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花棚中,石凳上端坐著操琴的少女。石桌上放置著瑤琴,兩名佩劍的侍女,站在少女身後,冷然向他注視。
他吃了一驚,訝然問:“姑娘,你也是紫金鳳的人?”
“她是我表姐。”少女冷冷地答。
“可惜!”他嘆息著說。
“可惜什麼?”
“賢姐妹風華絕代,生具慧根,居然與匪類為伍,豈不可惜可嘆?”
“住口!”
“姑娘……”
“本姑娘要用琴音擒你。”
“在下恕不奉陪。”
他要走,卻晚了一步,琴音乍起,哀傷的旋律君臨天宇。
他感到一陣昏眩,有點迷迷糊糊,然後是一陣心酸,悲從中來……
他坐下了,全力收斂心神。
可是,他辦不到。他可以抗拒迷魂亂神之音,可以抗拒含有殺伐變微的高亢音符,可以抗拒靡靡之音,但卻抗拒不了哀傷悽切的旋律;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傷心人,以行俠仗義,遊戲風塵來麻醉自己,以冒險犯難,浪跡江湖掩飾自己內心的創痛。
終於,他進入幻境。
依稀,他看到了從天而降的一位麗人。
依稀,他看到了蕩氣迴腸的蕭音。
“-君……”他悽然呼喚。
“-君……”他流下了兩行情淚。
紫金鳳走近少女身後,訝然問:“表妹,他怎樣了?”
“他已為琴音所剋制,陷入七情幻境中了。”
“哦!他在呼喚甚麼?”
“這人有傷心情史,他在呼喚一個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名字?”
“好像是叫-君。”
“恐怕是叫婉君吧?”
“不易聽清。”
“定是攝魂魔君的女兒匡婉君。”
“看他的神色,不像是那魔頭的女兒。如果是的,這人未免太多情了,他兩人相處僅一夜時光。”
“一見鍾情的事,平常得很。”紫金鳳笑著說。
杜弘的情色又變,變得溫柔恬靜,似乎他懷中抱著一個人,一手虛攬,一手輕柔地虛拍,口角出現悽迷的笑意,曼聲低吟:“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琴聲悽婉,但他聽到的卻是簫音。
少女尹姑娘臉色一變說:“他真的在愛戀著一個女人。”
“他與匡婉君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一丘之貉,都不是好東西,強盜與賊女臭味相投。”紫金鳳不屑地說。
尹姑娘黛眉深領說:“表姐,有件事十分令人起疑。”
“表妹,什麼事?”
“紫袍神君的賊婆娘,今早曾捉住他們,逼他入谷打頭陣,豈不可怪?”
“大概是這人有自知之明,不願送死,因此存有反叛的念頭,以致勞動賊婆出面逼他就範。”
“哦!恐怕其中另有陰謀。聽,他在說什麼?”
杜弘的神色仍然未變,柔聲道:“-君,你知道我多麼想念你啊?記得在中州客棧投宿時,在壁間看到不知哪一位有心的旅客,以瘦金體題下一首秦少游的詞,詞名鵲橋仙。那一夜,我胡思亂想睜著眼睛到天亮-君,那首鵲橋仙你一定也記得。”
他的聲音變了,變得悽迷抖切:“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夜,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最後兩句,他已是聲淚俱下。稍頓,他又低徊地說:“銀漢孤星雖有銀河相隔,但一年一度七夕鵲橋會,他們有共同的希望,萬古長存。唉!我們呢?天人永見,夢斷幽冥。從此我有了綽號,我自稱銀漢孤星。前些日子,我度日如年,那些逝去的美好時光永不再來,你的音容笑貌經常在夢中出現在眼前。可是,近一年來,你卻很少在我的夢中出現,為什麼?
