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示功力的對象是沒有生命的頑石,要是換了血肉之軀,結果將是什麼?
東方白與卓永年的額頭沁出了冷汗,心在劇跳。
“魔魔夫人”若無其事地抽出手掌,極短暫的片刻,手拿回復原來的膚色。
“牛鼻子,如何?”
“小門道,算不了什麼?”
這只是小門道,什麼才算大門道?東方白與卓永年再次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心裡有話也不敢開口,在這等人物的近旁,連呼吸都得要謹慎。
“你的破拂塵算是大門道?”魔魔夫人嗤了一聲。
“拂斷你的手不成問題!”
“很好,你無妨試試看,看是你拂斷我的手,還是我抓碎你的老骨頭。”
“就讓事實來證明,今天便是你老虔婆的大限。”
“牛鼻子,你不說明年此日是你的忌辰?”
“哼!”隨著這一聲冷哼,黃袍老道一甩手中拂塵,舉腳跨步。
“魔魔夫人”揚掌以待。
空氣倏呈緊張。
東方白與卓永年剛一弛的心又提了起來。
“慢著!”黃袍老道突然收回跨出的腳步。
“怎麼,你牛鼻子忽然怕死了?”
“笑話!”
“那你什麼意思?”
“我聞到了生人的氣味!”黃袍老道轉動著腦袋,彷彿他的鼻子真能在空氣中聞得出生人的氣味。
“噢!居然有人敢在暗中偷看?”魔魔夫人也閃動起尖刺似的目芒,四下掃射。
東方白和卓永年同時一震,想不到竟然被對方發覺了這可是個大麻煩。
東方白向卓永年以目示意,他準備挺身出去,不管是什麼後果,總不能賴著等人家請。
江湖上解決私人之間的過節,最忌被人偷窺,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恩怨,是絕不容第三者介入的,如果你明知而為,便犯了江湖之大忌。
卓永年點頭,表示同意。
東方白硬起頭皮,正待現身出去,卻又被卓永年拉住,他困惑地望著卓永年,眼裡飄出了詢問之色,卓永年歪了歪頭,無聲地伸手朝對過林間一指,東方白這才發覺黃袍老道抬頭望著對過的林木,“魔魔夫人”也已轉向,所謂生人氣味,指的是另一邊,東方白吐了口氣,幸而沒有莽撞現身。
對過的林木間枝葉起了晃動,像是有人離去的樣子。
“牛鼻子,咱們換地方了斷?”
“好!”
兩人立即彈身投林而沒。
“我想起來了!”卓永年發出了第一聲。
“老哥想到什麼?”
“老道的來路!”
“噢!什麼來路?”
“如果我判斷不差,這黃袍老道是四十年前在中原武林曾經掀起過大風巨浪的‘魔帚追魂’,他那柄文帚之下不知聚了多少冤魂,據傳說,他出手向例只一招,從沒活口,死者骨爛肉糜,從他剛才拂石的情況便可證明。”
“小弟倒是沒聽說過,他源出何門?”
“他以前不是道士。”
“那怎能判斷是他呢?”
“因為‘魔魔夫人’曾經提到四十年前,那正是他從江湖消失的最後時段,而且武林中以文帚當兵刃,又有如此驚人威力的可說絕無僅有。他退出江湖是個謎,何以遁入全真之門也是個謎,除他之外,老哥我想不出第二個。”
判斷歸判斷,猜想是無法百分之百認定的。
“我們去看看那大石包!”東方白直起身。
“好!”
兩人鑽出樹叢,來到大石包之前,只見被老道拂去的石角平面,還留有拂塵的絲痕,而“魔魔夫人”掌插之處是個扁槽,用手一觸,拂插之處石粉紛落,這兩部份的石頭全酥了,可以想見兩老怪功力修為之深。
“老哥,他倆個易地了斷,結果會是什麼?”
“必有一人除名,或許兩敗俱傷。”
“不過……老哥我覺得奇怪。”
“什麼奇怪?”
“雙方鬥了口,也表現了一手,但從神色觀察,似乎都沒有必欲置對方於死地的拼命意圖,而且發現有人偷窺並沒加以追究,反而避開,這與兩人的性格不符。”
“小弟不以為然!”
“為什麼?”
