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霖一聽“洞庭酒俠”佟去病的話,心中暗暗好笑,知道像他這樣的奇人異士,一言一行,也多異於常人。不由地望着他滿面鬍髯,微微一笑。
柳逢春乍見嶽霖,心中本已一驚,現在一聽這武道魔星——洞庭酒俠佟去病也要抱打不平,更是膽顫不已。
他偷眼一望手下弟兄,仍在拼力奮戰,心知這日此局,又是滿盤皆輸,這三個人中那個者不知是誰,其餘二人,那一個自己也惹不起,如再不走,自己這條性命,恐怕就得丟到此地了。
他趁嶽霖微笑之際,駐足點,疾如脱弦之箭,亡命而去對幾個正為他拼命的夥伴,現也無暇顧及了。
佟去病聽得背後有衣袂帶風之,側首回頭,柳逢春已經跳出四五丈了,他哈哈笑,高聲道:“柳逢春!你逃得過今日,還逃得過明日麼?”
嶽霖一見柳逢春已逃,遂沉聲道:“柳逢春已經逃走了,你們還不趕快住手?”
正在酣斗的兒人,聞言果然一齊住的退立兩旁。
佟去病臉色一沉,道:“你們還不給俺滾?”
柳逢春帶來的“金錢幫”徒眾,彼此相互望了一眼,將地上的同伴屍體扛起,鼠竄而去。
另外的二個青年,也向地上的屍首望了一眼,其中一個瘦長的青年,向佟去病略一打量道:“尊駕想必就是‘洞庭酒俠’佟大俠了?在下只不過是路見不平罷了,既是歹人已遁,在下等也就此告辭了。”
説罷,雙手一拱,然後向端坐在青石之上的杜若君處,緩步行去。
其餘二人也微微作一禮,急步向杜若君所坐之處走去。
佟去病和那枯瘦老者相視默然,睜大眼睛,望着凡人。
嶽霖見爭端已息,本待趨前與君妹寶貝等共話離衷,但方一邁步,便見那瘦長青年在前,另二人在後,爭向君妹打拱作揖,殷勤問好,立又止步不前。
那瘦長青年齊肩笑道:“在下姓高,草字玉樹,乃是武當門下俗家弟子,現在淫徒已然鼠竄而去,在下可送姑娘歸去!”
杜若君抬起眼皮,向他望了一眼,道:“果然是玉樹臨風,只可惜風大了,恐怕要連根拔起。”
那二個青年在高玉樹身後嘻嘻而笑,右首一人説道:“姑娘慧眼,如不見棄,在下願效微勞……”
他的話未説完,寶貝已忍不住道:“真是癩蟆想吃天鵝肉!你們趁早請吧!”
小鶯在旁攔阻他道:“你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哩。”
杜若君搖手止住二人,她望着面前這三個青年,內心之中,感觸頗多,隨將頷首連搖,輕輕一嘆。
這三個青年不覺一怔,連剛才寶貝諷罵他們也都忘了,凝目望着這個風塵中的麗人一瞬不瞬。
忽然,一片浮雲冉冉飄過,四周略暗是又明。
明媚的月光,高掛中天,清澈地光輝,普照大地。
有月光下,杜若君越發顯得嫵媚動人,眉若春山如秋水,似有情,雙無情地撫琴而坐。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若君的秀美使三個青年目庇神搖,六雙眼睛牢牢地盯在杜若君臉上。
這時,杜若君嫣然一笑,柔聲説道:“多謝各位俠士,本來我尚有意以賤軀相托,但是……各位對同伴死去尚且不顧,更無論一個陌生的風塵弱女子……”
突然,洞庭酒俠佟去病縱聲大笑,笑聲豪邁,震動田野,他大踏步走到杜若君身前,微一打量,頷首説道:“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倒是蠻識人的,不錯,可是俺叫你陪俺吃吃酒,你為什麼不答應呢?”
杜若君看都未看他一眼,冷冷地道:“你還不配。”
佟去病雙眼一瞪,怒道:“什麼?你説俺不配?哈哈!‘洞庭酒俠’要是不配,天下還有什麼人配?小妞兒!你倒是説給俺聽聽。”
全身側着的三個青年也暗暗一驚,他們知道佟去病生性豪爽,但卻嫉惡如仇,最令人頭痛的是脾氣暴躁,這時見杜若君竟當面給他難堪,唯恐他動起蠻來,杜若君一個風塵弱女,連一指都未必禁受得起呢。
高玉樹忽然急中生智,忙道:“佟大俠請息怒,明日在下陪這位姑娘登門謝罪就是……。”
杜若君忽然冷笑一聲,道:“高玉樹!你少向臉上貼金吧,姑娘雖曾寄跡風塵,但還不屑與你這無義之徒打交道。我看你還是趁早走吧!”
高玉樹被罵得訕訕地,但他為人狡詐,城府極深,而且野心勃勃,又自詡精研馭衞,是以在年輕的一輩中,他果然嶄露頭腳並在江湖上爭得小小名氣。
這時,他略一思忖,側頭向另兩人道:“二位兄台以為如何?”
左首那個矮胖的青年道:“小弟願以高兄的進退為進退。”
高玉樹微笑點頭,目光又轉向另外一人。
那人忽地冷冷説道:“小弟技薄,識淺,不足以追隨高兄,就此告辭,”
説罷,雙手向場中拱了一拱,身形一轉,疾躍而去,幾個起落,便已逝在密林深處。
嶽霖這些勾心鬥角,各盡其以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所謂名門正派的子弟的原來不過如此。
但他見“洞庭酒俠”佟去病,頗似一個正人君子,但方才那幾句話,又實在有失一個大俠風範。
於是,他靜靜地看着,他要看看這場戲如何結尾。
這時,就見杜若君將琴交與小鶯,盈盈站起身。她蓮步輕移,緩走至嶽霖身前,幽幽説道:“霖哥哥!你現在總該知道,一個女子行走江湖,是如何不易呀?”
嶽霖聽了,一陣闇然,君妹為了找尋自己,天涯海角:關山迢遁,除了忍受跋涉之苦外,還得忍受這些無謂的糾纏和屈辱,對於適才她那種作為,所引起的反感,不覺又減去幾分。
望着杜若君徊晃憔翠的臉,心中確有無限愛憐,然而,當着如許多人,他又不便表示什麼,稍一思忖道:“君妹你為我受的苦,我都知道……”
杜若君接口道:“只要你知道就好……唉!今天算便宜了他們……”
忽然,她嬌軀一轉,道:“佟大俠!你們還不走麼?”
