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島主見黑衣少年的玉尺可以擋得住金世遺的寶劍,登時精神大振,叫道:“好,咱們遠近夾攻,你放大了膽子纏着他,待我來施展殺手,只要把金世遺打倒,咱們就可以天下無敵了!”
金世遺冷笑道:“你倒打得個好如意算盤,你就試試吧!”忽地使出了個天羅步法,閃開了那黑衣少年,唰的一劍向文島主刺去!
那黑衣少年的身手也敏捷之極,可是他的步法卻不及金世遺的“天羅步”的迅速多變,仍然慢了半步,但聽得“嗤”的一聲,文島主的衣袖已給削去了一段。
文島主的武功也確是了得,在劍光繞體之時,居然還能提氣縱身,一個“雲裏倒翻”,舍了半條衣袖,居然在金世遺的劍底逃脱,掠出了三丈開外。不過,也幸虧那黑衣少年及時趕到,一雙玉尺架住了金世遺的寶劍,金世遺才不能夠跟蹤再刺。
文島主一穩身形,呼的一聲,就亮出了一條軟鞭,這條軟鞭只有筷子般粗細,鞭的一頭裝滿倒須,平時是圍在腰間當作腰帶的,解了下來,卻成為一件極厲害的兵器。原來那些倒須都是浸過了毒液的,只要給它撕破一點皮肉,立刻見血封喉。
金世遺識得文島主這條毒龍鞭的厲害,他雖然已練成了“金剛不壞神功”,任何劇毒,都不能取他性命,可是若然中毒,到底也要損傷元氣,所以還是必須加意提防。
這條軟鞭長達一丈有多,文島主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離,揮動長鞭,只要往前一跳,長鞭就可打到金世遺的身上,金世遺寶劍雖利,長只三尺,卻刺不及他。
金世遺心想:“這廝倒真狡猾,原來是這麼樣的遠近夾攻!自己先立於不敗之地,卻教這少年給他作擋箭牌。我非要令他吃點苦頭不可!”
但在天魔教主指揮之下,這黑衣少年竟是全力以赴,不顧兇險,甘願作了文島主的擋箭牌。而金世遺又對他心存愛惜,不願取他性命,這麼一來,金世遺就無法擺脱他的纏鬥,而去追那文島主了。
文島主和這姓厲的少年,都各有獨特的武功,在武林中都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要是他們單打獨鬥的話,誰都擋不不了金世遺的五十招,但聯起手來,金世遺即使也是出盡全力,亦佔不了多大便宜,何況他現在又有所顧忌,此消彼長,竟然處處下風!那文島主狡猾之極,長鞭揮舞,夭矯如龍,一擊不中,立即收回,伺機再發,總不讓金世遺的寶劍碰着。
金世遺冷笑道:“文廷壁,你好不要臉!”文島主哈哈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金世遺,在你在江湖上混了這許多年,難道連這兩句俗話也不曉得?”他一面出言譏諷,手底仍是不放鬆,毒龍鞭向金世遺下三路捲來,又加上了一記劈空掌!
金世遺大怒,還了一掌,他的功力比文島主勝過不止一籌,一記劈空掌,把文島主震得搖搖晃晃,可惜距離還是遠了一點,未能將他擊倒,但文島主雖不及他,卻也是個強手,金世遺分出心神去應付他這記劈空掌,肩頭已給那黑衣少年的玉尺掃了一下,饒是金世遺已練成了金剛不壞神功,也感到有幾分疼痛。
文島主笑道:“金世遺,你多留一點氣力吧,莫要就把它用了。還有厲害的在後頭呢,珠瑪,送幾顆有毒的暗器給他嚐嚐。”
天魔教主道:“先別忙,待我先去把那姬曉風打發了再來。”哪知剛剛起步,忽覺有一股極大的潛力將她抓了回來,原來是金世遺以絕頂玄功,施展出了“擎雲手”,凌空一抓,便如近身擒拿一般。
天魔教主怒道:“金世遺,你莫非是想趕着去見閻王麼?”回身加入戰團,玉手一揚,一股毒煙,向金世遺迎面射去。金世遺張口一吹,將毒煙吹到了文島主身旁。文島主口中早就含了解藥,自是無妨。金世遺卻吸進了少許,有點昏悶,不過經他一運玄功,真氣流轉全身,這一點點昏悶之感,也就在片刻之間消散了。
天魔教主深知金世遺內功深湛,所以她本來是想待金世遺耗得差不多的時候,再來助戰的,但一來是文島主急於見功,二來她要走也走不開,因此她也只好改了主意,施展了看家本領的使毒功夫,向金世遺猛襲!
