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老店緊張的氣氛,可從惶然進出的人臉上神情看出端倪。
對面的食店中,氣氛卻輕鬆有趣。
楊一元剛坐定,店夥剛送上茶,桌對面便坐下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花子,笑起來露出一口完全與髒不相配的潔白整齊牙齒。
“你也要揍我嗎?”小花子笑吟吟,晶亮的大眼盯著他表達善意。
“不會,除非你動手動劍。”他也笑容可掬,替對方也斟上一杯茶,“我不是嗜殺的殺星,除非對方想殺我,我是不怎麼計較的,殺人畢竟是不得已的事。你陰魂不散在我附近出沒,似乎無意圖謀我,我也就裝襲作啞不加理會啦!等你動了殺機之後,再宰你還來得及。
你最好早些動手,今後你不可能躡在我身後了,我很可能興之所至,朝遊北海暮蒼梧,你跟不上我的。”
“我還沒準備好呢!”小花子說,“準備好之後,我會告訴你。”
“你如果事先告訴我,我就沒有宰你的興趣啦!像你這種大美人,宰了也實在暴殮天物。”
“你承認我是個美人啦!”
“你本來就美呀!喂!你怎麼不去混沌宮?”“我已經用性命來還債。”小花子是辣手紅綃張文錦,黯然嘆了一口氣,“你說過的,我已經不欠她什麼了。我和她的交情並不深厚,她無意中救了我,我才感恩圖報巴結她的。
這次我從湖廣北上,心血來潮到南陽和她小聚,事先根本不知道她犯了些什麼案,毫無怨尤報答她的救命恩情。雖則我已經還清了欠她的債,但……”
“但仍想找機會替她盡力?”
“是的。我希望你能放過她,我找機會勸她退出江湖,留一條活路給她走,只要她不再為禍江湖,佛門弟子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狗屁!”他冷笑:“百絕頭陀、降龍神僧、鐵羅漢、死鬼九殺魔僧,他們是佛門弟子也不想成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對那些被殺死的人公平嗎?殺人的屠夫,放下屠刀可成佛仙,而被殺死的人,卻要做枉死鬼下地獄,這豈不是公開鼓勵殺人嗎?”
“這……”
“易地而處,被殺的人是你的父母、丈夫、兒女,你怎麼說?”
“不管你怎麼說,我一定要幫她。”辣手紅綃只好放棄勸解:“我不會讓你得手。”
“悉聽尊便。”他毫不介意辣手紅綃的威脅,“我已經說過了,沒有下次,只要你敢向我動手動劍,我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殺死你。在你沒向找撒野之前,你是平安的,你最好趕到混沌宮與兇魔們會合,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勝算,跟在我後面等機會的話,你會等得頭髮變白的。”
“殺人的手法很多,用武功可說是最拙劣的手法。”辣手紅綃嬌笑:“我辣手紅綃心狠手辣,但也會用心機將敵手置於死地。我會找出你的弱點,等候或製造機會,一舉解決你永除後患,我是很有耐心的。”
“我相信。”他臉上依然笑容安詳,心中卻波濤洶湧,“女人通常比不上男人狠毒,但陰險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生存能力比男人強十倍。雙方條件相當,存活的一方一定是女人。
這世間如果浩劫光臨,天災人禍註定人類當滅,最後死的一個,也一定是女人。”
你可以不信天地鬼神,可不要不信一個可怕女人的毒咒。
辣手紅綃就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憑她敢公然在楊一元身邊出現的膽識和勇氣,就知道她的確在用心機,正在逐一找出楊一元的弱點。
楊一元不會一見面就殺,這弱點她發現了。
“所以,你何不答應我放妙觀音一馬?”辣手紅綃還沒發現他的心底變化。
“我不是一個辦事有始無終的人。”他懶洋洋地說,“這也是我的弱點之一,你早已發現了。”
殺機像星星之火,在他的心底點燃了。
“你該亮出你八極游龍的名號,這些人不用趕就會溜之大吉。”
“不!除非萬不得已,決不用名號唬人。”
星星之火發出了火苗,發熱,發光。
“這也是你的弱點之一。”辣手紅綃不識相,口氣中很得意。
火苗上升了些,快要成為火焰了。
“偶而有點婦人之仁。”他信口說。
“這也是弱點之一。”辣手紅綃更得意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看透你了。”
“是嗎?”
