算是倒黴了,我還以為你失掉什麼值錢的東西呢!”言下之意,好像還在責怪陳石星不應大驚小怪。店主人冷笑道:“我們這個地方,從來沒有小偷,小店開張幾十年,也從未發生過竊案。想不到一有小偷,第一個就光顧你。不過這小偷也真奇怪,為什麼他不揀有錢的客人下手,卻要偷你的破衣!”有一個好心的客人說道:“或許是外來的小偷,黑夜中摸進店來,也不知哪個客人有錢。小哥。你冉仔細看看,可有失掉銀錢沒有?”
店主人冷笑道:“他身上若有銀錢,也用不著別人替他付帳了。”那兩個客人替陳石星付帳之事,有的人還未知道,店主人就告訴他們。
陳石星得那好心的客人提醒,想起那包金豆,把手一摸,那包金豆果然業已不見。料想是給賊人撕破衣掌之際偷了去的。不覺“啊呀”一聲叫了起來:“我的金豆不見了!”
那好心的客人詫道:“什麼,你有金豆?有多少?”看他穿得破破爛爛,心裡實在不敢相信。陳石星道:“大概有二三十顆。”
那客人道:“怎麼只是大概?”陳石星道:“我沒仔細數過!”
那客人皺了皺眉,說道:“如此說來,你這位小哥倒是真人不露相了。這樣豪闊的氣派,我可還當真沒有見過!”當然是越發不敢相信陳石星的說話了。
店主人冷笑道:“你聽他說,他哪裡有什麼真的金豆?不過,他是曾拿出一顆黃澄澄的豆子,說是金豆子,給我當作房錢。嘿嘿,給我一看,那只是黃銅!”
陳石星怒道:“反正已經失去了,你定要說是黃銅,我也沒法和你分辯!”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你失了這許多金子,要不要報官?”
陳石星盯了他一眼,說道:“我不想驚動官府,只盼偷了我的東西的人,能夠偷偷還給我。金豆不要也罷,只要他肯交回我的行囊。”
店主人大怒道:“好呀,我忍無可忍,非得揭破你不可,你這窮小子假報失竊,是不是想要訛詐我?”
陳石星又氣又惱,說道:“我又不是要向你討!”
店主人哼了一聲,說道:“你有這許多金子在小店失竊,告到官府,我怎能卸脫關係?這件事情非要弄得個水落石出不可!”
陳石星道:“我已經說過,我並不想驚官動府!”
那好心的客人只道陳石星當真是個騙子,此時亦已不滿他的所為,冷冷說道:“聽你剛才的口氣,你好像是懷疑住在這店子裡的人偷你的東西,你不妨直說,你懷疑哪一個?”
陳石星道:“不敢。不過說不定賊人匆匆逃跑,不便攜帶贓物,會把它藏在這店子裡的什麼地方。要是你們哪位發現,送回來給我,我是感激不盡!”
陳石星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少不更事,自以為這番說話很是得體,可以保全賊人的面子,私下和解,哪知卻是引起了公憤。
客人們紛紛斥罵:“好呀,你這樣說,那是懷疑我們每一個人了,是不是要來搜查我們的房間?”“好呀,你這窮小子,你是窮得發了瘋了啦,訛詐店主不成,又要來訛詐我們嗎?”“把這窮小子送官究治,不能讓他在這裡行騙!”只有那兩個漢子,倒是沒有參加他們對陳石星的斥罵。
陳石星忽地面向那勾鼻深目的虯髯大漢說道:“請問你的手指是怎麼受傷的?”
虯髯大漢變了面色,說道:“我傷了手指,關你何事?”陳石星道:“沒什麼,隨便問問,你不肯說,也就算了。何須動怒?”虯髯大漢怒道:“好呀,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是不是懷疑我偷你的東西?”他的漢語說得生硬,但一些民間俗語,卻是運用得相當純熟。
陳石星道:“偷我東西的人,自己心裡明白,我可不是說你!”
虯髯大漢氣得面色鐵青,說道:“你這分明是說我了!真是豈有此理,我和友人見你窮得可憐,幫你付帳,你反而誣賴我作賊!”
眾人都在幫他斥責陳石星,店主人說:“這種恩將仇報的小無賴,和他多說作甚,送他進縣衙去吧!”
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作好作歹,攔阻眾人報官,說道:“他未必是騙子,只怕是窮得糊塗了。咱們何必與一個乳臭未乾的窮小子一般見識,待我和他說個明白。”回過頭來,咳了兩聲,對陳石星道:“我的朋友是削梨子誤傷了手指的,你為什麼想要知道?”
