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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湖海有心隨穎士 女床無樹可棲鸞

    你道蓬萊魔女何故起疑:原來在這一望無際的太湖之上,卻看不見一隻漁船。

    蓬萊魔女想起路上所見的事情,不覺略有所疑,尋思:“王宇庭既然早已回來,為何漁民還不敢出來打魚?他的不肖部屬對老百姓橫徵暴斂,也不知他知道了沒有?”忍不住就問那舟子道:“你門的寨主回來多久了?”那舟子道:“也有三四天啦。”蓬萊魔女“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心中想道:“原來也只不過是三四天,敢情那些漁民曾受騷擾,還是驚魂未定。”

    蓬萊魔女雖然不再言語,但臉上神色很不自然,那舟子已似有所覺,笑道:“柳女俠在路上可是曾看到了一些不順眼的事情?”

    蓬萊魔女本是想見了王宇庭的面才問他的,但這舟子既然問起,她也索性敞開來說,道:“不錯,是見了一些令人氣憤的事情。有一家漁民,說是有人迫他繳納重稅,他扶老攜幼,舉家逃亡了。還有一家農人,稻子未熟,就先收割。為的也是不堪重稅之苦。咱們綠林好漢,既然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子,豈可學那官府所為,也一般欺壓百姓?但不知這些事情,你們的寨主回來之後,可曾知道?”

    那舟子哈哈笑道:“柳女俠,敢情你以為這些事情是我們乾的麼?”

    蓬萊魔女詫道:“不是你們的人,難道是外來的綠林中害群之馬?”

    那舟子道:“倒也不是外來的。但就這太湖之中,便有幾十家大大小小的寨主。王寨主是十三家較大的總寨主,還有一些小寨寨主並非歸他統屬。平時玉寨主在家的日子,他們多少有點顧忌,不敢放肆。王寨主離開之後,他們就胡作非為起來了。

    王寨主如今正要整頓他們呢!”

    蓬萊魔女道:“哦,原來如此。綠林中良萎不齊,也是有的。”她卻不知,那舟子正是怕她起了疑心,不肯再往西洞庭山。

    舟行不久,兩洞庭山的主峰已經在望,此山雖遠不及五嶽名山之高之大,但懸崖峭壁,奇石嶙峋,卻也予人以崔嵬萬丈的感覺。蓬萊魔女隨那舟子舍舟登陸,心中鬆了口氣,暗自笑道:“我剛才還怕他在湖中暗算,原來果然不是壞人。”至此,她更相信這舟子是王宇庭的親信頭目,對他所說的一切,都毫不懷疑。這舟子帶蓬萊魔女上去,只見山下田畝成行,山上盡是果樹,濃蔭相接,花果飄香。蓬萊魔女心道:“王宇庭叫部屬開荒種果,自種自收。把西洞庭山建成花果山,不用百姓養他,這辦法倒是不錯。”可是一路行去,卻又見到有許多果樹,樹斷枝折,或花葉飄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的。看這情形,很像是經過了一場兵災。

    蓬萊魔女道:“怎麼?最近曾有官軍來過嗎?”那舟子嘆口氣道:“說起來也是我們江南綠林之恥。我剛才不是說過太湖還有一些小寨寨主各自為政的嗎?平時他們勢力單薄,不敢不聽我們王寨主的號令,這次王寨主率領十三家兄弟出海助朝廷抗擊金兵,留守的人數無多,他們就乘機造反啦。他們要攻佔西洞庭山,另立太湖盟主,不許王妻主回來,幸喜留守的弟兄據險固守,他們才不能得逞。”

    蓬萊魔女道:“綠林中的害群之馬,是要好好整頓才對。我以前在北五省也曾經過一番整頓的功夫,殺了好幾個橫行霸道、為害百姓之輩,北五省的綠林才走上正道的。你們經過這場叛亂,說來雖然令人痛心,但也未始不可以變作好事。”

    那舟子道:“柳盟主說得對。我們寨主回來之後,也已經開始清理門戶,把那幾個為首鬧事、禍害百姓的寨主拿來問罪啦。”

    說話之間,已碰上巡山的唆兵,有個嘍兵嘻皮笑臉地吹了一個口哨,道:“王大哥,哪裡搶來的這個漂亮雌兒?”那舟子喝道:“不可無禮,這是咱們總寨主的好朋友,北五省的綠林盟主柳女俠來了!”那嘍兵吃了一驚,道:“什麼?是,是,是柳盟主?”那舟子道:“還不趕快去稟報瓢把子?”那嘍兵道:“是,是,是!”慌忙飛奔上山。