是怕影響我的情緒麼?是怕我分心免被仇家所乘麼?我!-君,你終於又來到我的夢中了,我……”
尹姑娘哼了一聲說:“你倒是得意呢,做的是美好的白夢,“哼!我要叫你永淪惡夢之中。”
琴音變微,殺伐之聲四起。
她弄巧反拙了,只有哀傷的旋律方能令杜弘受到催眠,這是杜弘唯一的弱點,唯一難以剋制的心魔。
夢醒了,殺伐之聲令他脈僨張。
浪跡江湖,出入生死,仗劍行道以排遣哀思,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一蹦而起,大聲喝,左手疾場,孤星鏢破空而飛,快得令人目眩。
尹姑娘果然高明,人向下滑挫。
厲嘯聲刺耳,“啪”一聲響,斷了一根琴絃,孤星鏢從鬢角掠過,射斷了一絡美髮。
他猛撲而至,勢如猛虎出押。
海韻大驚,搬起一座石凳,奮神力急投而出,向他猛砸,力道千鈞。
他神智仍未完全清明,本能地伸手接住了石凳,兇猛地反擊,向花棚投去,勢如山崩。
尹姑娘已及時抓起琴,飛射出亭。
紫金鳳與兩侍女,也向另一方向躍出。
“轟隆隆……”整座花棚倒塌,宛如地裂天崩,聲勢駭人聽聞。
尹姑娘一手捧琴,站在三丈外的花叢中,冷笑道:“少了一根弦,本姑娘仍可取你的性命。”
聲落,五指疾下,一連串令人心亂的散碎音符隨指而起,每一聲似要擊碎人的天靈蓋,令人心中恐慌,六神無主。
杜弘拍拍印堂,搖搖腦袋,似想將昏眩感抖落。接著虎目怒張,兇狠地盯著尹姑娘。
終於,他吐出一聲深長的嘆息說:“原來是你。姑娘,不要操弄那張瑤琴了。”
尹姑娘駭然,不信地又撫出一陣令人心魄下沉的冷音,仍要用琴音行雷霆一擊。
他一躍三丈,暴退出五丈外,高叫道:“姑娘,在下欠你一分情,因此迴避。”
“站住!”尹姑娘停指沉叱。
他不再退走,客氣地說:“請問姑娘有何見教?”
“你要溜走?”
他搖頭道:“在下並不怕你,但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欠你一份情,決不與你動手。”
“剛才你用暗器射……”
“在下抱歉,那時在下並未完全清醒,被姑娘的琴音所迫,反抗出乎本能,希望姑娘諒解。”
“哼!你……”
“救命之恩,容圖後報,在下告辭,姑娘珍重。”他抱拳一禮,徐徐後退。
尹姑娘的玉指,遲疑不決緩緩難下。
紫金鳳掠近,低叫道:“表妹,算了。”
“表姐,這人將是你的心腹大患,如讓他走脫,日後你……”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苦笑道:“在下不會重臨貴谷,但姑娘如果再在江湖上為非作歹,在下便不會放過你了。”
紫金鳳柳眉一挑,沉聲道:“你說我在江湖為非作歹,豈有此理!”
“客船上六七十條人命,難道他們全都該死?”
“什麼?客船上六七十條人命?”
“船上有在下的朋友司馬龍與少東主,他們生死不明,重傷落水萬無生理。在下被泊湖嶽山的一筆勾消所救,雖則他與在下有過節,但在下仍然感恩,感恩圖報理所當然。他被你以紫金鳳凰令召來待罪,想必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你胡說什麼?”紫金風怒聲問。
“何必假惺惺?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姑娘,我勸你遠離紫袍神君,以免……”
“且慢往下說。”
“姑娘……”
“你不是紫袍神君的爪牙?”
“你不是紫相神君的黨羽?”
尹姑娘噗嗤一笑,接口道:“妙極了,你們都認為對方是紫袍神君的爪牙黨羽,可笑極了。”
杜弘指著紫金鳳問:“你不是麼?”
紫金風猛搖頭,說:“你問得真可笑。”
“客船上留有紫袍神君的信記。”
“你以為是我留的?”
“那……你們為何阻止我拔信記?為何叫花花太歲用迷香計算我,那位海韻姑娘又給了我一匕首……”
海韻接口道:“見鬼!賊人要劫船,我以為你是首領,所以想擒賊擒王,所以要殺你。”
“你……你把我說胡塗了……”他困惑地說。
紫金鳳問道:“你說司馬龍與文少東主是你的朋友?”
“是的。”
“就是你那位同伴?”
“是呀!”
