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浪起伏。
北斗閃爍。
房英站在光明境海灘邊的小船上,心中焦急,進退維谷。
他急著想返回中原,可是不識水性及不會搖櫓,卻難倒了他。
他倏然想到,光明境主所以不派水手相送,所以只送了一條小船,是不是因為並沒有讓自己離開的真正誠意?
正在胡思亂想,耳中倏聽得衣袂風聲颯然,一條人影如燕鵲凌空,飛身撲上船來。房英一怔,還來不及轉念,那人已踏上船尾,橫掌向系在岸上的船纜切上,“啪!“地一聲,繫纜中斷,船在浪頭衝擊下,也搖晃起來。
“你……幹什麼?”
房英心中大驚,急急穩住身軀喝問。那人已緩緩轉過身來,手握櫓槳,赫然是夏芳芳。她嬌容一片蒼白,在星光下,一雙秀眸中似乎依然有瑩瑩的淚水!
“啊!是你!”
房英一呆!
夏芳芳悽然一笑,道:“我剛才在岸上看了半天,見你不動,才知道你不會駕船,才專程相隨,你允許麼?”
房英窘了一窘,此時此刻,他覺得不答應也不行,只得吶吶道:“只怕勞累了姑娘!”
夏芳芳悽然一笑道:“你連傷我的心都不怕,又假客氣什麼?”
房英臉色發燒,卻見夏芳芳已穩立船尾,搖起櫓來了。
小船動了,房英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他是被她強迫而來的,來是充滿了恨。但她剛才在危急之下,又暗中援手。現在再駛船相送,這筆賬不知應該怎麼算?
他情思紊亂的呆呆望著她熟練地搖著櫓,像木頭-般。卻見夏芳芳輕輕道:“船小浪大,比較來時顛簸,你應該注意自己,好好坐下來!”
“呃……是……是……”
在這種情形下,房英只有聽任對方指揮,急急坐下。
島上的燈火、山林漸漸遠了,船在浪濤中一高一低向著茫茫無邊的天涯駛去。
房英拘束不安的望著前程,倏聽到夏芳芳口中發出一絲幽幽的語聲:“她漂亮麼?”
房英一怔道:“你是說誰?”
夏芳芳幽幽-笑道:“我是問你的心上人。”
經她這一點,他不禁又想起了黃芷鵑,暗暗苦笑,木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夏芳芳惑然的看著房英,不懂他搖頭是什麼意思。但她已不想問下去,口中又發出了一陣幽怨的嘆息,道:“我只嘆自己命薄!英郎,我並沒有多大奢望,但願能永待在你身畔,天天見到你就心滿意足了!”
語氣幽怨中含著無比情意。
房英心頭激動了,他雖對她並沒有太好的印象,但是,這是一個少女不顧自尊的痴戀啊!
他不忍拒絕,也無法抗拒,望著她吃力的搖著櫓,心頭倏起一陣憐憫之情,嘆了一聲,正色道:“姑娘的情意,小可心領了。若不見棄,今後願以妹妹視之,將來必代你覓個好的歸宿。”
“英哥!”
夏芳芳點點頭,悽楚地喊了一聲,秀眸中已含了一泡淚水。
房英知道她心中絕望的感覺,但自覺無能為力,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於是也故意暢笑一聲道:“芳妹,既認我這個愚兄,如今結為金蘭,大家應該高興才對。兩日時間易過,趁這段難得空閒的機會,我們該好好的敘一敘!”
夏芳芳勉強一笑,道:“英哥,你既為兄長,應答應我一個要求!”
房英笑道:“好說,只要我能力所及,無不答應。”
夏芳芳嬌聲道:“我不再回去了,希望你不要討厭我。”
房英心頭一震,道:“這怎麼行!?令尊若問起罪來,愚兄可擔待不起。”
夏芳芳堅決的道:“這是我自己的事,爹管不著!你不是答應我麼?難道連這-點都拒絕?”
房英搔頭窘急地道:“但是……但是,總不妥當吧!”
“有什麼不妥?”
房英終於想出理由,嘆息一聲道:“小可如今與那天香院為敵,生命隨時可以發生危險,賢妹跟隨我,豈非連帶遭殃,這豈非害了你?”
夏芳芳悽楚一笑道:“就因為這樣,我更要幫你。如今你我已是義結金蘭,更有共患難的義務。其實我也想看看對方究竟有多麼厲害!”
房英沒有理由再拒絕了。他想了想,終於勉強答應下來,心中則又喜又憂。
憂的是光明境主發覺愛女一去不歸後,不知將會怎樣!
