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很固執,而喬依依很堅持,拉鋸戰正式展開。
冬日的山裡帶著濃濃的霧,直至太陽高照,霧氣才如一個羞澀的少女般緩緩散去,喬依依一邊走在山路上,一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帶著植物清新的氣息飄拂過她的鼻尖,她皺皺鼻子,似是不願這抹清香遠離自己周遭,她的鞋子踩在落葉上發出窸窣的聲響,還未走近那個佇立在河邊的男子,他卻早一步地發現了她。
「喂,知道我來了,你怎麼都沒有反應?」喬依依故意凶神惡煞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而他如老僧入定,絲毫不驚訝她的出現。
從喬依依狂妄地開始死纏爛打,朔風的好日子已經離自己很遠了,她總是時不時地出現在他身邊,像是唐老鴨般聒噪地說著話,似乎得了一種不說話就會死的病。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雖然知道自己的出聲無法阻止她的喋喋不休。
「釣魚?」
小木橋半懸架在小溪上,朔風搬來了木桌、摺疊椅,坐在那裡十分愜意,他蹺著二郎腿,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拿著魚竿,像是在打盹,又像在垂釣。
「大冬天的還有什麼魚!」喬依依走近河邊仔細地觀察了好半晌,下了結論。
「嗯。」他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就像一個機器人,只會單純地發出聲音。
她無趣地靠在木桌旁,臉上有著淡淡的紅暈,她輕咳了一聲,「那個,上次謝謝你。」要不是他,她真的要被那條蛇給嚇死了。
朔風不改他的毒舌習性,「都過了這麼多天,你才想起來,看來你比我釣的魚還遲鈍!」
呃!這個男人……好吧,她承認自己是被嚇傻了,直到過了很多天,她才意識到他救了自己一命,以及……
「你看光我身體,我都沒有找你算帳呢!」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都不知道要不要感謝他呢!
朔風半眯著的眼睛睜開了,目光繞到她身上,轉了一圈,沒有多大興趣地說:「那我的給你看回來?」
超級無敵不要臉!喬依依咬住下唇將這句話憋住,她要淡定、她要有氣質,怎麼可以被他隨隨便便就激怒了呢?
她看向桌子上的食物,從盤子裡拿了一片吐司,放在嘴裡淑女地吃著。
靜止的魚竿突然幾不可見地動了動,朔風立刻安靜地瞄著水面,周圍靜到喬依依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她甚至忘記要咀嚼,導致一小塊的麵包卡住了喉嚨。
「咳!」喬依依忍不住,趕緊抓過一旁的果汁匆匆喝下,「噎死我了!」
周圍很安靜,與之前的安靜全然不一樣,此時的靜謐讓喬依依感覺到了一股殺氣。
她一抬眸,看見了那沒有絲毫收穫的魚竿,以及朔風那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她輕輕地放下果汁,表情有些心虛。
在喬依依要開口道歉之前,朔風開口了,「你乾脆被噎死好了!」他從早上坐到現在,坐了大半天,終於有一條笨魚要上鈎,結果被她一攪和,一無所獲。
喬依依整張臉都黑了,這個男人真的夠了!她噎到是她故意的嗎?她故意讓吐司卡在自己的喉嚨裡?她有這麼變態嗎?
喬依依正要大罵時,朔風搶先道:「閉嘴!」
她真的閉嘴了……喬依依看見魚竿的銀線又開始有動靜,她揚起壞壞的笑容,在朔風即將要揚竿時,她忽然像是得了抽搐症,在木橋上用力地跳動著。
木板發出一陣陣「吱吱」的聲音,橋下貪食的魚兒馬上感覺到了波動,驚得逃走了,朔風臉色非常不好地望著她。
喬依依對他做了一個鬼臉,誰教他說話那麼難聽!
「你還想不想吃午飯?」朔風難得想抓魚烤來吃,還把她那一份也算了進去,如今不要說兩個人了,一個人都吃不到!
喬依依故作為難地想了一下,繼而對他大笑三聲,「大不了不吃!」
朔風搖搖頭,不說話,這個瘋女人!