“你們交情如何?”
“在下與司馬龍早年有一面之緣,與文少東主是初見,彼此在船上碰頭,因此在一起敘舊,恰好發現桅上紫袍神君留下的信記……”
“且慢往下說。”
“姑娘之意。”
“首先,我告訴你,我與兩位侍女從湖廣返家,隨身帶有三千兩不義之財,得自那些釣名沽譽之徒與貪官汙吏之手;其中有千兩是攝魂魔君的造孽錢。”
“這……”
“其二,我上船時便已發現紫袍神君的信記了。”
“你不是那老惡賊的黨羽?”
“當然不是。其三,我以為你是惡賊的爪牙。”
“老天!”
“其四,司馬龍與文少東主,都是惡賊的爪牙。花花太歲是頭領之一,真正的主事人是司馬龍。”
“真的?天!”他驚訝地叫。
“你落水之後,司馬龍指揮兩艘賊船靠近,登船搶劫殺人。”
“聽人說客船沉了……”
“杜爺,你只會聽人說?沉的是兩賊船之一,當然是我把他們弄沉的。”
“這……”
“你為何不先到船行去打聽?便冒失地登門興師問罪,你……唉!真是豈有此理。”
“我……我在嶽山養傷……”
“你不問情由……”
“姑娘,我……我聽嶽山的人說,一筆勾消被你用紫金鳳凰令召來問罪,一時心焦情急,便趕來了。”
“不錯,我將一筆勾消召來,以為他與紫袍神君有勾結。如果他不來,勾結便有了憑據。”
“他來了?”
“不錯,來了。”
“你把他……”
“他說出已隱修一年的事,對紫袍神君一無所知,因此我放他走了。你回去以後,可以問問他。”
“在下錯了,抱歉。只是,在下入谷之前,曾受到不少正邪高手圍攻,因此更認定……”
紫金鳳嘆道:“你擊敗了不少名宿,是多年來唯一能不屈不攏到達敝谷的人。本姑娘的夥伴,只有一些長輩住在谷內。谷外的那些武林隱逸與正邪道名宿,從不到谷中走動。杜爺,你有暇小留一天半天麼?”
“這……”
“我想帶你到谷中各處走走。”
“哦!方便麼?”
“你還疑心我是紫袍神君的黨羽?”
尹姑娘笑道:“那位擒匡姑娘脅迫你就範的老太婆,是紫袍神君的婆娘母閻王馬婆婆。”
“哦!這……”
“紫袍神君也來了,可惜他走的是後谷,沒給我碰上,但他不會死心的。咱們共殺了他二十八名高手,他正等候好友前來助拳,誓報江上阻止劫船之仇。”
杜弘一字一吐地說:“在下希望參觀貴谷,遊山玩水是在下的愛好,貴谷美景如畫,且有兩位蘭心惠質的姑娘加以整理,為此洞天福地生色不少。”
“你相信我?”紫金鳳問。
他豪笑道:“在下已認錯了,姑娘海涵。”說完,抱拳一禮。
“客氣客氣,歡迎俠駕小留。”紫金鳳也笑答。
“在下失禮,還未請教兩位姑娘尊姓呢。”
紫金鳳客氣地笑道:“賤妾姓紫,小名金鳳。那是舍表妹尹琴,奉母隱修天柱峰。杜爺久走江湖,曾否聽說過神箏魔琴?”
“咦!尹姑娘定是一代琴聖魔琴尹公嘯天的千金了,失敬失敬,難怪琴音能降龍伏虎,高明高明,青出於藍,尹公衣缽真傳,果然不同凡響。令尊目下安否?”
尹琴嘆息一聲說:“家父去年動了遊興,遠至浙江天台訪友,流連忘返,不知目下在何處流連呢。”
紫金鳳笑道:“請屋裡坐。杜爺,你是寒舍第一位登門問罪而能獲客禮相待的佳賓。”
“在下深感榮幸,感激不盡。”他客氣地說。
兩女肅客入室,內堂出來一名侍女,欠身道:“老夫人出堂。”
紫金鳳與尹琴入內相迎,扶出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向杜弘笑道:“這是家母。”
杜弘上前行禮道:“伯母萬安。晚輩杜弘,打擾仙居,恕罪想罪。”
老夫人客氣地頷首為禮,笑道:“貴客光臨,蓬蓽生輝。杜公子請坐。山居野人疏狂已慣,小女年輕識淺,得罪簡慢之處,公子海涵。”
賓主就坐,侍女海韻奉上香茗。老夫人不住打量佳賓,和顏悅色地說:“小女不肖,不時在江湖上闖禍,外界不諒,登門尋仇在所難免。但不知杜公子此來,所為何事?”
