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弘手中的捕蝶網是特製的,柄長六尺,口寬尺餘,網囊長兩尺。
網底,赫然裹著一頭金絲貓。
蝶網一揮,奇準奇疾,金角鐵甲虺大劫難逃。
貓與蛇是生死對頭,入網的金角鐵甲虺在貓身上,毫不遲疑地一口咬住了貓身,貓也本能地咬住了蛇。
杜弘急搶而入,網按在壁根火焰熊熊的灶內。
貓已中毒斃命,蛇來不及破網而出,被火活活燒死,與貓同歸於盡。
杜弘丟了網,伸手抱起殘廢的主人,倒飛而出。
蛇魔剛爬起揮杖擊向殘廢主人,慢了一剎那。
杜弘向廟側飛躍一丈外,將人放下再躍回,喝道:“住手!咱們先說明白。”
蛇魔在丈外止步,蛇皮杖指出,咬牙切齒地說:“該死的東西!你竟利用一個老殘廢來暗算老夫。”
杜弘拔劍在手,冷笑道:“你利用毒蛇行兇,不見得比在下光明。我知道你這老兇魔仗毒蛇橫行天下,任何人近不了身,因此花了半天工夫,老天爺保佑,找到了八荒人龍虞老前輩指示迷津,這才除去了你仗以殘害世人的金角鐵甲尬。玩蛇的死了蛇,蛇死了,你也完了。”
“你說,老殘廢是……”蛇魔駭然問。
“八荒人龍虞老前輩,你沒想到吧?”
“哼!他活著已是多餘。老夫雖死了蛇,也足以將你兩人置於死地。說!你是不是天地雙靈的弟子?”
“兩年前在夷陵州,在下去找天地雙靈討消息,前腳出門,你後腳潛入,殺死了天地雙靈,他老人家的門人小華幸得乃師捨命掩護他從地追逃生。在下從巫山返回夷陵州,找到小華方知他老人家慘死的經過,替他老人家報仇,責無旁貸義不容辭,你……”
“老夫要將你化骨揚灰。”蛇魔厲叫,一杖點出。
杜弘側閃丈外,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麼?”
“你是準?”
“你是不是黑風四靈的人?”
“胡說!”
“那麼,你是七星太保的人了。”
“是又怎樣?”
“在下要知道你們找銀漢孤星的陰謀。”
“你……”
“我,銀漢孤星杜弘。”
蛇魔臉色大變,向後退,沉聲道:“小輩,老夫讓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你想走?算了吧……”
“小輩,不要以為老夫怕你,逼急了,老夫眼中認識你銀漢孤星,蛇皮杖可不管你是誰。”
杜弘步步跟進,冷笑道:“除非你把其中陰謀交待清楚,招出主腦是誰,不然休怪在下……”
蛇魔突然轉身飛掠,一躍三丈。
杜弘一聲沉叱,如影附形跟進,叫:“留下啦!閣下。”
蛇魔突然折回,想擺脫他的追襲,但卻沒有他靈活,反應也遲鈍了些,僅縱落三丈外,他已經追到了。
走不了只好拼命,狗急跳牆,大吼一聲,大旋身來一記狠招“神龍擺尾”,猛掃杜弘的下盤。
杜弘已有所準備,在杖發的剎那間,冒險斜衝而出,在相錯的瞬間,順勢拂劍,並同時大吼:“接暗器!”
劍的嘯風聲尖厲震耳,捷逾電閃,拂向蛇魔的頸項。孤星鏢劃出一道快速絕倫的褐色光孤,隨劍虹破空而至。
蛇魔經驗豐富,可惜心虛影響了手腳的靈活,百忙中向下挫倒,杖順勢上抬。
“當!”杖劍相交。
“嗤!”孤星鏢入體,切入蛇魔的右肩井。
百發百中的孤星鏢,果然名不虛傳。
蛇魔免了一劍之厄,未逃過孤星鏢可怕的一擊,右臂用不上勁,左手握杖爬起向側飛竄。
杜弘衝出兩文外,折向虎撲而上,喝道:“你走不了的,閣下。”
蛇魔一咬牙,轉身作困獸之鬥,一杖搗出叫:“與你拚骨!”
