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傑連忙問道:“師嫂,你可是在這請柬上看出了什麼?”謝雲真道:“這些怪字我一個也不認得,但我可斷定,這和蓮兒棉襖中所藏的羊皮書,必是同屬一種文字。”程浩詫道:“什麼羊皮書,我怎麼從未聽掌門師妹說過?”
謝雲真這才想起,谷之華曾囑咐過她,叫她不要將谷中蓮那件古怪的棉襖的秘密向別人洩露,但現在已不慎說了出來,再想反正都是同門的師兄弟,說一些不說一些那更不好,便索性把自己所知,全部說了出來。
白英傑道:“怪不得掌門師妹只帶蓮兒隨行、想來是趁此次塞外之行,順便訪查蓮兒的身世。可惜這張請柬來得太遲,要不然倒可供她一個線索。依我看來,蓮兒的身世也很可能就與那個什麼金鷹宮的主人有關。”
程浩作事素來慎重,想了一會,說道:“前來送帖的這人不過是個僕人,本事已然這麼了得,那金鷹宮的主人自是更不可小覷。江賢侄,你的武功雖強,但一劍單身,深人虎穴,究屬危險,我想把我的翼師兄請來,陪你同往,你意下如何?”程浩的“翼師兄”即是南丐幫的幫主翼仲牟,曹錦兒死後。邙山派以他的輩份最尊,谷之華也要時常向他請教的。而且他交遊遍天下,各地又都有丐幫弟子,可通消息,若有翼仲牟陪同前往,事事方便,處處有人,那當然是穩妥多了。
可是江海天一來急於尋父,二來他也想早日揭破谷中蓮身世之謎,當下說道:“請帖上的日期是今年中秋節,雖然距今還有五個多月,但路途遙遠,難保路上沒有一些耽擱,侄兒第一次出道,下想失信於人,程伯伯的好意我心領了。而且我這次的路程是準備先到念青唐古拉山拜謁唐經天伯怕,然後到滅山拜謁他的父親唐曉瀾唐老前輩,聽說阿爾泰山是在新疆北邊與蒙古接境之處,既然金鷹宮就在阿爾泰山腳卜的馬薩兒盟,我到了天山之後,正好順道前往。”
白英傑道:“對了,唐老前輩對新疆、西藏、蒙古各地的山川人物都極熟悉,你問問他,或者他會知道金鷹宮主人的來歷。若得唐大俠助你,那又勝過咱們的翼師兄了。”
程浩說道:“既然你要如期趕到,我也不便留你在此等候翼師兄了。說來慚愧,阿爾泰山綿亙數千裡,馬薩兒盟在阿爾泰山腳卜的哪一個角落,我們也根本不知呢。你確是非得熟人指引不行。若是唐大俠不便勞煩,你請唐經天夫婦同往,想來也足以對付那金鷹宮主人了。”
江海天在玄女觀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即動身,臨行的時候,程浩又對他說道:“賢侄,多謝你這次幫了我們的大忙,但這是我們邙山派的事情,我們也決不能置之不理。你先走一步,我們隨後就會有人來的。”
原來程浩昨晚已派出得力弟子,連夜下山,馳書稟報翼忡牟,請他主持大計,並請他用飛鴿傳書,通知沿途的丐幫弟子,暗中照料江海天。不過程浩知道少年人的脾氣,少年人未經世故,卻又大都怕別人目為幼稚,不歡喜別人說要特另棚顧他的,所以程浩的安排,也未曾對江海天明說。
江海天懷著幾分惆悵的心情,幾分對未來的幻想,離開了邙山,奔向那神秘的遙遠的約會地方。這一去能夠再見到谷中蓮嗎?能夠揭開她身世的秘密嗎?他一路心事如麻,既抱著期望,又充滿興奮。
他下了邱山,在新安鎮上買了一匹馬。便馬不停蹄的直向兩行,不到一個月,便已從山東穿過河北,到了山西境內。
這一們,他為了趕路,錯過宿頭,已是暮靄蒼茫的時候,還找不到人家,正在荒野上馳驅,忽聽得一聲尖銳的叫聲,劃破了荒野的寂靜。
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從前面慌慌張張地跑來,衣服華麗,似是一個富家女子,但上下衣裳,已被勾碴了許多處,顯見那是因為倉皇逃命,顧不得給荊棘勾破了。
那少女一見有人,便尖聲叫道:“救命呀,救命!”江海天吃了一驚,跳下馬來,問道:“什麼事情,姑娘,有什麼人要害你嗎?”