“一定。”
“假以時日,可能的。”
“我是很有耐心的。”
“我相信。”
火焰逐漸轉旺,向四周燃燒了。
匆匆闖入一名汴京老店的店夥,急急到了他桌旁。
“大爺!請……請不要等候了。”店夥不勝惶恐向他稟告,“那……那些老爺們,已……已經結賬離……離店,從……從店後走……走了。”
“這些混蛋可惡!”他跳起來,丟下二十文制錢會茶賬,衝出街人汴京老店的店門,他要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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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人潛伏在東關外,通向東郊的小徑旁樹林裡,像伺鼠的貓,等候出洞鼠出現。
“楊小狗把咱們的人,嚇得屁滾尿流逃出城,回家抱老婆逗孩子不敢露面了,他孃的!
全是些貪生怕死的無義匹夫。”驚鴻劍客兇狠地咒罵,“現在,咱們只好靠自己了。潑婦的劍術十分詭奇霸道,咱們必須避免和用兵刃相搏,必須儘快制住她或斃了她,不然後患無窮。諸位!我全靠你們了。”
“放心啦!袁兄!”那位生了一個大酒糟鼻的大漢,拍著胸膛保證,“我無影刀不會讓敵人有出手的機會,從沒讓朋友失望。衝咱們多年交情,我保證可以替你除掉心腹之患,只要你不心疼,我一把刀就可斃了她。”
“你無影刀的飛刀太陰毒,刀出必中,最好不要使用,讓在下代勞。”另一個生了一雙死魚眼的中年人,嗓音像是老公鴨在叫,“那朵花我見過,的確美得令人心癢難熬,袁老弟口說制住她或斃了她,主要是制而不是斃,這種漂亮的女人,斃了怎捨得呀?”
“你代勞?”無影刀嘿嘿笑:“我的無影飛刀小而薄,如不有意擊中要害,死不了的,只要搶救及時。
而你的飛蜈蚣淬有奇毒,有些人對毒毫無抵抗力,即使不怎麼劇烈的毒,也入體無救,比我的無影刀更容易致人於死,所以你的綽號叫奪命天蜈,你一出手,那可以令人神魂顛倒的小美人死定了。”
“別吵別吵,人來了。”瘦小的大漢低叫,擄起左袖,小心地檢查系在手臂上,十分精巧的袖箭筒,“有兩個人,另一個母的由我追魂箭負責。”
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全是使用暗器的專家。驚鴻劍客交遊廣闊,什麼朋友都有。
這幾個暗器名家,全是黑道之豪,因此另住在城外,避免與住在汴京老店中,那群俠義道名宿碰頭,驚鴻劍客考慮周到,兩種人是不能說合在一起辦事的,一旦碰頭,必然產生內鬨的後果。
用暗器打埋伏,幾乎可以說必能成功。
霸劍奇花盯牢了驚鴻劍客,卻沒料到驚鴻劍客也有人盯牢她,她的行動習慣,幾乎全被驚鴻劍客摸清了,她的藏匿處,也被眼線摸得一清二楚。
這條小徑,是她到東關,找驚鴻劍客的必經道路,她必須進關把驚鴻劍客逼出來。
她不像楊一元那麼膽大包天,不敢在城關內公然打打殺殺向男人尋仇。
她的消息不夠靈通,驚鴻劍客卻有許多人手可用。
呂飛瓊躲避樂正仲明,自然而然地找她作伴,兩人都扮成普通的村婦,裹劍沿小徑西行。
前面半里地,使是與東行大官道會合的岔路口,小徑穿越樹林,樹林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我們倆的遭遇,真可算是絕配。”霸劍奇花感慨地說,“我反追該死的壞男人,你的好男人追你。我想,我們倆都有點反常。”
“這是不同的兩碼子事。”呂飛瓊不願提她自己的事:“申姐!