喜的是又添了一個對付“天香院主”的幫手。以光明境的奇奧武學,他相信夏芳芳確是天香院的一個強敵。
於是,兩人慢慢的閒談起來,氣氛比初見時融和不少。
房英告訴她許多關於自身的事及中原武林的局勢。
夏芳芳也說出光明境中許多外界無法知道的秘密。
船繼續向大陸航行,四周除了海,還是海,茫茫無際。
兩人的交談愈來愈投機,漸漸對此行充滿了希望和信心,同時決定上了岸,先奔贛境雙鳳寺。
可是,房英怎麼知道,雙風寺小的少林僧早已走得一乾二淨。
口口口
洞庭往鄱陽黃泥大道上,一個戴著氈帽的黃臉枯瘦老者低頭走著。這老者腰插一根旱菸杆,一身土布短褂,十足像個鄉巴老。
他赫然是前宮的“四花御車”扁老,後來又在雲夢天香院總壇出現,變成“奪命魔君”孤獨真的神秘老者。
此刻他走走停停,閃閃躲躲,神色詭譎地走著。
在他前面五六丈遠,有兩個頭戴方巾,身穿白色長袍的中年文士趕著路。這兩個中年文士神色非常急促,不時向後望著,每當兩人回首張望時,那扁老就偏身藉著道旁樹木掩身,有時無法避時,乾脆低著頭,佝著腰,慢吞吞地走。
敢情這位神秘的扁老,正是在盯那兩位文士的梢。
顯然,那兩名中年文土,也發現了身後有人跟蹤。
雙方就在戒備、閃躲的詭譎氣氛下,相隔五六十丈,向著同一個方向走著。
走著,走著,在前面的一位面上已起了怒容,向左邊的靠近低聲道:“師兄,咱們自離開洞庭後,就被人家盯上啦!”
被稱師兄的文士鎮定的道:“師弟,別理他。”
“師兄,我實在忍不住了。”
“哼!師弟莫非忘了師父的規定,出門千萬不可惹事!”
那師弟忿忿不平道:“師兄,這樣豈非被對方掏了咱們底子?”
“哼!到了地頭,再把那老兒圈住不遲!”
說著,兩人立刻加快腳步,向前緊趕起來。這兩名文士交頭接耳的情形,益發引起了扁老的懷疑。
扁老,自從救走了各派掌門人後,最近始出現江湖,僕僕風塵,一直想找房英下落。房英杳如黃鶴,確在洞庭地方發現了這兩個文士舉止神秘,異於常人。而以他那種江湖經驗及眼力,一時卻摸不清這兩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以行動看,這兩名中年文士有著極佳的武功底子,可是面目卻陌生異常。於是他一路上盯了下來。現在,他決心要看看那兩人寓在那裡。
又約摸行出五里,只見前面兩名文士倏避開正道,向一條叉路走去,遠遠屋重疊,堡牆高聳,那兩人目的地似乎就是那裡!扁老遠遠眺望著那片莊堡,略一沉思,暗暗一怔!
那不是譽滿兩湖地盤,“雙筆插天”鄱陽姚磐的姚家堡麼?
姚磐是出身少林的俗家弟子,也算是當今少林掌門的俗家師弟,功力不俗,輩份頗高,平日義名極著,那兩名文士莫非是姚家堡中的人?
扁老邊走邊想著,暗暗覺得平白浪費了半天光陰。自己與“雙筆插天”姚磐雖有數面之交,現在卻不是自己要找的對象。
這時,果見那兩文士進了堡門口與兩名大漢略交數語,立刻隱入不見。
扁老緩緩停下腳步,遠遠掃視,心頭倏又起了好奇之心。
這姚家堡門口城上,巡邏的堡丁人數極眾,戒備防範之嚴密,似乎超越了常情。
昔日姚家堡並沒有這樣嚴密戒備過啊!而且“雙筆插天”姚磐平素性情隨和,樂善好客,除非發生了特別事故,也不會這般如臨大敵的緊張啊!
扁老本就欲轉身離開,但一經思考後,發覺事情異常,立刻遠遠駐足觀望呆思起來!
就在這時,那堡門口兩名大漢突然身形一晃,如箭一般,激射而至,飄落扁老身前,右邊的大漢冷笑道:“老頭子,你鬼鬼崇崇在查看什麼?”
扁老一見有人發問,心念一轉,決定乾脆問個清楚,立刻嘻嘻一笑道:“煩請兩位通報姚堡主一聲,就說故人來訪!”
兩個大漢聞言眉頭一皺,冷冷道:“朋友尊姓大名?”