話猶未了,只聽得急促的馬路聲,有如雨打芭蕉,已是自遠而近。那少女叫道:“強盜,強盜搶人!救命呀,救命!”
轉眼間,但見三騎健馬,已是衝過土崗,一個喝道:“看你跑得上天?”一個嘻皮笑臉地叫道,“小乖乖,還是跟我回去享福吧!”又一個道:“哼,小
江海天不由得勃然大怒,朗聲喝道,“狗強盜,白日青天。竟敢搶人!”隨手拾起三塊石頭,用連珠手法打出,相距還有十多丈遠,但他運足了內勁,三塊石頭都打中了敵人,只見前面那兩個漢子跌下馬來,後面那個漢子,因為距離校遠,似乎還捱得起,撥轉馬頭便跑!
江海天正要跑土前去,將那兩人活捉,忽聽得又是一聲尖叫,入耳鑽心,就似給人刺了一刀那般的慘叫,江海大回頭望時,只見那少女摔倒地卜,衣袖一片殷紅。
江海天嚇了一跳,心想救人要緊。只好讓那兩個強盜逃跑。轉過身來扶那少女,問道:“姑娘,你怎麼啦?”那少女掙扎了好一會子,才翻轉身來,讓江海天輕輕將她扶起,又過了好一會子,才嬌聲細細他說道:“我給石子絆住了,跌了一跤,多謝你啦!”
江海天第一次和女子接觸,不免有點害羞,這時方始正面看她,只見她柳葉雙眉,櫻桃小嘴,瓜子臉兒,長得倒頗為秀氣,臉上身上都沒有傷痕,只是手腕上有一條淡談的血痕,想是剛才給鋒利的石子劃破的。江海天本以為她已是受了重傷的,哪知僅僅是摔了一跤,受了一點點皮肉損破的輕傷,他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但同時亦覺得有幾分遺憾:那幾個強盜早已跑得無蹤無影了。
那少女還在嬌喘吁吁,雪雪呼痛,江海天暗暗皺眉,心道:“真是嬌生慣養的小姐。”無可奈例,只好掏出金刨藥來,說道:“姑娘不用害怕,這點傷不要急的,我給你敷上了藥,就會好了。”那少女緊靠著他,江海天聽得她的心“卜卜”的跳,江海天身於挪開了些,心裡想道:“這也怪不得她,她被強盜追逐,雖未受傷,也嚇死了。”
江海天給她裹好了傷,那少女檢衽一禮,說道:“多謝你啦,辛虧碰見了你。想不到你有這般本事,將強盜都打跑了。”江海天問道,“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怎的獨自一人,在這荒野上被強盜追逐?”
那少女道:“小女子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婉字。家父是太原知府,去年才上任的,我原籍河北保定,上月家父派人接我母女往他任所,想不到中途遇盜,家丁被殺,母女遭擒,昨天被關在那邊山上的一個木棚子裡,聽得那些強盜商議,說要把我獻給他的大王做什麼,做什麼……哎呀,做什麼壓寨夫人。明天便要押解我們到大寨去。我不甘受辱,強盜們動得財貨,置酒慶賀,我趁著他們喝得酪酊大醉之時,悄悄逃走,我母親慢了一步,給他們捉回,我冒險從山坡上滾下,匿伏草間,以為可以逃過,可恨這些天殺的強盜仍然偵騎四出,窮追不捨,僥倖在這裡碰上了你救命恩人!”這少女的說話,本來有許多破綻,但江海天毫無江湖經驗,聽來卻覺得合情合理,絲毫沒有起疑。
江海天心裡想道:“她是一個弱質嬌娃,為了不甘受辱,竟有這般膽量冒險從虎穴中逃出來,倒是可敬可佩。但如何安置她,這卻教我為難了。”
這時已是夕陽落山,天將入黑的時分,江海天四顧蒼茫,大是躊躇,那少女忽然跪了下來,叫了兩聲“恩公”,淚水汪汪地望著江海天。江每天連忙將她扶起道:“有話好說,何必如此?”
歐陽婉道:“我怕,我怕……”江海天道:“賊人都已打跑了,還怕什麼?”歐陽婉道:“賊黨眾多,難保不會再來。我得恩公救了性命,本不敢再累恩公,只是我孤單一人,怎能到得太原?”