杜弘將經過一一說了,最後說:“這得怪小侄浮躁輕率,致有此誤會,深感不安,尚請伯母見諒是盼。”
老夫人長嘆一聲,說:“公子俠膽慈心,古道熱腸,老身萬分佩服。客船被劫的事,確是紫袍神君的黨羽所為,小女恰在船上,適逢其會而已。至於令友一筆勾消,已洗脫嫌疑離谷三日,目下恐已返回嶽山,公子大可放心。小女在江湖籌措錢糧,手段雖不光明,但公子當明白,一個年輕女流,家無恆產生財無道,她不得不出此下策,老身只希望江湖道義之土予以寬肩支持,別無他求。”
杜弘大惑不解,說:“伯母的話意,小侄茫然不解。尊府隱居此洞天福地,與世無爭,此需錢糧有限,度支不至發生困難。如果賢母女財力不及,就不必奢言隱居。小侄直言,伯母休怪,尊府不像是可以過粗茶淡飯度日的隱者。”
老夫人展顏一笑說:“公子快人快語,坦誠率真,不脫豪傑本色。老身不才,但養家之道仍能張羅,此需的錢糧,另有他用。”
“伯母是說,用來濟貧?”
“貧如何能濟?天下間真正需要濟助的不僅是貧。俗語說,救急不救貧。小女所做的事,雖與貧有關,但性質迎異。”
“小侄愚魯,尚清明示以開茅塞。”
老夫人笑道:“公子且在寒舍稍作勾留,也許仍需公子鼎力相助呢。”又轉向紫金鳳說:“你姐妹且陪杜公子到谷內各處走走,別忘了回來午膳。”
杜弘追問道:“伯母尚未明示……”
紫金鳳笑道:“杜爺,你到各處走走便明白了。”
尹琴含笑而起,接口道:“走遍全谷,不需一個時辰,你就等不及了?看來,你比我還性急呢。”
他呵呵笑說:“一位琴藝通玄的人,決不至於性急,是麼?”
他向老夫人告退,隨姐妹倆出堂而去。
站在門外向前谷望,紫金風向下一指,說:“瞧,前面三里地的山腳下,那一片稻田旁的一排房舍,便是頤性園。”
房舍建在樹林內,居高臨下觀看,如不留心便不易發現。
“頤性園像是些住宅,不像是宴遊之地呢。”他困惑地說。
紫金鳳領先向下走,笑道:“到了頤性園,你便知道了。”
三人談笑風生地沿谷底小徑前行,說些江湖異聞逸事頗不寂寞,敵意全消,彼此坦誠相對,頗為投緣。
距園尚有裡餘,路旁出現一座五彩繽粉的小花園,裡面栽滿了奇花異草,嫣紫奼紅美不勝收。
在一叢丈餘高的火紅重瓤山茶樹下,站起一個白髮垂肩的老人,一手握花剪,含笑叫:
“哦!大小姐與表小姐都來了!早。”
一面說,一面以那雙不帶表情的山羊眼,打量著一旁的杜弘。
杜弘不自覺地打一冷戰,心說:“這人的眼神好古怪,怎麼是個缺手少足的人?”