佟去病微笑微一怔,隨即朗聲大笑道:“哈哈——要去了,要去了,本來俺也不是拈花惹草之徒何必自尋煩惱呢?二叔;咱們回去吧!看了一場熱鬧,也不算冤枉了,哈哈——”
説罷,又哈哈大笑不止,在風中,與那枯瘦老者同去,連看都不看身旁的高玉樹一眼。
高玉樹呆呆站在當地,他被杜若君諷罵之後,憫實不甘,現又見杜若君又將佟去病也得罪了,心中暗暗一喜,以為正可利用佟去病的剛直、豪爽、使之羞辱杜若君,以泄胸中之恨。
不料杜若君和嶽霖的對話,卻像一柄利刃一下子戮刺着他的心底,這時他才明白,佳人芳心,早有所屬。
只是他不明白,嶽霖何以會贏得芳心?
他又失望,又是惆悵,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正在這時,佟去病大笑而去,這笑聲,好像暮鼓晨鐘,頓使他清醒不少,望望地上的屍體,突然感到萬分羞慚,兒乎無地自容,呆立片刻,偷眼望望杜若君,方始狠狠地一跺腳,縱躍而去。
嶽霖望着各人先後離去,心中確實是感慨萬千。
他覺得世間惡人雖多,但並不可怕,倒是這所謂的名門正派,他們假冒偽善,而其用心之陰手段之卑下,確是令人防不勝防……君妹這種借刀殺人的作法,雖屬不該,但以一弱小孤女,對付這許多偽善者,也就無可非議了。
杜若君站在他面前,痴痴地望着他,見他茫然似有所失,芳心之中,不禁一喜,暗暗忖道:“霖哥哥你現在也懂得嫉妒了,我早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可是,你又偏要裝着一付滿不在乎的神情,讓人難受……。”
寶貝見二人相對無言,邁步向前走來,但未走兩步,小鶯突自身後閃出,擋住去路,低聲説道:“你是怎麼啦?人家話還沒説,你義要跑去惹厭?”
寶貝雙眼一翻,道:“他們根本沒話可説,與其站在這裏,冷清清地,不如回店喝酒去呢,再説我還有好多事要跟霖哥哥説呢!”
小鶯突然小嘴一嘟,雙目含淚,哽咽着道:“我早知道你嫌棄我,不願和我在一起,好吧,你去吧!我也不稀罕,等我殺了那廝,就死給你看。”
説完嬌軀一晃,便向遠處的叢林縱去。
寶貝怔了一怔,他覺得女娃兒和男娃兒,確是不同,輕輕嘆了口氣,隨後追去。
嶽霖和杜若君發現時二人已經去遠。
杜若君嬌笑道:“怎麼?她……。”
杜若君對着那邊遠處望望,暗歎天生女子,為什麼都是這麼機智百出?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杜若君看在眼裏,微微一笑,道:“霖哥哥,咱們是月下游湖呢?還是回去對月小飲?”
嶽霖看了屍首一眼,口中説道:“方才這麼一鬧,那有興致遊湖,我看……君妹!我們去喊小鶯和寶貝,回去在月下飲酒吧。”
杜若羣斜睨了一眼,道:“你既然缺乏興致,怎反而要掃人家的遊興?”
嶽霖恍然而悟,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走吧,我正有話要向你説呢?”
……
“迎賓居”後面的一個小院,清靜、幽雅,濃蔭茂盛,庭院深沉,果然是個靜居的絕好所在。
屋前,花間,一幾兩椅,三五樣精緻小菜,嶽霖和杜若君相對而坐,在月光下把盞輕飲。
這時,二人似乎都已薄有醉意,但各自執酒杯只顧對飲,好像彼此在鬥氣似地。
許久,許久。
杜若君忽然輕輕一笑,道:“那個巧娘一定很美吧?霖哥哥是使的什麼法子,竟能使淫名遠播的‘紅豆魔女’宮妍豔,計算所棄一切……。”
嶽霖聽她説話十分刺耳,微惱地道:“君妹,我不許你這麼説話,一個人應該忠厚些……。”
杜若君藉着酒意,冷冷笑道:“你儘管偏心好了,反正你不能堵住我的嘴,宮妍豔就是得絕世姿容,哼!仍然是個水性楊花,人儘可騎的下賤胚子……”
嶽霖沉聲喝道:“住口,我要早知你心胸如此狹窄的話,我也不會向你講了,不過,我向你講,也正説明了我對你無私……。”
杜若君冷冷接道:“你對我是自私,我又焉能知曉?”
嶽霖憤憤説道:“所幸見面之期不遠,是否有私,你自己心中可察知,君妹,你已不是孩子了,凡事應該三思。”
杜若君突地杏眼圓睜,氣急道:“你…你……是的,我不是孩子了,但是我不再是孩子,還不是你……宮妍豔是孩子麼?”
嶽霖知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見這種無理取鬧的態度,也懶得多加解釋,隨口説道:“她雖不是孩子,但比孩子更有禮。”
杜若君臻首連點,道:“好,好,我倒要看看這紅豆魔女,究是如何明禮,現在距你們約會之日,還有多久?”
嶽霖略一思忖道:“不過月餘光景。”
杜若君緩緩站道:“月餘光景,轉瞬至,我現在要休息去了,屆時咱們也在西湖見吧。”
説罷,也不待嶽霖答話,蓮步輕移,走入屋內。
清風、明月,給這秋夜憑添了幾許蕭索之意。
嶽霖望着杜若君走入屋內。突然之間,好像失去什麼似的,於是,他端起壺,將餘酒一口飲盡。
他抬頭望望,只見月明星稀,他感到一陣涼意,低頭向几上殘餘的菜餚看了看,喃喃自語道:“自古人無完人,我又怎能如此苛求呢?”
他輕嘆一聲,方待起身歸去,忽見牆頭上出現兩條人影,他們略微一停,旋即躍落地面。
嶽霖以為是她是個輕薄之心猶未死,趁夜前來,但凝目而望,二人已來至近前,竟是小鶯和寶貝兩人。
小鶯似有幾分嬌羞,輕輕招呼一聲,隨即奔入屋內。
寶貝把座椅拉近一些,坐在嶽霖身旁,道:“霖哥哥,你…這一向好嗎?”
嶽霖見他問得怪異,點頭頭説道:“還好,我以為你跟那個和尚出家了呢!”
寶貝見四外無人,忽然放低聲音,莊重地道:“霖哥哥,你準備什麼時候去天山?”
嶽霖一怔,道:“我去不去天山,你怎麼會知道?”
寶貝説道:“是師父他老人家説的。”
嶽霖奇道:“就是那個和尚?”
寶貝點了點頭,他機警地向四周望了望,湊近嶽霖耳畔,道:“霖哥哥,師父他老人家説,叫你遠去天山‘金錢幫’總壇,不但可以知道許多秘密,而且,你也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嶽霖心中一動,道:“你是説……。”
寶貝點頭頭道:“你想知道什麼?到天山後,都會得到解答。”
嶽霖仔細端詳寶貝,見他確比以前成長了許多,不但身體高大,在其他方面,好像也成熟不少。
寶貝見他默然不語,急又問道:“霖哥哥,你……你不準備去?”