    那舟子很是尷尬,一副惶恐的神情說道:“這是新來的弟兄,愛說笑話,不知輕重,不識分寸,但卻是並無壞意的,柳女俠,你別生氣。”蓬萊魔女道:“我怎會與他一般見識?你以後勸他改過便是,也不必稟報你們的寨主了。”心中很是不快,想道:“這個小嘍兵我當然不會把他難為。但他們紀律不嚴,卻是一大隱憂。見了王宇庭,須得叫他多注意這一方面。對新來的未經訓練的弟兄,也不能就叫他們巡山。”

    不久,到了山上大寨,卻不見王宇庭出來迎接,蓬萊魔女心想:“或許他正有要緊的公事,也罷,我是行客,本來該拜候主人的。”但她以北方綠林盟主的身份。正式來此拜山,王字庭不打開寨門,親自迎接,總是一件有失禮儀之事,蓬萊魔女雖不計較這些,也給王宇庭找了個可以原諒的藉口,但仍是不免有點覺得奇怪。

    那舟子和值日的大頭目說了幾句黑道“切口”(術語),南北的黑道切口本是大同小異,但他說的是蘇州土話,北方長大的蓬萊魔女卻聽不懂。心想大約是要他去催促王宇庭快來迎接的意思,那人目果然說道:“柳盟主蓮駕光臨,敝寨上下均感榮寵,寨主與華大俠已在裡面恭候了,請柳盟主到聚義廳會晤。”

    蓬萊魔女聽那頭目特別提及華谷涵在裡面候她,心頭不禁卜卜亂跳,暗自想道:“是了,想是華谷涵對我誤會甚深,不願見我。王宇庭一直在裡面勸他,如今才勸得他回心轉意,但仍是不肯出來接我,卻要我先去見他。嗯,華谷涵呀華谷涵,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要知他們二人雖然早已是彼此傾慕,但卻從未有過單獨相對,深談心事,因此若論與蓬萊魔女相知之深,笑傲乾坤尚不如武林天驕。如今蓬萊魔女是來決定終身大事的,而彼此的誤會又未曾消除,在這即將見面之際,蓬萊魔女怎能不芳心撩亂,又喜又愁,諸多猜忖?王宇庭沒有親自出來接她,蓬萊魔女最初還是有點疑心的,雖然她也替王字庭找到一個解釋,猜想他是正有要緊公事,但這個“理由”總是不大站得住腳。如今她亂想胡思,諸多猜忖之後,認定是由於華谷涵的緣隨,對王宇庭這個有失常禮的舉動、反而沒有疑心了。

    蓬萊魔女隨那頭目踏進了聚義廳,只見偌大的一個聚義廳,竟是空蕩蕩的並無一人。那頭目道:“柳女俠請坐一會,我立即去請寨主與華大俠出未。”

    本來她以北方綠林盟主的身份來到,王宇庭應該招集寨中有地位的頭目,在聚義廳中介紹給她認識才是。如今的情景,卻似邀她在密室會談,不過把聚義廳權充密室罷了。

    這本是不合綠林規矩的事,但蓬萊魔女卻又想到了另一邊,心道:“王宇庭是他的好朋友,料想已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他如此安排,那是要讓華谷涵和我先有個私下說話的機會。也好,這樣的安排倒可以免去我許多尷尬。反正我是要與華谷涵說個清楚的,人多在場,那就不好說了。我也沒有什麼緊要的公事,先私後公,或許難免有人笑話,那也顧不得了。”

    蓬萊魔女正在胡思亂想,忽聽得有個熟悉的蒼老的聲音笑道:“清瑤,想不到咱們一家子又見面了。你爹爹好吧?他怎麼沒來?你既然來到,就在這裡住下來吧。勝於跟你的爹爹東飄西蕩,在金國的地方,時刻又要提心吊膽,不得安寧!”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來的哪裡是什麼王宇庭,卻是她的叔叔柳元甲。柳元甲後面跟著一個人,這個人當然也不會是笑傲乾坤華谷涵了,而是那為虎作悵的飛龍島主宗超岱。