天魔教主的毒煙、毒霧、毒針、毒箭之類的暗器、毒藥層出不窮;金世遺仗着護體神功,再以劈空掌來對付,雖然也還對付得了,不至受傷,可是在他們三人聯手圍攻之下,也已經感到有點應付為難了。
金世遺忽地喝道:“小心,接招!”驀然間劍法一變,劍光暴長,結成了一個個的光環,向外擴張,那黑衣少年吃了一驚,若非金世遺先出聲警告,險些就要給光環套上。原來這是金世遺自創的、攻守兼備的“大周天”劍法,與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異曲同工,一施展開來,周身在劍光保護之下,潑水難進!敵人在一丈方圓之內,也立不住足!
文廷壁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想道:“這廝初到我的未名島上之時,武功雖然極為了得,卻也還沒有如此神奇,怎的只不過短短三年,他竟似比當初強了一倍?”他哪知道金世遺就是在被囚的那段時間已練成了絕世武功,而後來與他幾次交手,也都未曾出盡全力。
這時金世遺已把本領施展到了九分,文、厲二人與那天魔教主都只能在一丈之外與他遊鬥,再也不敢近身,饒是如此,仍是感到森森劍氣,遍體生寒,儘管劍鋒未曾及身,已似給他的無形劍氣籠罩了一般。
但對方三人也都是頂兒尖兒的角色,其中天魔教主雖然較弱,卻有使毒的功夫補其不足,所以形勢雖然扭轉,金世遺也還未能輕易取勝,大體説來,還是個相持的局面。
正鬥到吃緊之處,忽聽得一聲長嘯,姬曉風揹着一個孩子跑了出來,緊跟着江南也現出了身形,喜洋洋地叫道:“金大俠,你的徒兒已救出來啦,咱們現在是回去呢,還是再打下去?”
金世遺笑道:“不必令孩子再受驚了,回去吧!”一聲:“失陪!”暮然間劍光暴長,將那黑衣少年迫退了幾步,文廷壁一鞭掃來,金世遺冷笑道:“我正要你吃點苦頭!”聲到人到,倏然間就到了他的面前,中指一彈,一縷冷風,鋭如利箭,文島主的雙眼幾乎張不開來,毒龍鞭打出已是不能分辨方向,金世遺一劍削去,但聽得喀嚓一聲,那條毒龍鞭已被當中削斷!
金世遺反手一掌,便摑他的面門,黑衣少年腳尖一點,一掠數丈,玉尺點打金世遺背心的“風府穴”,金世遺笑道:“他欺侮你,你卻還捨命護他?”寶劍斜飛,盪開了黑衣少年的一雙玉尺,那記耳光,仍然摑下,文廷壁的武功也真了得,趁金世遺要分神應付黑衣少年的時候,霍的一個“鳳點頭”恰恰避開,避開此辱。
那黑衣少年冷笑道:“我不是為了這廝,我是為了我的珠瑪姐姐,你當我也像你一樣寡情薄義麼?”這番話與其説是講給金世遺聽的,毋寧説是講給天魔教主聽的,金世遺有幾分難過,又是幾分好笑,心裏想道:“這個不懂人事的渾小子,對這天魔教主倒是一片痴情!”
那孩子伏在姬曉風的肩頭叫道:“師父,好本事,我看得高興極了,一點也不害怕!”江南笑道:“你比我還要膽大,竟然把打架當作戲要麼?”他顧着説話,卻不料天魔教主的幾個侍女已竄到了他的身旁。
江南叫道:“海兒,你也瞧瞧你爹爹的!”説時遲,那時快,已有兩個侍女出手抓來,江南突然雙手抱頭,團團亂轉,大叫大嚷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別碰我,你別碰我!”但聽得“嗤”的一聲,左邊這個侍女給右邊那個侍女撕去了半截袖子,緊接着“哎喲”一聲,右邊這個侍女又給左邊那個侍女扯去了一縷青絲。原來只論武功,江南未必勝得過那兩個侍女,但他新近學會了金世遺所授的“天羅步法”,以至弄得那幾個侍女跟着他團團亂轉,自己人打上自己人了。
江海天樂得哈哈大笑,金世遺笑道:“江南,別戲耍了!”一把揪住江南,縱身便掠過了牆頭。天魔教諸人見金世遺已與二人會合,哪裏還敢再追?