喬依依打開另一張摺疊椅子,坐在他身邊,對他說:「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願者上鈎?」
他沒有好心情聽她胡扯,理也沒有理她,喬依依卻不屈不撓,「所以呀!你釣再久都不會有魚的!」
「剛剛那一隻是被你嚇跑了!」他指責道。
她三八地笑得花枝亂顫,「不是啦,人家是記得你說要愛護小動物,啊!難道我誤會了?其實你只是享受釣魚過程,然後像放蛇一樣放生魚嗎?」她連氣都沒有換一下地又說:「不對,人家剛才聽到你說要烤魚吃的!」
最後,朔風丟下魚竿離開了,喬依依留在原地笑個不停,拿了幾片吐司,準備要跟上他時,她才注意到朔風的魚餌用的竟然是吐司!
她無語地看了看正在吃吐司的自己,不由得將他口中所說的笨魚,與現在吃吐司的自己聯繫在了一起,「厚!罵人不帶髒字!」
她沉默地看著魚餌好一會兒,才蹦蹦跳跳地跑回去,拿了一個小鏟子和小水桶又跑了回來,開始蹲在潮溼的土地上挖著。
朔風從樓上看見了她的背影,一開始還在疑惑,後來看見她從地裡拉出長長的某物時,他懂了,昨天剛下過小雨,正是蚯蚓好動的時候。
他倒不知道有女生會懂得做這些,不知不覺間被她吸引了目光,後來他走到她身邊,「用蚯蚓做魚餌?」
「對呀!」
「你怎麼會做這個?」他好奇地問。
「我是從鄉下出來的,後來考上了臺北的大學,又留在臺北工作,現在我幾乎都快忘記了!我跟你講,我小時候什麼蚯蚓、什麼田雞呀都抓過……」她像是回憶起小時候的趣事,嘴邊盪漾著甜美的笑容。
「除了蛇?」
「呃……偶素女生啦!」
朔風笑了,好吧,女生怕蛇和怕蟑螂是同樣不需要理由的!他蹲下身子,跟著她在地上翻翻找找。
「你也會?」既然會,剛才為什麼要用吐司當魚餌呢?
「懶!」
「嘿嘿,是不是覺得有人陪你玩泥巴、抓蚯蚓比較好玩、有意思點……」人長大了,心還是保留著一份純真,赤子之心人皆有之。
「哼哼!」他不說話。
過了好一陣子,他們挖出一小桶的蚯蚓,開始坐在椅子上釣魚,將蚯蚓殘忍地「截肢」掛在魚鈎上的重責大任,最後落在朔風的身上,喬依依在一邊看得嘖嘖稱奇。
「不怕?」
「怕什麼?以前老師不是說過蚯蚓是雌雄同體,還喜歡分身嘛,斷了一半還能活……」生命力頑強得可怕。
「剛剛某人還指責我吃魚是殘忍的行為!」
「開玩笑你懂不懂?沒有幽默感!」兩人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開始互相損幾句,接著安靜一會兒,之後又說話,斷斷續續的。
「唉,怎麼都沒有動靜,我肚子餓扁了!」喬依依摸摸平坦的肚子,都已經大中午了,她肚子裡只有幾片吐司撐著,實在是餓極了!
「桌上還有吐司!」
「不要!」她才不要被他當成笨魚呢,他是她的大魚還差不多。
靜靜地坐到下午兩點時,不想被當笨魚的某人站起來,吃著吐司,在看見氣定神閒的男人時,她狠心吃光了剩下的吐司。
結果在她吞下最後一口吐司的時候,魚竿竟動得激烈,喬依依還沒反應過來,朔風已經把她的魚竿收起,一看,果真釣了一條魚上來,雖然很小,看似營養不良,但有總比沒有好吧!
朔風以一種看不透的眼神看著喬依依,半晌後他把魚放在了水桶裡,得水的魚兒又活蹦亂跳起來了。
「看來你的運氣比我好,那接下來都讓你來吧!」朔風吩咐道。
「啊?」那他去幹嘛?喬依依看著朔風轉身離開,還來不及問出口,他已經快速離開了。
他回來時,帶來了燒烤工具,立刻在橋上準備燒烤。
場景似乎有些奇怪,一般情況下,不是男的釣魚、女的烹飪嗎?怎麼到了他們身上,場景變得詼諧了呢?
呿,什麼他們!喬依依搖搖頭,甩去腦子裡奇怪的想法,就聽背對著她的朔風又來了一句,「專心釣魚!」
他是背後長眼睛了嗎?這樣也知道?