江海天心亂如麻,只得問道:“你的意思是想我送你到太原去麼?”歐陽婉道,“我若得父女團圓,決不會忘了恩公的好處。”江海天道:“此處離人原多遠?”歐陽婉道:“我也不知,但我昨日遇盜之處,高大原是三天路程。我逃出來不辨方向,要是方向對的,後天就能到了。太原是在西邊。”
新月從山間升起,江海天面向月亮,說道,“方向倒是對了。但我不能送你到你父親的衙門,今吻咱們暫且找一處人家權住一晚,明天我給你僱一輛騾車,送你到太原城邊,我便要走了。”
歐陽婉喜道:“但得如此,如願已足。只是未能報答大恩,心實不安。”江海天道:“這是我理所當為的事情,你不用道謝,我也決不望你報答。還有,請你不要日日聲聲叫我恩公,我姓江。請上馬吧!”
歐陽婉道:“嗯……,江,江相公,我,我不會騎馬。”江海天大是為難,心裡正道:“這怎麼辦?”只聽得歐陽婉道:“我、我也走不動了。”
江海天心想:“救人要緊。只好不避嫌疑了。”慨然便道:“你坐在後面,扶著我吧。”將歐陽婉扶上馬背,歐陽婉唯恐跌下來似的,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腰。氣喘吁吁,吹氣如蘭,江海大第一次這樣親近的嗅到少女的氣味,但覺又是難受,又是舒服。說不出是個什麼味兒。
那匹馬連日奔馳,多了一個人,不免吃力,黑夜中道路崎嶇,高一步低一步的令得那少女顛簸不休,忽然覺得那少女站了起來,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十隻指頭,用力的在江海天腰眼一抓。左手抓的正是愈氣穴的方位、右手抓的則是狂笑穴的方位,愈氣穴是人身死穴之一,而狂笑穴則是麻穴之一,幸而江海天早已練成護體神功,倘若換了他人,即算不死,武功也要立即消失!
江海天自小得他父親江南傳授,本來早就學會了顛倒穴道的功夫,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少女會對他暗算,所以絲毫未加防備,只靠著護體神功自發的反應,雖然未受到傷害,但因“狂笑穴”被抓,也禁不住笑出聲來。
與江海天發笑的同時,那少女也是“哎喲”一聲,叫將起來,半邊身於傾斜,離開了馬背,她是因為受了江海天護體神功的震盪,幸而江拇天不是有心反對她,否則她早已給摔得發昏了。
要是換了個稍有江湖經驗的人,都會識破這少女的暗算的行徑,偏偏這少女碰上的卻是個忠厚老實,全不懂得人心險惡的江海天,他聽得少女的叫喊,還好生過意不去,急忙反手將她抓牢,說道:“坐穩了,不要害怕,已經到了平地了。你的手臂可感到麻疼嗎?”
歐陽婉伏作一團,靠著江海天粗闊的肩膊,長髮散開,刺得江海天的臉上癢癢的,她嬌聲說道:“嚇死我了,我幾乎就要摔下去了,怎麼,你卻還在好笑呢!”
江海天只覺得歐陽婉的身子軟綿綿的,好像沒有半點氣力,更下會懷疑她有點穴的功夫,只道是偶然的巧合,同時他也給這緊靠著他的、軟綿綿的少女的身軀,弄得有點神迷意亂,急忙將歐陽婉的身子扶直,自己也挪開了一些,然後說道,“我不是笑你,只是因為你恰巧抓著我的癢處。現在已經到了平地,你可以不必再抓得那麼緊了。你手臂麻疼嗎?我這裡有散瘀清血的藥膏。”
歐陽婉故作歉然,說道:“我從未騎過馬,給這畜生一嚇,料不到竟抓著了你的癢處,真是對不住你。還好,我的手臂剛才有點麻疼,現在已不緊要了。我只怕抓壞了你。”這以後,她果然不敢再用力緊抓了。這不是因為江海天的吩咐,而是因為她已識得了江海天的厲害。