出到組來山口。天已大明,一行人等,便在林中稍歇,江南道:“海兒,你在家裏天天纏着我要找師父,現在師父來了,你還不磕頭?”
江海天也真乖巧,便跪下去道:“多謝師父救我出來,我給你老人家多加三個響頭。”他已知道拜師是要三跪九叩的,他直磕足了十二個響頭。磕得額角都墳起來了。
金世遺笑道:“這是你一片誠心,我不攔阻你,只怕你爹爹心疼了。”江南樂得嘴也合不攏來,説道:“這小子的造化比我強過百倍,我若拜得如此名師,甘願叩一百個響頭。”
金世遺好生愛惜,將孩子拉了起來,忽地怔了一怔,似是在孩子身上發現了什麼,問道:“那天魔教主可曾教了你什麼功夫?”江海天道:“她每天晚上都要我盤膝靜坐,教我挺着腰慢般呼吸。不知這是不是功夫?”金世遺道:“你覺得怎樣?”江海天道:“每次靜坐之後,我都覺得肚子裏似有一團火似的,渾身大汗。不過出過了汗後,就很舒服了。這個月來,我覺得我的氣力也大了許多,以前搬不動的大石頭現在也拿得起來了。”
江南這時也已注意到了,在他孩子的眉心之間,有一絲淡淡的青氣,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那女魔頭教了他邪派的入門武功,可有妨害麼?”金世遺道:“也沒有什麼妨害,只是我的教法卻要變更了。我本來準備要他用十年功夫打好內功基礎的,現在大約只要七年便行了。”
江南奇道:“那豈不是因禍得福了麼?”金世遺含糊答道:“也可以這麼説。那天魔教主倒是很疼他的。”江南不懂其中奧妙,聽得金世遺這麼答覆,便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殊不知金世遺卻正有一點惋惜。
原來金世遺本是想從正宗的內功心法入手,待徒弟根基深厚之後,再傳授他博大精深的武功;現在江海天一開頭就學了邪派的內功,若要他重新開始,就得給他易筋洗髓,廢掉他原有的功夫,但因他年紀大小,身體的抵抗力不如大人,易筋洗髓施之於大人則可,施之於童子則決不可行,所以金世遺也只有聽其自然了。
從邪派內功入手,學武可以速成,但練到最高的境界時,卻可能有“走火入魔”的禍患,像金世遺自己從前所受過的一般。還幸金世遺現在已是融會了正邪各派之長,對“走火入魔”的災難,也可以有辦法防禦了,不過,到了其時,還需要遭難的當事人有虔心定力,才可以導氣歸元,法除“心魔”始成“正果”。這些武學上的玄妙理論,不必細談。江海天因為人門的途徑走錯,後來頗經過一些波折,經過一些奇蹟,才因禍得福,成為一代宗師,那也是後話。
且説金世遺等一行四人,出了組來山後,就按原定的計劃,到江蘇去訪陳天宇。一路上江南是笑口常開,樂不可支;金世遺卻是神情鬱悶,頗似有什麼心事似的。走了一程,江南正想問他。金世遺忽他説道:“此地離百花谷很近,我想去祭掃勝男的墳墓。你們先走一程,我隨後趕上。”
江南説道:“反正用不了多少時間,要去咱們就一同去吧。”厲勝男生前,江南對她不滿,但為了金世遺的原故,他也願到她墳前一拜。
金世遺緩緩説道:“也好。人已死了,過去的是非恩怨也可以拋開了。多幾個朋友去看她,她也會高興的。”説話的神氣,就似厲勝男雖死,也還有知覺似的。江南想起了厲勝男生前的厲害,不覺打了一個寒戰。
將近黃昏時分,一行人走進了百花谷,時序已是春老花殘,昏鴉噪耳,遍地殘紅,谷中景緻,在“別有傷心懷抱”的金世遺看來,更是觸目淒涼。
姬曉風一眼望去,忽地嚇了一跳,金世遺大叫道:“這是誰幹的好事?”飛步跑到墓旁,只見他所立的那塊墓碑已倒了下來,墓碑上寫的本是:“愛妻厲勝男之墓。金世遺立。”這兩行大字。現在“金世遺立”這一行四字已全被剝掉,正中那行的“愛妻”二字也不見了。
那饅頭形的墳墓裂開了一道大縫,但見裏面的棺蓋已經揭開,只剩下一副空棺。姬、江二人不敢説話,金世遺的面色沉暗得駭人,他呆了好一會,忽地放聲哭道:“勝男,我對你的心事,只有你在死前一刻方始深知,可惜你現在又已不能替我説話!叫我如何分辯?”