陳石星忍耐不住,說道:“我和兩個賊人扭打,其中一個給我傷了手指,你的朋友既然是削梨子受的傷,那就當然不是他了,請莫多心。”他叫別人不要多心,其實等於是指著和尚罵禿子。眾人都動了怒,店主人道:“你瞧他像瘋狗一樣亂咬人,給他東西吃的人也咬,還能和他說什麼道理?”
那漢子道:“他不講理是他的事,咱們是大人,應該原諒他年幼無知。小兄弟,我和這位朋友是住一間房的,你懷疑他,是不是也懷疑我呢?”陳石星道:“還有一個賊人,給我在胸口打了一拳。”說話之時,正好那個漢子搓著胸口,咳了兩聲。
那漢子不由得也變了面色,說道:“我傷風咳嗽,原來你也懷疑我了,好,請各位做個見證,叫這小子到我們的房間搜查,看他能否搜出贓物?”那心地善良的客人說道:“對,我本來同情這孩子的,如今也覺得真是可惡了,要是搜不出贓物,咱們是該懲戒懲戒他才好。但也莫要太難為他,送官究治一層,我看是可以免了。”
陳石星情知他敢讓自己去搜,寶刀決不會藏在房間,冷笑說道:“失了的東西哪裡還能找得回來,我認命罷啦!”
店主人道:“他不敢去,分明是作賊心虛!”
眾人紛紛起鬨,有的說道非送官究治不可,有的說可憐他窮得發瘋,趕他出去就算了。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氣說道:“這孩子窮得一個錢也沒有,也真是可憐。我當如做好事,你把這張爛琴給我,我給你十兩銀子,讓你作盤纏回家。”眾人聽了,紛紛稱讚這漢子是世上少有的好人。
店主人道:“你這窮小子倒是好造化,還不快快多謝恩人。”
陳石星道:“我窮死了也不賣這張琴!”
那心地好的客人道:“你真是不識好歹,你難道要人家平白送你銀子嗎?”
陳石星:“誰要他可憐,我這張家傳的古琴,也不能落在壞人的手裡!”
此言一出,旁觀的人也都為那漢子不平,那客人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不曾見過你這樣的渾小子!”
店主人道:“其實這位客人已經替他付了一兩銀子的房飯錢,他這爛琴最多值十幾個銅錢,這位客人有道理拿他的琴抵債。”
陳石星退後一步,抱著古琴,冷冷說道:“誰敢搶我的琴,我和他拼命!”店主人怒道:“你這臭小子窮得發了瘋啦,白食白住,對待恩人,還要這佯兇橫!哼,我瞧他要吃了苦頭才會舒服,送他到衙門打幾十大板!”說罷,摩拳擦掌,作勢就要上前抓他。陳石星咬牙說道:“好,我倒要看你能給我吃些什麼苦頭,你來試試!”陳石星發了怒,那短小精悍的漢子不覺頗有怯意,勸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稀罕他的爛琴。由他去吧,一兩銀子,當作是施捨乞兒。”
店主人其實也不願意驚動官府,當下喝道:“難得這位客官如此寬宏大量,看在他的份上,我不追究你行騙之罪。你這患了失心瘋的窮小子給我滾。”陳石星道:“走就走!”指著那兩個客人道:“你們留下姓名地址給我!”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幹什麼?”
陳石星道:“你們給我付了一兩銀子的房飯錢,他日我一定加倍奉還!”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誰要你還?我已經說過我當作——”陳石星圓睜雙目,說道:“當作什麼?”氣得幾乎炸了心肺。
那漢子有點害怕,“當如施捨乞兒”的話不敢再說,訥訥說道:“沒什麼。你不知道,我的為人是施恩不望報的。你走吧!”
眾人起了公憤,紛紛道:“你這小子當真是窮得發了瘋啦,你再胡鬧,這兩位善長仁翁不和你計較,我們也非打你不可。”
陳石星不怕和那兩個人打架,可怎能和不懂武功的一些閒人打架?只好恨恨的抱著古琴,從人叢中擠出去,出了店門,回頭說道:“哼,什麼施恩不望報,我記著你們的恩惠了!”後面發出一片鬨笑聲和喝罵聲。
陳石星情知在這小鎮立不著足,只好在官道上等那兩個客人出來,心裡想道:“錢財不打緊,雲大俠的寶刀可不能落在他們手裡!”
哪知左等右等,卻不見那兩個人出來,不知不覺已是近午的時分,陳石星的肚子已餓得難受了。
陳石星翟然一省:“想必他們是從另一條路走了。”大著膽子回去一看,那小客棧的門外,果然已不見那兩個客人的坐騎。店主人又跑出來趕他了。陳石星一氣離開這個小鎮,走了一程,越走越是餓得難受。
走了一程,又到一個市鎮。這個市鎮,比他昨晚居留的那個小鎮,似乎興旺得多。陳石星經過一間飯店,聞得酒香肉香,飢火如焚,不知不覺,便踏進去。
飯店裡有四五桌客人,其中一桌,坐在上首的是個軍官,主人是個富商。作陪的幾個本地的紳士。這桌客人正在猜枚行令,高談闊論,旁苦無人。
衣衫襤褸的陳石星走了進來,一個客人皺眉頭斥道:“你小叫化懂不懂討飯的規矩?站在門外等候!”
