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門子都沒有,像是一座空宅,任由對方登門入室。
張秋山與兩位姑娘,在宏大的客庭中談笑風聲,並不因為沒有人出面打交道而感到不安。藝高人膽大,龍潭虎穴也唬不住他們。
內堂口,突然出現一個灰衣蒙面人。
章春剛想站起撲出,卻被張秋山一把攔住了。
“是我的人。”他低聲說。
“噢!你有同伴?”章春訝然問。迄今為止,從沒見過他身邊有同伴出現,所以甚感驚訝。
“僱請的。”他低聲解釋:“在揚洲,我僱了好幾個人,神偷李百祿就是其中之一,他不幸死在乾清幫的混蛋歹徒手中,我一氣宰了乾清幫不少人,怪的是迄今為止,一直沒看見乾清幫的人出面報復。”
蒙面人站在堂口,並不接近,用手一連串打出不少怪手式。
張秋山也不與對方打招呼,也用手式打一串外人看不懂的信號。
片刻,蒙面人悄然退走。
“他說些什麼?”章春不勝詫異地問:“是那一源流的手語?我看不懂。”
“是下江十六種手中,最不易懂的一種。”
“說些什麼?”
“小舟僅帶來一個人,後繼末詳。附近一個對時內,沒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出現。”
“哦!只有一個代表?”
“是的,後面是否有人暗中跟來,未能斷定。這附近在一晝夜期間,鬼影懼無。代表即將到來,咱們準備迎客,似乎他們已放棄來硬的,但不論什麼花樣,我陪他們玩。”
“秋山,你的消息非常靈通呢!”章春由衷地說:“江湖閱歷太重要了,迄今為止,我還不怎麼適應,我得好好向你學學。”
“學什麼呢?學做一個江湖女英雄?”張秋山搖頭苦笑:“天知道你那兒來的這種怪念頭,我告訴你,什麼武林英雄什麼江湖豪傑,那都是自欺欺人,自我陶醉的騙人行頭。而在天下千千萬萬人的心目中,卻都認為是為非作歹的豪強匪類,好吃懶作奸犯科的混世男女,是人見人怕,永遠不配登大雅之堂的下流人。你一個京都為大戶人家千金小姐,外出遊歷管管閒事不傷大雅,一旦成為江湖名女人,你這一輩子有得哭了,小春。”
“那……你呢?你……”
“我?我有多種身份,隨時都可以搖身一變,成為某一種人,我根本無意在江湖稱雄道霸。何況,世俗對男人的混世,比較能容忍些。眼前就有一個人,等於是一面鏡子。”
“你是指……”
“江南一枝春。”
“她怎麼啦。”
“假使她有一天必須嫁人,她能進人何種人的家庭做別人的媳婦?那一種人的翁姑肯接納一個江湖女光棍?比方說,你有兄長,你會接納她成為你的嫂嫂嗎?”
“我會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樣。”章春兇狠地說:“再說,她八輩子也休想在我家進出。”
“哈哈!由不了你呀!只要你的兄長喜歡她,你能折磨嫂嫂?”
“我能,做媳婦的人固然怕婆婆,更怕小姑。”
“你還想做江湖女英雄嗎?”
“不了,敬謝不敏。”章春向他嫣然一笑:“秋山,好高興。”
“你高興什麼?”張秋山一怔。
“高興你不是江湖浪人。”章春情意綿綿地注視著他:“趕快丟下這裡的事,我伴你前往蘇州就幕。我相信蘇州的寧巡撫,必定萬分歡迎你這位文武雙全的幕客。”
“秋山哥是男子漢,用不著你替他籌措他的前程。”葛佩如提出嚴重抗議:“他在鎮江冒風險逗留,大半原因是為了要找凌霄客方老狗,也可以說是為了你,現在你卻是要他趕快丟下這裡的事,讓他覺得辦事有始無終,心中有所牽掛,這樣對他公平嗎?”