老人的左袖是空的,右足是一條木條。
姐妹倆上前含笑問好,紫金鳳像個野丫頭,欣然道:“魯伯伯,你答應送給我的素心蘭,怎麼還沒開花?我不依。”
魯伯伯笑道:“好小姐,你以為我不急?只是還不到開的時候哪!我保證這幾天內把花催出來……”
“我要先看看。”她跳著腳說。
“不,你一看,花就不開了。”
“你騙人嘛……”
魯伯伯呵呵笑道:“真的,不騙你,你一看不要緊,花神便被你羞跑了。”
“什麼?”她不解地問。
“因為花神不敢與你比美。呵呵!”魯老伯怪笑,一雙山羊眼仍死盯著杜弘。
“哦!魯伯伯,你也會取笑人,我不依……哦!魯伯伯,這位是我的朋友,姓杜名弘。”
尹琴也為杜弘引見,笑道:“杜爺,這位是花神魯老前輩。”
杜弘大驚,脫口叫:“花神魯老前輩,晚輩失禮。”說完,上前行禮。
“你知道我?”花神冷冷地問。
“晚輩出道甚晚,只聽說過五年前東海八魔火焚萬花山莊……”
“傳說老夫死了。”
“這……”
花神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紫金風搖搖頭,苦笑道:“杜爺,你不該說出他老人家傷心的事,走吧。”
杜弘一面走,一面問:“魯老前輩怎會在此地?他……”
“他已是孤零零的人,兩年前我在黃山遇見他,他幾乎凍死在獅子林,飢寒交迫……
唉!不用說了。”紫金鳳喟然道。
尹琴接口道:“到了頤性園,你將會遇上不少古怪的人,請千萬說話小心。”
“你的意思……”
“頤性園收容了不少孤苦伶仃,殘疾可憐的老人,有些是早年的江湖豪俠,有些是邪道魔頭,也有些平凡的人,年老無依晚境可悲。我表姐發下善心,將鳳凰谷建成一處養老奉安所,收容那些孤苦無依且老邁殘廢的人口。谷分為三處。後谷是頤性園;中谷是靜心堂,為方外人士的住處;前谷是止止軒,是一些無法行走的人安頓處,分為男女兩地,有專人照顧。全谷共有八十六名老前輩。”
杜弘心中一緊,正容向紫金鳳問:“紫姑娘,你是為了他們?”
紫金鳳心情沉重地說:“我只希望能為他們盡一分心力。”
“姑娘……”
“我希望能收容三百人,但我力量有限。”
尹琴也苦笑道:“杜爺,花神是頤性園的人,他除了蒔花,別無所好。人不怕老,怕的是心老,讓他有機會蒔花,他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花神並不是什麼好人。”杜弘接口。
紫金鳳苦笑道:“當一個人真需要援助時,他已不是好人或壞人了。我對他們是一視同仁,他們只是些需要同情救助的人!”
尹琴接口道:“鳳凰谷的事,決不許有人洩露出去,不然將有不少人入谷尋找往日的仇家,因此希望杜爺守秘。”
紫金鳳又道:“知道內情的人也有,那就是在谷外阻止你入谷的那些江湖老一輩的人,他們不分邪正,皆在山谷附近隱居,一方面是藉此隱修向善,一方面仗義保護本谷。不瞞你說,到底有多少人在附近隱修,我還不知道呢,他們從不進來,我去拜望他們,他們又避不見面。有時在谷口的採辦處,經常收到一些金銀和食糧藥物,不知是誰送來的。”
“昨晚林谷寺那些人,姑娘已見過了?”杜弘問。
“我認識幾個。如果我現身,他們必定一走了之,因此我不能出面。”
杜弘深深吸入一口氣說:“兩位姑娘,我們轉回去吧。”
紫金鳳一驚,訝然問:“杜爺,你……”
“在下不看了。”
“你是說……”
“在下自感形穢,萬分慚愧。兩位姑娘仁義襟懷,在下萬分汗顏。”
他往回走,正色道:“姑娘如此籌措財源,恐怕引起軒然大波,終有一天,反而連累了這些老前輩們。”
“可是,我……”
“回去後,咱們好好商量。像白無常那些宇內巨魔,居然也為姑娘的義行所感出面護法,可知姑娘的所作所為,是如何令人敬佩了。姑娘的籌財手段與草莽無異,但情有可原,可配稱草莽芳華,但不足為法。”
“依你之見……”
“在下有不少朋友,三個月之內,我準備籌集一萬兩銀子,沿江創建棧埠,正正當當做生意,以一萬兩銀子為母金,賺錢交與賢姐妹度交。”
“這個……”
“這是在下唯一能盡之力,請勿相拒。”他正色說。
紫金風風目生光,顫聲說:“杜爺……”
“請叫我天磊,在下名皎,字天磊。”
“杜大哥,你……你知道你給我的鼓勵……”
“不要說了,回頭咱們好好商量。”
尹琴欣然道:“謝謝天!表姐,你總算熬出頭來了,今後不必拋頭露面擔驚受怕啦!你知道你每次出山,有多少人替你耽心?杜大哥到底是有遠見的人……”
“尹姑娘,不要誇獎我了。其實,我杜弘闖蕩江湖,總有一天也會像顧性園那些人一樣,需要人救助憐憫,江湖人的下場……”
“咦!你不是說要正正當當做生意麼?”紫金鳳驚問,滿臉驚惶。
他苦笑說:“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會找個可靠的人主持一切,你們不必耽心。”
“那你……”
“我的綽號是銀漢孤星,命中註定了要生在江湖死在江湖。”他有點愴然地說。
尹琴突然問:“杜大哥,是為了-君姑娘麼?”