杜弘左手一抄,抓住了杖尾,貼身搶入,劍化虹而至,點在老魔的胸口上,沉叱道:
“丟杖!從實招來,小趙是誰?丘八爺?”
蛇魔不放手,發出一陣刺耳的怪笑,笑完說:“年輕人,老夫年屆花甲,橫行天下三十年,殺人如屠狗,生死等閒。你除了殺我,絕對得不到半句口供。”
“我卻不信。”杜弘冷冷地說。
“信不信立可分曉,呔!”
暴吼聲中,老魔奮力奪杖,借力向前猛撞。
杜弘驟不及防,沒料到老魔敢硬向劍尖撞,發覺不對,已無法收劍了。
劍貫入胸口,鋒尖透背而出。
老魔依然兇悍,同時一腳踢向杜弘的下陰,要拼個同歸於盡。
杜弘僅來得及本能地扭身保護下陰要害,“噗”一聲,右胯捱了一腳,暴退丈餘幾乎跌倒。
劍離體,蛇魔身形一晃,胸口血如泉湧,狂笑道:“你……你信不……信?哈……哈哈……”
笑聲倏止,蛇魔終於向前一栽,在地上掙命。
杜弘慘然道:“這老魔果然可怕,死得夠英雄。”
八荒人龍爬近,坐在一旁長嘆一聲道:“視死如歸,這老魔死得夠豪壯,而我,唉!慚愧極了。比起他來,我苟話了多少年,活得真是毫無意思,我為何不在當年豪壯地了結這條殘命?”
杜弘苦笑道:“老前輩,話不是這樣說,苟延殘喘,只要問心無愧,便會活的心安。蛇魔活了一甲子,做的全是殺人放火的事,這種人活著又有何意義。”
“哦!你認為我會活得心安?”
“老前輩是否問心無愧?”
“很難說,連我自己也難以決定自己一生的功過。像咱們這種仗劍行道的人,誰能保證自己一生從不犯錯?年輕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八荒人龍感慨地說。
“哦!是的,三代以下無聖人,這世間聖人已經死絕了。”他也感慨萬端地說。
“你明白就好。”
“能活著總是好的。哦!老前輩可有鋤鍬?”
“你要鋤鍬?”
“把老魔理了。”
“廟後有一把,大概還能用。”
杜弘找來鋤頭,一面挖坑,一面向八荒人龍說:“老前輩在此隱居,不知是否有人照顧?”
“照顧?誰來照顧我這孤苦殘廢的窮老頭?唉!這就是江湖人的下場。年輕人,不要學我。”八荒人龍慘然地說。
“如果有地方給你老人家安度餘年,你老人家是否肯前往安頓?”
八荒人龍一陣狂笑,笑聲依舊帶有七八分豪氣,笑完說:“年輕人,老夫什麼都受得了,就是受不了人家的憐憫。”
“那兒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憐憫。”
“那是地獄麼?地獄才沒有憐憫。”
“正相反,那是世間的洞天福地。那兒有人間最難得、最高貴、充滿愛心的小姑娘,照顧著許多昔日曾經名震天下的元老名宿,保全他們的名譽,以免江湖朋友寒心。”
“你是說……”
“老前輩,世間真有這種人,希望你相信我。”
“那是……”
“老前輩聽說司元洞府?”
“哦!那是安慶府的天柱山,玄門弟子所稱的天柱司元之天。”
“對,那兒確是養老的好地方。”
“你認識那幾位姑娘?”
“認識,我幾乎毀了那地方,真是罪過。晚輩要追蹤仇家,無法陪你前往!……”
“我不會去。”八荒人龍斷然地說。
“老前輩,你如果不願留下,再回來還來得及。晚輩進城之後,立即替你老人家安排,僱人送你老人家前往,帶足來回盤纏和晚輩手書,否則不合則回,怎樣?”
“這個……”
“那兒有些人,還是你老人家的故交呢。先別管你老人家是否願意留下,與老朋友小聚總不是壞事。”
八荒人龍終於心動,說:“好吧,我願意走一趟,但……”
“老前輩不放心?”