“人是會變的,尤其進入暮年,行為會更加古怪。”
“這用不著去妄加忖測,目前的問題是‘魔魔夫人’已被牛府籠絡,變成了我們難以對付的強仇大敵,小雪的仇是其次,主要的是大化門主在對方手上,這段公案如何了結?”卓永年目注遠方搖了搖頭。
“小弟還是覺得‘魔魔夫人’的行為不可解,敵友莫辨,她救過小雪,對小弟又沒有明顯敵意。照流離人的說法,她應該發揮作為王牌的作用的,尤其她知道小弟的神劍寶衣,卻又輕易放過,這怎麼解釋?”
“可怕!”
“為什麼?”
“對方認定有‘至尊門’存在,能下手而不下手,這就是流離人說的結網待魚,所佈設的陰謀,完全無法想象,這不可怕麼?”
“如果是這樣,我們避免不了與‘魔魔夫人’正面相對?”
“嗯!時間問題。”
“小弟很想試一試!”
“試什麼?”
“劍神之劍的真正威力。”
“噢!”卓永年兩眼放光。“如何試法?”
“就這石包!”
東方白是早有此意,隨說隨拔劍在手,取了一個姿勢,以劍帥氣,內元澎湃湧升,以氣御劍,劍不動而芒自吐,一張臉現出湛然之色。
卓永年不吭氣,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劍揮出,電芒乍閃,劍不觸石,芒尾展伸五尺,“嗤嗤!”聲中,火星迸射,石屑紛飛,襯托著劍芒蔚為奇觀,驚心動魄的景象,只那麼一剎那,奇觀消失,但電芒火星似乎還留在眼簾,石包上長長一道深溝足有四尺長。
“刷!”酥鬆的碎石坍瀉,變成了一個石堆。
黃袍老道與“魔魔夫人”所留的痕跡已然消失,呈現一個新的斷面。
卓永年目瞪口呆。
東方白自身也為之愕住,他頭一次試出了神劍的威力,同時也測出了自己的功段,這結果還超出他的想象,如果以此對敵,何敵不克?
以此摧堅,何堅不摧?
一股豪雄之氣,在一愕之後衝胸而起,有一種升騰的感覺,他禁不住想髮長嘯,但還是忍住了,這表現了他的涵養已進入另一個階段,持其志毋暴其氣。
“你小子這一手還不賴!”聲音突如其來。
東方白與卓永年齊齊轉身。
就在他倆原先藏身位置的樹叢邊,“魔魔夫人”冷寂地站著。
“魔魔夫人”與黃袍老道發現有人偷窺而易地了斷,這麼快就解決了麼?“魔魔夫人”重現而不見老道,這說明了什麼?
東方白試劍的目的是想測量一下是否足以與“魔魔夫人”抗衡,現在對方突然出現,而且目睹了剛剛的一幕。這不啻是自揭底牌,如果現在發生對抗,對方當然已有人估量,要是對方再用那無影之毒使自己的功力消失,劍神之劍豈不成了廢鐵?東方白想及此點,一顆心驀地下沉,手中劍也不由自主地垂落。“三恨先生”給了他闢毒之能,想不到竟然無法抗拒對方之毒,這的確是一山還比一山高了。
“魔魔夫人”站在原地不動。
卓永年現在的身份是“至尊門”的安長老。他不得不裝出一副高傲而不在乎的神色,實際上他心裡也在犯嘀咕。
“老前輩,晚輩要請教一個問題。”東方白開了口。
“你說!
“我們之間是友還是敵?”東方白憋不住問了出來。
“你說呢?”魔魔夫人反問。
東方白喘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
“晚輩不明,所以才請教!”
“敵友只在心意之間!”
一句曖昧而不著邊際的話,該作何解釋?照話論話,所謂敵友在心意之間,應該是說為敵為友在乎一念,可是目前的態勢不一樣,根本不能作如是解。
東方白又傻了眼,他完全摸不透這老太婆到底是什麼存心?
“晚輩不懂老前輩的意思?”
“那就拉倒!”
東方白的血管起了鼓脹,年輕人總是有氣性的。
“老前輩何不明白相告?”卓永年插上了口。
“你什麼意思?”魔魔夫人很不客氣。
“本門必須分清敵我!”
“你是那一門你心裡明白!”