走了一會,歐陽婉忽道:“你看。那邊是不是有間屋子?”江海天定睛一看,說道:“不錯,哈,你的目力比我還強,看來是個農家,咱們正好前往投宿。”歐陽婉忽地又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江相公,我求你認我作妹妹。?江海天怔了一怔,隨即說道:“啊,敢情你是怕別人猜疑麼?也好,咱們就暫以兄妹相稱。”說話之間,已經到了那家人家的門前,江每天將歐陽婉扶下馬背,便去初門。
這家農家孤零零的坐落山邊,前後左右都沒人家,江海天覺得有點特別,但這時也無暇推究,只是使勁地敲門。
過了半晌,那兩扇板門“呀”的一聲打開,一個老漢探頭出來,大聲問道:“什麼人?”這老漢鬢眉皆白,但雙目卻炯炯有神,江海天給他雙目一瞪,大聲一喝,也禁不住嚇了一跳。
歐陽婉答道:“我們是兄妹二人,不幸中途遇盜,財物盡失,還望老爺子見憐,收容我們住宿一宵。”
江海天覺得不好隨便打擾人家,忙道:“妹妹,我還有幾兩銀子藏在身上,未曾給強盜搜出來。老爺了,你若肯收留我們,這幾兩銀子,我願意與你權作飯錢房錢。”
那老漢的目光突然變褐一片慈和,隨即就打個哈哈說道:“笑活,笑話,你們已不幸遭劫,我怎好還要你們的錢。一個人行害最樂,老漢無力行善,但一頓家常便飯,還是有的,趕快進來吧,我就叫老夥伴給你生人造飯。”歇了一歇,又說道。“我起初聽你敲門敲得這樣急,還當是強盜呢,後來一想,我也沒什麼給強盜劫的,這才敢開門。想不到你們才是給強盜劫的。”
說話之間,江海天已隨那老漢走進屋內,只見四面牆壁都桂著獸皮,還有血淋淋的半邊獸肉,江海天心道:“原來不是農家,乃是獵戶。怪不得這麼壯健,不似普通的老人。”
那老漢喚起妻子與他們相見。那老婆婆更是慈祥,聽說他們被劫,連聲說道:“可憐,可憐!這小娘子的衣服都已破碎,又滿是汙泥血漬了。”那老漢道,“他們乃是兄妹。”老婆婆道。“罪過,罪過。我見你們相貌不同,只當是對夫妻呢。想來你們不是一母所生的。”江海天含糊應是。
那老婆婆又說道:“我昨天剛好做了一件新衣,是準備給我那出嫁的女兒的。小姐。你不嫌棄的話,就拿去換一換吧。換下來的,我給你洗淨補好,這裡山風很大,到了明天,想必也會吹乾了。”那老漢笑道,“你還是早一些給人家弄飯吧,換衣服慢點也不遲。”
過不多久,那老婆婆把飯端了出來,還有一大盤熱騰騰的獸肉,說道,“委屈你們吃點剩飯,幸好我這老伴昨天打了一隻獐子,飯若不夠,你們就多吃一點樟肉吧。”那老漢道:“咱們還有幾斤老酒,你也暖它一壺拿出來吧。”
江海天好生過意下去,說道:“遇難之人,但求果腹,於願已足,怎敢厚擾?”那老漢道,“相公不必客氣,晚上山風很大,吃一點酒可以禦寒。”
江海天本來不會喝酒,但在主人盛情邀飲之下,也只好幹了幾杯。那老漢陪他喝酒,一面問他遇盜的情形,江海天不善說謊,幸得歐陽婉替他編了一套說詞,搪塞過去。江海天心裡想道:“飽讀詩書的官家女子,果然編起謊活來也要比常人高明得多。”但他卻一點也沒想到,歐陽婉日間對他說的遇盜故事,也是一套早就編好了的謊話。
吃飽之後,歐陽婉隨那老婦人進去,過了一會,換了一套新衣服出來,倒也很合身材,越發顯得容光豔麗。那老婦人一手拿著一個茶壺,一手拿著一盞油燈,說道:“相公不要見怪,我們窮人家沒有多餘的地方,只好委屈你們在柴房裡暫住一晚,好在你們是兄妹,不必避嫌。”江海天甚感尷尬,但也只得連聲道謝。
那老婦人將柴房打掃乾淨,又搬來了一張席子,一床棉被,說道:“慚愧得很,我們窮家只挪得出一床被蓋,姑娘,你將就用吧。相公,你要是覺得寒冷的話,可以生火取暖。這一壺茶留在這裡給你們喝。”
老婦人走後,江海天與歐陽婉兩人相對,甚覺不好意思。好在歐陽婉倒是神色坦然,漸漸江海天也沒有那麼窘了。
歐陽婉忽地微笑問道:“江、江大哥,多承相救,我還未知道你的家世呢,你,你家裡有些什麼人?做的什麼營生?”江海天道:“我家裡只有爸爸媽媽,還有外婆和我們同住,一共是四個人。我外婆有點產業,我們住她的屋子。”