嶽霖沉吟道:“去當然要去,不過,我原先並不打算這麼快去……”
寶貝道:“為什麼?難道你不想……”
他忽然住口不往下説,嶽霖雖然有些奇怪但卻並未追問,他所考慮的是——時間問題。
因為,西湖之約,轉眼即至,如果先往天山,路途遙遠,往返費時,在約期之,實在無法趕回。
但是,天山之行,對自己又是如此重要,許多難而解決的事,都要等到了天山之後,才能決定他的結果。
譬如:金錢幫主、小玲、鄔良、紅唇圖……。
他沉思片刻,隨向寶貝道:“一月之後我會盡快趕去,想必不致誤事。”
寶貝仰首望天,喃喃禱道:“師父,你老人家真是神仙,為什麼開始事情,你都能預先知道他的結果呢?霖哥哥果然要待一月之後……。”
嶽霖看了他的神情,半晌,始道:“寶貝弟弟,這半年多來,你跟你師父都學了些什麼?”
寶貝一本正經地道:“什麼都學,不過,最主要是是學‘知人’?”
嶽霖以為自己聽錯,又重複道:“什麼?‘知人’?”
寶貝點頭應道:“我現在可以知道,每一個和我見過的面的人,他心中所想的,他口中想説的,和他即將要做的……。”
嶽霖聽了,覺得實在神乎其神,不覺也引起幾分好奇,不經意地向屋內掃了一眼,又望着寶貝道:“説實在的,我還真有些不相信,你還學會這‘知人’之術,那麼,現在就先説我,想説想做的事。”
寶貝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世上青出於藍的事。畢竟不多。”
寶貝答話,他神色肅然,凝目望着嶽霖,不稍一瞬。
嶽霖見他這付神態,心中反倒有幾分不安起來,他覺得有些莫明其妙,但是面對着寶貝,好像有些不由自主。
這時,他腦海中紊亂已極,幾乎每一樁事物,都是在全腦海中停留片刻,然後又被另一件新的事物,取而代之。
不知為什麼,他有些不願與寶貝的眼神相拉觸,每當他掃視寶貝時,都是匆匆一瞥,隨將目不迅疾地移開。
寶貝怔怔地望着他面上也沒有絲毫表情。
嶽霖有些莫明其妙的緊張,他顯得極度不安,如坐針氈,雖然,他不相信寶貝看真有“知人”之能,但在下意識裏,他卻無法保持鎮靜。
忽然寶貝微微一笑,道:“霖哥哥,恭喜你……。”
嶽霖愕然説道:“恭喜我!哈哈!就憑你這一句你這‘知人’之術,實在不夠高明,因為……咳……。”
寶貝忽又正色道:“怎麼,霖哥哥,不立即前往天山,自然是因為兒女情長,看今日的情形,好像又不是為了君姐姐,難道不該恭喜你?”
嶽霖聽得暗吃一驚,望望寶貝,他真有不能相信,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又不容他不信,微猶疑,道:“那麼除此之外呢?”
寶貝不假思索地道:“你在奇怪!”
嶽霖很是奇怪,寶貝以前那不好的飛思想如今都已不存在,代之而的則是老練、沉穩。他見寶貝含笑而望,語氣中更是不解,他想到這一年來,寶貝必有一番奇遇,而這奇遇,造就了他。
前聽君妹説,他是尋和尚而去,然而,若那和尚在這短短的時日中,能使寶貝有此造就,實在難以令人相信。
寶貝見他雙眉重鎖,沉思不語,差點兒笑出聲來,心想師父這錦囊妙計果然高明,於是,微微一笑,道:“霖哥哥,你看我這‘知人’之術如何?”
嶽霖略一思忖,道:“嗯!似乎有點影子,不過……只是一點頭影子而已。”
寶貝嘻嘻笑道:“霖哥哥,你是嫌我説得不夠詳細麼?”
嶽霖點點頭道:“如果這麼簡單的話,那這‘知人’之術,也就沒有什麼稀奇的了,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不是都可以冒充‘知人’了麼?”
寶貝忽然面容一整,道:“不錯,那麼,我現在就説詳細點吧,霖哥哥,照你原來的行程,下一站是不是去西湖?”
嶽霖説道:“正是。”
寶貝接着道:“霖哥哥現在不必再去了……。”
嶽霖忙道:“為什麼?”
寶貝道:“你去了也是撲個空,又何必急急趕去呢?”
嶽霖心中一動,反問道:“你怎知去了定會撲空呢?”
寶貝神秘的一笑,道:“因為……跟你相約的人。已經趕往天山去了,而她此行,關係重大,一時半時,無法趕返。”
嶽霖心中又是一動,吶吶地道:“難道説……她……她……。”
寶貝連點了點頭,道:“不錯,我説的‘她’,早已趕忙往天山去了。”
嶽霖這時酒意全消,怔怔地望着寶貝道:“好……她去了天山……真的?”
寶貝點頭笑道:“不然,我怎會説你西湖之行,要撲空呢?”
嶽霖聽後,喃喃自語道:“那……我得提早趕去……。
嶽霖聽了寶貝的話的坐在那裏,沉思不語。
寶貝開始又吃又喝,彷彿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地。
嶽霖望着天邊的孤星伴着殘月,腦海中卻在不停地回憶着,巧娘為什麼要趕去天山?她和那“金錢幫”並無絲毫瓜葛,如此匆忙地趕去,難道發生什麼變故?即是如此,也應該告訴自已一聲才是。
但是,這些……寶貝從何得知呢?就算他曾和巧娘見面,但巧娘絕不會冒冒失失地告訴寶貝這些呀!
這些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問道:“寶貝弟弟,這些都是她叫你轉告我的麼?”
寶貝一笑,道:“霖哥哥!如果她不告訴我,我又怎會知道這些呢?”
嶽霖覺得非常有理,稍停又道:“那她究竟為什麼趕到天山去呢?”
寶貝一怔,望着嶽霖道:“你們不是約好的麼?”
嶽霖喃喃道:“沒……沒有呀!”
寶貝偷看了嶽霖一眼,道:“那就奇了,她明明説是跟你約好的,而且説霖哥哥是天下第一奇男子,智勇齊備,福澤無雙,天山之行。就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挽此武林浩劫,所以不惜身入虎穴,務使‘金錢幫’瓦解……。”
嶽霖接道:“這些都是她説的?”
寶貝點頭應道:“是呀!”
嶽霖向屋裏望望道:“她們不知道?”