    原來飛龍島主事敗之後,在飛龍島上已不能立足,遂聽從柳元甲之計,把部屬化整為零,帶到了常州集中。常州靠近太湖,柳元甲和常州團練使王大信一向是有勾結的。

    太湖當時屬於常州府冶,柳元甲要飛龍島主把部屬秘密移集常州,為的就是要與常州團練使王大信合謀霸佔太湖。

    原來太湖物產豐饒,一向是常州租稅來源最大的地方,也即是貪官汙吏利數所在。但自從王宇庭佔據太湖,作了十三家總寨主之後,太湖兩岸五十里之內,地主逃亡一空,官府也不敢前來徵糧,湖中的魚稅,更是無法徵收了。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柳元甲、飛龍島主與王大信謀奪太湖,利益一致,一拍即合。雙方議定,由王大信借出官家船隻,並護飛龍島主的部屬,假借官兵名義,進剿“湖匪”。奪了太湖之後,田租魚稅的收入,兩方平分。

    其時朝庭已經有令,要王宇庭所部義軍遣散為民,王大信若能攻下太湖,便可以截斷王宇庭的歸路,向朝廷領功,江淮制置使劉琮雖然是個比較有良心的將領,不願意殘害助朝廷抗金的義軍,但也不敢阻撓王大信的行動。

    王字庭留守太湖的唆兵不到兩成,而且多是老弱之輩,飛龍島的悍匪與柳元甲的黨羽卻都是善戰的亡命之徒,人數也比太湖留守的嘍兵多得多,一戰之下,嘍兵雖然激烈抵抗,終是眾寡不敵,幾乎全部犧牲。柳元甲與飛龍島主圖謀得遂,霸佔了太湖。

    給蓬萊魔女駕船的那個舟子正是飛龍島主的親信頭目,在飛龍島上見過蓬萊魔女的。他認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卻不認得他,給他巧言騙過,落了圈套。

    前因表過。且說蓬萊魔女正在滿懷柔情,準備會見華谷涵的時候,卻突然見著了她最痛恨的柳元甲與飛龍島主,當真是大出意外,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

    但蓬萊魔女慣經風浪,雖是意外受驚,卻不不至於驚惶失措。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錚”的一聲,她已拔劍出鞘,並取下拂塵,拂塵一甩,一叢塵尾就似利針一般的向前射出。

    蓬萊魔女深知柳元甲武功了得,飛龍島主亦非庸手,她的獨門暗器,未必傷得他們,用意只是想掩護逃跑,她的輕功在叔父之上,只要逃得出去,便有生機。

    哪知柳元甲也早料到她有此一著,就在蓬萊魔女仗劍要闖出去的時候,只聽得“蓬蓬”之聲、不絕於耳,一剎那間,聚義廳的八扇大門,都已給人從外面關上。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咱們總是一家人,關上了門,有話好說。你不遠千里而來,豈能一來就走?”

    蓬萊魔女按劍斥道:“你這賣國求榮的奸賊,誰和你是一家人?我爹爹饒你不死,只望你革面洗心,誰知你依然是倒行逆施,變本加厲!你還有羞恥之心沒有?”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你錯了!王宇庭不服朝廷號令,拒不奉行遣散之諭,我把他所盤據的太湖奪回來歸還朝廷,正是為朝廷立功啊!嘿,嘿,不瞞你說,我要做官的話,隨時可以做大宋的高官。你要愛國,還得跟我走呢!”

    蓬萊魔女氣往上衝,罵道:“你簡直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奸臣當道,遂教你小人得志!好吧,我今日著了你的道兒,反正也不打算活著出去了。你要怎麼樣?來吧!”

    柳元甲冷笑說道:“隨便你怎樣罵我,你總是我的嫡親侄女。我還能難為你麼?但我也要勸你識點時務,我對你是一番好意,你可別把叔叔當作仇人!”

    飛龍島主嬉皮笑臉的一揖說道:“柳女俠才貌無雙,宗某一向敬佩,今日天緣湊巧,把你送到此間,宗某當真是盼也盼不到的。無論如何,都要請你留下了!那華谷涵有什麼好處?不過是個風流浪子而已,這種人最不可靠,柳女俠我勸你不要再想他了!”

    蓬萊魔女氣得滿面通紅,怒聲斥道:“下流胚子!”