扁老目光一掃,附近村落稠密,雖是岔道,卻仍有不少人來往。想了一想,覺得不宜露出真實身份,遂笑道:“老夫就是‘奪命魔君’孤獨真。”
兩個大漢神色頓時一駭。他料不到眼前毫不起眼的土老頭兒竟是兇人之首的“奪命魔君”。左邊大漢輕視的神色立刻換成了一副凜懼之色,道:“原來是位高人,請稍候,讓在下通報!”
說著向右邊的大漢打了-個眼色,立刻轉身向堡中奔去。
扁老心中早已瞭然,微笑道:“好,老兒就等一會兒,管家貴姓?”
留下的大漢忙回答道:“區區姚成。”
扁老點點頭道:“姚管家,貴堡主近來好麼?”
姚成想了-想,搖搖頭。
扁老-怔道:“怎麼樣?”
姚成道:“在下奉命對堡中任何事都不得洩漏,請魔君原諒。”
扁老鼻中-哼,覺得其中更加蹊蹺起來。由這-番嚴密的措置,顯然姚家堡中有什麼秘密。
什麼秘密呢?他知道再問也是白費,索性抽口旱菸,在懷中摸出菸袋火石,打火抽菸沉思起來。
剛抽了口煙,堡中如飛掠出兩條人影,只聽得-陣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久隱不出的魔君,竟突然光臨姚家堡……”
話聲中,人影已落在眼前。一個是通報的壯漢,招呼說話的卻是一個年約七十左右,蓬頭垢面的化子,烏黑黑的臉,補丁百結的化子衣上,結子竟有九個之多。
這化子看清扁老後,未完的話聲,突然中止,咦了一聲,似乎發覺有什麼不對,精光閃閃的雙目,露出訝異的光彩,向扁老仔細的打量起來。
扁老也暗暗一震。他認識,這七十餘歲的九結花子,卻正是當今丐幫當家裴百仁,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七煞神丐”。
扁老這時忙舉著煙筒,抱拳哈哈大笑道:“原來裴當家也在此地,幸會幸會!”
可是裴百仁卻神色一沉,哈哈道:“老兄,你一眼能認出我化子,大概不是無名人物,你究竟是誰?”
扁老一愕道:“剛才不是已通報了麼?當家的問得就奇了!”
裴百仁狂笑一聲,道:“朋友,你冒充別人,我化子或許不識,會被你混過。若是冒充那孤獨老魔,嘿嘿,你算是孔夫子面前耍筆桿,碰上啦!”
扁老訝道:“裴當家,這話從何說起來?”
裴百仁冷笑道:“孤獨老魔昔年,生江湖雖然是神出鬼沒,當今江湖上沒有幾個人認得真面目,但不瞞你老兒說,化子在十五年前就與他打過交道,根本就不是你這副樣子。”
扁老被人首次拆穿身份,倒被對方說得有點發窘。
原來當初扁老要混入天香院時,想來想去並沒有適當的身份可以冒充,靈機一動,就想到那位未見一面,在江湖上也極少有人認識的八大凶人之首孤獨魔君,也唯有像魔君那種身份,才能混進天香院的垓心。於是託江南的“百面神劍”特別精製了一副面具。
但江南“百面神劍”也未見過孤獨魔君的面。於是在覺得既然孤獨真在江湖上極少有相識,且久無訊,就凌空想像,制了一副面具。
所以在齊魯道上房英就碰上“百面神劍”以不同的面具也冒充孤獨魔君那會事,還造成一段誤會。
此刻,扁老想不全讓丐幫幫主拆穿,嘻嘻一笑,正想解釋,卻見裴百仁臉色一寒又道:“老兒,現在你該知道我化子為什麼會說你是冒充了吧?快說,你是誰?冒充孤獨魔君到此,有什麼企圖?”
扁老大笑道:“看來凡夜路必遇鬼。不錯,老朽確是冒牌孤獨真,只是此來並無惡意,只是想順便看看姚老兒。裴當家向姚磐能否先稟一下?”
裴百仁冷笑道:“說了半天,你還沒有坦誠公佈真名。”
扁老語聲一肅道:“這點請裴當家原諒,老朽現在實在有點顧忌,進堡後,老朽一定不使裴當家失望。”
裴百仁冷笑道:“你舉止詭譎,竟還想入堡?嘿嘿嘿,告訴你,姚堡主已閉門謝客,朋友有什麼話,可衝我化子說,天大事情,我化子擔待了!”
扁老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擾裴當家了。有緣以後再見。”
他覺得在這種隔閡的敵視氣氛下,問什麼對方也不會說出來,與其平白造成一段誤會,不如先離開再說。因此拱了拱手,就欲轉身離去。
那知裴百仁卻早已得聞一切經過,認為扁老此來,一定不是善意,心中已存下了殺機。此刻一聲大喝道:“朋友慢走!”