寶貝道:“嗯!現在不知道……。”
嶽霖沉吟片刻,又道:“寶貝弟弟!現在天色半曉,既是如此,我就不耽擱了,我去收拾一下,天亮時,我就上路,你和她們説一聲好了。”
寶貝道:“霖哥哥儘管先走,稍後我們也會趕來的。”
嶽霖正色道:“‘金錢幫’總壇重地,非比尋常,雖不能説是龍潭虎穴,但畢竟兇險異常,你們千萬不可胡來”。
寶貝連忙道:“霖哥哥放心,就是我想胡來,只有人不答應呢。”
嶽霖微微一怔正想問他是誰不答應時,忽聽屋內一聲輕嘆,小鶯已輕巧地出現在門首,一笑説道:“好了,替我向好們告辭。”
説罷,站起身來,雙眉一挑,便已飛躍到樹梢足尖一點枝頭,又縱起,幾個起落,便已消逝不見了。
寶貝目送嶽霖,直至無蹤影,他仍然怔怔地望着遠方,心中感到非常高興,但也有一些愧疚。
一年以前,吹牛説謊,他尚洋洋自得,自以為是比別人聰明,但是,自遇見師父——那個和尚後,他再也不如此了。
今天,他又説了謊,不過,這是師父教他的,能夠騙得嶽霖相信,在他心中,實在高興萬分。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又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內疚、不安,霖哥哥此去,驚險重重,萬一……。
這時,小鶯已姍姍走來,睜着一雙大眼眨呀眨地。望着寶貝,她嬌軀一斜,坐在嶽霖坐過的椅子上,笑道:“霖哥哥走了麼?我來陪你喝兩杯吧!”
説着,當真拿起酒壺,滿斟兩杯,然後,端起酒杯,淺嘗一口,又望着寶貝,嫣然一笑,真個是柔順嬌美,風情萬種。
寶貝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半年多不見,他發現小鶯也和以前大不相同,尤其是現在,淡淡的月色照在她秀面之上,更顯得無限温柔,和以前兩人吵嘴的情形相比,實有天壤之別。
小鶯粉頸低垂,但心頭卻是甜蜜的,她好像有許多話要説,但面對寶貝時,又不知該從何説起。
她偷眼望望寶貝,見他正在怔怔地望着自己,怎地,突然之間,心頭竟“怦怦”狂跳起來。
她從未有過這種經驗,只覺得有些緊張,有些心跳,但卻寧願沉浸、陶醉在這、激動之中。
她見寶貝仍目不轉眼的望着她時,遂強作笑臉道:“你怎麼像只小貓似地,總是盯着人不放。”
寶貝答非所問地道:“我是想我不該騙霖哥哥,不過……。”
小鶯抬頭説道:“什麼?你騙了霖哥哥?你……怎麼騙他的?”
寶貝自知失言,但已無法改了,想了一想,道:“我把他騙到天山去了,不過,這是師父他老人家教我的,過幾天還得趕到西湖去再騙那個什麼紅豆魔女呢……”
小鶯不解地道:“你師父為什麼叫你騙他們呢?”
寶貝道:“為了挽救整個武林,免遭沉淪。”
小鶯又道:“霖哥哥不是去尋人嗎,你就是不騙他,也不會袖手不管的。”
寶貝接道:“我知道,但是,如果不騙他們,恐怕就來不及了,這樣不但可使許多人免遭殺戮,而且對瓦解整個‘金錢幫’,也可減少很多困難,只是……我擔心霖哥哥隻身入險,會不會有什麼意外……。”
小鶯沉默片刻忽然説道:“你騙霖哥哥,姐姐師父可知道麼?”
寶貝搖搖頭,道:“不知道。”
小鶯一聽,霍然起身,道:“我告訴姐姐師父。”
説着,嬌軀一晃,飛也似地疾向屋內奔去。
此時,殘陽未墜,旭日將天邊現出一片彩虹。
天山,位於新疆中部,全長二千餘里,共分南北兩路,羣峯層疊,主峯與天接,端的雄壯無比。
雪峯,為天山主峯,由於地勢極高,冰雪終年不化,颶風近冰雪為之震碎,成無數冰河,激流飛射,聲如雷鳴,勢勝洪禍,人遇之,萬無倖免。
這天清晨,嶽霖單騎匹馬,滿面風塵,縱馬至峯下。抬眼望去。觸目處,皚皚冰雪,一片銀白。
他擦了擦額頭汗水,睜目收向四處望望,暗暗忖道:“這雪峯果然是名符其實,但如真説起來,實在應該叫做冰峯才對,沒有道路,沒有樹木,連個攀援之處也無。”
嶽霖猶疑一陣,終於翻身下馬,將鞍後的乾糧水袋一齊解下,緊於腰後,隨手摸摸馬頸,喃喃地説道:“馬兒,馬兒,這一路可辛苦你了,現任你去消遙遊蕩,再也不必四蹄不停的飛奔的了。”
隨又將馬鞍取下,扔在一旁,拍拍馬股,馬兒昂首一聲嘶鳴,然後走至嶽霖跟前,屈腿卧了下來。
嶽霖搖了搖頭,似乎對馬兒依依不肯離去,無可奈何,他將全身又整了一遍,遂自懷中取出那張寫着血字巾帕。
他輕輕地展開見上面寫着:“我想你也是個凡人,自然該有凡人所應有的一切慾望,可執此忘我首級,到天山雪峯,自會有人接應,屆時必可令你滿足……。”
他沉思片刻,隨又將那巾帕圍成一團,握在手中,
又向峯上各處打量一眼,然後提聚一口真氣,雙足一點,向上縱去。
峯央積雪成冰,長年累月,堅如鐵石,光潔平整,滑不留足,雖然他的輕功早已至登峯造極之境,在上面行走縱躍,不但危險,而且吃力。
嶽霖來至峯腰時,已是遍體生津,氣喘吁吁了。
他停下身來,向這座為冰雪所封的山峯,仔細的望望,每個地方因為原先的形勢不一,積雪過後於是就形成各種不同的奇影,有的像熊,有的像鼠,更有些像龍像虎,真個是龍蟋虎踞,各盡春秋。
這時,陽光斜射過來,處處銀光耀眼,閃閃刺目。
嶽霖望着這些奇影,暗暗感嘆着造物者的神奇,如果不是因為好奇而來到天山,恐怕一生一世,也休想見此奇景。
他休憩片刻,隨又向上爬去。
這一段路程,雖然不算太遠,但卻是嶽霖有生以來所走過的最難行走的路,他一面縱躍迂崎嶇的冰雪之上,一面還是時時防範着,不要被滑跌落在冰溝之內,差不多直至午時過後,方才到達峯頂。
啊?
但見四野蒼茫,只有立身的雪峯,一片銀白,嶽霖盡情眺望着四周,心胸也不禁為之一暢。
任何人若是站立在雪峯之巔,都會讚歎世界之大、之美,同時也會感覺出自身的渺小……。
嶽霖拿出水袋,方自喝了兩口,忽見峯後有一團白影,自峯下向上撲來,來勢迅疾,快速無比。
他微微一驚,隨凝神注目,仔細觀望,只見那團白影,既非縱躍上撲,也非爬行,好像峯頂有一無形之索,將他緩地吊上一般,不覺看得有些出神。
約莫盞茶光景,那團自影已漸來漸近,嶽霖這時方始看清,來者竟然是一身雪白子,連頭髮都用兔皮包起。
嶽霖看得甚感興趣,只不知這女子為什麼在這雪峯之上,着此白色衣衫,使人幾乎無法辨認。
他正在驚疑問,那女子已然來至近前,微一揖身,道:“閣下莫非是來赴約的麼?”