    柳元甲哈哈一笑,說道:“好侄女,宗島主說得不夠明白,我替他說了吧.依我之見,宗島主要比華谷涵強得多了。俗語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是你的叔父,你的終身大事,我也可以替你作得了主。你們一個是我侄女,一個是我忘年之交,我也很想你們結為夫婦,百年偕老。

    蓬萊魔女氣炸了心肺,厲聲罵道:“住嘴,你們簡直是衣冠禽獸!”唰的一劍,便向飛龍島主刺去。

    飛龍島主拔出判官筆一架,“當”的一聲,蓬萊魔女劍尖給他彈開,趁勢劍鋒一揚,又刺他手腕,這兩招迅若電光石火,殺得飛龍島主手忙腳亂。

    柳元甲一記劈空掌掃出,蕩歪了蓬萊魔女的劍點,飛龍島主退了兩步,抹汗笑道:“好厲害的新娘子!成婚之後,你可不能這麼兇啊!”

    柳元甲沉聲說道:“清瑤,叔叔的話說了算數。你不依從也得依從,今日一定要你嫁給宗島主,你若不聽話,更要難堪!宗賢侄,放膽上前拿她!挫挫她的威風,才好教她作你新婦!”

    飛龍島主道:“是。叔叔美意成全,小侄感激不盡。柳姑娘,你若還不肯依從,說不得我冒犯你了。”

    飛龍島主仗著有柳元甲撐腰,大膽再攻。雙掌一分,左點期門穴,右點精促穴。這一招兩式的點穴手法,使得還當真不弱,足見功夫!

    蓬萊魔女知道飛龍島主有意激怒她,反而沉住了氣,待雙筆堪堪點到胸前,這才驀地喝道:“著!”劍把一翻,一招“橫雲斷峰”,疾削出去,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飛龍島主雙筆筆尖,竟都被她削斷!蓬萊魔女劍勢未衷,劍尖直指對方虎口的關自穴,還了一招更厲害的刺穴劍法!

    飛龍島主這掠非同小可,要知高手比鬥,最怕是料敵不準,失之毫釐,差以千里,飛龍島主從前曾與蓬萊魔女交手兩次,雖然稍有不如,但也差不多可說是功力悉敵,絕想不到有一招便給對方削去筆尖之埋。這一下大出意外,在蓬萊魔女精妙無比的劍招之下,已是無法閃避。

    柳元甲笑道:“不用害怕,上去拿她!”“嚓”的一聲,發出一枚銅錢,就在蓬萊魔女的劍尖只差毫釐,就要刺著飛龍島主虎口的當兒,銅錢恰恰碰著劍尖,將她的劍點蕩歪,失了準頭,刺了個空。

    可是柳元甲亦禁不住心中微凜,暗自想道:“想不到這賤婢的功夫,比起在千柳莊之時,竟是高明瞭這麼多了!看來只怕非我親自出手不行!”

    原來蓬萊魔女自從父女團圓之後,得她父親以陳傳遺書“指元篇”中的上乘武學相授,她本來早已到了一流境界,如今精益求精,強上加強,當然是遠勝于飛龍島主了。但,雖然如此,飛龍島主本來也還可以抵敵個三五十招的,他又失在恃有強援,而不知對方的武功已經突飛猛進,故此竟然只是照面一招,便給削去筆尖。

    飛龍島主雖然銳氣稍折,但得了柳元甲全力相助,膽子又大起來,揮著一雙鐵筆,再次上前搶攻。當然這次是謹慎了些,不敢似剛才的妄進了。

    柳元甲在一旁凝神觀戰,每到緊要關頭,就用金錢鏢蕩歪蓬萊魔女的兵器,這麼一未,差不多是等於兩人合力來鬥蓬萊魔女,蓬萊魔女當然是大大吃虧,只有飛龍島主打她,沒有她打飛龍島主的份兒。

    飛龍島主佔盡上風,大大得意,又出言調戲道:“柳姑娘,你我終歸是要做夫婦的,你要打丈夫,婚後再打吧。日子正長著呢,如今可不要打了,別誤了佳期。”柳元甲也加把口道:“對,清瑤,我勸你還是聽話的好,否則只有更加難堪,更吃苦頭。哼,待到生米煮成熟飯,看你還飛?”