“我老殘廢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就一言為定,明天你老人家便可首途。”
一個時辰後,他帶了包裹找到安遠車行磁州分行的負責人,以一百五十兩銀子高價,全權委託車行將人送至安慶他所開設的棧號。有錢可使鬼推磨,車行爽快地答應了。他立即僱了一乘小轎,將八荒人龍接至棧店安頓,交給八荒人龍一包衣褲,一封手書,二百兩銀子,一切停當方告辭揚長而去。
他買了一匹坐騎代步,馬不停蹄晝夜兼程奔向八十里外的邯鄲城。入幕時分,到了車騎關,二十里外便是京師與河南的交界處,乘夜急趕。
他希望追上那位叫梅七的人。梅七在永濟橋約會朋友,也許能追上呢。
同一期間,三批車馬連夜趕到磁州。喬家那位姓俞的人,已在淦陽石橋相候,領著車馬繞城而過,連夜北行,風塵撲撲奔向邯鄲。
次日一早,五匹健馬馳出磁州北門,五騎士只有兩位男的,其他三人皆是男扮女裝的冒貨,包中皆藏有刀劍,飛騎急趕行色匆匆。
磁州城仍在亂,杜天磊大鬧磁州揭發太行山賊的事,鬧了個盡人皆知。但除了樑上孤之外,誰也不知杜天磊是何來路。
三更初,杜弘到了碧草岡,道旁有座三家村,居然有一家小客棧。客棧兼賣茶水小食,天氣太熱,三更初店門仍然大開,兩名店夥與一位老大娘,坐在店前的大樹下乘涼,用草扇驅趕嗡嗡叫,飛舞著的蚊蚋,在暗淡的燈光下窮聊天。
店夥聽到馬蹄聲,站起來說:“喝!趕夜路的客官真不少,看看是否可招一筆生意上門?”
坐騎接近至六七丈外,店夥亮聲叫:“咳!客官,歇歇腳力喝杯水,錯過這座村,就沒有這家店,前面二十里地沒有歇腳的所在,歇歇啦!”
杜弘勒住坐騎,笑問:“夥計,這是什麼村?到邯鄲還有多少腳程?”
“這裡是碧草岡,到縣城還有一二十里。”
“呵呵!不是說前面二十里沒有歇腳的所在麼?”
“對呀!城門已關,哪有歇腳的地方?”
杜弘下馬,將組繩搭上栓馬樁,笑道:“好,說不定在下要在你這兒落店。先來兩壺酒解渴,弄三兩盤小萊下酒。”
“客官請裡面坐,小的這就替客官張羅。”
面巾、茶水、草扇都送上了,店夥笑道:“用酒解渴的客官,都是行家,小店的二鍋頭勁兒足,保證客官滿意。”
“很好,先來兩壺。哦!邯鄲城有位丘八爺,聽說過這號人物麼?”
“丘八爺?這……好像沒聽說過。”
“還有位叫小趙的人?……”
“小趙?縣城裡最少也找出一二十個叫小趙的人。姓趙的多得很,城外有大趙鎮,小趙村,趙家岡,趙樹,都有姓趙的人,年輕的都叫小趙。”
“哦!邯鄲是戰國時代趙國的都城,姓趙的人多,不算稀奇。大趙鎮的趙宣威,是不是也叫小趙?”
另一名店夥將酒菜送上,接口道:“除了他那些豬朋狗友,誰也不敢叫他小趙,不稱他趙爺,準有天大的麻煩。”
“哦!他有這麼厲害?這是說,仍舊有人叫他小趙羅?”杜弘不動聲色地問。他已從店夥的語氣中,感覺到厭惡和不滿。趙宣威在磁州也極為囂張霸道,在本地不得人緣乃是意料中事。
“要是不厲害,十年前怎配稱小霸王?客官,聽口氣看臉色,你不會是來找朋友的人,聽小的勸告,不要去招惹趙家的人,尤其是不要去招意大趙鎮的人。”
杜弘一面目斟自酌,一面笑問:“呵呵!你是說,大趙鎮的人像瘟疫,惹不得?”
“那倒不至於嚴重列這種程度。”
“那又如何解釋?”