嶽霖心中一動,連忙答道:“正是,正是。”
白衣女子向他上下看了兩眼,又道:“可執有信物?”
嶽霖一聽,暗道要糟了,自己一時大意,將“忘我”真人的首級,交給了孫無忌,這女子所説信物,必是指此。
他雙眉微皺,心中暗暗焦急,不知未帶“忘我”真的首級,是否能夠會見金錢幫主?
他不自覺地將手中那方巾帕緩緩展開,同時吶吶説道:“信物?信物……”
忽見那白衣女子雙眼眨了兩眨,神情冷漠地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嶽霖身前,伸出水葱似地手指,將那陰謀
詭汁巾帕取了過去,匆匆看一眼,忽然,她冷漠的臉,堆起了嫵媚的笑容,説道:“那麼,你是嶽少俠了?請恕方才失禮……。”
嶽霖雙手一拱道:“不敢,在下正是嶽霖請教姑娘……。”
白衣女子盈盈一笑,道:“賤名白如雪,職掌‘迎賓院’一切事務,少俠自離開‘洞庭’,我們曾接到快報,判斷少俠當可在今晨抵達,所以,賤妾在後山恭候甚久,豈知你不識諳路徑,而繞前峯來了。”
嶽霖見她温柔多禮,遂也笑道:“如此叫白姑娘久候,在下深感抱歉。”
白如雪接着笑道:“少俠不須客氣,抱歉的應該是我,因為走前峯最是吃力,如果事先我能思慮及此,也省得少俠枉費許多力氣了。”
嶽霖見她明眸皓齒,話語婉轉,心念一動,道:“如此説來,白姑娘是有意的了?”
白如雪訕訕笑道:“我如有意,也不會讓你呆立此處,挨餓受凍了。”
她説着,將“信物”揣入懷內,隨伸手背後,取下一雙寬約五寸,長可尺半,厚不盈指的鐵片來,遞到嶽霖手中,道:“請將此物縛在足下,便可在雪峯行走。”
嶽霖接過一看,竟是緬鐵打造,光滑如鏡,中間兩旁,各有鐵練,前後兩端,向上微微翹起,惟在前端,卻並列着一排鋸齒鐵鈎。
他抬眼一掃,見白如雪一雙秀足,也正套着兩片,遂也依樣葫蘆,照她的樣子將鐵片套於足底,扣緊鐵練。
白如雪纖纖玉手伸出,取出一條五尺餘長的白綾來,輕輕一抖,一端已自飛向嶽霖手中,嬌聲説道:“少俠只須拉緊白綾,兩腳直仲,膝間略彎,隨我滑行便了,如果少俠動力太大時,可將足尖向下微踩,鋸齒刺入冰雪中,速度即會緩慢,但切忌用力過猛,不然,你會摔跤的……。”
嶽霖聽言將兩足併攏,雙腿半彎,手中緊緊地握住那條白綾,突見白如雪嬌軀倏轉,疾向峯下射去了。
他只覺手中自綾陡然一緊,一股大力,將他的身軀向前帶動,他連忙凝神靜氣,彎腰望着腳下。
只見皚皚冰雪,在腳下向後飛逝,耳旁風聲呼呼,微一側顧,始覺自己如飛騰一般,直向峯下急馳。
嶽霖被白如雪拉着,彎彎曲曲,在坎坷崎嶇的雪峯上滑行,其疾如風,轉眼之間,已至峯下。
就是將至峯腳時,白如雪突然一個轉折,將嶽霖帶進一條山洞暗道。
又滑行許久,左右數轉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此時,雖仍是不見天日,但四周景物,厲厲可見,嶽霖東張西望,卻不知光亮究竟從何射來。
正顧盼間,突覺手中自綾,猛然地一鬆,他方一驚,微速已然半轉,尤然停在當地。
白如雪輕輕一笑,道:“少俠現在可將‘雪車’解下來了。”
嶽霖如言將那對鐵片取下,見面前一座朱門,遂道:“白姑娘,這是那裏?”
白如雪自將鐵片取下,口中答道:“九幽門。”
嶽霖驚疑參半,凝目望去,見朱門兩旁,卧着獅和虎,目中閃閃,彷彿是要擇人而噬似地。
嶽霖雖然藝高膽大,但見了這等兇猛野獸,也不禁戒心突起,一面暗中戒備,一面不住向四周打量着。
但見“九幽門”之後,煙霧繚繞,瓊樓玉宇,半隱半現,確為人間所罕見。
嶽霖隨在白如雪之後,穿過朱門,緩緩向前行走,沿路樹木高大,粗可數圍。花香陣陣,隨風飄散着。
最令他奇怪的是,無數絕妝麗人,秀麗天生,她們緩步行過,但卻不與白雪招呼,恍如素不相識一般。
白如雪將嶽霖引領至一處門前,只見玉石為階,晶瑩無比,屋舍則是朱梁畫棟,玉砌雕闌。
假山、水曲徑迴廊,屋內,更是錦榻雅貴,華麗無比,竟然是一塵不染,
白如雪肅客就座,忽見兩個垂髻女童,每人手中捧着一個紫檀香木盒,輕輕放在桌上,然後垂手侍立兩旁。
她微微向嶽霖道:“少俠連日旅途勞頓,盒中有乾淨衣衫,少俠淨身後儘可換用,此處權作少俠起居之處,不知可還滿意麼?”
嶽霖點頭頭説道:“不瞞姑娘説,這是我生平所見最好的屋舍了。”
白如雪向四周一掃,道:“少俠如此説,真不枉我一番苦心了,餐飲她倆自會照料,少俠浴後儘可休息。晚宴時我再來接你。”
嶽霖説道:“姑娘有事,儘管請便。”
白如雪望望嶽霖神秘的一笑,然後對那兩個女童道:“你倆服侍少俠用飯之後,去喊‘凝脂’前來侍浴。”
説罷,雙目回眸一笑,才輕盈地走出屋宇。
嶽霖望着她的背影,在門外消失,心中暗忖道:“看這女子面目姣好,性情馴良,而且自方才峯頂滑下的手段看來,武功亦自不弱,只不知她何以會投處,金錢幫’內,着實令人費解。”
這時那兩個女童,一個將靠在牆邊的木盒捧進內閣,另一女童則將桌上的木盒打開,將飯食端整到桌上。
然後,二人仍舊俯首垂肩,侍立在左右。
嶽霖心想自這兩個女童口中,也許可以問出許多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但是,任憑嶽霖説得口焦舌爛,除了,知道她倆人,一名慕容,一名慕顏之外,其他的任何事物,都是一慨不知。
嶽霖見問不出所以然來,也不再多問,他此時倒真有些餓了,望着滿桌的珍餚,狼吞虎嚥,飲餐一頓。
飯後,他被兩個女子童帶到右側的一間小屋,同時將另外那個紫檀木盒也捧過來,請他沐浴更衣。嶽霖所着雖然也是一套儒衫,但經過多日跋涉,早已面目不堪,藉此淨身更換,倒也是一大樂事。
然而,正當他褪去身上衣衫,走至那玉石砌成的浴池時,突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自遠而近,終至停至門外。
接着,一個俏麗的女郎已自緩步而入,她瞥了嶽霖一眼,然後,轉過身去,將門輕輕掩上。
嶽霖大吃一驚,連忙“卟通”一聲跳入浴池之內,蹲下身去,不敢起來,揹着臉口中連連喊道:“快出去!快出去!我在沐浴呢!”