卓永年一下子窒住,對方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已經知道江湖中根本沒有“至尊門”?這未免太可怕了,如果底牌被掀開,對方將無所顧忌地為所欲為,這些蟄伏已久的江湖遺老怪物一個接一個出現,如果全為“陰陽秀士”網羅,問題可就相當嚴重了。
一時之間,這成了精的人物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東方白心念電轉,如果必須出手,他將猝然出擊,前車之鑑,不能給對方施毒的機會,心念之間,暗中運轉功力,準備來個一擊中的。
“晚輩心裡是很明白!”卓永年迸出了一句話,號稱“狐精”,當然是有幾套的,這句答話,同樣可以作不同解釋,正面是順應對方的話,反面則是賭一賭對方根本不知道“至尊門”之謎,以詐應許。
“既然明白就收斂一點!”
卓永年又是一窒,對方這後一句話分明已否定了“至尊門”的存在,這老太婆是如何知道這秘密的?她知道,“陰陽秀士”當然也知道,該怎麼應付?
“誰是至尊王?”魔魔夫人這句話問得相當奇突,既然否定了至尊門,何以又問至尊王是誰?前後自我矛盾,她的意向到底何在?
“……”卓永年竭機盡智地想。
東方白也相當錯愕於對方的一反一覆。
“你不說我老婆子也知道。”
“老前輩知道是誰?”卓永年隨口反問。
“傳聞下落不明的‘通天玉柱’辛無忌那老小子對不對?”魔魔夫人一廂情願地說了出來,神情十分篤定。
“無可奉告!”卓永年耍了一記花招,事實上他無法承認也不能否認。
“通天玉柱”辛無忌是傳說中的人物,算來已是百歲以上的年齡,活動在一甲子之前,他的生死下落無人知道,由於年代久遠,這名號已被江湖人淡忘,不知“魔魔大人”怎麼會想到他?
“你承不承認都是一樣,我老婆子可不是胡猜的!”目光掃向東方白,“你小子剛剛表現的一手,就是那老小子的獨門武功,放眼當今武林,能認出這路數的除了我老婆子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玉虛神功’借劍而發,沒錯吧?”
“晤!”東方白不置可否,實際上根本沒這回事,對方愛怎麼說就讓她怎麼說,反正由對方自造一個“至尊王”對自己一方有利無弊。
“告訴辛無忌那老小子,他並非至尊也不是天下無敵,當年七奇八怪的血案並不算了,有人要翻案。”
“唔!”東方白又是一聲不帶任何意義的“唔!”什麼七奇八怪的血案他根本不懂,這些陳年舊案他從沒聽說過,而且與自己毫無關係。
卓永年也是一樣想法,隔了幾代的餿案連想的餘地都沒有,事實上也不必費神去想,什麼人要翻案就去翻吧,反正是沒有“至尊門”,當然也就更無所謂“通天玉柱”辛無忌,就讓對方去自彈自唱好了。
“安長老!”魔魔夫人轉向卓永年,“牢牢記住一點,不管在什麼情況之下都不許對牛員外夫婦下殺手,否則後果會相當嚴重。”
“誰是牛員外?”卓永年逮到機會立即反問。
“牛員外就是牛員外,你們明知何必故問?”
“他真的姓牛麼?”
卓永年緊迫一句。
“廢話少說,你只消牢記老婆子的警告就得了。”
“嗯!”卓永年口沒張,從喉嚨底應了一聲。
“這可不是嗯哼的事,我老婆子說話一句便算一句,一個字也不能打折扣,希望你們不要自己走進地獄之門。”
地獄之門四個字相當刺耳,東方白不由自主地哼出了聲,他不願接受這種威脅。
“魔魔夫人”尖銳的目芒立即掃向東方白。
“東方白,你不要鬼哼,你心裡打什麼主意瞞不過老婆子,你的眼睛洩了你的底,剛剛你目透殺光,你是自恃劍術,想來個出其不意,對不對?”
姜的確是老的辣,一針便見了血,直戳到東方白的心坎裡,東方白心頭大凜,心意被戳穿,對方當然已經有了準備。自認為還不失高明的一著竟然落了空,對方施毒不著痕跡,完全無法防範,自己只消一動便註定吃癟。
不吭聲是最好的答覆,因為他不想承認也不能否認。
“東方白!”魔魔夫人又開口,但已轉了話題:“記得初次見面,我老婆子曾經警告過你,你犯了桃花煞,只消一個不小心便會毀在女人手裡,可別當耳邊風!”
東方白怔住。
這老太婆說話顛顛倒倒,似乎語無倫次,她又一次提到了桃花煞,用心何在?