陳石星面上一紅,說道:“我不是叫化子!”那客人道:“哦,你不是叫化子,難道你是來喝酒的客人嗎?”這個人是讀過一點書的紳士,否則早已大聲喝他滾開了。但這幾句調侃陳石星的話一說出來,登時也引起鬨堂大笑了。陳石星忍著怒火和飢火,說道:“我沒有錢喝酒吃飯、但我並不是討飯的,我是賣藝的。”
那大腹賈模樣的主人酒醉飯飽,正想尋開心,笑道:“失敬,失敬,原來你是個藝人。你會的是什麼玩意?”
陳石星道,“我會彈琴。”
那軍官道:“哦,你這小子居然還會彈琴嗎?彈來聽聽。”說罷回過頭對那大腹賈道:“我雖然不懂彈琴這個玩意,但我們知府大人的二公子正在省城請來一個琴師教他彈琴,每個月要花好幾十兩銀子。看來這是公子哥兒才有閒清逸緻學的東西,我不相信這個窮小子也會彈琴。”那紳士道:“聽他一彈,就知道了。喂,你的琴呢?還不拿出來彈。”其實這個紳士雖然讀過點書,對琴棋詩畫,卻是一竅也不通的。冒充內行,不過是維持他的紳士的面子而已。
陳石星把匣子打開,取出古琴,說道:“請給我一張小几。”眾人見了他這張琴古色斑讕,不覺又笑了起來。那大腹賈道:“也不知是在哪裡拾破爛得來的一張爛琴。”
陳石星忍著氣道:“我這張琴雖然不好,也還能夠將就彈奏。只要你們大老爺聽得喜歡,隨便賞幾個錢吧。”不知是餓壞了還是氣壞了,調理琴絃,指頭微微顫抖。
飯館的老闆倒是好心,說道:“小哥兒,你先喝一碗熱湯,暖暖肚子吧。”他的飯館裡有早已熬好一大鍋豬廛骨湯,五個銅錢一碗,賣給一般過路的販夫走卒的。是廉價的肉湯。
陳石星喝了肉湯,飢火稍煞,重理琴絃,叮叮咚咚的便彈起來。一面彈一面唱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漪。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貉兮?彼君一子兮,不素餐兮!”這是詩經魏風“伐檀”篇的一段。檀是一種木材,“坎坎”是伐木的聲音。“河之幹”即河岸。“廛”是“束”的意思。“三百廛”言其數量之多,不一定是確數。“胡瞻”是“為什麼會看到”的意思。“縣”主文同“懸”“掛著”之意。“貉”是一種野獸,今名豬獾,在這首詩裡亦泛指一般野獸。“不素餐”猶言“不白吃飯”,但在詩中卻是作為反話,刺諷那些“君子”的。
“伐檀”是一篇嘲罵封建社會那些大老爺不勞而食的詩。說你們這些“君子”不種莊稼,為什麼拿的糧食特別多?你們又不打獵,為什麼院子裡懸掛有野獸?你們這些”君子”呀?原來都是不幹活兒白吃飯的。那軍官向那讀過一點書的紳士道:“李翁,這小子彈唱的是什麼調調?”
那紳士作了個鄙視的神色,說道:“我只懂詩文,誰知道他哼的是什麼蓮花落?”“蓮花落”是一種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間小調名稱,通常是叫化子在討飯的時候,隨口編出來唱,討好施主的。
那軍官搖了搖頭,說道:“叫化子唱的蓮花落可比他好聽得多。”
那大腹賈道:“真是難聽死啦,遠不如苗家姑娘跳月時吹的蘆笙。”陳石星幾乎氣得炸了肚皮,心裡想道:“彈給這些俗不可耐的人來聽,當真是辱沒了我的古琴。哼,我寧可餓死,也不能這樣糟蹋了自己了。”正待拿起古琴離開,忽聽得一個人道:“我聽他倒還彈得不錯嘛!”陳石星抬頭一看,只見說話的人是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這個書生並無朋友作陪,坐在靠窗的座頭,自斟自酌。他稱讚了陳石星之後,掏出一塊約莫一兩多重的銀子,叫店小二拿去給陳石星。
那個自命懂得詩文的紳士,搖了搖頭,說道:“龍相公,你是可憐這窮小子吧?你是一位秀才,難道當真會欣賞這種下里巴人的曲調?”