江南手足無措,想拉金世遺離開墓穴,卻又怕他更傷心,只好讓他哭個痛快,過了好一會子,待到金世遺哭聲漸止,江南方始想出幾句話來,安慰他道:“金大俠,你和厲姑娘的事情,朋友們都知道,絕沒有人敢説你負心。”
金世遺悽然説道:“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要和他同去。”江南嚇了一跳,心中想道:“難道金大俠竟是神智昏迷了麼?”原來江南以為金世遺説的“他”乃是指厲勝男,那就是要自尋短見了。
江南連忙拉着金世遺的衣袖,叫道:“金大俠,不可,不可!”金世遺道:“為什麼不可?我一定要和他説個明白,才得心安。你們先走一程,我再進組來山一次,早則明天,遲則後天,一定會趕上你們。”衣袖輕輕一拂,將江南摔了一個筋斗,絕塵而去。
江南這才知道這個“他”不是厲勝男,而是指組來山中的那個黑衣少年。爬了起來,頓足説道:“金大俠,你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姬曉風嘆息道:“江南,你從未有過傷心之事,你不明白一個人的悔恨心情的。那黑衣少年姓厲,面貌又有幾分似厲姑娘,金大俠定然疑心他是厲姑娘的家人。”江南道:“即算是她的家人,又怎麼樣?”
姬曉風道:“你還未看出來嗎?據我看來,這墓碑上的字定是那姓厲的少年劃去的,厲姑娘的骸骨也定是他搬去遷葬了,雖然咱們都認為金大俠對厲姑娘已是情至義盡,但金大俠本人卻自覺有負於她,更加上這個姓厲的少年又不原諒他,他怎能不傷心?怎能不急於想去分辯?”
江海天莫名其妙,抬起迷惆的眼睛問道:“師父那麼大的本事,為什麼要哭?”江南給他逗得笑了起來,説道:“説給你聽,你也不明白的。”
江海天的脾氣與父親大不相同,平時很少説話,但卻執拗得很,心有所疑,就非得問個明白不可,江南給他纏得沒法,只得這樣説道:“你師父是為了一個女人的緣故,那女人害了他,但也令他傷心。”
江海天似懂非懂的説:“原來女人是這樣可怕的,爹,以後我長大了也不敢親近女人了。”江南大笑道:“也不能一概而論,我和你媽不就很好嗎?”姬曉風也笑道:“江南,這是你的福氣。天氣不早,咱們還是走吧。在這個破墓旁邊,我總覺得有點害怕?”
江南笑道:“我以為只是我害怕呢,原來你也害怕厲姑娘的鬼魂。”説罷,就抱起孩子,急急忙忙的離開百花谷。
江南與姬曉風為了金世遺便於追蹤,一路上做下標記,並放慢腳程,一天不過走幾十里路,走了三天仍未見金世遺趕來。
到了第四天,江南憂心忡忡,一路走一路回頭,姬曉風道:“江南,你不必心焦,金大俠或者是被旁的事情耽擱了。他絕不會拋開咱們的。”江南道:“我就是怕他出了事!他説過最多兩天就會趕來的,現在已經是第四天。前面已是郊城,過了郊城,就踏進江蘇境了。他不會是受傷了吧?”
姬曉風道:“那絕不會。文厲二人加上那天魔教主,最多也不過和他打個平手。我倒不擔心他身體受傷,而是擔心他心裏受傷。但願他能見到那姓厲的少年,消除了那人對他的惡感。”
正説到此處,江南忽地跳起來道:“好了,金大俠來了。喂,你可見着了那人沒有?”轉眼之間,金世遺已然來到,但見他面色沉重,如有隱憂。姬曉風道:“可是天魔教的人都已走了?”
姬曉風是老江湖,果然一猜便中。金世遺道:“不錯,連那十幾間房子也燒掉了。呀,他們竟似料到了我會再來,不肯見我。”姬曉風道:“不是他們不肯見你,而是他們怕了你,要避開你。”金世遺道:“我這次回去,可並沒有惡意的啊!”姬曉風道:“但是你的心意,他們怎能知道?你日前大鬧了組來山,將那文島主也打傷了。他們已知道了得罪了你,不怕你再去搗毀他們的巢穴嗎?”