“你少給我紅口白舌胡說八道。”章春暴躁地叫:“我是為了他,為他打算以免惹出更大的風波。凌霄客方老狗,那值得秋山費心?江南江北,最少也有上百人搜尋那老狗的下落,我不要秋山冒任何風險,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還要明白。”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為了我的事,吵得臉紅耳赤好不好?”張秋山不得不阻止她們爭吵:“我的事我自有主張,朋友們的關心我非常感激,哦!小春,你怎麼知道,江南江北最少也有上百人,搜尋凌霄客的下落?”
“甘大嫂是老江湖,她打聽出來的消息必定可靠。”章春不假思索地說:“我決不輕易放過那老狗,他躲不掉的,我不信他能上天入地。那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你卷人這場不死不休的糾紛裡。”
“你不知道,想找一個躲在江南江北的人,大成問題,說不定他已經遠出千里外去了,甚至已經逃人蠻荒也不一定呢!”
葛佩如正想諷刺章春幾句,卻又被出現在庭口的人影所吸引。
“那是誰?”她訝然輕呼:“真像個鬼。”
站在庭口的人真像個鬼,黑袍拖地,又寬又大,戴了一頂熊皮高頂帽,灰黑色的滿是皺紋面膛,深目高顴加上翻唇撩齒森森,半夜出現真會嚇破怕鬼的人的膽。
“不錯,他是半人半鬼。”張秋山說:“江湖上有三靈四鬼王.他就是四鬼王之一的毒心鬼王呼延心自,一個人鬼皆怕的黑道殺手。只要你肯多花金銀,他必定可以替你殺掉最強悍的仇家,價碼高得很,普通人是請不起他這著名殺手的。”
“他是……”
“他是來找我的,也就是某一方面派來的代表。”張秋山開始向庭門走:“如果我答應他們的條件,毒心鬼王就歡天喜地回去收買賣的尾款;如果我拒絕,他就把我的腦袋提回去,領更重更多的尾款。”
章春哼了一聲,搶前兩步。
“他是那一方神聖,請他來示威唬人的?”章春直向庭口闖:“我卻不信邪,平生不怕鬼,就算是真鬼王,我也要他的鬼命。”
毒心鬼王站在門外,一直不言不動像一具殭屍,那雙陰光閃爍的鬼眼十分懾人,注視著逐漸接近的章春,目不稍瞬陰森無比。
“不可魯莽,小春。”張秋山在接近至丈五六時,伸手握住了章春的右腕,舉步超越。
章春只感到渾身一熱,似乎張秋山的手有奇異的魔力,一接觸一輕握,她就有身軀觸電、雙腳發軟,心跳陡然加速的現象發生,甚至有喉嚨發乾發緊的感覺。
她心中想拒絕,但雙腳卻不爭氣,手也不聽指揮,不能如願地阻止張秋山超越。
“我……要……”她吃吃地說。
“那是我的事,小春。”張秋山拍拍她的手臂,泰然一笑:“先看看他的態度再說,畢竟他是來談判的代表或使者,咱們得保持禮貌。”
毒心鬼王站在庭門外,距高高的門限不足八尺。
庭門雖有三座,中門大開。這是說,如果毒心鬼王不退後些,庭內的人一跨出門,雙方便麵面相對了。
面面相對,出手便等於貼身相搏,武功越高的人,越不希望與強勁莫測的對方貼身相搏,誰知道對方懷有何種出手便置人於死的奇功絕技?
張秋山泰然自若提起衣,毫無戒心地跨越兩尺高的門坎。
相距不足六尺,雙方伸手可及,面面相對。
張秋山淡淡一笑,背手而立神態悠閒。
“你來了?”毒心鬼王終於說話了,語氣尖銳帶有幾分鬼氣“不錯,站在閣下面前的雷神張秋山,是有血有肉真真實實的人而非鬼魂。呵呵!閣下要不要摸摸求證?”張秋山的語氣輕鬆極了,而且笑容可掬。
“膽氣不錯。”
“閣下誇獎。”
“其實你可以不來。”
“我不是來了嗎?”張秋山一點不在意對方無比凌歷的陰森森殺氣:“不來放心不下哪!閣下。而且,我相當好奇。”
“好奇?”
“對,好奇。好奇,也是像我這樣年輕人的通病,既然有人放出風聲,要與我談條件,我如果不來,豈不是示怯的膽小鬼?至少,我也該知道是誰這麼看得起我雷神張秋山呀!是嗎?”