他的臉上湧上烏雲,吸口氣說:“尹姑娘,請不要提。”
“此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尹琴曼聲低吟。
他如受雷擊,大叫道:“求你,不要念那首詞。”聲落,撒腿狂奔。
姐妹倆一怔,隨後緊跟。
到了坡下,他突然止步,低叫:“你們伏下,我先走。”
“怎麼啦?”紫金鳳低聲問。
“我看到兵刃的閃光,伏下,我先走。”他匆匆地說,向上急竄。
坡下密林,看不見上面紫金風的竹屋,他竟然看到了兵刃的閃光,豈不可怪?
姐妹倆疑信參半,兩面一分。三人都未帶兵刃,尹琴的魔琴也不在身邊,糟了。
杜弘一口氣衝入園門,方放緩腳步大叫:“裡面有人麼?”
一聲長笑,跳出鬼怪似的母閻王馬婆婆,叫道:“好小子,你反而晚到呢。”
他心中一緊,但神色未變,笑道:“紫袍神君想必已經到了,叫他出來。”
狂笑聲震耳,紫影入目。高大如巨熊的紫袍神君出門下階,說:“哈哈!用你不著了,閣下。”
他也哈哈狂笑說:“正相反,你們吃不住紫金鳳。沒有我銀漢孤星,你們將埋骨此地。”
“真的?”
“信不信不久便可分曉。”
紫袍神君舉手一揮,四面八方共出現了二十餘名高手。紫抱神君大笑道:“可惜司馬龍不能來,不然他就會發現你只是浪得虛名的人而已。上次你突然在客船上出現,他幾乎嚇破了膽,未能用蒙汗藥弄翻你,他失敗了,今天老夫正好收拾你。紫金鳳的老母與侍女,全被老夫用迷香擒住,足以迫紫金鳳就範,有你在反而礙事,你認命啦!”
他拍拍手,笑道:“你如果認為在下浪得虛名,給我一把劍,為你的武林威望公平決鬥。紫金鳳是在下要找的人,你我之間必須有所決定。喂,你敢不敢公平決鬥?不敢的話,乖乖爬出谷去,以免丟人現眼,哈哈哈哈……”
紫袍神君大怒,怒吼道:“給他一把劍,老夫要刺這狂小子一千劍!”
劍劃空拋到,杜弘一把接住,大笑道:“哈哈!老兇魔,快來納命,明年今日,是你的週年忌辰……”
一聲怒嘯,紫影急撲而下,劍如天雷下擊,罡風乍起,風雷隱隱,狂怒的紫袍神君,想一劍便將他刺穿。
杜弘智珠在握,對方被激怒中計,他已佔盡上風,大喝一聲,招發“雲封霧鎖”接招。
“錚錚錚……”硬接三劍,功力悉敵。
“錚……”錯劍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炸。
雙劍相交,搭住了。
孤星鏢破空而飛,一閃即逝。帶有紫穗稜鏢,也射入杜弘的右肩。但他已扭轉身形,鏢斜插而入,嵌在骨縫中。
“哎……”紫袍神君驚叫,上體前俯。
閻婆急搶而上,盤龍杖急掄。
杜弘搶入,雙手握劍,以劍勒住了紫袍神君的脖子,大喝道:“誰敢上?退下去!”