“芸芸眾生,少不了人多口雜良莠不齊,有上智亦有下愚,十個指頭也有長短,人哪能都是聖賢?大趙鎮人丁旺,少不了有些子弟不成材,他們自己打打鬧鬧無所謂,外人介入那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胳膊往裡彎,有理無理都會袒護自己人。客官,你明白了麼?”
他幹了半碗酒,點頭道:“當然明白,這就是人多勢眾的好處。哦!到大趙鎮又該怎麼走法?”
“前面半里地,向右岔出一條小路向東南行六七里外便是大趙鎮。如果進城再往前,整整二十里。”
杜弘舉目向外望,那位乘涼的老大娘,不知何時失了蹤,好像不是小店的人,小店的人應該經過店堂。依常情論,老大娘半夜三更坐在別人的家門口乘涼,依理不合。但他並未介意,初來乍到,他沒有懷疑老大娘的理由。
另一名店夥又送來一壺酒,笑問:“客官,不管是進城或者去大趙鎮,這時動身前往,抵步仍然找不到宿處,不如就在小店安頓,明早半個時辰便可到達,誤不了事的。”
“也好,那就在貴店安頓了。”他點頭同意。
坐騎上了槽,他已食畢,店夥領他至東院客房。荒村小店,一切馬虎,店房甚大,長炕上鋪了一條草蓆,擺了六床夾被,只有他一個客人。
店夥放下他的行囊馬包,挑亮燈,說:“前院有水井洗漱,只是水不足有點渾,將就將就,後院是茅房,晚上方便請小心蠍子螫人。”
“呵呵!請放心,只有南方人才怕蠍子。”他爽朗地笑道。
剛往床上一躺,便沉昏昏沉沉倦意襲來,無可抗拒地沉沉大睡。
人影搖搖,店夥領著老大娘進入房中。
“他睡著了。”店夥泰然自若地說。
老大娘陰明一笑,說:“他想與古人媲美,也想在咱們邯鄲做一場黃粱夢。把他弄走。”
“是。”店夥恭敬地答。
“別忘了稟明長上,近來有不少江湖有名人物更名換姓向這一帶趕,來意不明,將有變故發生,請長上小心留意。這三年來的心血,如果不小心,恐將盡付東流,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衝咱們而來?”
“屬下當仔細陳明。”
“好,路上小心。”老大娘小心叮嚀,出房而去。
杜弘這幾天沒好好睡過,不知酒中有藥物,睡下去便沉沉入夢,獲得了充足的睡眠和安靜的休歇,對他來說,反而有好處。
他久走江湖,一向十分小心。但在一處陌生的荒村野店中,沒有提防的必要,也因為疲勞過度,以致著了道兒,活該倒黴。
他終於醒來了,只感到精神奮振,疲勞盡消,渾身舒暢,睜眼便看到窗口射入的一抹晚霞令室內罩上一層紅光。
目光落在窄小的鐵格小窗臺,他一驚而起。
“老夭爺!”他脫口叫。
這是一間堅牢的石室,有丈五六見方,室頂壘木搭建,每根木粗如海碗密排而成,有不少縫隙。小窗是圓形,約尺八見方,三根兒臂粗的鐵條為欄,只有貓才能進出。一座鐵葉門,門上開了一個五寸大的小窗孔。
室中只有一張木榻,不是睡炕,之外空無一物。
身入牢籠並不會使他驚駭,令他大驚失色的是除了木榻之外,全室每一寸地皆為千千萬萬的蠍子所爬滿,屋頂、窗臺、牆壁,全是這種令人噁心的毒物。
在北方,蠍子平常得很,無處不在,任何角落也可找到這些小毒蟲的蹤影,頑童們甚至裝在衣袋裡作為玩物,被尾鉤蟄中,並不比被大螞蟻咬一口嚴重。但有些人卻受不了,尤其是南方人,捱上一下,不叫苦連天才怪。
