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臉色一變,冷笑道:“倚望成空定然是悲痛的,凌兄還是早些回家,以免出了意外,尊府……”
“尚兄請放一萬個心。我銀扇書生不才,天下大可去得,應付意外綽有餘裕,凌某還沒有將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放在眼下呢。”
飛虎霍然推椅而起。冷笑道:“聽說凌兄的銀扇十分了得,兄弟倒想見識你老兄應付意外的能耐。”
銀扇書生拍拍胸膛,傲然地說:“你老兄如肯指教,凌某隨時奉陪。”
劍拔署張,氣氛一緊。金眼鷹趕忙打圓場,笑道:“你兩位算了算了。天色不早,咱們也該歇息了。”
天地雙靈的死訊,次日一早便傳出了。
這位江湖老前輩萬事通之死,帶給武林朋友無比的震驚與惋惜。
一連三天,銀扇書生藉口盡東主之誼,陪伴玉狐遍遊夷陵四郊名勝。
飛虎尚玉山因與金眼鷹忙著準備入川事宜,忙得團團轉,無法抽身與銀扇書生競爭,更無法阻止銀扇書生追求玉狐,故暫時落於下風。
玉狐不是什麼三貞九烈女人,而是大名鼎鼎的江湖蕩女,既然飛虎分不開身,有一個同樣英俊魁偉的銀扇書生追逐裙下,她也就心花怒放,興高采烈地與銀扇書生同遊,打得火熱。
但她不是個正常的女人,心中對銀扇書生並未產生真正的情愫。
得不到的東西是最寶貴的,容易得來的並不算稀罕。
她得不到飛虎尚玉山,心中仍念念不忘。
銀扇書生有意追求她,得來甚易,在她的心目中,並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她仍然玩得盡興,銀扇書生確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好遊伴。
這天一早,兩人乘了銀扇書生的輕舟,上航十五里,到達大江的峽口平喜壩。
平喜壩是大市鎮,在城西北十五里。
江水從峽口奔流而出,至此江面擴張,山勢已盡,水流徐緩,是大江進入湖廣平原的第一站。
從四川下放的船隻,經過三峽的無數可怖險灘,在灘峽中歷盡兇險,至此方脫離死神的威脅,因此皆在此地靠岸,焚香酬江神。
旅客則登岸找地方進餐,舉杯共慶平安,因此鎮名平喜。
其實這裡沒有什麼值得一遊的地方,只是一處祭神飲食的地方而已。
上行的船不在此地停留,僅在江面於船頭祭江神。
下航的船泊岸祭神,停泊期有限,小作停留便下航,至夷陵泊舟,極少有船在此停泊過夜的。
唯一可觀的是碼頭旁的江神祠,兩旁的酒樓食店倒是百味雜陳的好去處,因此也是龍蛇雜混的是非地。
輕舟發航不久,另一艘小舟也溯江而上,遠遠地緊隨不捨。
兩人出現在江神詞,立即吸引了旅客們的注意。
玉狐這騷狐狸人生得嬌美,又媚又俏,穿一身月白衫裙,滿頭珠翠,脂粉薄施,拋頭露面出現在街上,怎不引人注意?少不了有不少登徒子和閒漢,跟在四周評頭論足起鬨。
混江龍的江上地盤,上游到此為止,本地的人不認識凌家大少爺,上江來的旅客更不知他是何等人物。
銀扇書生並不介意有人起鬨,反而心中高興,有出色的美女同行,乃是頗為得意的事。
另一艘小舟,停泊在下游半里地一處江灣大樹下,船伕舟未停妥,一名敞衣襟潑皮打扮的中年大漢,已迫不及待地一躍上岸。
接著上來的,是一位穿著綢緊身衣的青年人,臉上泛著健康的色彩,猿臂鳶肩,雄壯如獅,大眼炯炯有神,微露笑意,英氣勃勃,流露出三五分靜逸的神采。
強壯魁梧的人,穿上青緊身尤顯得雄壯,而且生氣勃勃,活力澎湃。
總之,好俊的年輕人。
年輕人緊了緊腰巾,向船家笑道:“你們可以走了,謝謝。”
船伕眉開眼笑,笑問:“大爺,晚間要不要回去。”
“不必了。”
船駛離江岸,勁矢地向下放。
中年潑皮呵呵笑道:“趙爺,你真大方,一賞就是二十兩銀子,夠這小子劃半月船。”
趙爺也呵呵笑,說:“周兄,你也得了不少,不是二十兩,而是二百兩。”
“在下不同,那可是玩命錢。”
“呵呵!又不要你玩命。”
趙爺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金錠,遞過道:“再給你四十兩銀子,夠花費了吧?”