扁老一呆,忙道:“裴當家有什麼吩咐?”
裴百仁厲笑道:“在你未說明真正來意及身份之前,我化子要把你留下了!”
扁老忙道:“裴當家,這是誤會……”
裴百仁殺機滿面地道:“就算誤會,只好誤會到底。老兒,你言詞吞吐,既不願說出姓名,我化子一樣能夠逼出你的真實來歷。”
話聲一落,反手向後一揮,唰一聲,一根青碧發光長兩尺餘的竹杆,已握在手中。
扁老剛退兩步,搖搖手道:“裴當家,我說了這許多話,你不相信也罷了,何必動手!”
裴百仁長笑一聲道:“本幫主現在要量量你的道行,查查你的海底,接招!”碧光一溜,幻出一排青影,直襲扁老下腹,出手凌厲奇奧,簡直難以令人相信。
扁老心中一凜!
對手這一招,他一眼就可看出,正是丐幫鎮幫絕學“趕狗十八棍“。他不料對方一上來就出殺手,連忙一彎腰,腳步斜踏三步,手中旱菸筒,當作兵器,揚起一抖,幻出層層光影向來勢對去,口中大喝道:“幫主停手!”
丐幫幫主“七煞神丐”裴百仁歷聲長笑一聲道:“那有這麼容易。我化子今天迫不出你的海底,從今江湖上就沒有‘七煞神丐’四個字。”
他口中說著,未等扁老招式對死,手中寒竹棒一沉,一溜青光,已點向扁老腰際“衝門”穴。
變招之快,簡直令人難以想像。扁老一招對空,急忙也沉旱菸杆,向裴百仁寒竹棒點去。
裴百仁歷笑道:“閣下使的竟是劍招,果然有些名堂,再接老化子這招‘打狗入洞’!”
呼地一聲,青光上挑,倏化作漫天青雨,把扁老全身完全罩住。
這一手正是“趕狗十八棍”中的殺手,但見碧光大盛,令人看不清那雙寒竹棒究竟攻向何處。
扁老心中大驚!
他本不願打這場誤會架,自然處處陷入被動。如今猝不及防,眼見危機臨頭,再也無法多想,一聲大喝,旱菸杆橫空一劃,抖出七朵寒星,如經天長虹一般,向滿天碧光擋去。
叮叮叮……一連串七響,雙方兵器俱反震回來,同時退了三步。
裴百仁臉色一變,喝道:“好功力,原來竟是名聞江湖的‘七巧七式’劍法!”
要知道扁老掩飾得再好,經驗再老到,但在危機關頭,也無法不用本門武功招式來解救。他剛才施的正是一招“七巧橫空”。
此刻忙飄退三尺,拱手道:“當家的好招式,既識出老朽劍招就該知道老朽是誰了!”
裴百仁冷冷道:“這麼說,閣下就是‘神眼’房大俠了?”
扁老苦笑一聲道:“最近三個月來,我房某還是第一次被人識破真身份。幫主,現在該知道房某何以不願說出真面目的苦衷了吧!”原來這扁老,果如房英所疑,是“神眼”房天義。
裴百仁冷冷一哼道:“你來的正好,我化子正想找你!”
房天義忙道:“幫主有話何不讓房某進堡再說,此處實有不便。”
裴百仁冷冷道:“為什麼?”
房天義語聲一肅道:“幫主可知如今江湖上已出現一個神秘組織‘天香院’?”
“曾有耳聞!”
“天香院眼線四伏,無孔不入。幫主既有耳聞,當能瞭解房某何以急欲進堡了。”
裴百仁狂笑一聲道:“房大俠對這點應該沒有顧忌了!”
房天義一怔道:“幫主此言實令人費解……”
裴百仁黑臉如鐵,語寒如冰,道:“令公子現在何處?”
房天義嘆道:“最近犬子行蹤不明,房某正在尋其下落。”
裴百仁道:“我化子現在可以告訴你,若你必欲進姚家堡,就先摘下你兒子的腦袋給本幫主看看。”
房天義心頭大震道:“幫主此言更令房某費解了。犬子難道有什麼地方得罪了當家的?”
裴百仁滿臉不屑之色道:“你兒子若是開罪我化子,並不可恨,可恨的卻是他已投降了那魔幫,自甘墮落,出賣武林同道!”
房天義語氣一變,怒道:“這話從何說起?犬子雖不才,也不會做出那種令人不齒的事。”
裴百仁冷笑道:“你不相信麼?”