你這樣做,分明是虐待自己,何苦來哉?那種男人……”
“你怎不說我想虐待他?”霸劍奇花既無受屈辱的表情,也沒有羞愧的神情流露,“也許我好奇,我要看看這種男人,他們一直誘騙玷辱女人,一旦被女人不斷逼迫,會變成何種型類的男人。”
“我擔心你在玩火。”
“我不在乎,所以綽號叫奇花,哦!呂姐!你逃避那個什麼樂正仲明老鄰居,會不會與楊一元有關?”霸劍奇花也在擺脫自己的事。
“申姐!你想到哪裡去了?”呂飛瓊苦笑:“我與那位老鄰居,從小青梅竹馬相處得很不錯,長大了才打打鬧鬧誰也不服輸,其實感情仍在,這與楊爺的情形完全不同。
楊爺這種江湖玩命者,天生的風塵鐵漢,他對任何女人都不感興趣。對這種人動情,是十分危險的事,他會是你患難中最珍貴的朋友,但任何時候,他都不會把你看成女人,你明白了吧!”
“我知道。”霸劍奇花臉上一熱,想起那天在十里亭,被無上散仙侮辱的經過。
那時的楊一元,似乎沒把她們幾個絕色美女看成女人,對裸露的女性胴體,既不驚訝也不動容,若無其事神色泰然自若,這是絕大多數男人絕難辦到的反常態度。
“也許,他的眼界高吧!”呂飛瓊的想法不一樣。
她說:“可能他真把我們看成小孩。”
路有二三十步外,傳出一聲怪叫,樹後閃出一個人影,然後又隱人樹後。
“什麼人?”霸劍奇花沉叱,一躍入林。
這瞬間,身後路左飛出三道淡芒。
呂飛瓊正想跟進,邁出一步,後面的右股後有物入體。身形乍起,突覺劇痛君臨,右腿一軟,衝勢下降,“砰噗”兩聲摔倒,滑出路外。
“小心暗……器……”摔倒的瞬間,她仍能尖叫示警。
遠出兩丈餘,已經入林的霸劍奇花,身形一閃即逝,閃在一株大樹後。
一道淡芒擦樹而過,貫入前面另一枚大樹幹,是一把長僅四寸的柳葉刀,一種高手名家才能使用的小型飛刀,擊中要害才能致命的薄小飛刀,飛行的速度很快,短距離目力難及,所以也叫無影刀。
前面現身誘敵的人,再次現身急掠而至。
霸劍奇花閃在樹後,立即向下一伏,像是被擊中要害,倒下去便重創不起的人。
呂飛瓊也十分機警,身形一扭便滑下路旁的深溝。
“人是我的……”現身掠到的人,狂喜地大叫,不用暗器急衝而上,向下一挫伸手擒人。
劍光一閃,淡然扭轉身軀的霸劍奇花,已悄然出鞘的劍,刺入那人的胸口,身形再滾,躍起重新隱藏在樹後,小心用目光搜尋敵蹤。
“哎……救……我……”倒在地上的人在叫求救,蜷曲著滾動掙扎,叫聲淒厲刺耳。
刺入胸正中,短期間死不了,假使左偏三寸,便會剖開心房頃刻致命。
“啊……救我……”求救的叫號聲斷斷續續,特別刺耳驚心。
沒有人出面救他,驚鴻劍客四個人發現偷襲失效,自己有人被殺,嚇得不敢出面去搶救。
“呂姐!”霸劍奇花心中大急,不幸的感覺爬上心頭。
“不要管我。”躲在溝中的呂飛瓊大聲回答。
“你可……無恙……”