黃金一兩,折銀四兩,十兩黃金是四十兩銀子。
大漢接過便往懷裡揣,笑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趙爺,放心吧,”
“話講在前頭,先小人後君子,咱們如議交易。鬧事以後。你老兄必須立即離開夷陵州。”
“那是當然。趙爺,等會兒動手,你的拳頭可得放輕些,在下也好平安離開夷陵州。”
“這請你放心,在下手底下有分寸。”
“那就好。在下先走一步了,要找幾個人幫忙呢。”
“請便。小心了!”
巳牌初,早得很,上江來的船,最快的也得在近午時分方能趕到。
上行的船,則早已駛入燈影峽啦!
碼頭在鎮東,泊了十餘艘小舟。
江神詞在碼頭北端,詞前的廣場有不少遊人。
所有的人,目光皆隨著玉狐轉。
銀扇書生走在左首,緩步而行,眉飛色舞頗為自得。
那年頭,女人不許可與男人並肩而行,但玉狐卻不理這些不平等的老規矩,她倚偎著銀扇書生,旁若無人。
踏入詞前的廣場,她笑道:“過幾天要入川,是不是想燒注香求江神保佑,”
“也信,也不信。”
“此話怎講?”
“神保佑我,我就信,碰上倒黴事,我就不信。”
“嘻嘻!你真講求功利呢。”
“這年頭,誰不講求功利?對不對?”
“不錯,不講求功利,誰也活不下去。”
談話間,後面跟上幾個潑皮。
那位姓周的大漢,也夾在人叢中,幾個人嘻嘻哈哈跟上,有人說:“我的天!好香的小娘子。”
另一名潑皮怪腔怪調地叫:“朋友們,誰到過巫山神女峰?那位美麗的神女,有沒有這位小娘子美。”
話說得離了譜,銀扇書生扭頭怒目而視。
周潑皮叫道:“弟兄們,閉上嘴,少說幾句。”
嘴是閉住了,但人仍向前跟。銀扇書生以為嚇阻奏效,也就不再追究,轉首舉步前行。
周潑皮立時腳下一緊,猛地伸手搭向玉狐的後肩。
玉狐早就留了心,猛地扭轉嬌肩部,右手來一記“隨風拂柳”,掌捷逾電閃。
周潑皮也早就有所準備,事先已知道對方的底細,自然吃不了虧,搭肩的手伸出一半,人便倏然收手暴退,巧妙地避過玉狐的一擊,但也已驚出一身冷汗。
“該死的東西!”玉狐叫。一擊不中,回頭反撲,不肯干休。
周潑皮撒腿便跑,腳下甚快。
銀扇書生一聲怒嘯,急起直追。
周潑皮一面逃,一面大叫:“有人行兇,救命!”
青衣青年人恰好到達,迎面攔住叫:“站住!誰行兇!”
銀扇書生到了,大叫道:“這狗東西調戲婦女,打死他!”
周潑皮向側奪路,急急脫身,表示確有此事心虛逃走。
年輕人腳快手快,一個箭步便攔住了,伸腳一鉤,周潑皮被絆撲地便倒。
年輕人一把揪住周潑皮的衣領向上帶,一拳疾飛。
“砰”一聲響,周潑皮捱了一掌,摔到丈外,鬼叫連天。
狂怒的銀扇書生一躍而上,銀扇發似奔雷,點向周潑皮的天靈蓋。
年輕人手急眼快,伸腳撥得周潑皮滾出扇下,伸手抬住銀扇書生握扇的手肘,笑道:
“兄臺手下留情,這些小痞棍不值得和他們計較。”
銀扇書生正在火頭上,厲聲問:“你要管在下的閒事?滾開些!”
年輕人也臉一沉,大聲道:“調戲婦女罰不至死,教訓他一頓也就該算了。要不就送官究治。你不能用私刑置他於死地!”
“你說什麼?你……”
“在下說得夠明白了。”
“你知道你管了誰的閒事?”
“在下不管你是誰,只知……”
“滾你的蛋!”銀扇書生怒叫,霍地一耳光摑出。
年輕人更快,右手一拂,硬接來掌反切對方的脈門,從容不迫,輕靈準確,毫無火氣,確然名家身手。
銀扇書生一怔,斜飄八尺冷笑道:“在下居然走了眼,閣下竟然是行家中的行家,難怪你膽敢強出頭管閒事。哼!你帶了兵刃麼?”