金世遺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懂得這個道理,可是心中仍然悶悶不樂。江南忽道:“可惜谷女俠不在這兒,我又不大懂得如何勸解。咦,真奇怪,谷女俠送咱們下氓山的時天上有片浮雲遮住了日頭,現在又有這麼一片浮雲。好了,好了,現在浮雲過去了。呀,我記得谷女俠曾用浮雲掩日打過比方,還唸了兩句詩,詩句我不記得了,意思我又不懂,只隱隱知道她是勸你要把心情放寬的。我不懂説話,只好借谷女俠的話來勸你了!”
經過了江南這麼一説,金世遺想起了谷之華那日送他的情意,想起了谷之華那番語重心長的説話。他耳邊似響起了谷之華的聲音:“縱有浮雲能掩日,陰霾亦僅是須臾,浮雲蔽日總是有時的,但願你的心境也是如此!”
金世遺想至此處,失神的眼睛重泛出了光輝,他點點頭道:“不錯,幸虧你提醒了我。人生得一知己,已可無憾,我不必再理會旁人説甚短長了。”
從此之後,金世遺便絕口不提厲勝男的事情,甚至連組來山與天魔教主等等有關人物,也避開不談。但正因如此,連江南也可以覺察得到:他的心境雖然比前略見開朗,但他心頭上的結卻還未解開。
他們會合之後,便即兼程趕路,這一日到了陳天宇的家鄉,那是在蘇州東面約四五十里的一處名叫“木楔”的鄉下,面臨兩湖,風景極美。江南曾經在這裏住過幾年,舊地重來,風光如昨,禁不住心花怒放,一路上跳跳蹦蹦,口講指劃他説給他兒子聽:在這片草地上,他曾打過滾,在那個小山邊他曾捉過五色的蝴蝶,又在那一處湖邊他曾釣過魚……
姬曉風笑道:“你簡直不像一個父親,卻像與你兒子同樣年歲的小頑童!”江南也笑道:“實不相瞞,我小時候的確是比他淘氣得多。村子裏的人沒有不知道我的。”
可是江南的歡悦未能保留多久,一到了陳天宇的門前,便吃了一驚,滿天歡喜,登時消失,心上壓上了疑雲。
但見大門緊鎖,門上還有幾個裂縫,簾頭結有蛛網,江南敲了敲門,手掌都沾滿了灰塵,裏面也當然是毫無聲息!看樣子,這家門已不知有多少時候未曾有人進出了。
三人面面相覷,心中均在驚詫:“這是怎麼回事?”忽聽得有人叫道:“這位可是江南小哥嗎?”江南一看,認得是村中的保上王老頭,連忙應道:“不錯,我是江南,我回來了。”王老頭道:“可是陳公子叫你回來的麼?這就好了!你再不回來,磚頭瓦片也要給人搬走了!”
江南驚疑之極,問道:“我的義兄呢?他不在家?”那王老頭也吃了一驚,間道:“你不是陳公子叫你回來的麼?這兩位是——”江南道:“這兩位是我的朋友,這是我的孩子。”那王老頭道:“哦,你的孩子,呀,光陰真是過得快,你的孩子也這麼大了,你搬回來住吧,這個家現在已是沒人管了呢!”
那老頭子年紀太大,説話羅嗦,説來説去沒有説到正題,若在平時,江南正樂得和他聊天,但在此際,他哪裏還有閒情。他想了一想,説道:“好,咱們進去説話,我也要看看裏面變成什麼樣子了?”立即扭斷了鎖,打開大門,但覺一股黴爛的氣味撲鼻而來,屋子裏破破爛爛的情形,比他所能想象的更甚得多。但見庭院之中長滿野草,廳堂的古玩擺設字畫等等盡都不見,內房的衣櫃亦已打爛,東西差不多都已被搬運一空,只剩下幾件破爛的傢俬和一大堆垃圾。
王老頭一臉尷尬的神色,咳了一聲,説道:“江小哥,你是知道的,村子裏有好人也有壞人,陳家是著名的大户人家,沒人看守,難免有些貪心的人爬過牆來偷東西,也許還有聞風而來的,不是本村的人呢。我雖是保正,但年紀老邁,也沒有精神白天黑夜都在這裏給你們看守。”
江南道:“我不會怪你,東西事小,不見了人事大。我的義兄到底是什麼時候離家的?他對親朋戚友也沒有説一聲嗎?還有兩位老家人呢?他們又到哪裏去了?”