“如果你知道代表是老夫毒心鬼王,也要來?”
“就算是閻王爺做代表,我也會來,霸王的鴻門宴,呂太后的筵席,我雷神也不拒絕參予。”
“好狂。”
“好說好說。年輕人狂不算罪過,是嗎?”
“老夫……”
“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好不好?我不是來和你毒心鬼王鬥嘴的,閣下代表保方神聖說話?”
“代表何人無關宏旨,老夫僅代表提出條件,老夫是全權代表。”
“在下洗耳恭聽。”
“請你離開江南,遠出千里外。你的條件是什麼,老夫有權斟酌。”毒心鬼王不住地陰笑:“不過,小輩,你最好識趣些,不要獅子大開口。”
“呵呵]我又不是獅子。我只吞我能吞下的東西。閣下唯一條件簡單明瞭,不至今人發生誤解,我當然也乾脆,相對的條件也簡單明瞭,也是唯一的相對條件,不至今閣下誤解。”
“什麼條件?”
“我要活的凌霄客方世光,注意,活的,不能是白痴,當然不能是啞吧。”
“哼!你很不識趣了?”毒心鬼王聲調提高了一倍。
“我怎麼不識趣了?”張秋山依然保持平靜。
“你在要求辦不到的條件。”
“怎麼辦不到?”
“誰也不知道凌霄客的下落,有太多的人找他,人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誰在找他?”
“反正有不少人。”
“長春公子也要找他?”
“不錯。”
“哦!原來閣下代表長春公子。”
“如何猜測,那是你的事,幹我這一行的人,不會承認什麼,也不會否認什麼。這麼說來,雙方條件談不攏了,所以……”
“所以,你要依你和所代表的人雙方的協議,談判破裂後,由你採取自由行動了。”
“不錯,你是行家。”
“你也說得不錯,我也曾幹過殺手,行家對行家,得看誰的道行高了。”
“在我這種行業裡,老夫從沒失敗過。”
“我也是,所以你我都能活到現在碰頭的一天,誰失敗,立可分曉。”
“除名的一定是你,小輩。”毒心鬼王傲然地說,猛地搶手虛空來一記金豹露爪。
爪抓出,一無風聲二無勁流,似乎像在比手畫腳,而非出招殺人。
張秋山也伸右手,若無其事地向外一拂。
驀地氣流銳嘯刺耳,而且有像金屬磨擦的異聲傳出。
張秋山疾退兩步,靴後跟兇猛地撞在身後兩尺高的厚實門坎上,兩寸厚的木門坎上,傳出木組織折裂聲,所受力道之重可想而知。
章春不知利害,在毒心鬼王拍手時,立即從後面搶出,想替代張秋山接鬥。
真走運,恰好擋住了兩種勁流處迸的路線,一聲驚叫,她斜摔出兩丈外,拋落在門庭的外測,滾落五級庭階灰頭土臉。
毒心鬼王也飛退丈餘,退落庭階到了院子裡,鬼眼中兇光一斂,右手不住發抖。
不等毒心鬼王穩下馬步,張秋山一聲怒嘯,飛撲而下,猛地一掌拍出。
毒心鬼王不敢不全力接招,已經來不及閃避了,大喝一聲,一肘硬擋來掌。
陰雷聲暴響,掌肘接實。
一聲怪叫,毒心鬼王仰面摔出丈外。
張秋山退了一步,立即如影附形跟上。
“還你一爪!”他沉叱,一爪疾沉。
毒心鬼王狂叫一聲剛仰面倒下的身軀突然重新飛起,手舞蹈反向右庭門飛砸。
“砰!”一聲大震,似乎房舍搖搖,右庭門框折門開,毒心鬼王的身軀反彈倒在廊上。
張秋山身形反飛,飄落在毒心鬼王身側。
“大乾坤手!”庭內傳出驚呼:“力道萬鈞,出神入化!”