千千萬萬個蠍子,那就嚴重了,任何人見了也心驚膽跳。如果是普通三兩寸長的黑褐色蠍子,膽大的人也不至於大驚小怪,但這間囚室的蠍子,全是五六寸長黑藍色的異種藍蠍,毒性極為猛烈,健壯的人捱上一下,痛昏並非奇事,甚至可以致命,只消看一眼,便會令人渾身綻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整座囚室內,皆被蠍子爬動所發的沙沙聲所充滿,尤其是在屋頂上爬行、爭鬥、追逐、覓偶等等活動的蠍子,似乎隨時皆可能失足下掉,益增恐怖。
怪,就是床上沒有,甚至床腳附近半尺徑之內,也沒有蠍子走近。
他大驚而起,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除非他能凌空破窗而出,或者變成飛蟲從門孔中飛出去,不然勢難避免被毒蠍所傷。
身上衣褲俱全,靴袂已脫下置放在床尾,包裹衣物兵刃都不在,糟了!經驗告訴他:他已落在仇家手中了。
他拉脫一幅衣角揉成一團,向下轉擲。
真嚇人,立即有十雙以上的藍蠍,抱住了那團衣角,尾下如雨,向成團的衣角進攻。
即使他有三頭六臂十條腿,也不可能驅走這千千萬萬藍蠍,開出一條路,走近鐵葉門,他只能呆在床上,乖乖等候囚室的主人發落。
“外面有人麼?”他大叫。
毫無迴音,外面似乎沒有人。
看到窗外透入的一抹晚霞,他暗暗心涼。至少,他被囚在此地快一天一夜了。昨晚落店的情景,他記得十分清楚,店夥要他夜間上茅屋小心蠍子,目下蠍子卻成千上萬困住了他,顯然,他已落在對頭手中了。
首先,他便想起了摩天嶺的朱堡主,那位能大量用毒的神秘人物,如願以償地把他弄到手了。
“我要是能生火,也許有希望。”他想。
江湖人不離身的火摺子已被搜走,想生火驅蠍勢不可能,木床是新制的,尚帶有新木的清香,不可能鑽木取火。
“只要我能生火,只要我能生火……”
他哺哺自語,絕望地用目光搜尋生火的工具。可是,他失望了,即使他能折掉床,手削牙咬可製成鑽子鑽床,但沒有枯葉乾草也是枉然。
他板起一塊床板,心中一動,想起上次在斷魂谷,用高蹺通過火場的事,立即開始穿襪著靴,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靴底旁,心中略安,那裡面的一枚孤星鏢末被搜走。
他將床板向門旁一丟,蠍群可怕地騷動。事先他以為床必定侵了某一種闢蠍的藥,只消將床板丟在地上,蠍群必定走避。豈知料錯了,只眨眼間,床板便被藍蠍所爬滿。
又破滅了一個希望,他恍然地說:“原來是放床的地方撤了闢蠍藥物,與床無關。”
他不死心,再扳起一塊床塊,猛地一撥,將十餘隻藍蠍撥入床下。那些藍蠍像被火灼,狂亂地向外急爬,爬出床外進入蠍群,仍在高舉尾鉤亂刺、訂旋、滾轉、抽搐,久久方行靜止。
門外,突然傳來銀鈴似的輕笑聲。
他猛抬頭,看到門洞出現一張俏麗的年輕女郎面孔,大概來了不久時刻了,正以那雙明亮的鳳目,盯著他發笑。
“喂!出去談談好不好?”他裝得不在乎地說。
“咦!你不是不怕蠍子麼?”女郎笑問,避開正題答非所問。
“乾乾萬萬的最毒藍蠍,不怕是假。”他示弱地說。
“還有更毒更大的蠍王呢。”
“算了吧,這玩意在下認栽。”
“你不是在打算趕走它們麼?”
“在下失敗了。”
“你當然失敗,不必枉費心機了。”
“在下是囚犯麼?”
“很難說。”
“你的音思……”
“這得看了你的態度而定。”
“好吧,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
“識時務的人,永遠不會吃虧。”
“是的?在下記住了。哦!姑娘貴姓芳名?”
“你呢?”