“不殺掉他們,我脫不了身。”
“我接應你……”
剛從樹左露面,立即挫身反從樹右斜掠而出。
袖箭發射的聲浪入耳,一枝袖箭貼樹左掠過,假使她從樹左撲出,這一箭必定貫入她的胸腹。
樹右也有一枚異形暗器,從她的頂門掠過,卟一聲擊中後面的大樹幹,兩排尖鉤抓牢附貼在樹上,是一枚可怕的蜈蚣鏢。
人影快速閃動,兩面一分。
“袁家駒!果然是你。”霸劍奇花看清了其中一個人,她隱身在樹下大叫,“我要把你像牽狗一樣,從河南牽你到常州振武園。”
“潑婦!咱們走著瞧。”驚鴻劍客也大叫,“我要把你送給我這幾位朋友,他們都是好色如命的江湖暗器名家,他們對你的胴體垂涎欲滴,夠你好好快活了。”
她向聲音傳來處一竄,立即引來幾枚暗器。幸而她躲閃的速度驚人,但也驚出一身冷汗。
她心中大急,處境惡劣得很,對方利用大樹藏身,只用暗器襲擊,一擊即走閃動如飛,很難盯牢一個人近身用劍反擊,她被纏住了。
顯然,呂飛瓊受了傷,走不了。
她可以撤走,離開暗器威力倍增的樹林,但怎能置呂飛瓊於不顧?她也走不了。
樹林下野草高與腰齊,活動不受限制,但蹲下去就視野難及三丈,很難預料暗器射來的方向。
疾起疾落,她迅捷絕倫移位。
這次,只有右後側有暗器循聲射來。
“這裡!撲過來”左前方傳來刺耳的怪叫,“我奪命天蜈等候你快活,哈哈……”
奪命天蜈吳猛。確是黑道佼佼出群的暗器名家,武功不怎麼樣,淬毒的蜈蚣鏢幾乎百發百中。
她心向下沉,暗叫不妙。
躲在溝中的呂飛瓊,更是芳心焦灼。
四寸小刀斜貫在後股中,動一動就痛徹心脾。她咬緊牙關拔出刀,撕腰裙作傷巾,百寶囊中有救急的金創藥,但行動仍然不便。
包紮妥當,她沿溝底向前挪動。
人影快速地飛越溝上空,她無所遁形。
“哈哈哈哈……”她聽到有人狂笑,“中了飛刀的小美人躲在溝底,我把她弄出來,她是我的……”
甕中捉鱉,她知道已到了生死關頭,乾脆挺身坐起,頭部升上溝頂,劍伸出了。
股痛如裂,右腿很難挪動。
路側有一個人,正在解飛爪百鏈索,用這玩意攻擊溝中的人,十分霸道,可以將人鉤住拉出。
“我不會虧待你,我比袁老弟有良心,他對待任何女人都沒有真心,我……”
她突然鳳目生光,心中又驚又喜。
西面三四十步外,一男一女正向這裡走。
“許姐!驚鴻劍客在這裡打埋伏。”她高聲大叫,“小心暗器,他們人很多……”
女的是許純芳,男的是樂正仲明。
叫聲未落,人已電掠而至。
那人一聲怒吼,掄飛爪飛舞勁道十分,嘯風聲有如隱隱風雷。
到得最快的樂正仲明來勢如電,無畏地直撞而入,冷哼一聲,左手毫無顧忌抓住了掃來的飛爪。
楊一元說他的爪功了不起,的確評價中肯,三隻鋒利的爪尖,對他的手毫無威脅。
那人丟了索,雙手連揚,先後飛出了六枚透風鏢,三枚以連環手法發出,另三枚同時發射。
“什麼狗屁零碎!”他也丟了爪,雙手一抄閃動了兩下,六枚透風鏢掉落了四枚,“完璧歸趙。”