她是赫赫有名的“魔魔夫人”,並不是瘋婆子,當然不會胡言亂語,到底是為什麼?她又曾指出公主小玲已經名花有主,這完全是她不該也沒任何理由講的話,實在是匪夷所思?
一陣枝葉拂動的沙沙聲傳了過來,東方白與卓永年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去,一條人影竄出林子,踉蹌走近,赫然是畢老三,看樣子他定遭遇了什麼意外。
卓永年急聲道:“老三,怎麼回事?”
畢老三站定,直喘氣沒說話。
東方白轉回頭一看,“魔魔夫人”已沒了蹤影,不由脫口道:“她怎麼走了?”
卓永年回頭一掃,皺起了眉頭,從鼻孔裡吹了口氣,又回頭望著畢老三沉聲道:“老三,你到底怎麼回事?”
畢老三苦著臉道:“弟子受命在外圍把風,不知被什麼人點倒,到現在才醒過來!”
說道,轉頭朝四下掃瞄了一圈又道:“這是第二次見鬼。”
卓永年道:“要不小心,以後見鬼的機會更多。”
東方白的心緊了起來,“魔魔夫人”、“天雷子”、“魔帚追魂”這些早已蟄伏的人物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徐家集,而且個個難纏,畢老三稱之為見鬼的確是恰當,目前的情況已演變得錯‘綜而複雜,怪事迭出可以預見。
以畢老三的機伶,居然被人點倒而不自知,真是可怕。
是誰下的手?
想來必是這批牛鬼蛇神之一,制人而不傷人,定是自恃輩份怕貽老欺小之譏,可是事情牽扯到“陰陽秀士”,便不能以常理來判斷了,“魔魔夫人”警告不許向牛員外夫妻下殺手,這內中便大有文章了,流離人所說的“結網捕魚”是言而有徵,網結好之後的下一步當然便是“張網而漁”,最後,必然就是一網打盡。東方白想到這裡,眉頭不由打了結。
“情況很糟!”卓永年冒出了一句話。
“老哥想到了什麼?”東方白吐口氣。
“你不覺得我們已完全處於被動?”
“晤!真的是如此。”
“我很擔心小雪的安危!”
“……”東方白無言,他也在擔心。
“嗨!”卓永年似乎已感到無奈。
“老哥!”東方白忽然舒眉閃目,“我們必須突破,製造形勢,化被動為主動,不能聽任對方擺佈。”
“如何製造形勢?”
“小弟認為……”說著,靠近卓永年,低語了幾句後,又放大聲音道:“可行麼?”
“可行!”卓永年拍了一下手掌。
“那我們走!”
“走!”
三人離開現場。
月明星稀,
清輝普照;
銀漢無聲,大地寂寥。
是一個完全靜的世界,但並不美,因為美被一個詭異的影子破壞了。
這裡是鬼樹林外的草原,靠近山腳林子的一方兀立著一個詭異的影子,遠望像一根樹樁,上下似乎一般粗細,近看可以分辨出是一條人影,頭罩連著披風,而且是赤紅的。
月下魅影,使這靜謐的畫面抹上了神秘而近於恐怖的色彩。
紋風不動,像是栽立在草原中。
他是誰?
何所待?
一聲厲嘯劃破了寧靜的月夜長空,由遠而近,攪碎了空氣,也攪碎了月光,不久,影子出現,像一隻展翅掠地而飛的巨鳥撲進草原,嘯聲沒斷,荒原靜夜,聲傳數里,很快地接近到原先的怪影近旁,斂翅佇立,嘯聲止歇,變成了兩根一模一樣的樹樁。
場面又沉寂下來,詭秘的氣氛更濃。
時間在死寂中消逝,皓潔的玉盤橫移了一竹竿。
兩個魅影寂立不動,彷彿已經僵化。
這是遠處望去的景象,其實兩個偶而在低聲交談,因為沒有任何動作,所以看上去像是僵立,現在,兩個又在交談了。
“老三,這麼久還不見動靜?”
“不管如何,對方都會有反應的,耐心等吧。”
“你那嘯聲聾子也該聽見了。”
“應該是。”
“你來時卓老哥還在集上?”
“是的,家師在設法煽火。”
他兩個一個是畢老三,一個是東方白,現在的身份是“紅衣使者”,這就是東方白想出來製造形勢的點子。
“我擔心對方按兵不動……”
“簡單,攪到他非動不可。”
“老三!”東方白忽然想到了一個梗在心頭的問題。“我問你件事。”
“什麼事?”