◎◎◎
白色的煙霧環繞著綠色的樹林,乍看之下,竟有了迷霧森林一般的奇幻,而處於繚繞煙霧中的男人也緩和了冰冷的氣質,冷硬的五官看上去柔和不少。
「咳!該死,你火燒太大了!」朔風低低地喊道。
所有的綺麗想像到這裡為止,喬依依沒好氣地說道:「誰教你買這種古董!現代人燒烤直接買一個烤肉爐,插上電源就可以了,你還汙染環境!」
他們用的是最古老的方法,在河邊有一個不起眼的灶,而他竟然只是在灶上放了一面鐵絲網,魚就這樣放在上面燒烤著,而苦命的她則在下面燒柴!
但是他烤出的魚味道絕對是頂尖的,他將魚洗乾淨,對半切,切除不必要的內臟,撒上鹽又滴上檸檬汁,在魚燒得五分熟時又放上香料。
香噴噴的烤魚方圓幾百裡都可以聞到了,在朔風不注意時,喬依依偷偷地咬了一口烤好的魚,魚肉才到嘴裡,她的眼睛立刻彎成了弦月,好吃!
一個轉身,她被逮個正著,「偷吃!」他不屑地說。
「我很餓!」她臉不紅氣不喘。
朔風無言,他走近她,在喬依依幼稚地以為他要搶走她手中的烤魚時,他卻僅僅只是伸出了拇指擦拭著她嘴角的汙漬,用一種受不了的口氣說道:「拜託你注意一下形象,好不好……」
她的心怦然跳得厲害,他說的話讓她無地自容,她將這歸咎於女性的自覺,因為被一個男的嫌棄,所以她不好意思了。
她背對他,喝著果汁,「要你管!」她慌得不知道要說什麼,又想起了工作上的事情,「我說,你……」
可朔風真的是很瞭解她的開場白,幾乎她才剛開了頭,他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看著站在自己二十步之遠的朔風,喬依依的心跳終於緩緩地變得正常,她下意識地摸摸嘴角,沒了吃魚的胃口。
直到他大呼道:「傻在那裡幹什麼!快滅火,要烤焦了!」她這才回過神來。
一會之後,他們靜靜地坐在湖畔,吃著鮮美的魚,兩人的臉上都有著濃濃的黑煙留下的汙漬。
兩隻小花貓吃著魚兒,坐等著日落,吃著遲到的午餐,早到的晚飯。
◎◎◎
在朔風待在書房裡練字時,門上傳出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他正要放下毛筆時,一顆腦袋鑽了進來,喬依依不請自來。
「打擾了哦!」嘴上說得客客氣氣,她的行為卻一點也不老實。
朔風放下筆,將宣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喬依依無所謂地聳聳肩,不在乎地東看看、西看看。
看到牆上那幅「蘭亭集序」,她上前仔細端詳,不由得問道:「王羲之的字最難琢磨了,你用了不少心思吧?」
朔風沒有說話,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往門口走,「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要進來……」說完就把她往外面一推。
門即將關上的時候,朔風看見她俏皮地對著自己吐吐舌頭,門一關上,看不見她後,他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心情都還來不及平緩,又是一陣敲門聲,在她試圖進來之前,他把門反鎖起來。
「好吧好吧,你就縮起來好了,哦,對了,記得多寫一些放我這裡爛!」門外是喬依依挑釁的聲音。
他不動聲色,好像沒聽見一樣,門外徘徊的腳步聲逗留了好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去。
朔風急躁地抓抓自己的頭髮,他想不通,她這麼逼著自己,他還留她在這裡幹什麼?直接把她轟出去算了,這是他的家,他有這個權利,可是……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狠不下心。
他沒了書寫的心情,離開了書房往二樓走去,二樓有一半是住房,有一半是陽臺,今天天氣晴朗,他坐在陽臺的木椅上,愣愣地看著天空。
「喜歡盯著天空的人,要嘛是寂寞,要嘛就是在思念一個人……」一道清爽的嗓音傳了過來,轉眼,一個人影落在他的對面。
「寂寞?嗯,看來不像,那麼你在思念一個人?」喬依依發揚浮摩斯的精神追究到底、鍥而不捨,「啊,還是一個女人……」
她一副明白的模樣,心中卻有一股不是很舒服的感覺,她搖搖頭,甩開了那種感覺,繼續研究他,「你不願意合作跟女人有關係?」
朔風的目光從天空緩緩地移到喬依依的臉上,看著她容光煥發的臉蛋,他疑惑自己是不是讓她吃得太好了?應該先餓餓她、挫挫她的銳氣,讓她不應該這麼大膽地在他面前放肆。
「還有一種可能,他只是在發呆。」
「什麼?」他終於跟她說話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想明白了,「哈哈……你這個人真搞笑……」
不是寂寞、不是想念,而是發呆,虧他說得出口,她大笑不止。
「你真的這麼想讓我同意合作?」
「又不吃虧,反正你也說,放在那裡也是爛,那乾脆給我好了,還能賺錢!」她說得市儈。
「好!」他一改之前的態度,點頭答應她。
「還能……什麼?」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好。」
喬依依傻在那裡好半晌,「你答應了?為什麼?」
因為他快被她煩死了,她每天都在他前面轉來轉去,每天都要跟他扯東扯西,弄得他快要煩死了!