“啊!桂大叔!”葛佩如驚呼。
桂齊雲跨門而出,眼中有驚愕的表情,意似不信地狠盯著呼吸有點不平靜的張秋山。
張秋山一腳踏住了毒心鬼王的小腹,右手食中兩指遙指著毒心鬼王驚怖的雙目。
“留活口!”桂齊雲急叫。
“我要他招供。”張秋山抗聲說。
“你……少做清秋……大……夢……”毒心鬼王悽歷地叫。
“我要先掏出你的招子來……”
“哈哈哈……”毒心鬼王突發狂笑。
張秋山俯身急扣鬼王的咽喉,制止鬼王咬舌自殺。
狂笑聲欲止,鬼王的雙目也向上一翻。
“糟!老桂,解毒藥……”張秋山急忙叫。
“晚了,是入口封喉的劇毒。”桂齊雲不愧稱行家,一看便知結果。
“他……他哪有餘暇服毒?”張秋山仍然不信。
“你捏開他的口看看牙齒。”桂齊雲搖頭苦笑:“其中一定有一顆或兩顆是假的,也必定碎了,毒藥就藏在牙內,牙一挫就碎,劇毒人喉。”
張秋山放開扣喉的手,毒心鬼王的身軀抽搐了幾下,便寂然不動,呼吸已經停止了沒有絲毫中毒而死的痛苦神情,像是睡著了。
“這傢伙夠狠。”張秋山苦笑。
“幹他這一行的人,對行規十分尊重的。”桂齊雲說:“失敗了,而又有被捉的顧慮,他們會自行了斷,決不會活著招供的。即使你活捉了他,也問不出一句真話,所以他才能成為天下聞名的殺手。”
“罷了!”張秋山不得不承認失敗:“老桂,你怎麼也來了?”
“遊山。”桂齊雲泰然說:“我看到你們進了這座宅,一時興起,從屋後潛人看究竟。
章姑娘,你不要緊吧?摔的不輕呢!”
“還好是被餘勁震飛的,”章春猶有餘悸的說:“好可怕的迸爆真力,這老殺手……”
“這老殺手可以在一丈以內,虛空抓裂一流高手的胸膛,把人心抓出來,所以綽號叫毒心。”張秋山接口:“要不是我知道他的底細,一照面很可能死在他的爪下。在他橫行天下賺血腥錢的卅年中,他的確從役失手,更沒失敗過。今天我知道他的底細,而他卻對我所知有限而且估計錯誤,終於失敗了。”
“你們早些回城吧!”桂齊雲關切地說:“誰知道他們再派什麼更高明更狠毒的人來對付你們?公然現身,你們是不是太過不智?”
“你呢?老桂。”
“我還沒上山呢!反正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沒有人會找我的晦氣。諸位,再見。”
桂齊雲是由庭內走的,張秋山目送對方的背影消失,虎目中有重重疑雲。
“這位老桂很神秘。”他喃喃地說:“奇怪!他好像一直就在暗中跟蹤我們……”
“我不在乎他神秘。”章春說:“只要知道是友非敵就夠了;他救了我和小佩,這就夠了。”
“但願如此,是友非敵。”張秋山仍在喃喃自語:“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躲在城內反而安全,當然必須避免露面。
接近南關城根的一座街尾大宅內,近東院的密室門緊閉,室內銀燈明亮,火盆中炭火發出溫暖的熱流,整座密室暖洋洋地。
床上,一雙男女赤裸地相擁而睡,羅裳半掩住下半身,上半身裸露在外,春光滿室。
“天香,我已經盡了力。”長春公子輕撫著江南一枝春半露在外的飽滿酥胸,春風一度後似乎情慾仍在:“我很抱欠,我的人手不夠。”
“你並沒盡力,永裕。”江南一枝春也伸出白嫩的粉臂,撫弄著他拖在肩旁的黑油油大辮子,語氣幽怨,但軟酥酥地依然充滿魁力。
“天香,你怎麼說……”
“你沒把今尊的人留下,是嗎?”