那秀才本來想說:“你自己不識貨,以為是下里巴人,在我聽來,卻是陽春白雪呢。”但因不願和當地的大紳頂撞,只是微微一笑,說道,“他小小年紀,也應該算是彈不得錯了,似乎比一般琴師還高明呢!”
那紳土道:“龍相公宅心仁厚,佩服,佩服。既然是龍相公給他說好話,咱們也賞他一點銀錢吧。”當下和那大腹賈各自掏幾錢碎銀,那個軍官也送了陳石星幾十文銅錢。
陳石星欲待不要,又怕掃了這些人的面子,惹出事來。正在躊躇,那書生道:“難得相逢,請過來喝杯酒吧。”
陳石星把銀子留在几上,過去向那秀才道謝。紳土、軍官、大腹賈等人見他只是向秀才道謝,心裡都是不覺有氣。只是恐怕有失風度,不便在這秀才面前發作。那姓龍的秀才道:“小兄弟,你的琴技是哪位名師教的?”陳石星道:“我哪裡請得起什麼名師,是小時候胡亂跟我爺爺學的。”那姓龍的秀才道:“啊,令祖一定是位高人了?”陳石星道:“爺爺除了彈琴,只會捕魚,我一出生就跟爺爺在山溝裡住,我也不知他是高人還是矮人。”
那秀才道:“小兄弟,你懷才不遇,也難怪你有這許多牢騷。趁熱吃了這隻雞腿,再喝一杯。若不嫌棄,我倒想和你交個朋友。”
那紳士不覺搖了搖頭,暗自想道:“怪不得人家都說這位龍大少爺行事怪誕,以秀才的身份,居然要和一個小叫化做朋友,真是荒唐透頂。”
陳石星喝了兩杯,牢騷滿腹,站起來道:“多謝你看得起我,我給你彈奏一曲。至於說到做朋友的話,我是不敢高攀的。”
這次陳石星彈奏的是一首唐人豔句,沈彬寫的《結客少年場行》。詩道:
“重義輕生一劍知,白虹貫日報仇歸。
片心惆悵清平世,酒市無人問布衣。”
這首侍不啻為他而寫,雖然只是寥寥四句,卻已包括了他的遭遇、心事和眼前的情景。他一面彈唱,一面心裡想道:“我雖有決心重義輕生,但云大俠給我的寶刀卻已失了,也不知是否有‘白虹貫日報仇歸’的日子呢?至於‘酒市無人問布衣”那是我早就情願如此過這一生的了。”詩與心通,寄意琴音,不知不覺彈出自己的真感情來。那書生開頭不住口的稱讚,不知不覺也就聽得出了神了。
那紳士道:“似乎比剛才彈的好聽一些。”那大腹賈道:“雖然好聽一些,也還是比不上苗家姑娘吹的蘆和笙!”
這支曲調還沒彈完,又來了一個客人。他見陳石星在彈琴,現出頗為詫異的神色,和那大腹賈打了個招呼,說道:“劉翁,你怎的有這雅興聽琴?”那大腹賈笑道:“不是我愛聽,是這位龍秀才要聽的。老何,相請不如偶遇,過來和我們喝一杯。”跟著對那軍官介紹這個“老何”,也是黑石鎮有名的無事忙,又是包打聽。喂,有什麼新鮮的事兒沒有?”
那老何坐了下來,悄悄說道:“黑石鎮昨晚發生一樁古怪的事情,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在東門那間雲來客棧投宿,沒錢交房租,還是好心的客人給他付的,他半夜裡卻報失竊。那少年也是揹著一張爛琴的。
那紳士看了陳石星,說道:“哪有這種道理,我瞧那窮小子多半是想訛詐雲來客棧吧?”
那老何道:“李翁高見,一猜便中,那窮小子非但想訛詐客棧主人,還想訛詐施捨銀子給他的恩人呢。”當下把聽來的事情,加油添醬,說給這班人知道。
那紳士哼了一聲,說道:“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日非。小小年紀,如此無賴!你認得那小騙子嗎?”
老何說道:“可惜那兩個好心的客人放他走了。當時要是我在場,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往縣衙送去,不過我雖然沒有見著,卻已打聽得清清楚楚,那小騙子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衣衫襤褸,拿著一張爛琴到處招搖。嘿嘿,我瞧,只怕是遠往天邊,近在眼前了。”
那紳士道:“你們黑石鎮的人沒上他的當,只怕世上還有些書呆子容易受騙。”眼睛看著那龍秀才。
那軍官道:“可惜老何沒見著他,要是有人指證的話,我立即親手拿他!”