房天義沉聲道:“我當然不相信,就是其他人也不會相信幫主之言!”
裴百仁笑意更寒,道:“若我化子有人證呢?”
房天義厲聲道:“是誰?”
裴百仁精光左右一閃,對剛才通報的大漢道:“管家的,把那位大師請出來,看看這位名滿江湖的‘神眼’怎麼說!”
大漢一聲應諾,躬身一禮,轉身飛奔而去。
房天義心頭不由又是一震,道:“是那一位大師?”
裴百仁冷笑道:“人出來了以後,你自可看到。”
語聲方完,堡門口又出現三條人影,健步如飛而來,一個是紫臉黑鬚老者,藍青長袍,園園的臉上,和穆而嚴肅。
第二個卻是一位七十餘歲的和尚,臉色微黃,似有些憔悴,月白色僧衣,行動間,步履蹣跚,彷彿並不會武功。
最後,也是位老者,面目清癯,白色長袍,頭上戴一頂員外帽。
房天義一眼就看出紫臉須的正是“雙筆插天”姚磐,那和尚卻很陌生,第三個老者面目甚為熟悉,一時之間卻想不出是誰來。
一行三人走近,姚磐望了望房天義,首先對裴百仁訝然道:“他就是房天義?”
裴百仁點點頭,還沒有說話,房天義抱拳施禮,道:“姚兄,房某臉上掛了江南‘百面神劍’的特製面具,所以變成這面目。”
姚磐冷冷一哼,道:“房兄素來磊落豪爽,今天在敝堡門口怎也如此鬼鬼崇崇,莫非也像你兒子一樣,心中有見不得人的念頭。”
房天義不禁怒道:“姚兄怎也譏落房某起來,犬子究竟作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裴百仁冷冷笑一聲,指指一旁臉泛怒意的老和尚道:“我化子現在就為你介紹,這位泰山玉皇寺的海山禪師!”
房天義抱了抱拳,道:“啊!大師原來是久絕塵世的海山上人,房某知敬。據聞大師泰山玉皇寺已被‘天香院’盤據為魔窟總壇,大師不幸被執,怎麼逃出來的?”
海山禪師冷冷道:“怎麼逃出來是老衲的事,不勞施主過問。只是老衲倒要問問施主,你是偏護你兒子,還是站在武林正義這邊?”
房天義失聲道:“大師難道就是裴當家說的人證?”
海山禪師冷冷道:“不錯,老衲閉寺修行了二十年,一向與世無爭,與施主更未見一面,談不上恩怨,房施主總不至於說老衲胡言賈禍吧!”
房天義覺得事態嚴重,正色道:“大師之言,房某信得過,經過情形,究竟如何,望大師說出來。若犬子果有什麼地方不對,房某決摘下他人頭,公示天下,以贖房某教子不嚴之罪!”
那狀如員外的清癯老者接口道:“房大俠不愧俠義之士,可是在目前,房大俠就是有心大義滅親,也恐怕無能為力了!”
“尊駕是誰?”
清癯老者冷冷道:“房大俠素負‘神眼’之譽,難道還認不出來?”
房天義一怔,立刻目凝精光,異常流露,向清癯老者打量了片刻。這剎那,他不由心頭又是-震!
他剛才只覺得面熟,此刻仔細-看,不由尖聲道:“啊!原來是鏡清掌門人。大師,難道你也認為犬子有問題麼?”
原來那頭戴員外帽的清癯老者正是流亡的少林掌門人鏡清禪師。這位佛門高僧自得房英通訊阻止其上武當後,覺得雙鳳寺也非久耽之地,於是想起了俗家師弟姚磐,才決定遷來姚家堡。此刻房天義向他這麼一問,不由微微嘆息一聲:“房施主,不瞞你說,老衲以前對他抱著極大期望,不惜破了少林寺五百年來的禁律,在危急之中,容他進入少林武庫百日,進修少林不傳之秘,豈料到他會有今日?對這件事,老衲雖仍懷疑,但海山道友素性與人無爭,久絕紅塵,且剛自魔掌中逃出,親目所睹,自不會胡言。施主不妨聽聽海山道友所述經過,就知道老衲此刻是如何傷心絕望了!”
這番話說得非常沉痛。房天義默默聽完,立刻目光轉註在海山上人臉上,沉聲道:“就請大師-述經過。房某再為答覆各位!”
海山上人冷冷道:“事情非常簡單,老衲所以能脫離魔窟,卻是得光明境高手入侵之助。在天香院-幹手下緊張混亂之際,逃出地牢,出寺後,無意中發覺令公子竟代天香院力拒光明境高手擒拿叛徒岑風。試想想,令公子若非已委身魔窟,怎肯替那女魔頭甘效死力!”