「你不要?」朔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要!要!為什麼不要!」奇怪,既然他都答應了,她為什麼感覺有些失落呢?她揚起笑容,試圖掩飾她奇怪的想法。
正如喬依依所說,她是最後的贏家,只是她才宣戰,朔風就立刻投降了,難道這種失落感是因為太輕易得手產生的嗎?
「我得先讓你瞭解一下,我們老闆很欣賞你的作品,但希望你能先將讓我把幾件作品帶回去,合約的細節我們……」喬依依說得口沫橫飛,朔風倒是聽得不仔細,他的心思早就飛到另一邊去了,喬依依停下來喝了一口茶,看了他一眼,「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隨便吧!」
喬依依凝視著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她終於明白一個道理,他真的不在意,名譽、金錢、權力,他都不要,「你要什麼?」她抑制不住自己的衝動,還是問了。
他望著她,眼神里閃耀著某些喬依依看不懂的情緒,「你,給我一個吻……」
一個吻?他要她的吻?喬依依愣在那兒,食指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的唇,在看見他的頭毫不猶豫地點了點,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
「可以嗎?」朔風禮貌地問,與第一次見面時的流氓模樣全然不同,這一刻的他令她陌生、令她拒絕不了。
他站起來,往她的方向走來,她坐在椅子上,他站在她的前面,遮住了她的天,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他俯下身,熱氣拂過她的臉頰,然後灼熱的唇印上了她的,柔軟是她的第一個想法,接著她笑了,銀鈴般的笑聲從她的嘴邊逸了出來。
她笑著躲開他的吻,「好癢,別……」他的大鬍子在她的嘴邊摩擦著,讓她的雞皮疙瘩冒了起來。
朔風的大掌捏住她的下巴,不許她躲開,趁著她放鬆之際,鑽進她的嘴裡,捲住她的舌,似是要將她一口吞下,喬依依沒了笑聲,全部被他含了下去,她的耳邊聽見風吹動樹葉的娑娑聲,她的口鼻盡是他的男人味。
一如吻她時的突然,他離開她時的動作也快得驚人,喬依依喘著氣看著男人,她聽見他說:「再見……」
是呀,他都答應了,她似乎也沒有什麼留下的理由了,「嗯。」
她勉強地笑了笑,起身對著他說:「你有空可以去臺北找我……」
「我不想離開這裡。」他淡然地說。
她沉默了,有些人一旦紮根了,便不會輕易地離開某一個地方,偏偏他就是這種人,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清新的空氣竄進她的肺腑。
「你才多大呀!肯定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她試著與他對談如流,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無所謂。」
「好吧。」他真的好難說服呢,「那放假時我可以過來這裡玩嗎?」
朔風低頭看著喬依依,他答應她是因為他厭煩了她的糾纏,所以她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來找自己了,「好。」誰說口是心非是女人的權力呢?
這裡山路像迷宮一樣,就算打死她也不願意再上來了,可是……她登高遠望,入目都是心曠神怡的綠色植物,吸入肺裡的都是純天然的味道,清新宜人。
「什麼時候走?」他問。
「下午吧。」工作上的事情得快點辦一辦,都拖了這麼久了。
「我送你下山吧。」
「好。」否則她大概又要迷路了。
安靜,他們之間不再有對話,直到她收拾好,他送她下山,看著她離開,他們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其實喬依依心裡明白,她不會再上來了,不管這裡的風景多麼的迷人、環境多麼的可人。
她也知道朔風不會來臺北找她,他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