老何小聲說道:“我瞧也是錯不哪兒的了。先把他拿下來審問吧。”
那龍秀才正在聽得出神,對他們的竊竊私語,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那軍官道:“待他彈完再說。”
就在這時,忽地聽得蹄聲得得,有兩騎馬從飯店門前經過,聽得琴聲,停下馬來,那老何叫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證人來了!”原來這兩個人,正是昨晚幫忙陳石星的兩個客人。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喝道:“好呀!原來你這小無賴又在這裡行騙!列位,這小無賴昨晚在黑石鎮訛詐雲來棧客的主人,我們也給他騙了一兩銀子。”那老何道:“此事我們都已知道了,你也不用細說啦。好在本縣的王守備就在這兒,守備大人定會替你們佔持公道:“那軍官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不錯,這裡是有王法的地方,我是維持地方治安的守備,決不容許騙子胡來,來人哪——”
這位守備老爺平日作威作福慣了,拿一個“小賊”自然用不著他親自動手,是以他不知不覺就按照平日的習慣喚人,話到口邊才省起自己現在是赴宴,並非是在衙門,身邊又沒親兵隨待,總不能叫這些紳士客人去替自己拿人?
龍秀才皺了皺眉頭,勸道:“我瞧這位小兄弟不像是個騙子,似乎應該問清楚了再說。”
那軍官怒道:“人證俱在,還問什麼?龍秀才,你沒有做官,回家念你的書去吧。衙門的公事用不著你這書呆子來管!哼,你這小無賴還敢瞪著眼睛看我,待我親自拿你!”
陳石星忍無可忍,陡的抓起几上的碎銀,一把向那兩個客人撒去,喝道:“昨晚你替我付了一兩銀子,如今我連本帶利,歸還給你!你偷了我的那把寶刀,快還給我!”說罷,回過頭來,倏的又抓起了剩下的銅錢,喝道:“你們這些臭錢,我也不要!”這把銅錢,是向軍官那張桌子撒去的。
那勾鼻深目的虯髯漢子本領不在陳石星之下,把手一招,將陳石星打向他的一塊最大的銀子接到手中,冷笑說道:“你還債是天公地道,可不能誣賴我偷你的寶刀!”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本領可就差得多了,給陳石星撒過來的碎銀,打得滿是鮮血。那老何叫道:“不得了,好凶的小賊,傷了人了!”忽地覺得不對,周圍靜悄俏的並沒人隨他呼叫,回頭一看,不禁呆了!
原來陳石星撒向桌子的那把銅錢,每一枚銅錢都是豎直的嵌在桌上,露出上半邊,嚇得那軍官面如土色。幾個膽小身的紳士,更是嚇得鑽人桌子底下。
(Youth:陳石星現在就有這般功夫嗎?!不大可能吧。)
陳石星背起古琴立即向站在門外那兩個客人衝去,喝道:“你們才是騙子,你還不還我的寶刀?”
那虯髯漢子本來想和陳石星動手的,抬眼看見單獨坐在靠窗那邊座上的龍秀才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虯髯漢子心頭一凜,慌忙上馬,叫道:“這小子窮得發了瘋了,咱們不能稱瘋子計較,走吧,走吧!”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接連兩次吃了陳石星的虧,更是害怕陳石星跑來和他拼命,用不著虯髯漢子提醒,早已跨上馬背,跑在前頭了。
那軍官看見這“兇惡的小賊”跑得遠了,驚魂稍定,方才鬆了口氣,拍案罵道:“豈有此理,當真是無法無天!哼,我馬上回衙發兵追他,看他能夠跑到哪裡?”他說是“馬上”,兩條腿還在發抖,生怕陳石星還會回來,哪敢出去?