這番話聽得房天義震駭無比。海山禪師所述雖非常簡單,可是他憑著以往也混入魔窟中一段時間,已瞭解非常清楚。
尤其是岑風,房天義在天香院中時,曾對其來歷,感到費解。此刻才知道是傳誦武林的光明境人物。而光明境高手摸到玉皇寺抓人,算是一種意外的枝節,而房英在玉皇寺中,竟會代天香院主拒敵,這是什麼緣故呢?
他相信自己兒子決非屈身事魔的人,其中一定另有緣故。但是為什麼他竟為生死之敵賣命?他解釋不出個理由。
在任何情勢之下,他也覺得房英實在沒有為敵賣命的理由。
這剎那,房天義木立沉思,陷入一片困惑痛苦之中。
自發覺武當掌門是假的以來,輾轉查出天香院的陰謀,自己可說歷盡艱難危險,絞盡腦汁,設法挽回這場大劫,眼見形勢已慢慢好轉,如今卻想不到會變成這種意外結果。他想解釋,但卻抓不住一個可以解釋的理由。可是,他又不甘默認;默認於目前局勢無補,反而使自己處境更困難。
裴百仁見房天義一聲不哼,呆呆站著,因看不出他面具後臉上的表情,不由冷笑一聲道:“我化子現在已算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你素負‘神眼’之譽,認為海山大師之言是胡說麼?”
房天義目光一轉,沉聲道:“海山大師佛門高僧,所說之言,房某信得過。”
“那麼,你現在有什麼話說?”
“七煞神丐”裴百仁冷冷接口緊逼。
房天義痛苦地道:“各位,今天,房某沒有什麼話說。只是覺得事出蹊蹺,其中恐怕另有緣故。”
“七煞神丐”狂笑一聲道:“說了半天,我化子等於白費精神,你還是在袒護兒子……”
房天義陡然大喝一聲道:“住口!裴當家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房某立刻查明真象。若犬子真已屈身事魔,房某決心摘其項上人頭向各位謝罪;若並非如此,嘿嘿,房某再來時,就領教領教你當家的絕學!”
說完一抱拳,氣怒交進的轉身就走。
鏡清禪師與房天義私交極好,此刻見他氣怒交迸離開,心中極感不忍,微微一嘆道:“施主慢走!”
房天義轉身冷冷道:“大師還有什麼吩咐?”
鏡清禪師道:“令公子能對抗光明境高手,若是變節,施主已不可制他,何不留下,大家商議一個辦法。對你施主,老衲還是信賴得過的。”
房天義狂笑道:“大師盛意心領了。我房天義如不能制服兒子,豈不貽笑天下!若犬子果是變節,縱然拋頭顱,灑熱血,房某也絕不要任何人幫忙!”
說到這裡,語氣微轉緩和,道:“房某也正在找大師。當今各派掌門人已會齊商議對付天香院大計,大師若願連絡,不妨往洛水找‘掌中奇’須大俠。”
說完,立刻電掣而起,向來時方向急奔。
這時,他內心比刀割還難受,暗思應該去哪裡找房英呢?
若海山禪師之言是真,那麼房英必在泰山玉皇寺“天香院”中。
這一想,房天義立刻下決定,回“天香院”。
自在五行山救出諸掌門及齊無治父女後,一直忙著為他們恢復功力,安排藏匿之處,至現在還沒有與天香院總壇連絡過。
房天義覺得,不論房英是否在天香院中,自己也該回去一趟,聽聽風聲消息了。
於是,他不分晝夜,向泰山急趕,在第十天夜裡,終於到達泰山腳下。
泰山,在夜色中,依然與平常一樣的靜寂無聲。
但是自房英上次離去後,天香院主已重新佈置過,防守得更加嚴密,而且從外表看來,絕使人看不出異樣,可是隻要有人一上山道,那麼你的一言一動俱都在監視之下。
房天義白天香院總壇遷此後,並沒有來過。此刻目光一掃,仗著“奪命魔君”孤獨真的招牌毫無顧忌的上了泰山,身形飄動,直向玉皇寺攀登。
一路上毫無阻攔,而且憑他的引力閱歷,竟沒有發覺半個伏椿及人影。
這情形不由使他大感奇怪,難道天香院又搬了地方。
他心中這份懷疑,直到抵達玉皇寺門口才消失。因為他已從緊閉的寺門看到露出的燈火。
時已三更,寺門口並沒有守衛,甚至牆頭上也看不見巡邏的人影。這對房天義來說,覺得天香院似乎對戒備方面松馳起來。
是另有厲害的佈置呢?抑是故意如此?