“嗯……”那人退了兩步,抱住了小腹,再呻吟了兩聲,一頭栽倒滾了兩滾,跌落溝底去了。
兩枚透風鏢,全沒入那人的小腹。
許純芳將呂飛瓊抱出溝,拔劍出鞘。
“照顧她。”許純芳向樂正仲明說,隨即發出一聲嬌嘯,疾衝入林。
人影溜走如飛,遁向樹林深處。
霸劍奇花長身而起,已看不到人影了。
“不要打擾他們。”許純芳拉住了霸劍奇花,向不遠處的呂飛瓊兩人一指低聲說,“樂正仲明請求我帶他來,我只好成全他。你這裡……”
“到我的住處再說。”霸劍奇花淡淡一笑,“我幾乎栽了,幸好你們及時趕來。”
“申姐腳底下有點不方便,我帶她先走。”許純芳暗笑著高叫:“呂姐!申姐的住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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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起,健馬向南又在向南。南下的大官道又寬又直,此刻已經沒有行人車馬走動了。
這時候動身南下,明顯地要趕夜路。
後面裡餘,小花子打扮的辣手紅綃,也策馬南下,人小馬壯不成比例。
楊一元並不急於趕路,鬆了韁任由健馬小馳。
五里、十里,平野月明,眾星稀疏,熱浪徐消,正是趕夜路的好時光。
二更天,已遠離鄭州四十里。
月朗星稀,銀光照耀著原野、毫無生氣的荒廢田野中,秋蟲的鳴聲也顯得軟弱無力,大道上空蕩蕩鬼影俱無,空茫死寂,旅人倍感寂寞。
辣手紅綃是江湖黑道女好漢,夜,是她主要的活動時光,平常女人對夜極感恐怖,她卻有如虎歸山的寫意感覺,她屬夜,夜也屬於她。
算定楊一元南下,明早正可在新鄭縣城安頓歇息。至於楊一元從南面來,為何又南下的用意,她就無從臆測了,反正楊一元到何處,她也要跟往何處。
混沌宮在鄭州西面的滎陽縣南面山區,楊一元為何反而往南走回頭路?她百思莫解,也就懶得多想。往南走,當然不是前往混沌宮,對躲在混沌宮的妙觀音,不再有威脅,令她心中略安。
前面出現燈光,是鄉村野店的氣死風燈籠。
“他可能歇息。”她喃喃自語,“至少得飲馬,我何不也到店中歇息?”
她本能地知道,楊一元一定知道她跟來了,夜間趕路,固然是擺脫盯梢的老手法,但仍然非常管用。
確是一家路旁的小店,共有三座房舍。近路的是小店,販賣一些旅客必須的用品,平時不接待旅客投宿,必要時才供給夜行或錯過宿頭的少數旅客落腳。
夜空寂寂,鬼影俱無,廊柱前懸掛著唯一的氣死風小圓形燈籠,發出朦朧的幽光,在夜風中輕搖。
栓馬樁沒有坐騎,店門開得大大的,店堂黑沉沉,沒有人影,沒有聲息。
怎麼可能半夜大開店門?空屋又怎麼會懸燈?