“唉!你難道不清楚,我爹身邊那些人,是他最忠心的親隨嗎?”長春公子嘆了一口氣:“我曾經請求過,但被拒絕了,他身邊需要人手,而且他的聲譽地位,也不可能干預名不正言不順的事。看樣子,鬧江鱉暗中出面僱請殺手的事也失敗了,毒心鬼王有去無回,恐怕凶多吉少了。”
“哦!鬧江鱉……”
“躲到深水去了。他的揚州分幫瓦解,把張小狗恨之切骨,志在必報。”
“永裕,你與乾清幫有往來?”江南一枝春語氣一變,本能地推開在她胸前撫弄的手。
“我怎麼可以與他們有往來?我還珍惜我的聲譽呢!這是神爪冷鏢告訴我的,他是鎮江的仁義大爺,對每種人都得保持安全距離。”
“哦!原來如此。”她放心了,主動地拉回那隻讓她到渾身舒適的手按在Rx房上:“鎮江分幫為何銷聲匿跡,居然不敢向張小輩尋仇,為什麼?”
“不知道。據神爪冷鏢所獲的消息,似乎是總幫方面不滿意揚州分幫,擅自做出違反江湖規矩,處死神偷李百祿的事,咎由自取,為免更大的損失,所以禁止幫眾進一步向張小狗尋仇報復。鬧江鱉吳分幫主僱請殺手,也是暗中出面的,冒了很大的風險,萬一毒心鬼王招出他是主謀,麻煩大了。”
“毒心鬼王的信譽十分可靠,在江湖道有口皆碑,這倒不用忱心。”
“天香,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你說嘛!”江南一枝春膩聲說,媚目中重新湧現情慾的光芒,在對方的手百般挑逗下,蛇一樣的嬌軀不安定地扭動著,迎合手的撩撥,至於願不願聽對方該不該說的話,已無關宏旨了。
“你已經知道江寧來了人,為何不集中全會的精英力量,全力對付張小狗?”
“證據不全,師出無名呀!”
“他們在何處落腳?”
“我也不知道。”江南一枝春坦然說:“迄今為止,我只見到他們兩次,我不能主動去找他們的,同樣地,地位比我低的人,也不可以主動找我的。”
“乾脆,你帶我去見他們,或許我可以憑三寸不爛舌,說動他們積極採取行動呢!”
“那是不可能的,永裕。”江南一枝春搖頭:“總會精英正奉命陸續趕來江南,行動必須保持極端秘密,我連他們在何處落腳也一無所知,怎能帶你去見他們?何況我也不敢,這是十分犯忌的事。”
“哦!這麼說,你們真的要大會江南,將有驚天動地的舉動了?”
“可能。”
“太不尋常,是什麼舉動?”
“我不可能知道。”
“與三汊河兩會結盟有關?”
“多少有些關連。”
“那……”長春公子大感失望。
“好人,你一定要談這些無趣的事嗎?抱緊我,我……”江南一枝春嬌紅色的、火熱的臉龐,貼在對方的胸膛上,熱情的反應表示她將失去自制。
“不必急,心肝。”長春公子將她掀壓在下面,捧住她的臉,挑逗地不斷親吻她灼熱的、性感的紅唇:“既然貴會不可能幫你有所動,你就罷了不成?就這樣輕易放過罪魁禍首張小狗?”
“這……”
“哦!你好熱,好蕩……”長春公子及時加上一些甜頭。
“永裕我……”
“目前有個好機會,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我……我當然能接受。”
“那就好。”
“永格,我……我受……”她快要迷失了。
“你聽我說。”長春公子放下釣餌。
“我不是在……在聽嗎?好人……”
“這個機會是……”
沒頂在情慾中的人,會接受任何事的。
長春公子是花從能手,他能給予上起聖女,下迄青樓蕩婦最大的、最強烈的刺激與快樂,願意在意亂情迷中接受他任何指使,甚至願意死在他懷裡。
章春是相當聰明的,從金山返回後,她不再重提到蘇州的事。
她心中明白,張秋山不是一個辦事中途而廢的人,雖然她認為在鎮江逗留實無必要,犯不著浪費時日,追查一個不知躲在到何處藏身的人,那不是短期間能結果的事,天知道凌霄客躲在何處?