那女郎相應不理,快而熟練地將上衣,和拖地長裙俱皆除去,露出裏面雪白的無袖緊身,和長僅及膝的短褲。
那女郎曲線玲瓏,皮膚白淨,果然是欺霜,賽雪,她嘴角含着一絲笑意在壁問木架上取了皂夾和布巾扭動腰肢,便向嶽霖走來。
嶽霖聽聲音,知道她不但未去,而且正向自己走來,這他才想起方才白如雪臨走時,曾嚮慕容慕顏道:“你倆服侍少俠用飯之後,去喊‘凝脂’前來侍浴。”
這個女郎但是那個叫“凝脂”的了。
這時,腳步聲愈來愈近,嶽霖心中又驚又急,同時幾分羞怯,他蹲伏池內,只有頭部露在水面之上。
由於緊張,嶽霖的四肢在水內開始索索顫抖,將水面震起一圈圈地漣漪,他緊閉二目,不住説道:“你……趕快出去,趕快出去……。”
女郎站在池邊,邊輕哼一聲,道:“別作得這麼小家氣好不?你以為鑽入水中就沒事了?你也不看看,這水清澈見底,毫髮可見,不禁羞急交加,仍然緊閉着眼睛,喊道:“就算我小……家氣請你趕……趕快出去,謝謝你,我……我不用……幫忙……。”
他一邊説着,一邊向前移動,漸漸靠近牆根。
那女郎語帶柔媚地道:“這是院主的命令,我就是有八條性命,也是不敢違背的,你總不願見我為你而身受毒刑吧?”
嶽霖連忙説道:“等下我去和院主説,絕不怪罪你就是,你快去……。”
他一句話尚未説完,突聽“卟通”一聲他不覺渾身一震,回首望去,見那女郎已跳進水池,正張開雙臂,向他撲來。
口口口
嶽霖大吃一驚,情急之下,閉住呼吸,便向水中縮去。
那女郎見他如此駭懼,倒不覺微微一怔,暗暗忖道:“想這世上男人,又何止千萬?便是自己所見過的,也是難以數計,何曾有一個像他這樣痴?這般傻?”
要知人的心性,最是莫測,你對她阿諛奉承,他不屑一顧;反之,你若遠離她,她又會怨恨你無情了。
這女郎從未見過,有男子如嶽霖者,温泉水,美人侍浴,這是何待福氣?而嶽霖卻驚駭欲絕。
她實在不明白箇中的道理,這時一見嶽霖鑽入水中,益發激起她的好奇心,她要看看嶽霖究竟是肉做的?還是鐵打的?
她雙腿一彎,嬌軀遂矮,水已齊及胸間,她緩緩向前膝行兩步,伸出白如羊脂的手臂,便向嶽霖腋下探去。
嶽霖雙目緊閉,方自沒入水中,突覺彷彿有一滑如遊的東西,直自己腋下擊來,心中大吃一驚了。
然而,此時身在水中,浴池不過五六尺見方,既不能看,又不能喊,要想躲閃,自是更加不易。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微一遲疑之際,突覺齊肩下穴道似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頓時,四勁道全失,身軀也在同時向下一沉。
正中此時,突有兩雙光滑柔軟的手,自身後伸入腋下,輕輕一提,已將他帶出水面,平放在池邊尺許寬的白玉石上。
嶽霖長長吁了口氣,不禁在心底暗歎一聲。
那女郎“卟赤”一笑.道:“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卻要個女道人家抱你起來……。”
嶽霖突地二目倏張,羞怒地望着那女郎道:“誰要你抱?真不識羞,趕快給我出去!”
那女郎嬌笑一聲,道:“出去!好啊!不過,還是先讓我替你淨身吧!”
説罷,伸手入水,一撩一撩地向嶽霖身上澆來。
嶽霖又急又氣,但是穴道受制,卻是奈何她不得,這又被那一捧一捧地水潑得癢酥酥的,極不自在。
他恨得牙癢癢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閉目説道:“你再不出去,我可要罵了!”
那女郎嘻嘻笑道:“你儘管請罵,孫大娘從來也不在乎這些……。”
嶽霖雖然閉起二目,但在那一瞥中,給他留下的印象,卻是無比深刻,彷彿這女郎的影像,已印在他腦中。
她的容貌稱得上是妖豔萬人,尤其那一對勾魂攝魄的媚眼,和那紅欲滴櫻唇……,充滿了誘惑的……。
那無袖的緊身,長僅及膝的短褲,被水浸濕之後,緊緊地貼在肉上,妙處隱隱,令人不敢卒目。
然而,嶽霖在那匆匆一瞥中,已是一覽無餘,雖然他閉起二目,隔絕了視線,但卻無法隔絕他腦海中的影像。
果然女子確實是個尤物。
嶽霖一聽她自稱孫大娘,不覺心中一動,道:“你……你就是孫大娘?孫無忌的………。”
孫大娘忽然放蕩的笑了,邊笑邊道:“哈哈,原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假正經罷了,難為你也裝得真像,害得老孃心裏……。”
她説到此處,倏然住口,向嶽霖上下端詳兩眼,見他赤裸裸地橫陳石上,和其他男子並無什麼不同之處。
她在嶽霖臉上擰了一把,笑道:“不必再裝了,睜開眼吧!”
嶽霖閉目內視,強自鎮定,他想起凌暉的遭遇,想想無數“金錢幫”中的人,對孫大娘的品評……。
他知道想以孫無忌來壓制她,是毫無效用的,但是,眼前的情勢窘近,使他感到惶恐不安。
在惶恐不安中,他忽又想起那次在荒山破廟之內,遇見“七巧門”的紫衣少女,彷彿也似這般情影的……。
然而,那時有逍遙居士孔才輩趕去解危,如今呢……身在“金錢幫”總壇之內,又有誰來多事呢?
孫大娘見他久不答話,以為被自己説得不好意思,當下,伸出雙手,在嶽霖身上一陣亂摸。
嶽霖想起要掙扎,但是渾身酸弱無力,氣急之下,破口罵道:“無恥賤卑!快給我滾開,你再不停手的話。等下見你們院主……。”
他説到院主時,忽然靈機一動,改口又道:“賤卑!你可知道我與你們院主——白如雪的關係?”