“沒有。”
銀扇書生插好銀扇,冷冷地說:“那麼,在下與你在拳掌上見真章。”
年輕人不理他,轉頭向狼狽爬起的周潑皮叫:“你這痞棍,還不快滾?”
玉狐柳眉倒豎地說:“他不能走!”
年輕人淡淡一笑道:“姑娘,在下看得一清二楚,這人既未出言調戲,手亦未沾姑娘身軀,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小心,憤怒與憂愁,皆可令人衰老得快,而美麗的姑娘卻最怕衰老,算了吧!衝在下薄面,饒了他這一遭。”
玉狐的一雙媚目,不斷地打量著他,漸漸怒氣全消,代之而起的是明媚的笑容,噗嗤一笑問:“你認識我麼?”
“不認識。”
“那你憑什麼要我衝你的金面放他一馬?”
“因為咱們已經認識了。”
“哼!你頗為自信哩!”
“好說。好說。”
“剛才你那招拂雲手很不壞。”
“姑娘誇獎了。”
“哦!你貴姓大名?”
“區區趙罡,百家姓下第一姓。”
“剛直的剛?”
“不,天罡的罡。”
“我姓林,小名玉娘。哦!你在江湖闖道多久了?”
“闖道大約有半年了。在此地訪友未遇,正打算離開。多管閒事,休怪,休怪。”
銀扇書生眼都紅了!玉狐與趙罡有說有笑攀交情,他愈聽愈火,愈看愈冒煙,接口道:
“你我的事還沒完,在下凌若天,要教訓你這小輩,免得你日後闖出更大的禍來。亂管閒事,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趙罡哼了一聲,撇撇嘴說:“不是我小看你,你還不配教訓我姓趙的。算了吧,在下不與你一般見識。”
說完,扭頭就走。
銀扇書生更是怒火攻心,大聲道:“你給我站住!在下要廢了你。”
趙罡冷冷地轉身,冷冷地向玉狐問:“林姑娘,這人與姑娘有親有故麼?”
“親又怎樣?故又怎樣?”玉狐微笑問。
“有親有故,在下就衝姑娘的金面,不與他計較。”
“我與凌公子是談得來的好友。”
“那……”
“似乎你我也談得來,不是麼?”
銀扇書生怒不可遏,但仍隱忍不發,氣沖沖地問:“玉娘,你到底幫誰?”
玉狐咯咯笑,笑得花枝亂抖,笑完說:“我誰也不幫。”
“你……”
“誰不知我是個母大蟲?”玉狐怪聲怪調地說。
“你的意思……”銀扇書生不解地說。
“你們兩虎相鬥,雌虎自然要袖手旁觀,誰也不幫,只跟勝利者。你看過雌虎幫雄虎拼鬥?拼鬥是你們男人的事。”玉狐毫不臉紅地問。
這些話,激起了銀扇書生的鬥志,虎目中湧起了重重殺機,冷笑道:“對,拼鬥是咱們男人的事。姓趙的,你準備好沒有?在下要進招了。”
趙罡拉開馬步,淡淡一笑道:“上吧!閣下。”
銀扇書生毫不遲疑地逼進,怒火令他忘了禮數,忘了身外的一切。
他揉身直上,食中二指疾探而入,奇快地點向趙罡的左期門要穴。
一出手便用點穴術,表示他是個內家高手。
忙者不會,會者不忙。
趙罡完全不閃不避,仍用拂花手接招反擊,左手閃電似的桃向對方的脈門。
銀扇書生這一著是誘招,指停不進,突地扭身切入,左掌疾吐,來一記“小鬼拍門”,內力驟發。
趙罡冷笑一聲,不向左閃,向右大挪移,從掌前移過,扭身左手一抄,“帶馬歸槽”反扣對方脈門,捷逾電閃。
天下武術門派眾多,各具絕技,各有所謂不傳之秘,絕招名目繁多,但說穿了也不過如此而已,萬變不離其宗,人身可攻擊之處畢竟有限,攻防之間全憑手急眼快爭取機先。
所謂絕招,是死中求生或有機可乘時的特殊招術,以及明偷暗襲的怪異手法而已。
取勝的要訣心法,是敵未動我先動,迫敵於我意料之中,或出其不意探隙而入,虛虛實實引敵入甕。
因此說,學拳千招,不如一快!