    柳元甲心計之毒,無與倫比。要知“貞節”乃是古代婦女最重視的東西,蓬萊魔女若是給他們活擒,失了貞節,依柳元甲的如意算盤,那蓬萊魔女也只好逆來順受,被迫與飛龍島生成親了。到了那個地步,聊元宗也只好來認“親家”,不便再與他們作對了。這不是比殺了蓬萊魔女更好百倍麼?蓬萊魔女又氣又恨,破口大罵:“你們簡直是一群衣冠禽獸。”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我給你找了一位如意郎君,你應該感謝為叔的才是,怎的你倒罵起我呢?隨你怎麼罵吧,我說出的話,非得做到不可,你不依從,也得依從。”雙指疾彈,嘶嘶數聲,又發出了幾枚錢鏢。

    蓬萊魔女人急計生,本來她是以一劍應敵,以拂塵護身的,柳元甲武功雖然比她高明,但錢鏢之力,也只能蕩歪她的劍點,卻打不到她的身上。此時柳元甲連發三枚錢鏢,想把她的青鋼劍打落,蓬萊魔女故意賣個破綻,讓一枚錢鏢打著她的身體,“哎呀”一聲,扔了寶劍,便向後倒。

    倉卒之間,飛龍島主不知是計,大喜之下,撲過去伸手便抓,他還害怕蓬萊魔女萬一給打中了死穴,必須及早解救,免得失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妻。

    柳元甲怔了一怔,暗自尋思:“這賤婢武功不弱,怎的會有此失?莫非有詐?”心念一動,連忙叫道:“小心。”

    饒是他立即見機,出聲警告,也已遲了。話猶未了,只聽得“咔嚓”一聲,飛龍島主的一條手臂已給蓬萊魔女硬生生拗折。他們兩人是近身扭打,柳元甲的錢鏢絕技、也無從解救。

    飛龍島主大吼一聲:“好狠的妖女。”倒縱出三丈開外,一跤摔倒地上。手臂脫臼,鮮血淋滴。

    柳元甲又驚又怒,說道:“宗島主,你彆著急,我親手捉這賤婢,務必叫她做你的妻子。”聲到人到,五指一劃,使出最上乘的點穴功夫,一招之間,遍襲蓬萊魔女七處大穴。

    蓬萊魔女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柳元甲,你的驚神指法還未學得到家。”五指一攏,手法與柳元甲一模一樣,同時彈出,柳元甲吃了一驚,連忙閃開,蓬萊魔女一躍而前,閃電般地抓起了剛才投在地上的寶劍。

    柳元甲一驚之後,這才恍然大悟是中了蓬萊魔女的虛聲恫嚇的退敵之計。原來“驚神指法”乃是最深奧的點穴功夫,變化又非常繁複,蓬萊魔女其實是隻知姿勢,未曾真個學會。但她知道柳元甲這門功夫,是從“穴道銅人圖解”上學來的,學得未全,危急之時,大膽嚇他一跳,果然見效。

    但柳元甲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蓬萊魔女對他的虛聲恫嚇,只能收效一時,絕不能再次使用。柳元甲發現了破綻,一退覆上,冷笑說道:“不錯,我的驚神指法是未曾學得到家,且看你學全了沒有?”五指疾彈,激盪氣流,嗤嗤作響,又來點蓬萊魔女的穴道。

    好在蓬萊魔女已經抬起了寶劍,塵劍兼施,拂塵護身,長劍攻敵,一招“玄鳥劃砂”,劍光揮了一道弧形,橫削出去,冷笑說道:“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看你的指頭碰得過我的劍鋒麼?”

    柳元甲有空手入白刃之能,但蓬萊魔女的劍法精妙狠辣,他可不敢嘗試,當下改點為彈,“錚”的一聲,彈中劍背。他的功力高於蓬萊魔女,但也高不了許多,只憑一指之力,可還不能把蓬萊魔女的長劍打落。

    蓬萊魔女借他這一彈之力,劍勢偏斜,刺他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刺穴劍法是從驚神指法之中變化出來的,以劍代指,較易運用,而勁道的凌厲,比之用指點穴,那是厲害多了。