孫大娘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什麼關係?最多不過如此。”
説着,左右兩個食指,一上一下,合在一處,接着,雙手顛過來,又再輕輕合在一處。
嶽霖並未看見她這些動作,只覺得她果在停止亂摸,而且雙手也自移開,以為這句話起作用,心中略定,接着又道:“所以……最好不要亂來,給她知道了,可不是玩兒的。”
孫大娘冷哼一聲,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她能和你……自然我也能。”
她的話音方落,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中,聽出是迎賓院院主白如雪,連忙垂首答道:“婢子在和少俠説笑,院主不要誤會……。”
白如雪冷笑道:“本座知道你今天會原形畢露的,果然不出發所料,嶽少俠人中龍凰,喊你侍浴,已是抬舉你,準知你小貓真是不得腥,片刻工夫,狐狸尾巴便露出來了,快把少俠穴道解開。”
孫大娘在囁嚅了半天,竟然不敢申辯,伸手解開嶽霖穴道。
白如雪冷冷又道:“少俠浴畢請自休息,凝脂,你隨我來。”
説罷嬌軀一轉,姍姍而去。
孫大娘眼看到嘴的肥肉,又被人從嘴邊搶走,她覺得有些不甘也有些捨不得,無奈院主來得無聲無息……。
忽然,她靈機一動,暗道:“我不如此這般,叫你當眾出醜……”
她豔麗的面上,閃過一絲陰毒的笑容,將外衣長裙匆匆着上,又側首望了嶽霖一眼,方始快步離去了。
嶽霖聽見二人俱都離去,方才睜開二目,緩緩坐起身來,心中猶有餘悸,連忙過去將門閂起。
此時他已興味索然,匆匆擦乾水跡,換過衣衫,輕輕將門開啓,見室外並無人,這才放心大膽走了出來。
慕容慕顏奉過香茗,然後悄悄退出。
嶽霖步入內間,和衣躺在錦榻之上,無數的疑團,一齊湧現腦際,他雙眉微微皺起,望着屋頂,苦苦思索。
他猜不出“金錢幫”故約自己來此,究竟為了什麼?既約自己來此,又何以不立即相見,而要等到‘晚宴’時候?
諺語有云:“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難道這也是鴻門之宴?”
鄔良、郭靈,是否都會在“晚宴”上出現?
這許許多多問題,玩具在苦惱着他,然而,儘管全為這許多問題所苦惱,卻是無法獲得確實的解答的。
他必須等,耐心地等,等到“晚宴”的時候……。
但是“晚宴”——是否能給他帶來一切答案?——
他不知道,也無法斷定。
於是,他在這極度困境中,倦極睡去。
天色漸漸暗淡,但,屋內的光線依舊。
嶽霖睡得十分香甜,朦朧間,恍惚覺得有人在輕輕呼喚,他緩緩睜開眼來,見白如雪站在門外,隨即翻身坐起,訕訕地道:“真抱歉,白姑娘,我竟睡着了。”
白如雪嫣然一笑,道:“少俠長途跋涉,自是十分辛苦,現在時間差不多了,收拾一下,我們也該去了,他們已經在等了呢。”
她説完,又輕輕一笑,轉身在廳中的椅上落座。
嶽霖端整了一下衣衫,遂也步人廳內,見白如雪已換了一身鮮豔奪目的彩服,隨口説道:“白姑娘,這‘晚宴’的人很多嗎?”
白如雪頷首道:“自然是為了介紹你和大家見面呀!”
嶽霖雙眉皺道:“在下不過是一無名江湖小卒,也值得如此隆重?”
白如雪搖首笑道:“這……不非我所知了。不過,據我所知,少俠三年多前,追殺那‘笑面陰魔’,萬兒已經夠響亮了。”
嶽霖被他一語説中心事,面上表情,甚不自然,他正愁等會見“金錢幫”幫主,將何以自處?
因為,嶽霖冒他之名,而又為他所知,若非孫無忌當面叫破,也許不致拆穿,結果,他拂袖而去。
嶽霖為了不願在白如雪面前露出破綻,連忙説道:“那時年幼無知,意氣用事,倒教姑娘見笑了。”
白如雪起身道:“少俠太客氣了,我們走吧!”説着,當先走出門去。
嶽霖隨在她們身後,穿出院落,轉向右首行去。
所經之地,但聞花香陣陣,卻不見花在何處,嶽霖放眼四顧,但見閣樓玉字,連綿不斷,而這些屋宇,建築俱都十分華麗,即使諸皇宮,似也毫無遜色。
嶽霖看了,不覺暗暗感嘆,忖道:“唉!‘金錢幫’不過是烏合之眾,但他們總壇卻有如此景象,這些財物,不都是搶掠而來……。”
忽然,他又想到,趁與“金錢幫”幫主未見面前,何不向這白如雪探聽巧孃的下落?
於是,他急行兩步,與白如雪並肩而行,道:“白姑娘!你可知‘紅豆魔女’這個人麼?”
白如雪似是微微一怔,半晌答道:“紅豆魔女宮妍豔倒是聽人説過,不過,我因甚少涉足江湖,只是聞名而已,少俠提起此人,莫非有何見教?”
嶽霖搖頭道:“那裏,我也不過聽人説起,和貴幫淵源甚深……。”
嶽霖見她神色自如,料知所説不假,遂一改話題道:“白姑娘來此多久了?”
白如雪斜了他一眼,道:“總有六七年了。”
嶽霖接口道:“那你認識位叫做衞小玲的女孩子?”
白如雪沉思片刻,搖頭説道:“不認識,我倒認識一個郭小玲,好是黑虎堂堂主郭靈的掌珠……。”
嶽霖心中暗暗好笑,想不到離死了兒子,卻撿了一個女兒,只是不知她現在如何,是居這總壇之內。
他想問,又怕引起白如雪的懷疑,微一猶豫,終於説道:“那郭堂主的掌珠,也在此地了?”