陳石星的輕功不過比普遍的壯漢跑得快些,焉能追得上駿馬?追到郊外,那兩人兩騎早已連影子也看不見了。陳石星洩了氣,“看來我是給冤枉定了,如今又得罪了那個什麼守備老爺,他若當真帶領兵馬跑來捉我,可是不好對付。”當下只好不走官道,往山上跑。
幸好並沒追兵,陳石星兼程趕路,離開這個小鎮越來越遠,天色也越來越暗。不知不覺又是一個白天過去,黑夜來臨。陳石星喝的一碗肉湯,吃的一條雞腿,早已化為烏有,肚子又餓起來。陳石星定了定神,暗自後悔,想道:“那個姓龍的秀才倒是個好人,他是誠心和我交朋友的。我不該把他給我的一錠銀子也都扔掉。身上一個錢也沒有,我怎能走到石林?要我彈琴給些俗人來聽,那我寧願餓死。”天色已黑,陳石星亦疲倦不堪,便在樹林裡選一棵枝繁葉茂,可以遮蔽風雨的大樹,躺下來歇息。
肚子餓得越發難受,陳石星心頭苦笑:“莫說走到石林,要是沒有東西填塞肚子,再過兩個時辰,恐怕我就走不動了,唉,大仇未報,難道我竟然就這樣胡里胡塗的餓死異鄉?”一陣風吹來!餓得發軟的陳石星不由得打一個寒顫。
幸虧他隨身攜帶的火石昨晚沒給那個賊人順手牽羊拿去,陳石星拾了一些枯枝敗葉,擦燃火石,燒起一堆簧火。忽地眼睛一亮,發現地上似有什麼物事,扒開泥土一看,找到幾個山藥蛋(一種野生薯類)。
陳石星挖了這幾個山藥蛋,當真歡喜得如同拾到了寶貝,“天無絕人之路,最少我不會今天餓死了!”燒熟山藥蛋,吃下肚子,精神一振。
可是今後怎麼辦呢?難道就躲在荒山野嶺裡做個野人,靠山藥蛋充飢麼?陳石星越想越是煩惱,拿出古琴,在大樹底下彈起來。不知不覺彈的正是他和爺爺訣別之時彈的那半曲廣陵散。
想起爺爺的慘死,爺爺生前珍惜如命的這張古琴,自己幾乎都保不住。除石星不禁悲從中來,難以斷絕。滿腹淒涼情緒,盡都付託哀弦,借這琴聲傾吐。
忽聽得有人讚道:“彈的好琴。”陳石星吃一驚,跳起來看,只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了四個人、站在那棵大樹底下。
前面兩個老頭,相貌非常怪異。兩個老頭長得一模一樣,膚色卻是剛好相反。一個穿著白衣,一個穿著黑衣,白衣老者肌膚如雪,黑衣老者膚色如墨,和他們的衣裳顏色正好相配,一黑一白,相映成趣。兩個老頭都是捲髮深目、湛藍的眼珠。一看就知,倘若不是西域的胡人,就一定是外國人了。這兩個老頭手上都拿著一根發綠色光華的柺杖,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
但更令陳石星既驚且怒的還是站在後面的那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冤枉他行騙的那兩個賊人!
那個虯髯大漢對黑白兩老者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話,陳石星一點也聽不懂。但見他們指著古琴說話,料想還是想要謀奪自己的家傳寶物。那短小精悍的漢子笑道:“這可真是巧極了,想不到你這小子竟也躲在這兒。”陳石星大怒喝道:“我正要找你們算帳,我還了你們銀子,你們為何不還我的寶刀?”
那漢子笑道:“你還想要討還寶刀?膽子可也真是不小!告訴你,我們還想要你這張古琴呢!不過我們也不會虧待你的……”
陳石星滿肚皮沒好氣,哪有耐性聽他把話說完?衝上去就罵:“豈有此理,你們這班強盜!偷我的寶刀,還要搶我的古琴!”
那白衣老者一把手一揮,說道:“且慢打架,我們也不是強盜!”這剎那間,陳石星只覺一股極為柔和的力道,就像有一隻隱形的手掌向自己推來一樣,力道雖然柔和,卻是難以抗拒,不由得噔、噔、噔的接連退了幾步。
白衣老者說罷,回過頭來,哼了一聲,斥責那個漢子:“你們幫我做買賣,我不是曾經告訴你們?咱們只能在買賣上占人家的便宜,可不能強搶人家的東西?你們是不是欺負這個孩子了?”他說的漢語甚為流利,比起那個虯髯漢子要好得多。
那個虯髦漢子忙替同伴辯護:“我們不是搶他的,我們是拿錢買的。”陳石星罵道:“胡說八道!你們假裝好人,替我付錢,誰說要把東西賣給你呀!”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一臉孔諂媚的神情對那兩個老者說道:“你們兩位老人傢什麼古董寶玩都有,就只缺少一張古琴,是以我想把它弄到手中,送給你們當作壽禮。你老請瞧,這古琴可好?”
黑衣老者緩緩說道:“好是好,可也不能強要人家的。不過這把寶刀嘛——”
虯髯大漢生怕黑衣老者要把這柄寶刀還給陳石星,連忙問道:“這把寶刀怎樣?”
黑衣老者說道:“這把寶刀我倒是難以處置,待我問清楚了再說。”虯髯大漢心裡想道:“習武之人,誰不喜愛名馬寶刀。”只道黑衣老者已經意動,並不堅持他一向做買賣的“規矩”了,於是說道:“老爹子,搶人家的東西當然不好,不過,不過——”
黑衣老者盯著他道:“不過什麼?”
虯髯大漢說道:“我記得老爹子似乎說過,黑吃黑是可以的。不知我有沒有記錯?”