“令師的身裁是怎麼變高的?”
“這……”畢老三沉吟了片刻,“家師沒對你說明?”
“語焉不詳,只說是什麼本門秘術。”
“唔!其實,讓東方兄知道也無妨,的確是本門秘術,是由縮骨功演化的,叫做‘鎖元閉關神功’,歷數本門名代祖師,只有一位練成,有三位不慎走火而亡身,這是百年前之事,現在家師是第二位成功的。”
“鎖元閉關神功……光這名稱就很奇特。”
“的確如此,這門神功是以縮骨功為基礎,基礎穩固之後,閉鎖真元,在體內自身修煉,形同閉關,但實際上本身活動如常,只是身形已經縮小,一旦功成,等於出關,身形回覆正常,功力隨之增加數倍,換句話說,就是自破生死玄關……”
“這麼說,令師現在就是原來的身裁?”
“對,已經苦練了二十年。”
武學浩潮如海,而且無奇不有,這真是聞所未聞的稀罕事,東方白暗自驚歎。
“這點請東方兄守口,因為從此以後江湖上將再沒有‘狐精’卓永年這名號。”
“我會的。”
又一個巨鳥形的身影飛掠而來。
畢老三脫口道:“是家師!”
太快了,真的就像是貼地飛行,只眨眼工夫便到了兩人身前,披風一斂,又是一根木樁,栽成了品宇形。
“老哥,怎麼樣?”東方白迫不及待。
“我已經攪動了整個集子,對方絕不會裝襲作啞,一定會有人跟蹤而來,現在趁對方未到,老弟趕快到山腳林子裡伏著,草原廣闊,而且沒有遮掩,對方會利用那林子接近窺探,也可能會採取行動,老弟記住一點,別存婦人之仁,事情鬧得越大,對我們越有利,‘陰陽秀士’想再龜縮也不成。”卓永年一口氣說完,揮了揮手。
東方白再不多言,立即彈身,電掠向山腳林子。
林子距原來他站立的位置差不多是五丈。
現在,草原上又變為兩根木樁。
東方白選了一個既隱秘又能兼顧林子內外的位置穩了下來,心裡重溫了一遍卓永年交代的話,別存婦人之仁。
絕對的靜寂,連風吹草動的聲音都沒有。
卓永年師徒就那麼枯立著。
靠近林緣的地帶樹木疏密相間,疏落之處有月光透人,視線並不怎麼受阻礙,如果有人接近,很遠便能發覺,東方白現在是守株待兔。他切望著牛員外能出現,從“流離人”的口裡,他已經知道兩個牛員外分別是“陰陽秀士”和卜雲峰的化身,都是他要找的對象,無論誰出現他都不放過。
“東方公子!”聲音突如其來,而且是女人的聲音。
東方白心頭一震,目光掃處不見人影,以他聽覺之靈,沒人能公然接近,如果不是對方功力太高,便是早已預伏在近處,聽稱呼不會是陌生人,而這裡是坤寧宮的勢力範圍,八九不離十,定是該宮的弟子無疑。
“誰?”
“我!”
“啊!”東方白已從聲音聽出是誰了,而且就在八尺外的密葉裡,心頭下意識地一陣晃漾:“是小玲姑娘,你先來了?”
“嗯!大門口有了事總不能不過問。”
不用說,剛才畢老三的笑聲已驚動了坤寧宮的人。
東方白正待再開口,卻聽到遠處傳來了輕微的“沙!沙!”聲,立即“噓!”了一下警告小玲不要再開口。
林隙月光的散碎芒暈中,人影出現,一共四個,當先的是個勁裝武士,後隨著三個黑色短裝的彪形大漢。四個人在距東方白不到兩丈的地方停住,齊朝外望向草原。
“紅衣使者,一共兩個。”黑衣漢子之一開了口,聲音很低,但音量很宏,足證是相當不俗的好手。
“他們在等什麼?”另一個悄聲接話。
“可能是找上了鬼樹林裡的那幫女人。”勁裝武士開了口。
東方白心中一動,因為聲音聽來很熟。
“大少,我們實在不該來!”又一個黑衣漢子開口。
“什麼意思?”
“我們目前暫時還不能招惹至尊門。”
“鬼話,本大少不信邪!”
“要是員外追究,小的三個可就慘了。”
“一切有我!”
東方白似乎領悟到什麼,他迅快地轉動著意念,大少、員外、小的,暫時還不能招惹至尊門,這說明了什麼?