也許已經遠出千里外去了。
她不知道張秋山的目標並不在凌霄客,只憑女性的直覺來估計動向。
這幾天,她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淑女,完全拋棄了武林女英雄的氣質,儘量展現女性的風華,伴同張秋山遨遊鎮江的名勝,以便吸引有心人出面。
找不到藏匿的人,公然遊蕩便會激使藏匿的人失去耐性,不會長期忍受強敵逗留的威協,便會冒險出面拔除眼中釘肉中刺的。
葛佩如也改換了打扮,恢復少女應有的風華,渾身綻放出青春少女的氣息,與淑女打扮的章春別苗頭。
她正向成熟的途徑邁進,吸張秋山的注意。
有兩位嬌豔的女郎伴同遊山玩水,在確是人生一大樂事。
目標鮮明,他們像是荒野裡茫茫黑夜中,一盞明亮的燈,或者是一枝火把,吸引那些夜間活動的蟲類、飛蛾、嗜光的生物。
這天一早,三人僱和了小舟遊焦山,登上焦仙嶺望海門山(雙峰山),逛遍觀音廟、心經石、羅漢廟、霹瀝石、海雲廟、石屏等名勝,然後遊桃灣、青玉塢,讓潛藏在那兒的歹徒心驚順跳。
那時,焦山仍是開放的名勝,遊人皆可自由往來,直至後來的乾隆皇帝下江南(十六年),焦山建了行宮,這才受到管制。
揚州的三汊河行宮,是當今皇帝康熙所建的,所以三汊河附近列為禁區,卻沒料到塔灣村成為天會與小刀會結盟的地方,塔灣村大屠殺也就成了駭人聽聞的慘案。
但官方並沒把這件事公佈,反而嚴密封鎖消息,這畢竟是不光彩的醜聞,禁區內有反抗組織存在,未免影響朝廷的威信。
章春一直就情緒低落,把死纏住張秋山的葛佩如恨得牙癢癢地,無法與心愛的人獨處,情敵如影隨形,難怪她情緒低落。
同樣地,葛佩如也把她看作眼中釘,像防賊一樣步步提防,不讓她有張秋山單獨相處眉來眼去的機會,也在打主義扔開她。
末牌後,他們到墨寶亭,花了十兩銀子賄賂守亭人,欣賞王右軍遺世墨寶陀羅尼經幢,和華陽真選的痙鶴銘真跡拓本。
華陽真逸到底是誰?
是王曦之?顧況、陶景宏?迄今仍是文壇迷案。
銘刻在石崖上,崖已崩摧了數百年,留下的銘文餘字不到四分之一,快要無跡可考了。
張秋山並非附庸風雅,他確是有意前來瞻仰墨寶的,十年來,他曾經三次遊幕,一個幕客當然得懂文墨,事實上他的文才比他的武功並不遜色。
有許多幕客,真才實學比東主要好得多。大多數遊幕的文士,本身具有秀才或舉人身分。
逗留了半個時辰,葛佩如雖然曾經讀過書,但距可以欣賞這種古文墨寶境界遙之又遙,總算還能定下心流覽一番。
章春卻對這些古董興趣缺缺,看了一半就感到索然無味,獨自出亭在附近走動。
太冷天,年關歲尾,遊客罕見。亭右不遠處有一處亂石堆,據說是陀羅尼經石舊跡,石已因年深日久而崩毀成石塊,不時可以從碎石中看到殘留的字影。
有一個穿了羔皮大襖的中年人,正在石堆中神態悠閒地找尋有字的石塊。
她信步走近,也裝作搜幽探秘的雅客。
“怎樣了?”她低聲問。
“碧桃灣夏家鬼影俱無,人全跑光了。神爪冷鏢不敢再來,那些私梟消息十分靈通,這期間規矩多了,只有不知情返航回來的人進出,沒有可疑的人逗留,無法在這裡找出線索。”
“得加施壓力了。”
“不能打草驚蛇,要在耐心。
“哼!我才懶得過問你們的事呢。”
“可是……”
“我要儘快趕往蘇州,這裡已經沒有我的事了。”
“公爺已經三番兩次派人催請你們動身赴蘇,早點走吧!這裡的情勢已受到有效控制,你又何必賴在這裡搗蛋胡鬧?萬一出了意外……”
“你少管我的事好不好?”
“那我就要管姓張的小夥子。”
“你敢?哼!”