歐陽婉笑道:“沒有旁人了嗎?嗯,這樣說,你是尚未娶親的了?”江海天面紅過耳,說道,“我今年才滿十六歲,早著呢。”歐陽婉又笑道,“照我們鄉下的習慣,滿十六歲就算是大人了。真巧,我也是十六歲,比你家人口更少,只有爸爸媽媽,別無他人。”
江海天更不好意思,忽覺舌尖苦澀,心頭煩躁,皺了皺眉,歐陽婉說道:“江大哥,你,你不舒服嗎?”江海天道:“我不會喝酒,想是酒喝得多了。”歐陽婉拿起碗來,就給他倒了一碗茶,嗅了一嗅,說道:“這茶好香,想是雨前茶,你喝下去,可以解酒。”
歐陽婉捧著茶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茶碗幾乎要碰到他的唇邊,軟語綿綿,真是說不盡的溫柔體貼。江海天心頭一蕩,手足無措,連忙亡退後兩步,接過一碗,咕嚕嚕的就仰著脖子喝了個盡,果然覺得一股甘香,沁入肺腑,有說不出的舒服。
歐陽婉打了個呵欠,低聲說道:“江大哥,我可想睡了,你呢?你睡在哪兒?”江海天道:“我不睡,我給你守夜。”背轉了身,面對著門,盤膝而坐。只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歐陽婉自言自語道:“窮人家難得做一件衣裳,這新衣可不要把它弄髒皺了。”不同可知,那是歐陽婉正在把新衣脫下。
江海天弄得呼吸緊張,面紅耳熱,目觀鼻,鼻觀心,連忙做起吐納功大,說也奇怪,他靜坐一會,反而覺得心頭愈來愈煩躁,想要導氣歸元,真氣竟不能入丹出,漸漸,血液也像向頭部湧上。
再過一會,情形越發不妙,小腹隱隱作痛,視力漸漸模糊不清,江海天大力吃驚,猛地“啊呀”一聲,便跳起來,拔出寶劍。
一回頭,只見歐陽婉也跳了起來,叫道:“江大哥,你幹什麼?”江海天要是稍微留神的話,當可瞧出歐陽婉這一躍而起,實在是矯捷之極,而且目光中也充滿殺氣!但江海天這時正是心煩意亂,為了這意料不到的變故而憤怒不堪。
歐陽婉見他寶劍出鞘,心中也著了慌,暗自想道:“可要糟了,他的內功竟比我預料的還強。”正在不知所措,只聽得江海天怒盧叫道:“這對老夫婦不是好人,我著了他們的道兒了!那酒中有毒,我要抓著他們,迫他們交出解藥來!”江海天只料是酒中有毒,哪知歐陽婉給他斟的那碗茶,毒性更為厲害!
江海天目光一瞥,見歐陽婉只穿著一身薄薄的粉紅色的襯衣,憤怒之中他也還知道羞愧,連忙回過了頭,說道:“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此,他們決不能害你!”/說罷就像一陣風地衝出柴房。
歐陽婉忐忑不安,想要逃跑,又怕功敗垂成,若不逃跑,又怕江海天瞧出破綻,她猶疑了一會,心中想道:“這傻子還未有絲毫疑心到我,我不如再待一會,反正毒已發作,料他也不能支持得多久。”
過了一會,只見江海天氣沖沖的又跑回來,寶劍一揮,把一塊木柴斬為兩段,恨恨說道,“這對夫妻果然不是好人,他們已經跑了!哼,哼!要不是做賊心虛,他們怎會逃跑?”歐陽婉打了個顫,心道:“幸虧我沒有逃跑。”
燈光雖然不很明亮,也照見了歐陽婉那滿臉驚惶的神情,江海天連忙將寶劍還鞘,賠笑道:“對不住,我的樣子很兇吧?嚇了你了。我只是惱恨這家主人,與咱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不知為何要下毒手,真是豈有此理!”
歐陽婉輕輕吁了口氣:一塊大石從心上放下,但她臉上仍是一副憂慮的神情,說道:“你對我這樣好,樣子再兇,我也不會驚恐的。我只是為你擔心,哎呀,這毒藥很厲害吧?你覺礙怎麼樣了:沒有解藥,如例是好?你、你的臉上都已現出黑氣來了!”
江海天反而安慰她說,“你不必為我害怕,毒藥雖然厲害,還不至於就要得了我的命!”