扳鞍下馬,牽了坐騎到小店前廣場,看清燈籠上的字:李家店。
楊一元不在這裡歇腳,也沒有其他旅客歇息。一時好奇,她栓好坐騎,跳起來摘下燈籠,小心翼翼伸燈籠入廳察看片刻,一無動靜,這才放心大膽進入小店。”
舉燈籠在店堂中再察看一週,突然感覺到毛髮森立,一陣心悸,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
一邊是櫃面、貨架,亂七八糟擺滿了販賣的日常用品,甚至還有鋤鏟等小農具出售,說明這是一家貨品頗為齊全,附近農家也來照顧生意的小雜貨店;另一邊有四五張食桌,後面是灶間,可招待三五十個旅客進食。
先前她的確仔細察看過了,店內沒有人。
這時,竟然平空多出三個人來了。
三個人分別站在三方,一在通向內進走道口,一在食堂外側的壁角,一在靠門的貨架旁。
三個人都貼壁站立,所穿的青灰色緊身衣褲,與所站處的環境背景色彩不遠,不言不動,如不留心是不易發現的。
稍明顯的是他們的面孔,似乎一個比一個蒼白,三雙怪眼似有陰芒閃爍,散發出來的詭譎陰森氣勢,會讓發現的人心驚膽寒,以為看到了鬼怪妖魅。
可以看出是兩男一女,緊身衣呈現的曲線與身材,一看便知。
佩劍掛囊的打扮也表明是江湖人,卻沒有江湖人剽悍獰猛的氣勢流露,流露在外的神態卻是陰森懾人,像是妖物而非人類。
她幾乎失手丟掉燈籠,但總算強抑心頭恐怖,吸入一口長氣穩定情緒的激動,手顫抖著將燈籠掛在廳柱的掛座,定下心神重新打量這三個詭異的男女。
確是活人,但每個人皆是不動。
“打擾諸位了。”她強自鎮定打招呼。
“嘿嘿嘿嘿……”貼站在食堂外側壁角。留了兩撇灰八字鬍的人,發出一陣令人聞之頭皮發麻的陰笑,“你膽氣不錯,配稱成名人物。”
“誇獎誇獎。”她心中一寬,這些人不是鬼物,“諸位在這裡……”
“等人。”
“請問要等的人是……”
“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她大感驚訝,“前輩怎麼可能知道,晚輩要等什麼人?”
“你是妙觀音的好姐妹,辣手紅綃張文錦。”
“咦!前輩……”她吃了一驚。
這人的鬍子白了,所以她稱對方為前輩。目下她是花子打扮,對方怎麼一眼便看出她的底細?
“你一到鄭州,普化大師的人便發現你了。你追躡在楊小輩身邊,幫助朋友的盛情可感,你不知道妙觀音的去向,是嗎?”
“略有所知而已,但不想打擾她,留在楊一元身邊等機會,這樣對梅姐更有幫助。諸位……”
“我們是中州五子的朋友。”
“哦!難怪知道晚輩的底細。”
“我們一直就在州城落腳,在州城不便出面下手。”
“前輩是……”
“陰曹三煞。”
她打一冷戰,心中暗懍,如果剛才一看情勢詭譎不測,便先發制人動手自保,後果不堪設想。
陰曹三煞兩男一女,都是成名的惡魔型人物,在江湖飄忽不定,三十年來罕逢敵手,尤其是老大天煞寇不平,劍出鞘必須見血。
陰曹三煞很少晝間在人前露面,他們的臉色太過蒼白,容易引人注意,可能是缺少陽光與練的陰功有關,肌膚都呈現反常的蒼白,晚間現身尤其像鬼物。
“前輩可知道所要對付的楊一元,到底是何人物嗎?”她慶幸自己是與陰曹三煞,是站在一邊的人。
“不管他是何人物,在陰曹三煞面前,他將是鬼不是人,他必須用命來償中州五子的命,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天煞寇不平陰森森的口氣,流露出自負和冷傲,“所以,他一離店,我們便繞道到這裡等他送死。”
“咦,他…”
“這家小店,是老友蓋世瘟神遁世的地方,老夫借他這裡辦事,堂屋四周已佈下噴發瘟毒的洩管,你可以到屋後等候,不必出面了,你禁不起瘟毒的侵襲,進去吧/“這……”
“進去!”天煞不客氣沉叱,表現出長輩的威嚴。
“他已經過去了,你們沒有看到嗎?”她嚇了一跳,但必須說出事實,“我跟在他後面一兩裡,有時候可以隱約聽到他的蹄聲。”
“他過去了?沒看到呀!”天煞一怔,“整整兩個更次,沒有任何旅客往來,你是第一個,我們還以你是他呢!所以嚴陣以待,你確定他走在你前面?”
“絕對確定。”她說得斬釘截鐵,“我以為他會歇息,所以也來了。我不怕他,他不會在我出手計算他之前對我下殺手,所以敢跟得很近,在城裡我還與他同桌喝茶呢!奇怪,他會不會轉向繞小徑走?”