    柳元甲恐防有失,不敢再試彈指神通的功夫,改用劈空掌力,呼呼兩掌盪開蓬萊魔女的劍鋒,退後幾步。

    蓬萊魔女緊迫不捨,連環七劍,劍劍直刺柳元甲的要害。她知道內力不及叔父,久戰絕非其敵,只有希望速戰速決,趁自己稍占上風的時候,以閃電般的劍法刺傷對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柳元甲冷笑道:“好個狠辣的丫頭,居然要和叔叔拼命麼?”蓬萊魔女罵道:“我沒有你這樣砧辱祖先的叔叔!”劍招催緊,越發凌厲。柳元甲大怒道:“好呀,你既然狠起心腸,不認家人,可也休怪我掌下無情了。”驟然間掌力一發,勢道有如排山倒海而來。原來他初時是由於害怕哥哥的報復,而且又是想迫使蓬萊魔女與飛龍島主成親,故而不敢把她打傷,只想把她活捉。

    但到了此際,他看得出蓬萊魔女已是拼著豁出性命和他決個生死的了,他若不是施展全力,只怕反而傷在蓬萊魔女劍下。

    蓬萊魔女的本領雖然勝於從前,但論到功力之深厚,究竟還是不及叔父。而且她又是在經過一場劇鬥之後,氣力頗有損耗,此消彼長,雙方的距離,當然是差得更遠了。

    柳元甲全力施為,當真是非同小可,舉手投足,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蓬萊魔女就如一葉輕舟,在驚濤駭浪之中掙扎,十數招過後,已是吁吁氣喘,香汗淋漓,劍招發出,亦已力不從心。

    當蓬萊魔女與柳元甲惡鬥的時候,飛龍島主則在給自己治傷。他手臂拗折,還好只是外傷。他忍著疼痛,把脫臼接好,敷上傷藥,撕下一幅衣襟,自行包裹。此時正盤膝坐在地上,運氣調元,精神開始漸漸恢復。

    蓬萊魔女也曾動過念頭,要趁飛龍島主功力未復之前,把他活擒,作為人質。可惜她自己亦已力不從心,好幾次想衝過去,都給柳元甲的掌力迫退。

    飛龍島主裹好了傷,精神也恢復了幾分之後,忍不住破口大罵:“好狠的妖女,氣死我也!今日我不讓你吃點苦頭,難消我心中之恨!”

    柳元甲笑道:“宗老弟不必氣恨,我把這丫頭交給你,你愛怎麼折磨就怎麼折磨她吧,平平你的氣。嘿,嘿,夫妻之間打是恩愛罵是疼,也不必怎樣放在心上了。”

    飛龍島主道:”讓我親自拿她!”他看出蓬萊區女已是氣衰力竭,強弩之未,自忖可以對付得了,要想挽回面子。

    柳元甲笑道:“好,就讓你挫挫她的威風,殺殺她的氣焰。”說話之間,已是左掌右指,接連地猛攻幾招。篷萊魔女此時氣力不濟,招架得十分吃力,眼看就有給他點中道之危。柳元甲也正是想點了她幾處麻穴,才放心交給飛龍島主的。

    蓬萊魔女氣恨交迸,心中想道:“與其落在他們手裡,不如死了的好!”眼前的形勢,她已是決計難逃魔掌,不由得起了寧死勿辱的念頭。

    蓬萊魔女正想回劍自殺,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忽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屋頂突然裂開了一外大洞,一塊磨盤似的大石掉下來!屋頂洞穿,磚頭泥土同時紛落如雨!

    這塊大石正巧朝著飛龍島主當頭壓下,飛龍島主功力雖然不弱,但只有一條左臂可堪使用,推不開那塊巨石。“轟隆”一聲,巨石壓在他的身上,還幸他伏在地上,單臂盡力支持,稍稍消去幾分壓力,雖然受了重傷。而且終於還是給石頭壓著身子,但沒給大石砸成肉餅,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得柳元甲大吃一驚,倉促之間,無暇思索,只好暫且放鬆蓬萊魔女,趕過去先救飛龍島主。他的腳步剛離開蓬萊魔女,只聽得又是“轟隆”一聲,第二塊大石頭又砸了下來,這一次是對準了柳元甲拋擲了。看來在屋頂的那個人,已是看清楚了下面的情形,時間算得很準。

    柳元甲大吼一聲,雙臂一振,以金剛掌力拍出,磨盤大的石頭給他雙掌一拍!竟然裂成八塊,石頭的爆裂聲震耳如雷,石屑泥土,瀰漫如霧。可是在震耳如雷的聲音之中,蓬萊魔女仍然能夠清晰地聽到那個人的活。

    那人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她快逃,聲音非常熟悉,蓬萊魔女只聽了兩個字就聽出是東海龍的聲音,大喜過望,連忙吸一口氣,使出“一鶴沖天”的絕頂輕功,平地拔起數丈,從屋頂裂開的地方衝了出去。

    柳元甲大吼道:“東海龍你敢到這裡搗亂!”東海龍道:“老賊,你不眼氣就出來較量較量!”