“大少,這裡……不比桐柏……”
“閉上你的鳥嘴。”
東方白登時血行加速,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勁裝武士正是力圖染指水寶的“桐柏大少”,聽他隨從手下的口氣,他是牛員外的兒子,而牛員外之一是“陰陽秀士”,如此說來,他是乾坤教的少主,千載一時之機,逮住這小子,一切難題便可迎刃而解,心念之間,正待……
風聲颯然中,一條人影標了出去。
“什麼人?”桐柏大少喝問聲中,面對猝然出現的人影,三名手下立即散開各佔位置,動作俐落得驚人。
東方白暗自叫苦,現身的是公主小玲,她的行動委實太草率了些。
“啊哈!原來是位大美人。”桐柏大少德性生成,竟然忘了形,他的聲音足可使林外草地上的卓永年師徒聽到。
卓永年師徒寂然沒反應,大概是想到東方白在林子裡,足可應付任何情況,還不到他師徒倆採取行動的時候。
“桐柏大少!”小玲冷森森地點了出來。
“奇怪,你怎麼會認得本大少?”這等於是承認了。
“乾坤教少主!”小玲進一步指明。
“你……”桐柏大少吃驚了。
“你這叫自投羅網!”
桐柏大少雖說見色就迷,但卻不是膿包,聞言之下立時警覺過來,朝林子外的草地深深望了一眼,見兩名“紅衣使者”沒動靜,這才沉聲道:“你是鬼樹林中人?”
“不錯,”
“想來很有地位?”
“算你眼睛不瞎。”
小玲現在是本來面目,而且著的是緊身勁裝,雖然光線不明,但那份儀態氣質仍是可以使人感受的。
三名手下亮出了兵刃。
桐柏大少抬了抬手道:“不許動劍!”然後向小玲冷陰陰地道:“聽說鬼樹林中有位公主,美豔刁蠻,不會就是姑娘你吧?”
“就是本姑娘!”
“那的確是幸會了,有何指教?”
“殺你!”
“哦!那就請出手吧?”桐柏大少意態之間一片悠閒彷彿有所倚恃。
小玲立掌當胸。
東方白早預料到小玲必然會施展坤寧它使敵人失去反抗力的秘技,心裡並不覺得奇怪,但看到桐柏大少也亮出同一姿勢時便吃驚了,是姿勢的巧合麼?
如果說桐柏大少也以同樣功力對抗,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雙方的眼神亮如寒星,顯示功力已運到極限。
公主小玲與桐柏大少立在胸前的雙掌同時向外一翻,發出了“波!”的一聲音爆,雙方各向後退了一個大步,顯示出旗鼓相當,不分上下。
東方白駭異不已,桐柏大少真的施展與小玲相同的功夫,想象中的不可能竟然變成了事實,桐柏大少是如何獲得這門秘功的?
桐柏大少扭頭朝林外張了一眼,見兩名“紅衣使者”仍僵立著沒動靜,回過頭,口裡輕哼一聲,閃電上步、伸手便抓,這一抓之勢,奇詭厲辣得難覓其匹,就像是數十隻手同時抓出,所有的部位全在其攻擊之下。
小玲正置身在莫名的震驚之中,因為桐柏大少居然施展出坤寧宮的獨門秘技,這是不可思議的怪事,是以桐柏大少猝然出手,她的反應便打了折扣,在來不及反擊的情況下,她只有閃避一途,奮力引步擰身……
“嗤!”地一聲,左邊衣袖齊上臂被撕去了半截,露出了瑩白的玉藕。
“哈哈!”一笑,桐柏大少把抓在手中的半截衣袖湊在鼻端聞了聞道:“很香,處女之香!”然後隨手一拋。
佻薄的動作,使小玲殺機狂熾,長劍出了鞘。
桐柏大少再次扭頭張望,林外草地上的兩名“紅衣使者”竟然沒絲毫反應,這真是難以理解的怪事,他邊拔劍邊道:“堵住外邊!”
三名手下立即彈身移位,面向外,一字式橫列。
“呀!”小玲揮劍進擊。
桐柏大少迎戰。
兩支劍在有限的林中隙地展開了纏逐,森寒閃射的劍芒攪碎了林頂漏下的月光,星星點點夾著絲芒光片,進飛閃爍,間雜著刺耳的金鐵交嗚,劍氣所及,枝葉狂飛亂舞,每一寸空間都在爆炸,令人怵目驚心。
東方白也奇怪卓永年師徒何以無動於衷?