“杜天磊。”
女郎噗嗤一笑,傳出開閂聲,鐵葉門拉開了,是個年約十七八,相當清秀侍女打扮的少女,笑道:“首先你就不誠實。記住:以後千萬不可撒謊,更不可口亂編姓名搪塞騙人。準備走,家小姐要見你。”
說完,舉步踱入,走得甚慢,碎步一寸寸向前挪。地上的藍蠍似已通靈,一陣騷動,紛紛向兩側爬開讓路。
他搖搖頭,苦笑道:“天下間不怕蠍子的女人,確是罕見。女人豢養了千千萬萬蠍子,更是駭人聽聞,在下少見多怪了。”
女郎走近,伸出纖纖玉手說:“請隨我來,幹萬不可亂走。”
他接住侍女柔若無骨的手掌,隨後向門外走去。出了門,侍女收回手說:“杜爺,請記住,不可胡亂走動,不然悔之晚矣!如果你想乘機逃走,千萬打消這愚蠢的念頭,不但全宅處處有兇險,而且宅外百步內寸步難行,希望你相信。”
“在下怎敢不信?呵呵!即使你真是虛言恫嚇,在下也不敢懷疑。”他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
室外是一棟大宅的後院,院中亂石參差,花草雜亂無章,腥風觸鼻,一塊大石頂端,棲息著一隻長約一尺,尾部特長的褐色大蠍,尾巴高舉,尾鉤伸縮不定,虛懸在頭部上方,擺出了攻擊的姿態,顯得極為猙獰可怖。
“這就是蠍王?”他問。
“這是最小的。你知道,人也是一樣,小的最為頑皮,性情莫測多變,你得小心不要觸怒它。”
“承告了。哦!你家小姐專養這種毒物不怕噁心?”他試探地問。
“如果你從小便與這些毒物相處,你也不會感到噁心害怕的。這些蠍子並不醜惡,你不驚動它,它是不會主動攻擊你的。”
“受人驅使,又當別論,是麼?”
“那是當然,如果它們一無是處,養來何用?你知道三十個人專門負責繁殖蟲類,以填飽它們那永遠感到飢餓的肚腹,是多麼勞民傷財的辛苦事麼?”
“我想,你這兒人手可真不少。”
“不多,約有六七十名。”
“你家小姐姓朱?”他旁敲側擊開始探口風。
“你何不自己去問?”侍女口風甚緊。
“不久便可知道了。”他只好停止試探。
晚霞滿天,到了一處廣大的院落,他看清了四周的形勢。這是一座廣大的宅院,座落在小山環抱之中,不用猜,他也知道必定位於邯鄲的西面二十里以上。
邯,山名;鄲,意思是盡。邯山至此而盡,所以地名稱為邯鄲。古邯山已不可考,有說府城西面六十里的聰明山是古邯山;一說邯鄲西面三十里的堵山是邯山;又說城東南五六里那座小山是邯山。共實聰明山是紫山的東面別峰,堵山也是紫山的南支。邯鄲的地勢是山列西境,平野綿亙東原,身在小山環抱之中,當然知道身在西境了。
宅院甚大,似乎人丁甚少,僅不時看到一兩個老僕與僕婦打扮的人,埋首在花樹叢中修剪花枝捕捉害蟲,整座宅院靜悄悄,十分幽靜安詳。
穿越重門曲廊,最後到達一座月洞門,侍女站在門外,向門內一名十二三歲的小侍女說:“芳芳,人交給你了。”
芳芳含笑打量他片刻,笑道:“杜爺,請隨我來。”
他跟在後面,暗中打量著四周的形勢,笑問:“小芳姑娘,如果在下一走了之,你打算怎樣?”
小芳扭頭噗嗤一笑道:“我會說你好走,再見。可是,你不會走。”
“你不阻止我?”