    東海龍是四霸天之首,武功非同小可。柳元甲以金鋼掌力擊碎他所拋擲的石塊。虎口亦感微微痠麻。柳元甲自忖他可以勝得了東海龍,但加上了一個蓬萊魔女,他就未必能是他們的對手了。何況來的又卞知共有幾人,倘若西岐鳳也與東海龍同來,那就更加不好對付。

    飛龍島主給大石壓著胸口,此時正在痛苦呻吟,柳元甲與飛龍島主乃是狼狽為奸,需要互相利用的。倘不把他胸口的大石立即移去,只怕他有性命之憂。柳元甲一來不明敵人情況,有所顧忌;二來也不能讓飛龍島主死去。無可奈何,只好嚥下口氣,先把飛龍島主救起。

    東海龍哈哈笑道:“你不敢出來,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哈哈,今天砸了你這老賊假仁假義的招牌,痛快呀,痛快!”大笑聲中,與蓬萊魔女走了。

    寨中雖有數千悍匪。但因柳元甲在關上了“聚義廳”的大門之後,已以為是甕中捉鱉,手到拿來。他用武力對自己的侄女迫嫁,究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預先曾有命令,在關上大門之後,不許旁人走近。這“聚義廳”的位置正好是在一個懸崖的下面,他們也料不到竟然有個精通水性的東海龍,偷渡過太湖,登上了西洞庭山,居然抱了兩塊大石,從懸崖跳下,把這座建築牢固的聚義廳砸開。

    待到寨裡的大小共目、一眾嘍-發覺此事,追出來時,東海龍與蓬萊魔女已經施展絕頂輕功,攀登危崖,上了山巔了。眾嘍兵亂箭射去,十九射不到那麼遠,偶有幾枝射到他們背後,也給蓬萊魔女揮塵拂落。

    山道有些巡邏的嘍兵,聞聲跑來,東海龍喝道:“不怕死的就來!”信子抓起一塊石頭,以混元掌力一捏,把手一揚,碎石如雨,打得那些嘍兵抱頭鼠竄。

    東海龍前頭帶路,不消多久,已經翻過山頭,到了岸邊,囚顧無人,蓬萊魔女吁了口氣,說道:“僥倖是逃過了一關了。可我不精水性,卻怎生逃出太湖。”東海龍笑道:“不用驚慌,我在這蘆草叢中藏有一條小船。”

    東海龍慣經大海風波,深通水性,善會使船,這小舟在他操縱之下,疾如奔馬,一會兒就擺脫了追兵。

    兩人這才有餘暇敘話,蓬萊魔女謝過了東海龍相助之德,笑問他道:“東園前輩,怎的這樣巧,你也到這兒來了?”

    東海龍道:“我是給王宇庭踩道(探聽虛實)來的。”原來官軍攻佔太湖的消息;王宇庭已經知道,但還未知道是柳元甲與飛龍島主這一幫人假冒官軍,和常州團練使王大信串通,狼狽為奸,幹出的勾當。

    王宇庭這支義軍為國效勞,大敗金兵,到頭來卻落得個如此下場,連“老家”都給官軍佔去。聽到了這個消息,無不人人悲憤,恨不得立即趕回太湖,與官軍廝拼。

    王宇庭也想奪回太湖,但卻不願意在大局尚未安定之際,便與官軍大動干戈,使金虜坐收漁人之利。而且倘若是一路打回去,他們這股義軍必然要遭受官軍圍攻,只怕也是寡不敵眾。

    王字庭與群豪會商之後,決定先派一個人回去打聽消息,做好“知己知彼”的功夫,才好商量對策。這個人必須是精通水性而又武功高強的,王宇庭自己不方便去,東海龍此時尚留在義軍之中,未曾回家,便自告奮勇,願意幫王宇庭這個忙。