快主宰了一切,是武術的基本條件。
之後,便是所謂經驗與膽氣機智了,這必須經過千錘百練方可望出人頭地。
當然相搏的精神狀態最為重要,稍一大意,常會在陰溝裡翻船。一些高手名宿,也可能栽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後生小輩手中。
銀扇書生這招尋常的“小鬼拍門”,是兇猛的進迫中宮夠狠的,招術雖平凡,但如果機會控制得恰到好處,一招便可解決趙罡。
可是趙罡高明得多,不向左閃向右移,這表示趙罡的閃避身法快。不在乎攻來的招式是如何迅疾,而在這種緊要關頭,趙罡所用的“帶馬歸槽”卻平常得很。這是借力打力的極普通招式,寓攻於守,但稍嫌消極。必須改換招式方能制敵。
問題就出在這是消極的招式,因此反而令銀扇書生大出意料,他猜想趙罡閃避後,必用“吳剛伐桂”招式攻腰肋,或者以腿攻下盤,因此未料到“帶馬歸糟”是主攻,正想撤招右閃,已來不及了。
趙罡的手快得像電光一閃,搭住了他的手腕,“帶”的力道僅僅用了三分勁,另七分卻易帶為“沉”和“掀扭”,這亦是擒拿術中最平常的手法。
說快真快,旁觀的人只聽一聲沉叱,銀扇書生已凌空前翻飛出丈外,“噗”一聲跌了個背脊著地,手腳朝天。
“哎唷!”銀扇書生驚叫,左手抬不起來了,挺身躍起,伸手要拔他那威震江湖的銀扇。
可是,扇未能拔出,僵住了。
趙罡正站在他身旁,右手搭住了他的右肩,淡淡一笑道:“得罪得罪。算了吧,朋友。”
他感到搭在肩上的手,重得像一座山,右半身發麻,血氣翻騰,心頭髮緊。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臉色蒼白地說:“高明!朋友,你贏了。”
趙罡抽回手,泰然地說:“客氣客氣。在下十分抱歉。”
玉狐笑道:“你值得驕傲。舉手投足剛猛而穩健,靈活矯捷。動如狂飈,靜如山嶽,氣魄超絕,確是高明。可惜未能繼續看你施展,不然我會看出你的出身來歷。”
“姑娘誇獎了,在下受寵若驚。打擾兩位了,在下告辭。”趙罡含笑道。
他抱拳一禮,轉身便走。
“且慢!”玉狐叫。
“姑娘有何指教?”趙罡轉身問。
“你目下有事麼?”
“訪友不遇,轉回夷陵。”
“哦!如無要事,何不結伴同遊?”
“抱歉,在下還有俗務待理。告辭。”趙罡客氣地拒絕。
玉狐顯得不悅,說:“也許你需要我專誠邀請,可是嫌我不夠誠意麼?”
趙罡淡淡一笑說:“在下確是無法分身奉陪。再見。”
說完,就大踏步走了,一直走向碼頭,不曾回顧。
玉狐籲出一口長氣,冷冷地說:“天下間沒有人會拒絕我的邀請,只有他和玉虎兩個討厭鬼。”
銀扇書生臉色尚未恢復原狀,恨聲道:“我要派人傳出信息,饒不了他。”
玉狐盯著他冷笑道:“你如果派人找他的晦氣,我一輩子不再理你。”
“玉娘,你……”
“你這人胸襟未免太狹窄了些。”
“你……”
“你知道我要入川。”
“不錯,我也要去巫山開開眼界,說好了咱們同行。”
“你知道咱們需要藝業高明的人隨行。”
“這……”
“假如有這姓趙的同行,你以為是否多一條得力的臂膀?”
銀扇書生臉一紅,訕訕地道:“我不希望他同行,多一個飛虎尚玉山,我已……”
“嘻嘻!若天,你吃醋了?”
“你……”
“難道我就無權選擇我所愛的人?”她怒聲問。
“玉娘……”
“你不要跟我入川,咱們最好各走各路,你自己去吧。”
“玉娘,你……”
玉狐神情又轉,笑道:“若天,這是你表現男子漢的機會。一個真正值得愛慕的人,並不以武功決定他是不是英雄,而是他的氣量,胸襟,和待人接物的處世風度,對不對?”
“這……”
“你的條件最好,難道你不知道?”