“唔!有此可能,混蛋!咱們白費工夫!”天煞失望地怒叫,“又得遷延時日追蹤了,真該死!”
風聲呼呼,“啪!”一聲大震,一大塊從門外投入的大土塊,在堂內跌碎爆裂,泥塵四湧。
碎泥塊爆散中,一小塊擊中了燈籠,火光一閃即沒,店堂中黑沉沉。
“嘿嘿嘿……”鬼笑似的聲浪傳出。
辣手紅綃雖然不曾目擊中外五子,是怎樣被殺死的,但搏鬥前所發生的異象,她卻永難忘記,所以她知道楊一元也會法術,連白蓮教的人也知難而退。
她第一個念頭是:楊一元來了。
店堂黑沉沉,她向櫃側一鑽,螫伏如嗅到貓氣味的鼠,鑽入狹窄的洞穴躲起來。
陰曹三煞並不知道擲入的是泥塊,卻看到泥塵進湧,以為有異物毒霧投入,急急趁黑退出房屋。
“嘿嘿嘿嘿……”刺耳的陰笑綿綿不絕,是從店前廣場右側,那株亭亭如傘的大槐樹下傳來的,樹下幽暗難辨形影。
第一個出現在門外的人,是一頭灰髮、土村夫打扮的蓋世瘟神,手中握有一支拂雲帚。
這是一支大型的拂塵,並非竹枝制的掃帚,柄中藏有奇毒,隨帚揮動之時灑出,吸入即死。
這兇魔所用的不是瘟毒,瘟神的綽號,表示他是殘害人的瘟神,瘟與他的毒性無關,但由於他用毒,以訛傳訛,他使用的劇毒便成了瘟毒了。
培養煉製瘟毒,比煉製劇毒困難百低憑他在路旁開一家小店的環境,根本不可能培制瘟毒。
陰曹三煞也從屋後繞出、四個人在店門外一字排開,陰森冷厲的目光,狠盯著遠在三十步外,廣場右方的槐樹,陰笑聲仍從樹下綿綿不斷傳來,似乎發出陰笑示威的人,不需呼吸可連綿發笑。
“朋友!過來說話。”蓋世瘟神忍不住出聲叱喝,”不要裝神弄鬼,咱們全是裝神弄鬼的專家。你既然來了,老夫專誠候教。”
“嘿嘿嘿……”笑聲繼續傳來。
“閣下是誰?”蓋世瘟神仍不死心。
“嘿嘿嘿……”
“是楊小輩嗎?”天煞寇不平也喝問。
“嘿嘿嘿……”
老女人是老三,人煞潘三姑,二十餘年前出道便稱三姑,目下仍然不改。也許該稱三娘或三婆了,二十餘年青春不再,三姑應該變成三孃的,但沒有人敢擅改,仍然稱她為人煞潘三姑。
老女人拔劍出鞘,冷哼一聲。
“老身去把他趕出來。”人煞沉聲說,向前邁步揚劍不敢大意。
“嘿嘿嘿……”
“不可魯莽,三姑。”天煞急叫,“他躲在暗處扮膽小鬼,不可上當。”
“嘿嘿嘿……”陰笑聲連綿不絕,時高時低真有鬼哭般的懾人威力。
人煞不聽,繼續邁步。
五步、十步……驀的地人化流光,倏然隱沒,以令人目眩的急速,向槐樹下衝了出去。
“嘿嘿嘿……”
“嗯……”是人煞的叫聲,發自樹下,之後便寂然無聲,人也不曾幻現。
“嘿嘿嘿……”陰笑聲依然連綿不絕傳出。
“三姑!”天煞駭然驚呼。
“嘿嘿嘿……”
蓋世瘟神一聲長嘯,化虹衝出,拂雲帚飛舞,發出震耳的風雷聲,一面防身,一面準備接近樹下便撒出劇毒,被陰笑聲激怒了。
“嘿嘿嘿……”
不斷的陰笑聲中,已到了樹前五六步,拂雲帚中噴灑出青灰色的毒霧,帚破風的聲音加劇。
陰笑聲發自樹下,其實人藏身在樹上。
枝葉微動,飛下一把小小新月半環刀,透過拂雲帚揮舞所發的渾雄勁氣,毫無阻滯透帚隙而入,黑夜中根本不可能看到形影。