房天義心頭猜測著,身形已如輕煙而起,飄過寺牆,目光一掃,前院中寂寂無人,二進殿畔卻燈火輝煌。
他身形毫不停留,越過前殿。這剎那,他暗忖道:“是明的查探呢?抑暗中先看一下?”
念頭一閃而過,他決定先暗中看看再說,目光四掃,卻見後殿殿門緊閉,可是從門縫中卻露出雪亮的燈火,殿門兩旁,屹立十六名紅衣大漢。
這情形,彷彿後殿中有什麼秘密集會。
房天義疾速一矮身,避過殿門口大漢的目光,繞著陰影,從後殿側門飄上屋脊,伏身從雕花的門扇空隙中,向殿內望去。
殿中果然燈火輝煌,在秘密集會,在一張長案後,赫然坐著臉蒙黑紗的“天香院主”。中宮宮主俞筱英,後宮宮主酆姬,分立案後左右,後面還有四名香主。
長案一邊,雁翅排列了五張坐位,其中有“靈蛇魔姬”金婆婆,“搜魂童子”胡司馬、“矮方朔”東方白,還有三個陌生面孔,一個是妖冶少婦,一個是面目猙獰的青衣老者,一個是年約四十餘歲的文士。
房天義心頭暗暗吃驚。他想不到自己離開這段期間,這位天香院主又網羅了這麼多絕世高手。
其中“搜魂童子”及“矮方朔”,房天義雖然認識;但那少婦、老者、文士卻極陌生。從他們的坐位看來,天香院主給他們的職位,似乎都極高。
這剎那,房天義倏感到一絲懷疑,單憑天香院極不可能找到這麼多隱世已久的魔頭,一定是另有人在暗中專門在這方面負責拉擾。
這是一道偶然觸及的靈光,房天義立即抓住這念頭,反覆推敲,沉思起來。
正在此際,殿門倏然打開,只見中後兩宮宮主疾飄而出,俞筱英首先揚頭喝道:“是那一位朋友光臨,院主有請!”
房天義一怔,立刻一聲長笑,飄身而落。
被天香院主發覺的情形,本在他預料之中。此刻他索性大方地笑道:“勞兩位堂主迎接。哈哈,老夫-時相戲,院主果然好耳目!”
語聲中,大模大樣的進入殿中,向天香院主拱一拱手,目光一掃,卻見兩旁都沒有空位。
只見天香院主從面紗中發出一聲嬌笑道:“原來是孤老,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房天義乾笑一聲,嘆道:“承院主遣差,追拿各派掌門人,那知五行山中變生意外,竟讓他們兔脫,老朽為此,難以向院主交代,只能盡力追搜。”
天香院主道:“結果抓獲了麼?”
房天義頭一搖,嘆道:“慚愧,不知前宮可有消息否?”
天香院主搖搖頭道:“沒有,其餘長老也不必介意。在目前情形及實力來說,那些沒有半個弟子的掌門人早已失了份量。”
說到這裡,嬌笑一聲,接下去道:“倒是長老你,早就該返壇了!”
房天義笑道:“早知道這樣,老夫也不必如此風涯勞碌,院主何不早通知一聲!”
天香院主道:“長老行蹤無定,要本院怎麼通知?”
房天義怔一怔,笑道:“對,對,這是老夫疏忽聯絡了?”
天香院主道:“今夜長老來得正好,本座正有大事相商!”
房天義故意眯眼,漫不經心地道:“什麼大事,竟三更半夜相商?”
天香院主道:“在未說前,本院應該先為長老介紹幾位新入盟的高人!”
房天義目光一掃,笑道:“老夫洗耳恭聽!”
天香院主一指文士,道:“這位是昔年名滿東海的‘無腸書生’!”
房天義暗暗一震,口中卻故意一哼,淡淡抱拳道:“幸會!幸會!”裝作並未看重對方的意思。
那位“無腸書生”臉上隱隱浮起陰沉沉地笑容,竟然不言不語。
天香院主又一指妖嬈少婦道:“這位是‘巫山神女’賈紅宛,孤老應該有個耳聞!“房天義大笑道:“當然,當然,‘巫山神女’面首三千,終日風流快活,老夫豈有不聞名之理。”
這番話半嘲半罵,但那妖嬈少婦卻絲毫不動氣,蕩笑一聲,玉指伸手一點房天義說道:“奴家雖有三千面首,卻還嫌少一個,就是你!咯咯咯咯……”
說完一陣淫笑肆無忌憚。
房天義心頭一熱,大罵無恥。
卻聽天香院主又一指青衣猙獰老者,道:“孤老,這位本座要特別向你介紹,你老以後要多親近親近。”
一聽天香院主這麼鄭重其事,房天義不由暗忖道:“這人是誰?有什麼來頭,竟使平素眼高於頂的‘天香院主’這麼特別地鄭重其事介紹?”