閻婆不敢不聽,退下大叫道:“老身接下你,放了他。”
他嘿嘿笑道:“放了他不難,有條件。把你們擒住的人全部交出,由在下逼紫金鳳就範。”
紫袍神君大叫道:“不要顧忌我,上,宰了這小畜生。”
“哈哈哈哈……”杜弘狂笑,笑完說:“姓馬的,天上人間竟有你這種愚蠢的人,豈不可怪?有你墊棺材背,我怕什麼?你要的是紫金鳳,即使給了你,而你卻丟了老命,於你有何好處?你要在九泉下享受麼?”
“你……”
杜弘手上一緊,劍緊逼對方的咽喉,劍鋒已擠破咽喉上下的肌膚,有血沁出,他兇狠地說:“你想割斷喉嚨,在下成全你這老狗。”
“住……手!”紫袍神君窒息地叫。
他放鬆三分,叱道:“叫他們把人交出,不然你得死。”
“快……快給……給他……”紫袍神君急叫!終於屈服了。
母閻婆無奈,喝道:“把人押出來。”
屋內出來了八名大漢,押出老夫人、海韻、另三名侍女、兩名老僕、兩名僕婦。
九個人都被牛筋索捆著雙手,神色疲憊。
“你們都往山下退,退到五十步外在下便放人。”杜弘大叫,又加上一句:“俘虜都給我捆在丁香樹上。”
“聽他的話。”紫袍神君惶然叫。
一切就緒,母閻婆最後退,厲聲說:“小子,你如果搗鬼,老身要活剝了你。”
他哼了一聲說:“來日方長,日後你再找在下算帳好了。目下你們人多,怕我吃了這老狗不成?快退!”
賊人潮水般向下退,閻婆咬牙切齒怒發無風飄搖。
杜弘向上退,腳下呈現亂態,但他撐住了。到了丁香樹下,他改用左手勒住已軟的紫袍神君,右手用顫抖不定的劍,吃力的割斷海韻的捆索,喘息著說:“快替眾人解綁。”
海韻急急替老夫人割捆索,急問:“小姐與表小姐呢?”
“她……她們大概快到了。”他吃力的說。
閻婆發覺上當,一聲怒嘯,向上急搶。
杜弘將紫袍神君一推,推倒在池旁,立下門戶叫:“老賊婆,決一死戰。”
閻婆急衝而上,盤龍杖來勢似崩山。
他舉劍相迎,劍無力而顫抖。
一聲嬌叱起自花叢,人影來勢如電,到了閻婆的右後側,玉掌急揮。是紫金鳳,來得正是時候。
閻婆不敢不自救,大喝一聲,大旋身杖發“神龍擺尾”,風雷驟發,力道萬鈞。
紫金鳳頭前腳後,從杖下穿入,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奇速貼身,一肘擊在閻婆的丹田要害上,一手扣住了閻婆的右膝彎。
“砰!”兩人的身體相撞,一同跌倒。
賊眾來勢如潮,刀劍如林。
門口出現了捧琴的尹琴姑娘,五指疾下,神貴的高亢細碎琴音應指飛揚。她一臉肅殺,鳳目中冷電四射。
衝得最快的三名大漢大叫一聲,丟了兵刃雙手捧頭,一蹦而起,摔倒在地骨碌碌向下滾。
浪平潮止,眾賊狂叫著向下退。
杜弘失手墜劍,叫道:“尹姑娘,放他們逃生,不要讓在下失信內疚。”
琴聲倏止,尹琴姑娘沉聲叫:“快滾!寄下你們的狗命。”
賊人們帶走了紫袍神君夫婦,急急撤走。
紫金鳳扶住了杜弘,吃驚的叫:“你……你肩上中了鏢……”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說:“不要緊,未傷穴道。我走了,三個月後定有佳音。”
紫金鳳語氣堅定地說:“不,不管你肯不肯,你必須在我這裡養傷。現在,你是我的病人,你得聽我的。”說完,扶了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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