雙方的劍術都屬上乘,激戰二字不足以形容,應該稱之為惡鬥,分不清招式,辨不表身影,這是殊死之搏。
瘋狂的畫面持續,無法預料最後的結局。
東方白在考慮該採取什麼行動?現在,他只消現身出手,桐柏大少插翅難逃,但唯一考慮之點是如此做的話,心高氣傲的小玲會有什麼反應,因為她並非不敵。
“呀!”栗叫發自桐柏大少之口,一陣急驟的金刃交擊聲音過處,星殞芒斂,小玲退靠一株樹身,不知道她是否受了傷?
桐柏大少揚著劍陰陰地道:“大美人,逮到你今晚便算不虛此行。”他的確是忘了形,沒想到現在何時何地,還有兩名“紅衣使者”近在咫尺,憑他和三名手下,居然敢犯險露面出手,還大言炎炎,誠不知死活為何物。
一個意念在東方白的腦海電似閃現,桐柏大少已經被抖明是乾坤教少主,而“陰陽秀士”夫婦有超特的易容之術和毒技,激斗的突然中止,說不定是這小子在施毒……
桐柏大少開始挪步進逼。
東方白就在意念一閃之下,穿枝掠出。
“什麼人?”桐柏大少驚覺喝問。
三名彪形大漢迅捷回身,正好面對著驀然閃現的怪影,還沒看清現身者為何,電芒乍閃,曳著長尾劃過。
“紅衣使者!”桐柏大少栗叫出聲。
叫聲過處,三名大漢“砰砰!”相繼仆倒,連哼聲都沒有發出,這種殺人的手法,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
桐柏大少向後退了兩個大步。
東方向很關心小玲是否受傷,但他無法出聲詢問。他現在是“至尊門”的“紅衣使者”身份,一問便會暴露“至尊門”與“坤寧宮”之間所存在的關係,因為很難判定暗中是否還潛伏著乾坤教的耳目。
小玲的嬌軀已離開樹身直立,看來她沒受什麼嚴重的傷,東方白的懸心放下。
“本大少正是要會會至尊門的高手!”他忽然冷靜下來。
“嗯!”東方白只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三名手下橫屍似乎沒給桐柏大少帶來威脅,居然還以挑戰的口吻說話,這小子真有他老子“陰陽秀士”的陰狠之風。他敢說這句話,倚恃的是什麼?
桐柏大少揚了揚左手,口裡道:“貴門今晚一共來了幾位使者?”
動作自然,聲調也很從容,完全不像是面對強敵的樣子。
東方白正要開口,忽然感覺一抹異味沁人鼻孔,心裡陡地明白過來,桐柏大少倚恃的是毒,他剛剛抬手問了句不關痛癢的話,就是不著痕跡地施毒。默察之下,身體上並沒什麼特殊反應,知道“三恨先生”所予的闢毒功能對桐柏大少所施之毒還有效用。
“你用毒?”東方白的聲音冷而平靜。
“你……不怕毒?”桐柏大少的聲音卻不平靜了。
“小門道,本使者看來不值一笑。”
“……”桐柏大少又退了一步。
“你既然要見識本門的武功,現在就趕快出手,要是本使者先出手,你將沒有任何機會,這三人便是榜樣。”
短短兩句話,帶著極重的威脅意味。
桐柏大少扭頭向後望了一眼。
他這一回望顯示了他的心虛,同時也等於告訴東方白,他所倚恃的除了毒還有暗中的援手。東方白也投出目光,隱約中似見有影子晃動了一下。
桐柏大少緩緩舉劍,沉穩地踏出了第一步……
東方白沒作勢,手中的“劍神之劍”隨便地斜撇著,他這種姿態不但自恃,而且給對方以一種莫測高深之感。
桐柏大少踏出了第三步,手中劍突以疾風駭電之勢劃出,劍刃發出了“絲絲!”的撕風聲。
“劍神之劍”騰起,以極其玄詭的角度切出,沒有吐芒,但一下子便貼上了對方閃電劃出的劍身,太玄、也太邪門,兩支劍交叉平貼,彷彿是順理成章的喂招,沒有火爆肅殺的氣氛,玄詭中透著平淡。
桐柏大少的眸子裡進出了駭芒。
東方白手腕一振,驚叫聲中,桐柏大少的劍齊腰一折為二,劍尖的一段掉地,他的反應動作也相當神速,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手中的半截斷劍以擲鏢之勢投射向東方白,同一瞬間的兩個動作,擰身暴閃而去。