    東海龍需要替王宇庭打聽明白三件事情,一是留守的十三家弟兄,情況如何?全都傷亡了還是有部份逃出來?或是還有人匿伏在山上?二是其他的各個小寨寨主,是投降了官軍,還是尚在抵抗?王宇庭希望東海龍給他聯絡,最好到時能作裡應外合,逐出官軍。這麼雖然也難免干戈相見,但卻不是大規模的戰事;三是查清楚是哪一部份的官軍。王宇庭和江淮制置使劉-己有默契,知道劉-是不想“消滅”他的。因此他雖然未知真相,亦已隱隱猜到了是地方武力所為,所以儘可能的不將事件擴大。

    東海龍精通水性,自駕一葉輕舟,神不知鬼不覺地趁著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潛入了太湖。當蓬萊魔女到來之時,他已留在太湖七日了。太湖七十二峰都已踏遍他的足跡,許多家未肯降服官軍的寨主,他也有了聯絡,這些寨主每人或多或少有一百幾十條船,在太湖中和飛龍島主的部屬玩“捉迷藏”的遊戲,太湖二萬六千頃,飛龍島主力量雖是比他們大得多,卻也不容易“清理”他們。

    東海龍任務完成,正想回去。恰巧這日就碰上蓬萊魔女到來。東海龍在西洞庭山曾匿伏數日,深知地形,故此能夠出其不意地一舉救了蓬萊魔女。

    東海龍說明了經過,笑道:“也幸虧你和那老賊打了一場,否則我還沒有這樣容易得手。”

    蓬萊魔女問道:“與王宇庭一起抗擊金兵的還有李寶這支義軍,他們怎麼樣了?”東海龍道:“朝廷下令要他遣散,他拒不奉令,已經率領所部出海,準備在海外佔島為王了。”

    蓬萊魔女又問道:“還有前來助戰的各路英雄呢?”東海龍道:“停戰之後,大都是各回原地了。也有幾個與王宇庭交情最好的朋友留下來的,例如鐵筆書生文逸凡就是其中一個。”

    蓬萊魔女道:“你們這次在海上大捷,殺了金寇的鄭親王,這一場仗釘得真是漂亮得根啊!”

    東海龍道:“啊,對了。你提起這件事,我還有個消息要說給你聽,讓你高興高興。笑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不是你也熟識的朋友麼?金寇的鄭親王就是他殺的。”

    蓬萊魔女兜了這麼一個大圈子說話,目的就是想打聽華谷涵的消息,至此順理成章地間道:“華谷涵走了沒有?”

    東海龍道:“華大俠本來是同王宇庭一起回來的。有一日在路上碰見一個道姑,拉他出來說了幾句話,他就改變了主意,獨自北行,過江去了。”

    蓬萊魔女道:“那道姑是不是法名慧寂?”東海龍道:“不錯。柳女俠認識她的麼?”

    蓬萊魔女道:“她是我一個朋友的姐姐。嗯,華大俠到江北為了何事?東園前輩可知道麼?”

    東海龍道:“聽說他是去拜訪一位隱居多年的武林前輩公孫隱。”東海龍尚未知道公孫隱就是蓬萊魔女的師父。

    蓬萊魔女心道:“不知武林天驕的姐姐和他說了一些什麼?他去找我師父,目的只怕是在於打聽我的下落。但願他能夠在我師父那兒碰見我的父親。”想起南轅北轍,好事多磨,不覺情懷悵悵。

    蓬萊魔女意欲北歸,可是眼前太湖之事還不能丟開不管。當下問道:“王宇庭現在留在何地?”東海龍道:“他與十三家寨主暫時駐足沐陽,部屬則已分散匿居,等候我的消息。可是我還要先到江陰一轉,再去沐陽。”

    蓬萊魔女道:“可是去拜會辛棄疾麼?”

    東降龍道:“正是。辛棄疾是江陰通判。對官場的消息比較靈通,他是熱心幫忙義軍的。王宇庭要我到他那兒和他商量商量。這也是華大俠的主張,華大俠和卒棄疾是好朋友,他還有一封親筆書信交我帶去呢。”

    蓬萊魔女道:“辛棄疾和我也很相熟,我陪東園前輩到江陰一趟吧。”

    江陰與常州相距不過百餘里。上岸之後兩人兼程趕路,第二天中午時分便到了。正是:欲求一見仍難見,天妒多情故折磨。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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