黑衣老者道:“你說這小子的寶物也是搶來的嗎?你怎麼知道?”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得到同伴的提示,緊接便即說道:“這小子是什麼來歷,我們雖然並不知道,但他窮得連一件破衣都買不起,焉能藏有兩件寶物?”
黑衣老者點了點頭,“你這話也說得是,這孩子的來歷是有點可疑。”
陳石星怒道:“我的來歷,你管不著。但你這兩個手下,卻是捏造謊話。”白衣老者道:“哦,他們怎樣捏造謊話?”
陳石星道:“他說我窮,不錯,我的確不是富人,但昨天晚上,我身上還有幾十顆金豆。是他們在偷我這把寶刀的同時,把金豆也偷了去的。”
短小精悍的漢子哈哈笑道:“你這話騙得了誰?——”話猶未了,只見金光閃耀,黑衣老者把手掌攤開,幾十顆金豆已是全在他的掌中。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把金豆藏在貼肉的內衣袋子,竟然給他迅捷無倫的手法一下子就掏了出來,外衣依然沒有解開。莫說這漢子驚恐,連陳石星也看得呆了。
那漢子渾身發抖,說道:“我只是想弄點你們喜歡的禮物,孝敬你們兩位老人家,可並不是為了自己。這小子不肯賣給我們,只能行此下策,叫他一個銅錢都沒有,或許他才會賣給我們。”只聽劈啪兩聲,虯髯大漢和這漢子都給打了一記嘴巴!
陳石星見黑衣老者懲罰他的手下,心裡想道:“這兩個胡人相貌可怖,心地似乎還不壞,這柄寶刀大概他們會還給我了。”不料那黑衣老者拔出寶刀;彈了兩彈,忽地說道:“我不包庇手下,但你也要說句實話。這把寶刀你是怎樣得來的?”
陳石星如何能夠把雲浩的事情告訴陌生的胡人?他又不擅於編造謊言,只好說逗:“總之是我的東西,怎樣得來的,用不著你來多管!”黑衣老者道:“別的閒事我可以不管,這把寶刀的來歷我是非管不可,快說實話,雲浩的寶刀,為什麼會到了你的手裡。”
陳石星大吃一驚,奇怪之極,暗自思忖:“難道他們是雲大俠的朋友?哼,人心險惡,焉知這兩個胡人老頭不也是假裝好人,想要套出雲大俠說給我聽的秘密。”黑衣老者道:“你是雲大俠的弟子嗎?”陳石星道:“我根本不知道什麼雲大俠、雨大俠。”
黑衣老者忽地倒轉刀柄,遞過去道:“接下!”
陳石星呆了一呆,想不到黑衣老者如此輕易就肯把寶刀交到他的手中。正想向他再討刀鞘,黑衣老者已是把那根綠玉杖交給白衣老者,喝道:“你得回寶刀,朝我斫來吧!”
陳石星不禁又是一呆,半晌說道:“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用刀斫你?”要知道把這把寶刀有斷金截鐵之能,吹毛立斷之利,陳石星怎敢用它來對付一個空著雙手的老頭。
黑衣君者冷笑道:“你莫以為你拿的是一把寶刀,諒你也傷不了我的一根毫毛,老實告訴你,我要你用刀斫我,因為我立有一條規矩,只有別人向我動武的時候,我才能夠搶人家的東西!不過,現在我已經說給你聽,你斫不斫我,我也是要你這張古琴的了!”
眼看黑衣老者張開蒲扇般的大手,撲將過去,一抓就要抓住他的這張古琴。陳石星只怕他會毀壞這張方琴,焉能不怒,心想:“原來他剛才說得好聽,卻也分明乃是強盜!”無暇思索,一刀就劈過去。
黑衣君者哈哈笑道:“你中計了,你既然動了手,我就可以問心無愧的拿你的寶物了!”陳石星這一刀本來還是隻想嚇他住手的,黑衣老者反手一彈,剛好彈著刀背,登時震得陳石星虎口一麻,寶刀都幾乎拿捏不牢。大笑聲中,黑衣老者又再向那古琴抓下!
陳石星喝道:“你要得到這張右琴,除非將我殺了!”他氣得紅了眼睛,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揮動寶刀,便向黑衣老者伸向古琴的右臂斬去!