心中想著,已淡淡向青衣老者一抱拳道:“面生得緊,請教臺甫!”
青衣老者臉上露出猙獰可怖的笑容,淡淡地因答道:“老朽就是孤獨真!”
房天義心頭如驟遇雷擊,大驚失色,念頭還未轉過來,陡覺一縷指風,已襲向腰際柔穴,心頭一緊,忙欲閃避,已自不及,“吭!“地一哼,業已裁倒地上。
天香院主的面紗後又響起一串銀鈴般地笑聲!
房天義怎麼也料想不到,真正的“奪命魔君”孤獨真,真的被天香院羅網找到。剛才身份早已被人識破,自己還蒙在鼓中。
由剛才指風的方向,房天義已明白是“天香院主“出的手,由此看來,自己今天真可算是偶一不慎,身陷危機之中,情形大不妙了。
只聽到“天香院主”銀鈴般的笑聲一落,冷冷道:“想不到本院被你蒙欺了兩年,你究竟是誰?”
房天義暗晴一嘆,知道此刻再也隱瞞不了,冷冷笑道:“你踏破鐵鞋無處覓,對面竟然不相識,尚有什麼資格率領群魔!”
天香院主道:“什麼,你是房天義?”語氣充滿了驚訝與欣喜。
房天義躺在地上狂笑道:“空有一柄青萍,卻使你枉費無數心機。我房某今天雖被你暗算,但在計謀上,你早巳差了一籌?落了下乘。現在要殺要刮,任你便!”
“奪命魔君”孤獨真冷笑道:“老夫人江湖二十年,卻也聞你‘神眼’是位人物,怎竟敢冒充老夫名號起來,看來老夫再入江湖,只得先拿你開刀了?”
說到這裡,猙獰的面目浮起一絲殺機,轉首對“天香院主”一拱手道:“院主,房老匹夫可否交給老夫處理?”
“天香院主”嬌笑一聲道:“他冒充孤老名號,照理本院自該把人交給孤老處理。但是本院對他尚有利用價值,孤老所請可否緩遲三個月;三個月後,任憑孤老處理如何?”
“奪命魔君”想了片刻,點點頭,天香院主倏對俞筱英道:“中宮,把他臉上面具剝下來!”
俞筱英一聲應諾,飄然走近房天義,俯身一把抓起,伸手向房天義臉上一抹,嘶的一聲,一張枯黃的人皮面具,應手而落,頓時露出一副威嚴的容貌,方頭大耳,八字須風目蠶眉,但一雙目光卻已黯然無光。
房天義此刻,暗暗悲痛,默默無言,此刻他覺得什麼話都是多餘的,天香院主秀眸寒光注視了房天義片刻,又縱聲大笑,目光一側,對“搜魂童子”及“矮方朔”道:“胡長老及東方長老,本院昔日放了房英的計策如何?”
搜魂童子道:“院主果然妙計,若不是放了那小子,只怕這老傢伙還不會回來得這麼快。”
房天義頓時明白了,不由厲聲道:“這麼說,海山在江湖上傳佈的謠言,也是你的奸謀了?”
天香院主得意地笑道:“不錯,本院故意放海山老和尚出去,只是一著妙棋,怪只怪你兒子太重諾言,中了本院之算。其實這套步驟,也化了本院不少心血哩!”
說到這裡目光一掃左右,道:“房天義就擒,房英已成籠中之鳥,早晚必束手就擒,其餘各派掌門更不足慮,本院決定提早開壇,飛函召集各派掌門,共襄武林統一盛舉!尚希各位長老,屆時共同一壯本院威勢。”
在座所有人立刻轟然應附。天香院主又一揮手道:“中宮俞筱英聽令?即刻以靈鴿傳訊各派分壇,定明年三月十二萬花節,開壇拜盟。”
俞筱英一聲應諾,退出後殿,天香院主又發出第二道命令:“後宮宮主聽令!”
酆姬蛇腰-擺,風情千萬地向天香院主一禮道:“酆姬聽諭!”
“你押房天義到特別牢房,點他七大氣穴,廢了他一身功力,每天派人好好的侍候!”
酆姬一把抓起房天義,只見天香院主又嬌笑一聲道:“房大俠,你安心地耽下去吧,屆時盛會,還要請你參加哩!”
說完又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