“咦!我為何要阻止你?這不是我的事,我只負責領客人去見小姐,客人的去留我無權過問。”芳芳毫無機心地說,踏上雅室的臺階。
所上站著一名丫環,年僅七八歲,推開虛掩的雕花木門,微笑道:“杜爺請進,小姐在花廳相候。”
花廳不大,名符其實,四周全是花,清香撲鼻。堂上是一張雕花書案,沒有文房四寶,擺著兩隻插著鮮花的大花瓶,和兩隻小巧的花籃。中間是一隻金倪爐,檀香片發出陣陣異香,一縷輕煙裊裊上升。
案後的錦墩上,安坐著一位穿翠綠色衫裙的年輕女郎,明眸皓齒,風華絕代,一雙令人想做夢的鑽石明眸,含笑口迎來客。身後有兩名秀麗的侍女,用羽扇輕輕替女主人扇涼。
芳芳領著杜弘上堂,欠身道:“上稟小姐,杜爺駕到。”
“有請。”女郎含笑答。
杜弘直趨案前,抱拳施禮道:“在下杜天磊,姑娘好。”
女郎向客位上的錦墩抬手示意,笑吟吟地說:“杜爺請坐。”
“謝坐。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賤妾姓舒,小名碧。”
“幸會幸會。舒姑娘……”
“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請不必操之過急。小翠。奉茶。”
後堂門應聲出來一名侍女,手捧金盤送上兩杯香茗。茶色碧綠,清香撲鼻,杯外緣有凝結的水珠,一看便知杯內的飲料必定清涼凜冽。
“杜爺請用茶。”侍女奉上金盤說。
杜弘信手取了其中的一杯,說聲謝謝,一口便喝了半杯,只覺涼意直入咽喉,齒頰留香,似乎暑氣全消,渾身清涼舒泰,不白讚道:“好美的大有空明之天絕品碧玉露,姑娘真是神通廣大,佩服佩服。”
舒姑娘嫣然一笑道:“想不到杜爺卻是行家,名不虛傳。哦!你不怕我在杯中下毒?”
他呵呵笑,泰然自若地說:“姑娘不需此時在茶中弄玄虛,無此必要,是麼?”
“名道理,可知杜爺是深明事理的人,因此,我希望這次清淡淡小晤,彼此能坦誠相敘。先說我的身份,你聽說過毒蠍三孃的名號麼?”
“哦!是十年前退隱的舒夫人餘氏三娘,她……”
“那是家母。”
“失敬失敬。”
“當然我並不因為家母是江湖上的一代女魔頭,而感到自卑。”
“在下了解姑娘的心情。”
“謝謝。杜爺你的身份……”舒姑娘一面說,一面將一枚制錢置於案上。那是他威震江湖的孤星鏢,錢上的星形鏢記暴露在眼下。
他一笑道:“在下杜弘,匪號是銀漢孤星。”
“江湖上最勇敢、最機警、最神秘、最強韌的好漢子,了不起的武林奇葩。”
“姑娘誇獎了,在下慚愧。”
“此次前來邯鄲,有何貴幹?磁州那些小混混們有眼不識泰山,活該下地獄。”
“姑娘該已知道,在下是尋人而來。”
“趙宣威是一個張牙舞爪的紈絝子弟,不去談他,我要知道的是丘八爺,你找他有何貴幹?”
杜弘根本不知道丘八爺是何來路,僅猜想那位仁兄可能是朱堡主的重要爪牙,只希望在丘八爺身上,找出朱堡主的下落。但他更懷疑舒碧是朱堡主。那次摩天嶺脫險後,在旋風坑茅屋對方留下的帶香氣花箋,箋上的字跡十分秀麗,分明是女人留下手澤。他胸海中靈光一閃,有點恍然,朱堡主定然是女人,更可能是這位毒蠍三孃的愛女。他心中緊張,但神色絲毫不變,笑道:“有個叫小趙的人,派了兩個兇手在磁州向在下行刺,招出主使人叫丘八爺,因此在下要找這人來問問,看他為何要派人行刺在下。”
“哦!原來如些。你不認識丘八爺?”
“要是認識,在下也不會盲人瞎馬般亂闖了。”
“我相信這是實情,你一個人確是無能為力。以我來說,人手三百餘,偏布字內尋蹤覓跡,三年來除了知道他丘八爺三個字外,其他毫無所知。”
“你是說……”
“你認識彩蝶周倩?”舒碧另起話題問。
杜弘心中猛跳,話上正題了。當年斷魂谷脫險生還的五個人,彩蝶是其中之一。
“不僅是認識,且曾是共患難的朋友。”
“在摩天嶺鐵嶺堡斷魂谷共患難?”