歐陽婉留心看他神色,只見他盤膝而坐,將中指一挺,指尖忽地裂開,一股銀針似的水線突然射了出來,登時酒氣薰人,歐陽婉好生驚異,心道:“我的師父也沒有這樣深湛功力,幸虧我沒有魯莽從事。”原來江海天默運玄功,將毒酒迫得聚在一處,從指頭上射出來。
正在歐陽婉內心戰俐的時候,江海天卻忽然現出慚愧的神情,站了起來,對歐陽婉道,“我的性命大約可以保持在了,只是卻不能不向你深深抱歉!”歐陽婉吃了一驚,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江海天道:“我的功力不夠,只能把毒酒迫了出來,五臟六腑所沾的毒,卻沒法子將它排出,要清除餘毒,我還得再靜坐兩天。我本來答應送你到太原的,現在我已經沒有能力保護你了。這餘毒若不趕快清除,我會終生殘廢。而巨我現在內力消耗大多,一兩天之內絕難恢復。在未曾恢復之前,我也不過像常人一般,對你恐怕沒有什麼用處了。歐陽姑娘,我對你失信,純是為了意外,但求你不要怪我!”
歐陽婉驚疑不定,心中想道:“他是老實人,大約不會裝假。”只見江海天又把幾錠銀子掏了出來,歐陽婉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江海天道:“你遭強盜所劫,身上想必沒有餘錢了。這點銀子你拿去作路上使用吧。好在你已換上這身鄉間婦女的衣裳,就僱一輛騾車,說是到太原城去探親,大約也可以遮俺得過去。”
歐陽婉不由得感情激盪,暗自想道:“我在算計他,他卻是這樣的關心我,”江海天見她不接銀子,還道她不好意思,又說道:“你逃難要緊,拘論這些小節做什麼?我還有一樣東西給你,這是借給你的。”一面說,一面就解下了所佩的寶劍,摔到了歐陽婉的面前。歐陽婉又嚇了一跳,江海夫道:“我聽師父說,這是天下最鋒利的寶劍,你帶在身邊防身吧。這柄寶劍很輕,你可以使得動的。”
攸陽婉早已知道這把裁雲寶劍乃是世上無雙、價值連城的寶劍,她這次佈下陷阱想暗害江海天,雖然尚有其他原因,但要想取得這把寶劍,也是原因之一,她做夢也想不到,江海天竟會把這把世上無雙的寶劍雙手奉上,竟會對一個陌路相逢的女子如此信任,毫無戒心!
這時只要他接過寶劍,信手一揮,便可把江海天斬為兩段,但不知怎的,她的手足都似有千斤之重,怎洋也舉不起來!江海天那誠懇的目光,像是春風,又像利箭,既令她感到溫暖,又令她心頭刺痛,羞愧難容!
江海天怎知道她的心情,見她似是突然呆了,自己也不禁一怔,他想了一想,又再說道:“歐陽姑娘,我知道你是閨閣千金,不會武藝,也許從來沒有沾過刀劍:但你敢從賊窟中逃出來,也是個有膽量的女子,路途上若碰到強人,你只要這樣想。我若不傷他們,就要受他們所辱,這樣你就應該敢動用這把寶劍了。你雖不懂武藝,好在這劍鋒利異常,只須你緊緊握住劍柄,隨便揮舞一通,像口問所遇的那些強盜,十個八個,諒還近不廠你的身。但願你一路平安,無須動用。大約遲則五天,少則三天,我就會到太原府衙向你要回這把劍了。”
江海天把她當作不敢拿刀弄劍的千金小姐,正自嘮嘮叨叨的和她說話,暮然間,忽見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滴了下來,江海天莫名所以,又是一怔,問道:“歐陽姑娘,你,你怎麼哭了?”
歐陽婉忽地問道:“你若清除了臟腑中的餘毒,可以馬上恢復功力麼?”江海天不解她何以這樣發問,但還是據實回答道:“我還未練到金剛不壞身的造詣,即算服了解藥,大約也還得一時三刻的工夫,方能運用內力。但這對老夫婦都已逃了,哪裡去找解藥?你不必管我了,你趕快收了銀子,拿了這把劍去逃生吧!讓我獨自在這兒運氣療傷。”
江海天心裡正想:“真是個不懂事的女孩子,明知沒有解藥,這些話不是白說麼?哎呀,想是她捨不得離開我,所以胡思亂想?”
心念未已,忽聽得“卜”的一聲,歐陽婉拋下一小包東西,急聲說道,“這是解藥,你趕快服卜,如遲就來不及了!”
江海天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歐陽婉已是一陣風似的,推開柴門飛跑!看那燕子掠波式的輕靈身法,分明是具有一身上乘的輕功!正是:
少年不識江湖險,惜把強人當美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