白如雪點點頭道:“等一下你就可以看見。”
這時,二人來到一處巨大的紅門之前,只見兩旁排列着八名錦衣侍衞,他們各執兵刃,傲然挺立。
白如雪並不稍停,昂然直入。
嶽霖也無暇細想,跟在白如雪身後,穿屋而過,屋後也是一條迴廊,四名錦衣大漢,執戟分立於一座高門之前,嶽霖一眼望去,見那高門之內,好像是議事大廳,寬闊無比,廳內,人影幢幢,談笑之聲,達於廳外。
白如雪側身肅容,道:“少俠,請——”
嶽霖頷首為禮,隨即昂首闊步,走進大廳,白如雪隨侍在側,抬手向人羣一指,笑向嶽霖道:“你看他們都等不耐煩了。”
嶽霖順着她的手指看去,見大廳內黑壓壓的坐滿了人,有的指手劃腳,高聲談論,有的端坐其間,沉思不語。
而使嶽霖震驚的是,所有他的對頭,幾乎全都在座。
驀地,大廳內忽然靜寂起來,立時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在座之人,齊都睜大兩眼,將目光集中在嶽霖身上,這些目光中,有的驚奇,有的驚訝,更有的滿含仇視。
他們怔怔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嶽霖。
嶽霖傲然站在當中,神色凜然地回望着同樣也是一瞬不瞬。
白如雪覺得情形不對,但她不知這些人,何以會用這種眼光,來迎接“幫主”邀請來的貴賓……。
她向嶽霖笑笑,輕聲説道:“少俠,請隨我來。”
説罷,當先向無數的桌椅,和人羣中款款走去。
嶽霖也微微一笑,隨在她身後,向那人中間走去,步履從容,神色自若,好像走人無人之境。
那些人都為嶽霖的氣勢所懾,凡是嶽霖所經之處。都自然而然地讓出一條通路,目注着嶽霖走過。
嶽霖對這許多不同的眼色,視若無睹,隨在白如雪身後,來至最前端的一張桌前,泰然就坐。
白如雪略帶愧疚地微微一笑,道:“這些人太過無禮,請少俠不要介意……”
嶽霖笑道:“姑娘這般客氣,反倒使在下不安。”
白如雪微一怔,道:“如此,少俠請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嶽霖欠身道:“姑娘有事,儘管請便。”
他望着白如雪的身影,宛似一雙彩蝶一般,穿過人羣,翩然而去,直至她的影子,消失在門外,這才將目光向靜坐的人羣移去。
在二三十張桌上,他行後發現了鬼爪子郭靈、鐵掌鄔良、活殭屍芮震遠,崆峒掌癯人金蟾真人、柳逢春、顧仁麒麟堂堂主、追魂叟、小玲……還有似曾有相識,而叫不出名字的人。
這些人們,無識與不識,俱都冷冷地將目光凝注嶽霖臉上。
當嶽霖發現小玲時,他無法再保持原有的冷靜了。他感到血脈賁張,心跳加速,他修建圓睜,凝目而望。
小玲是較以前成長了,這時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坐在鬼爪子郭靈身側,好像真是他的女兒一般。
然而,在她俊秀的臉上,卻找不出一絲少女應有的歡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地哀愁,和無比的蒼白……。
嶽霖一邊望着小玲,一邊暗暗忖道:“可憐小玲這一年來,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又被他們折磨成這付模樣,但是,她為什麼竟認賊作父呢?”
小玲無力地睜着眼,奇怪地望着嶽霖,就像望着一個奇形怪狀的陌生人一樣,目光充滿了冷漠、無情……。
嶽霖心中陡然一動,他奇怪小玲怎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看着她清瘦的臉龐,無神的目光,木然的表情……。
莫非她……。
他不敢再往下想,想到這裏,他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陡然,鴉雀無聲的人羣中,突然有人高聲説道:“姓岳的,放心大膽的飽餐一頓,不要臨死還作個餓死鬼!”
接着,眾人鬨堂大笑。
嶽霖向那説話處望去,只見坐着許多濃眉環眼,滿眼橫肉的漢子,但卻沒有一個是自己所認識的。
一陣笑聲過後,眾人開始交頭接耳,喁喁私語,他們邊説,邊向嶽霖望望,有的甚且伸出手來,指指點點。
嶽霖輕輕冷笑一聲,他向眾人掃了一眼之後,又將目光移注在小玲身上,他現在所關心的,就只小玲一人,對於人們的指點談論,全未放在心上。
他望着小玲,想起他的爺爺——那位駝背老人臨終時的遺言,他要自己好好地照顧小玲……。
然而,事實……
正在這時,忽見門外人影晃動,接着走進幾個人來。
為首的是一箇中年美婦人,她雲髻高挽,一身銀色衣裙,閃閃生光,舉止無比的優雅,正在的緩步前行。
她身後兩步,正是凌暉和一個不認識的老者,在兩旁相陪,再以後便是“七巧門”下的“七仙女”了。
大廳上的人羣,立即又靜止下來,他們齊將目光投注在中年美婦,和最後面的“七仙女”身上。
她們穿過人羣,竟在嶽霖的左首依次落座。
當她們發現嶽霖也在座時,似乎微微一怔,中年美婦向嶽霖頷首為禮,凌暉愚昧裝作陌不相識,另一老者卻向嶽霖上下打量了一陣,似乎在奇怪,這少年憑什麼,竟坐到這貴賓席上來了。
“七仙女”中的紅珊和綠珠二人,彼此相互望了一眼,然後神秘的笑了,另一個紫衣少女,卻目不轉睛的望着嶽霖,滿臉俱是渴慕之色。
嶽霖看見,卻暗暗一驚,坐在那裏,有如芒刺在背,感到極不自然,心中想着荒山古廟的情影,猶有餘悸。
人不知道“七巧婆”為什麼也在今日趕來?而且將門下“七仙女”俱都帶來?莫非她與“金錢幫”也有什麼瓜葛?
這時,大廳內又恢復了高聲談笑.旁若無人。
在喧嚷的人羣中間,突然站起一個枯瘦的老者,嶽霖認得他是“金”麒麟堂堂主,只見他走至凌暉身旁,在他耳邊低語一陣,旋又走至坐在凌暉對面的老者身邊,又是一陣低語。
那老者望着凌暉,頻頻頷首,他的雙目逐漸睜大,他側首望望嶽霖,突然發出一刺耳的桀桀怪笑聲。
笑聲方住,他已推桌站起,一指嶽霖,高聲説道:“怪不得你敢坐這裏,原來你還有點來歷,哼哼,不過,你可知道,這邊的座位,不是輕易就能坐得的麼?”
嶽霖向凌暉掃一眼,見他沒有任何表示,遂輕輕一笑道:“在下只知道座椅就是供人坐的,難道不對嗎?”
那老者陡然面色一沉,目中精光暴熾,厲喝道:“少逞口舌之利,你以為仗着‘笑魔爺’,便能夠橫行無阻嗎?告訴你,我老人家就是久仰‘笑面陰魔’的惡名,今日一見,不過是個橫口儒子,可見江湖傳言,也有不實之處……。”
他此言一出所有大廳裏的人,齊都發出一聲驚呼,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少年,竟是大名鼎鼎地“笑面陰魔”。
這些人中,大部都吃過笑面陰魔的虧,近年來,“金錢幫”的許多計劃、行動,大多被笑面陰魔從中破壞。
尤其最近,更處處打擊,公然與“金錢幫”作對。
於是,在那老者的話聲落後,羣情激動,個個怒目相向,有的甚至站起來,向嶽霖挑戰。
因為這是的總壇重地,有所仗恃,是以對那聞之令人膽寒的“笑魔爺”,也不現以前般地畏懼了。
他們三三兩兩地離座而起,緩緩地向嶽霖圍去。
正在此時,門首忽然傳來連聲高唱,一聲較高昂,一聲比一聲有力,整個大廳,也發出嗡嗡回聲——
“幫主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