斷劍射中東方白的心窩,反彈落地。
“啊!”小玲脫口驚叫,是一種直覺的反應。
東方白剛剛出劍而不含殺手,主要是逮活口,當然不能讓對方免兔脫,身形閃電彈射而起,凌空劃弧……
“回去!”前端傳來暴喝。
桐柏大少的身影倒彈而回。
東方白剎勢下落,這動作表面上看似乎不怎麼出奇、實際上相當驚人,彈射凌空劃弧是急勢,全憑一口真氣,而能中途隨心所欲地收勢下落,沒幾人能夠辦得到。
兩條人影落實,東方白與桐柏大少瀆面對立,而東方白的劍已架在桐柏大少的頸旁,只消一拖,人頭便會落地。這一手快得不可思議。
桐柏大少的身後丈許,一個老太婆橫杖而立,赫然是坤寧宮總管“鐵杖姥姥”,是她把人給擋回來的,她身後是兩名少女,手裡亮著劍。
小玲這時也到了東方白身側。
桐柏大少再陰狠,這時也亡魂盡冒,他已成了人家掌中之物,毫無反抗的餘地。
卓永年師徒業已從草地消失,但誰也沒注意到。
東方白左手扣食中二指呈環狀,手臂半伸,隔尺許照定桐柏大少,他準備做什麼,在場的當然一眼就明白。
“你……”桐柏大少臉孔立即起了扭曲。
“暫時不要你的命!”東方白語冷如冰,
劍橫在脖子邊,桐柏大少絲毫不敢動彈。
東方白亮出的手勢是準備施展“彈指神功”,一般稱之為隔空點穴,這種點穴法非功力到了某一極限莫辦,而且穿透力之強,遠超過一般的點穴指法。
現在,東方白環指所指的部位是“地關”,屬於腹間死穴,但也可以說是殘穴,或死或殘,就看點出的力道分寸,既然說了暫時不要他的命,那就是表示要廢他的武功。
“你……乾脆殺了本大少!”桐本大少栗叫。
“留你一口氣比殺了你更好!”
“波!一地一聲,東方白手指彈出,隔空彈指而有聲,顯示他的指功已到達了至上境界。
桐柏大少悽哼了一聲,歪了下去。
東方白適時收劍,這時他才發覺林子外草地上扮“紅衣使者”的師徒已經沒了影子,師徒倆是離開了還是另有什麼打算他無遑去想,目光一斜收回,冷悽悽地道:“把人帶回去,安置在最穩妥的地方!”
小玲當然明白東方白的心意,立即抬手做了個手勢。
站在“鐵杖姥姥”身後的兩名少女立即上前左右架起桐柏大少朝林深處連拖帶曳而去。
東方白又道:“請兩位護送!”
不用多說,彼此間是有默契的,桐柏大少是乾坤教的少主,逮住他等於是捏住“陰陽秀士”的脖子,“鐵杖姥姥”立即跟過去,小玲側臉望著東方白,想說什麼卻又沒開口,也跟著離開,轉眼沒入林中,現場剩下東方白一個人。
原先的計劃是想引出“陰陽秀士”夫婦,他夫婦不見現身卻逮到了桐柏大少,說起來這一次行動也算成功。
東方白望著林外空寂的草地,他不明白卓永年師徒為什麼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難道他師徒有什麼新的發現?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離奇失蹤的小雪,可以斷言她已落入對方之手,現在有了桐柏大少作為人質,是一根迫使對方就範的大籌碼,整個的局勢將因之改觀。
他又想到了“流離人”所指供的最大線索,大化門主在對方掌握之中,救出大化門主,便可完成自己最大的心願,對母親的遺命有所交代。
“啊!啊!”兩聲尖厲的叫聲突然從後林深處傳來。
接著是暴喝之聲,而且是女人的聲音。
東方白這一驚非同小可,毫無疑問,小玲她們遭遇了事故,他毫不猶豫地彈身撲去。
距原來位置將近十丈的林中隙地上,三個人兩躺一立,躺倒的是那兩名押解桐柏大少的少女,拄杖而立的是“鐵杖姥姥”,桐柏大少失去了蹤影,現場也不見小玲。
東方白剎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