“是的。但斷魂谷的事雖已傳出江湖兩年,仍然無人相信真有其事。”
“我相信。”
“姑娘……”
“彩蝶已是我的一位得力助手,不久你可以看到她,她對你推崇備至。”
“哦!這兩年一直不知她的下落,她……”
“她很好,我已經派人去叫她來了。杜爺,我希望你能合作。”
“合作?”他訝然問,頗感意外。
舒碧的鳳目中,湧起令人心寒的冷電,恨聲道:“四年前,有三個功力奇高的人,夜入毒谷行兇,殺了十三名守穀子弟,劫去家父一生心血手著的百毒真銓上下兩集。”
“哦!令堂所養的責蠍,竟阻不住來人?”
“家父與家母並不住在一起,家母的萬蠍宮當然不會有人敢前往送死。”
“哦!令尊是……”
“家父不是江湖人,他老人家研究天下奇毒,純粹是為了個人興趣,毒谷本身只收集毒物豢養、培植,因此來人可以來去自如。”
“百毒真銓上面記載了什麼?”
“記載天下各種毒物的毒性、解法、採集、培養與提煉、剋制等等方法,可說集天下至毒之大成,可以為禍天下,也可以造福天下。劫走百毒真銓算不了什麼,他們不該殺那些守穀子弟,十三條人命,必須血債血償。家父家母咽不下這口怨氣,因此派人潛伏天下各地,耐心地找尋兇手。”
“找到了麼?”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們不動聲色,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各地的人潛伏甚久,記下每一地的江湖動靜,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被我們找出了蛛絲馬跡。上次摩天嶺的事傳出江湖……”
“無人肯信。”他搖頭道。
“我們相信,曾經跑了一趟摩天嶺,找到了未被燒燬的遺毒,證實那是家父百毒真銓上,一種叫一步斷魂沙的奇毒,那是用七種礦毒加上兩種採自毒海魚體內的毒質摻和提煉而成。這九種毒物本身已具有致命的毒質,摻和提煉後毒性更猛百倍,而且來源不虞缺乏。唯一可循的線索,便是出產該兩種毒海魚的地方,不消半年工夫,便查出大批收買該種原是廢物毒魚的人,操的是京師口音,主事的人稱為八爺。再查當地錢莊該八爺與人兌換制錢的單據,寫的是丘西歧。雖事隔兩年餘,當地的漁民仍可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相貌。恰好我循摩天嶺東行大道查訪,也發覺邯鄲夜間經常有神秘的江湖人出沒,因此縮小了潛查網,全力追查邯鄲的可疑線索。”
“哦!難怪你們的路旁小店,半夜三更還在招待旅客。”他恍然地說。
舒碧淡淡一笑,頗為自負地說:“不僅是路旁的幾家食店客棧徹夜招待旅客,邯鄲附近大小道路不論晝夜,皆有人暗中監視,詳記來往邯鄲江湖人的動靜,因此三年工夫沒有白費,已經有了眉目。”
“你是說與大趙鎮有關?”
“不錯,但咱們所要找的人不在大趙鎮,而在城西二十里的藺家河。那位丘八爺住在城西北三里的鄉村,曾經多次到過趙鎮,與趙宣威頗有交情,在城中都是頗有地位的人。從城西小徑至藺家河,必須經過二義墓。二義墓長眠著程嬰與公孫杵臼,是本城的勝地。咱們潛伏該地的人,夜間經常發覺有輕功高明的人往來。更發覺北面從郎杓來的小徑。多次發現丘八爺神秘的往返。一年多以來,咱們不動聲色,極小心地暗中留意,總算找出他們的巢穴了。”
杜弘大喜,說:“舒姑娘,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請說。但鐘不敲不響,鼓不打不鳴,話說在前面,在下不能隨你們的人一同行動,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僅是要對付的人彼此一致而已。不瞞你說,兩年來,在下為了偵查那位……”
“朱堡主,但他不姓朱,姓趙。”舒丘含笑接口。
“對,朱堡主。在下找他,他也找我,我逃脫他多次的追殺,而我卻對他一無所知。現在,大概你不是朱堡主了,咱們可以交換意見採取行動。”
“咦!你……”
“我起初認為你就是朱堡主呢。現在我要將我所知道的事告訴你……”他將在洛陽失去黃泉鬼判,在疑冢蛇魔自殺未獲口供的事一一說了。
舒碧大喜,興奮地叫:“是了,蛇魔與陰山鬼王,是半年前到達郎村丘家的,咱們找對人了。杜兄,我答應你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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