新月半環刀急劇飛旋,兩端的鋒尖沾肉即入,七八成的護體內家氣功,也擋不住這種飛旋的利器,鉤入肉中旋轉力仍在,也就形成拉力,把一塊肌肉鉤住旋拉絞扭,會把人痛昏的。
新月刀鉤入右肩井,一旋之下鉤住了鎖骨。
“哎……啊………”蓋世瘟神狂嚎,馬步一亂,衝倒在地砰然大震,滑至樹下,拂雲帚也丟掉了,掙扎著爬起向後踉蹌退走,“扶……我一……把……”
鉤住鎖骨,肺部開天窗,痛楚固然難以忍受,肺腔一透外氣,大事休矣!鮮血像噴泉般湧出創口,拖不了片刻,搶救困難。
地煞正要搶出,被天煞一把拉住了。
“去不得!那小輩可怕。”天煞低喝,自負的氣勢一落千丈,知道害怕了,“退回屋內和他鬥暗的,發動噴毒管佈陣……”
“瘟神退不回來,如何發動噴管?”地煞反而有拼命的勇氣,“必須把他救回……”
“嘿嘿嘿……”陰笑依然從樹下傳出,依然綿綿不絕沒有任何改變。
只剩下一半人,搶出救人需要極大的勇氣。
不需搶救了,蓋世瘟神已摔倒在地掙扎叫了,叫號聲漸低,有漏氣的現象發生了。
“退回去再說。”天煞斷然說。
地煞不再堅持,其實心中也發慌。
陰曹三煞的武功,固然比中州五子高明些,但對妖術卻一竅不通,如果他們不是朋友,三煞還不配和五子交手拼搏。
楊一元殺了中州五子,三煞口中吹牛,其實心中有數,面對面與楊一元拼搏,勝算有限,所以寄望在蓋世瘟神的奇毒上,誘楊一元入店先用毒打頭陣。
楊一元不入店,反而把他們引出店外。
現在,唯一的寄望,便是退入店內,利用黑暗藏匿或脫身了。
猛然轉身,要用最快的速度退回店內。
很不妙,店門黑影屹立如山,當門而立有如把關的天神,手中劍反映著星光,光芒閃爍冷電森森,凌厲強烈的懾人氣勢。遠在十步外的兩煞,黑夜中仍可感覺出這種無形的壓力及體,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嘿嘿嘿……”陰笑聲確是從黑影口中發出的,對面大槐樹下已經沒有陰笑聲發出了。
“你……你是……”天煞駭然驚呼。
“楊一元”
“你……”
“我是跟在辣手紅綃後面來的,她以為我還走在她前面呢!”楊一元不再陰笑,解釋他現身的秘密,“我這人是很小心機警的,不喜歡有人緊躡在身後。幸好跟在她後面,不然你們的詭計很可能得逞,這裡確是歇腳的好地方,必定會一頭撞入你們的瘟毒大陣斷魂喪命了。”
“老夫仍可斃了你!”
“是嗎?衝上來。”
天地兩煞同聲叱喝以快速攻擊態勢,兩把劍並肩瘋狂地撲上了,已經損失了兩個人,必須全力拼命殺出一條生路來。
“你們死吧!”楊一元叱聲似沉雷。
劍光迸射,風吼雷鳴,他的劍幻化為連續迸射的激光,無情地崩開對方的劍影,貫入對方的身軀,一照面生死已決。
“砰!”天煞衝倒在門左。
“噗!”地煞則飛撞上門右的泥磚牆。
楊一元用靴底拭劍上的血,收劍入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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