“呵呵!你知道我敢,要是不相信,我就證明繪你看。”中年人笑吟吟地說,轉身向墨寶亭走去:“你把他說得是宇內無雙天下第一的高手,我卻不信邪,給他三記破山拳,看他會不會比山堅強?”
“我可要惱了。”她搶出劈面攔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中年人笑說:“對岸傳來消息,有興趣聽嗎?”
“有關嗎?”
“也許。”
“請講吧!吊人胃口嗎?”
“長春居士並沒返回上江,鬼鬼祟祟在揚州瓜洲出沒,神出鬼沒極端詭秘,意圖難測。”
“哼!他在暗中支持他的兒子,長春公子大概已經逃過江了。”
“他用不著逃。”中年人搖頭:“他既沒公然宣告與你們為敵,也沒有利用藉口號召同道興師問罪,江湖人所知道的是你們雙方意氣用事,牽涉到男女間的情愛糾紛,所以不想介入。假使他不公然向你們叫陣,走到大街上,你們也不能向他挑釁,你們的一切指控都缺乏直接證據,不怕引起武林朋友公憤?所以他根本不需逃走,當然他也不能以任何名義公然向你們襲擊,以免影響他的聲譽。”
“他目下……”
“仍然躲在鎮江附近,查不出來。至於他為何要躲,就令人莫測高深了。他久走江湖,應該知道什麼情勢對自己有利。”
“他怕我們暗中剝他的皮。”章春恨恨地說。
“也許。但據調查所知,他有更強力的靠山,一直不曾動用,僅唆使呼風喚雨神爪冷鏢這些地頭龍出面弄鬼。這些一方豪霸,比起天下風雲人物,又算得了什麼貨色?長春居士父子,就是天下聞名的風雲人物;呼風喚雨神爪冷鏢,只能算是鎮江的豪霸,只配搖旗吶喊。
他在用下駟對會你們上駟,有何用意頗令人費解。”
“曾經有防範準備嗎?揚州可是最重要的地方,可不能有絲毫漏洞呢!”
“已有萬全準備,屆時如果仍有不知死活的人,膽敢越雷池一步,一律就地處決,絕無例外。”中年人臉色一沉:“我得提醒你。”
“提醒什麼?”
“張秋山也無例外。”
“什麼?”
“記住,我已經提醒你了。好好玩吧!我該走了。”
“且慢……”
中年人呵呵一笑,快步走了。
章春正打算攔阻,張秋山恰好揩葛佩如踏出亭門。“他怎麼啦?小春。”張秋山指著中年人的背影問,一面急忙步走近。
“沒什麼。你知道呼風喚雨的人躲在哪麼?”章春轉移話題。
“是的,碧桃灣與青玉塢明處都有。”張秋山說:“消息不會有假,怪的是毫無動靜。
看樣子,除非我們擺出霸王面孔,才能把他們逼出來了。”
“總不能逐家嫂尋呀!”葛佩如不以為然:“我們畢竟不是強盜,也不能扮捉強盜的官兵。”
“逐屋搜查也是白忙一場。張秋山苦笑:附近的民宅漁戶,有地窯和船,我們那有充裕的時間窮搜。好在我們的目的是示威嚇唬,過不了多久,就有人受不了啦!受不了就會憤而挺身而出拼命。人手少,想搜地頭蛇談何容易?目的已經達到,該回城了。”
“我總覺得長春公子那幫人,出動狐群狗黨明暗雙管齊下計算我們,與凌霄客方老狗無關。”章春一面走一面說:“既然老狗已經躲起來了,短期間找不到他的,以後再找他並未為晚,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所以,我認為不必浪費時間找他。”
“你放心,他會來找我們的。”張秋山肯定地說:“他不是一個輸得起的人。長春公子是否與他有關,相信不久自有分曉。”
僱來的代步舟,是一艘圓艙蓬兩面空的烏蓬,有兩個船伕。這是近岸的代步舟,假使是渡江舟,船稍大,且多一位船伕。
烏蓬泊在碼頭上,船伕在艙內假寐,碼頭靜悄悄,共有十餘艘各式小船泊在一起。
岸上,最少也有三個人監視這艘船,任何人走近登船,皆難逃監視者眼下。
但他們忽略了水下,船在浪中浮擺不定。
太冷天,呵氣成冰,怎麼可能有人從水下接近?