王老頭道:“陳公子什麼時候離家,確切的日子誰也不知道。那是去年九月的事情,接連有好幾天,陳家的大門都不打開,先有人注意到了,喧鬧起來。但陳家是官家,誰也不敢破門而入。後來,他有個在縣城裏當典史的親戚也知道了,便啓稟官府,由縣官大老爺親來,這才敢打開角門,進內查勘。””
江南連忙問道:“當時見到什麼情景?”王老頭道:“有一個老僕僵卧牀上,屍體已差不多發臭,經過官醫驗屍,也查不出死因,除了這個已死掉的老僕之外,別無一人。縣官只好命我將那僕人埋葬,再親手鎖上了大門,吩咐今後任何人等不得私自入內,只有陳家的人回來才可以打開。”他説到這裏,頓了一頓,望着江南笑道:“我知道陳老爹在生前已把你收為義子,你算得是陳家的人,要不然我還不敢跟你進來呢!”
王老頭接着説道:“當時本來在大門上還貼有知縣的封條,但經過了這許多時日,雨淋日曬,早已損毀無遺,連痕跡也不見了。”要知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曾做過大官,所以知縣才這樣慎重;若是換了普通人家,官府早已乘機敲詐,給你判一個“毆斃家人,畏罪潛逃”,將家資籍沒入官司了。
江南問道:“你剛才説死掉的只是一位僕人,那麼還有一位僕人呢?”王老頭道:“楊老三還在。”江南連忙問道:“在哪裏?”王老頭道:“他在陳家看守墓園。呀,只是他的境遇也慘得很,你們縱然見着了他,只怕也沒有什麼用。嗯,江小哥,你知道他的情形嗎?”
江南的心情已是焦急之極,怕那王老頭羅嗦,當下説道:“老伯,多謝你了。楊老三的情形,我見了他,我自會問他,恕我們失陪了。”説罷,便迫不及待的抱起孩子,跑出陳家,頭前帶路,帶領金姬二人同往墓園。背後還隱隱聽得那王老頭在唉聲嘆氣。
江南匆匆忙忙趕路。一路上碰到許多熟人與他招呼,那些人都用驚奇的眼光看他,江南無暇與他們敍話,招呼的時候也沒有停下腳步。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到達了陳家的墓園。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前年已經去世,陳天宇將父母合葬,除了這座新墳之外,還有一座舊墳,那是薩迦宗土司女兒桑壁伊的墳墓,當年陳天宇的父親當西藏薩迦宗宣慰使的時候,土司曾迫陳天宇娶他的女兒,陳天宇且曾因此逃婚。後來桑壁伊追到木犢陳家,傷了陳天宇現在的妻子幽萍之後,便自己用毒箭自殺。(事詳《雲海玉弓緣》故此陳天宇以妻子之禮葬她。
金世遺一踏進墓園,便露出詫異的神情,説道:“咦,這裏有遠方的客人來過!”江南問道:“你怎麼知道?”金世遺用手一指,説道:“你瞧,這不是西藏和回疆的高原地帶才有的金達萊花嗎?”金達萊花盛開的時候其大如碗,顏色金黃,大約是因為移植平原,便只有酒杯般大小,顏色也淡得多,不過從這種花特有的香氣還可以辨認得出。
江南道:“對了,我記得桑壁伊是最喜歡金達萊花的。難道陳家所發生的事,是薩迦宗的土司派人來給女兒報仇麼?”
金世遺道:“陳天宇夫妻的武功非同小可,諒薩迦宗一個小小的土司也請不到什麼能人。咦,這事情有點奇怪!”
江南道:“好在楊老三便在這兒,一問他便知道了。”桑壁伊的墓後有間茅屋,説話之間,已有一個老人從屋內出來,正是那楊老三。
江南大喜叫道:“老楊,我來了!咦,你怎麼啦?我是江南。你不認得了嗎?”只見楊老三翻起一雙白滲滲的眼珠,定睛望他,那神情簡直就像白痴一般,過了好一會,他似乎記得江南似曾相識,伊伊啞啞的嘶叫起來,可是誰也聽不出他是説些什麼。
就在此時,又有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跟着出來,叫道:“江拿哥哥,你來了呀!你可知道了陳家的事情麼?”江南認得他是楊老三的疏房侄兒,忙道:“小楊子,陳家的事情我已聽説了。正來問你的大伯,你的大伯卻怎的變成了這個樣子啦?”
那孩子道:“我大伯從去年起被派在這裏看守墓園,就在陳家出事之後,他也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正是因此,所以我才來陪他住。”
正是:
鴻飛宵音知何處?疑案難明又一宗。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