此時陳石星已經知道對方的本領勝過自己不知多少,如何還敢手下留情?這一刀劈下,正是雲浩刀譜中的殺手絕招,刀光嚴若長虹,威猛之極!黑衣老者哈哈一笑,說道:“好小子,當真要拼命麼。”說也奇怪,他的手臂就像會拐彎似的,陳石星一刀劈空,只聽得“乓”的一聲,左肩已著了他一拳。這一拳看來似乎打得很重,但陳石星卻並不感到怎麼疼痛。
這剎那間,陳石星不禁怔了一怔。要知黑衣老者這一拳突然打著他的肩頭,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來以為自己非給對方擊得倒下不可的,哪知卻是沒事。虎口的痠麻反而止了。
“難道我只練了兩個月的內功,就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陳石星心想。
說時遲,那時快,黑衣老者雙臂箕張,又撲過來,作勢竟是要搶他的寶刀。陳石星無暇思索究竟是自己的內功功效還是對方手下留情,連忙一招“橫雲斷峰”,阻擋對方攻勢。接著“三羊開泰”、“跨虎登山”、“龍躍深淵”,一連三招,反守為攻。這三招當然也都是雲家的刀法,黑衣老者左面一飄,右面一閃,就像和他戲耍似的,陳石星一口氣劈了十幾刀,連他的衣角都沒沾著。黑衣老者笑道:“你拼命也沒有用,乖乖的將寶刀和古琴雙手奉上吧,我不殺你。”
陳石星抱著“人在琴在,人亡琴亡”的決死之心,咬緊牙根,一聲不響,只是把寶刀向對方斫去。將自己在雲浩的刀譜上所學得的刀法,全部施展出來。
轉眼間,赤衣老者又和他遊鬥了數十招,陳石星依然是連他的衣角都沒傷著。黑衣老者忽地笑道:“你這招鐵門閂可是使得有點不對,這一招應該全取守勢,下一招倒騎驢方始反擊敵手下盤,你卻守中帶攻,這就錯了。你看你的這招倒騎驢不是露出空門了嗎?要是我掌拍你的風府穴,你怎麼辦?”他喝破陳石星下一招招數的時候,果然陳石星正是剛剛在使出“倒騎驢”。
陳石星吃了一驚,奇怪這黑衣老者怎的如此熟悉雲浩的刀法?但想“風府穴”位在背心,他與我正面交鋒,如何能攻擊我背後的空門?雲家刀法本是沉雄輕捷兼而有之,陳石星遠遠未到收發隨心之境,急速之間,焉能變招,加以他斷定對方無法攻擊他背後的“空門”,於是這一招“倒騎驢”就仍然按照刀譜,唰的揮刀斬劈黑衣老者的雙腿。、
突然間面前消失了黑衣老者的影子,原來黑衣老者已經從他的胯下鑽過去了。黑衣老者這個身法古怪之極,而且快得非常,陳石星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子鑽到了自己的背後。
其實黑衣老者這個古怪的身法,豈只是出陳石星意料之外,即使有個武學造詣比陳石星高明十倍的人,只怕也是難以想到。要知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豈肯甘受胯下之辱,是以任何中土的門派都沒有這種身法的。原來這黑衣老者是天竺人,他這身法乃是從瑜伽術變化出來的。天竺人和中國人的觀念不同,並不認為從對方胯下鑽過是什麼恥辱。陳石星的武學造詣遠遠未到收發隨心的境界,黑衣老者的影子突然在他面前消失,他這一刀仍然劈將過去,“當”的一聲,斫著了地上一塊石頭。
就在這一瞬間,陳石星只覺背後的“風府穴”一麻,黑衣老者手掌一拍他的背心,就輕輕的將他推開了。
“風府穴”本是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給敵人用重手法打著這個穴道,不死也重傷,但陳石星只是感到片間痠麻,向前踉踉蹌蹌的衝出幾步,腳步一穩,這痠麻之感也就頓然消失。連穴道都未被封,依然能夠縱躍揮刀。
黑衣老者又是哈哈一笑,說道:“我已經提醒了你,你卻不信,現在你心服了麼?”陳石星喝道:“你要殺便殺,我有一口氣在,就不能讓你搶我的東西!”黑衣老者笑道:“好倔強的小子!好,你還有十八招刀法尚未使完,你使完了我再殺你,讓你死得心服!”
陳石星此時哪裡還再理會自己的死活,揮刀再戰,不知不覺,把雲家刀法最後的十八招也使完了。
黑衣老者忽地頭下腳上,一個“蜻蜒倒豎”,足尖向上一挑,“當”的一聲,把陳石星手裡的寶刀,踢得飛上半空!又是一個陳石星做夢也想不到的古怪打法!
說時遲,那時快,黑衣老者已是一躍而起,搶在陳石星前面,接下了半空中落下來的寶刀。
他一接下寶刀,突然又是倒轉刀柄,塞到陳石星手中,笑道:“以後你可要更加小心,不可讓這柄寶刀再失掉了。”陳石星還在發呆。這黑衣老者說過待他使完十八招刀法就殺他的,豈知非但不殺,反而還他寶刀。正是:
落魄窮途逢怪客,是邪是正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