三人直趨碼頭搖醒了船伕,立刻起航。
本來,遊焦山不必從府城僱船,既費時又不經濟,可以在象山碼頭僱小艇前往。
頂風逆水上航,不是什麼寫意的事。
章春的水性差勁,躲在艙內休息。
透過兩面空的能蓬口,可看到後艙操槳兼舵的中年船伕。向前看,一名船伕按雙槳,張秋山則與葛佩如並肩站在艙面,江風凜冽振衣,碎浪拍擊船身,水珠撲上艙面,船急升急沉,不徐不疾地破浪飛駛。
她心中感到不是滋味。看葛佩如娩著張秋山的手膀偎依在一起,那親呢的情景,令她心中暗恨。
“我得沒法把這小潑賤扔掉。”她心中暗叫。
她心中明白,有葛佩如在旁,將是最可怕的威協,儘管張秋山的言行舉止,完全把葛佩如當作小妹妹看待,似乎並沒產生情感方面的問題。
但葛佩如似乎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穿起衣裙,完全是個嬌滴滴的小美人,青春活潑的氣息極為動人,更具強烈的吸引力。
她的心,除了容納張秋山之外,容納不了任何人,更容納不了競爭者。
“有一天,我會殺了她!”她心中的吶喊聲更強烈了,眼中湧上了殺機。
風從船頭吹來,她的目光,突然落在船頭堆放的零星雜物上。
奇怪,雜物中露出半隻緞繡的荷包。
的確是荷包,屬於女性的荷包,綠底,繡五色鴛鴦,但只能看到一半圖案。
是不是從前僱船的女眷,遺落在船上的荷包?
按理,不可能,船伕早該將這值幾個錢的飾物吞沒,那有可能亂擱在雜物堆裡?
再仔細一看,左側還有一個,型式、顏色、圖案……完全相同。
不可能有這麼巧的事,也不可能有某一個女人,隨身攜帶個完全相同的荷包,而又同時遺失在船上,此中定然有某些不可測的事發生在這艘船上。
是在府城碼頭僱的船,來時根本沒有其他的乘客乘坐過,更沒有這種貴重的女性荷包遺留。
重要的是:大戶人家的高貴女人,不可能坐這種小代步烏篷。
感到詫異,鼻中突然嗅到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味,當然不是她衣裙上的蒸衣香味。
“客官,風浪太大。”前面操漿的船伕,突然扭頭向站在艙面的張秋山和葛佩如和善地說:“請進艙坐下吧!站在外面危險。”
“不要緊。”張秋山含笑拒絕。
她感到倦意襲來,來勢洶洶。
“秋山,看,雜物堆……堆裡的荷……荷包……”她霍然心動,向外伸手一指全力大叫,且作勢站起向艙外搶。
“砰!”她突然立足不牢摔倒。
艙外的張秋山回頭注視,看到了半露的兩個荷包,起初還不知道是啥玩意。
她摔倒的聲息,與最後的荷包兩字,令張秋山渾身一震,臉色大變。
“快走!”張秋山大喝,右手急揮。
剛感到有點倦怠,剛覺得不對的葛佩如,身軀突被張秋山拂中,驚叫一聲,飛出丈外。
在轟然大震水花飛濺中,沉沒在滾滾濁流裡。
冷水一浸,葛佩如剛要陷入昏迷境界,立即神智急清,嗆了兩口水,恢復了神智,本能地向上浮升。
風高浪急,等她升上水面,已被衝至下游五六十步外了。時屆劇烈退潮,江流十分湍急,一沉一浮之下,衝下五六十步平常得很。
浪將她衝至峰顛,她看到烏篷正以全速向上遊急劃,去勢奇疾。
“秋……山……”她狂叫,想向上遊,卻發現真力難以恢復,手腳用不上勁。
她的水性超塵撥俗,生長在東海的海島滄海幽城,水性當然了不起,但真力難復,英雄無用武之地,劇烈的退潮把她反往下游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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