“我……”
“讓我們相處一段時日,來證明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好麼?”她膩聲說,萬鍾風情地偎近他,媚目中湧現無盡的情意。
銀扇書生這塊精鋼,一下子化成了繞指柔,苦笑道:“好吧。我依你。”
“若天,你真好,我知道我沒看錯人。”她嬌媚地笑,笑得銀扇書生心中一蕩,如不是在大庭廣眾之間,他真會一把將這人間尤物抱入懷中親上一親。
“但願如此。哦!你打算邀他同往?”銀扇書生問,戒心仍未消除……
“是的,他將是咱們的好助手。”
“但他已經走了。”
“他回夷陵州。”
“但他肯麼?”
“我得盡全力試試。”
“好吧,悉從尊便。”
“那麼,咱們趕快回夷陵。”
銀扇書生不再反對,兩人急趨碼頭。
趙罡已經上了一艘小船,船尚未發航,船伕仍在招攬至夷陵的乘客。
玉狐站在碼頭上,向坐在船內的趙罡叫:“趙爺,回夷陵麼?”
“是的。”趙罡答。
“凌公子有快船,何不一同前往。”
“謝謝,在下已付了船錢啦!”
玉狐知道不可相強,笑道:“好。夷陵見。”
趙罡落腳在北碼頭的悅來客棧,王狐為了邀他一同入川見識四寶擂臺,花費了不少唇舌。
起初,他一口拒絕,對玉狐的輕顰淺笑賣弄風情無動於衷。
他說他初履江湖,僅歷練半載,沒興趣參加那些武林高手名宿的盛會。
他不是個急於追求名利的人,要腳踏實地慢慢闖出道來,對那種向高手名宿挑戰以便僥倖成名的手段,絲毫不感興趣。
冒險犯難固然是男子漢的本色,但他並不想逞匹夫之勇,人貴自知,他決不好高騖遠去糟踏自己。
直至玉狐使出渾身解數,請金眼鷹一同前來做說客,他方感到意動,最後一陣討價還價,要對方允他可以自由行動,他方勉強首肯。
玉狐又碰上一個不為她的美色所述的人,比飛虎尚玉山更不易挑逗的人。
但她並不著急,只要相處一段時日,她相信趙罡早晚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他們預定五天後動身赴巫山。如能多邀幾個人同行,聲勢壯大辦事就更容易。反正擂期還早著呢。
夷陵是入川要道,也是各路人馬聚會的地方,這幾天市面有點異樣,有不少三山五嶽的好漢出現,龍蛇混雜,頗不尋常。
這天近午時分,金眼鷹、飛虎、玉狐、銀扇書生、趙罡,以及四位在江湖頗負盛名的朋友,同至北碼頭接船,迎接飛虎尚玉山請來相助的好友廬山一聖古松真人,在江湖道上輩高位尊,名頭響亮,他不但藝臻化境,據說道術通玄可呼風雨,只是聲譽不見佳,是個不守清規的老道人。
早些天,飛虎便接得老道派人來的手書,說是準於月初動身,預定乘三江船行從九江直航夷陵的明珠客船,到夷陵會合三江船行的船,行走大江,漢江,贛江。
船分三種,計為客船,貨船,遊船。
客船共有三十艘之多,船名皆以“明”字起首。
明珠客船專走夷陵九江,沿途僅在武昌府停泊上下旅客,是頗為華麗的客船,收費也昂貴。
由於夷陵以下至南京這段水面不禁夜航,因此客船可以晝夜航行。
明珠客船每月往返兩次,航期頗為準確,發航與抵達皆有一定的時刻,相差總在一個時辰以內。
計算船期,明珠客船定於今午抵步,因此他們先到碼頭等候。
來得太早,他們在對街的鴻賓酒樓叫了一桌筵席,一面吃喝一面候船。
有玉狐在場,食桌以屏風隔開廂座,前面的大花窗可看到江景,船遠在五六里外便可看到。
眾人已有五六分酒意,天南地北窮聊。
玉狐倚坐在趙罡的左首,右首是銀扇書生,飛虎則高坐對席,目光灼灼地打量著玉狐,對玉狐不住向趙罡賣風情的舉動似乎頗為不滿。
趙罡則泰然自若,對玉狐的挑逗僅略加敷衍,若即若離不溫不火,把情懷已動的玉狐逗得心癢癢地。
玉狐有意刺激飛虎,藉酒意逐漸脫略形骸。
她已有了三四分酒意,正是女孩子最動人的時光,粉頰紅似石榴花,眼波橫轉面容媚,纖纖素手抬起酒杯,直伸至趙罡的唇前,似笑非笑地說:“趙罡,你喝了我這杯酒,我有幾句知心話問你。你不會拒絕我吧?”
趙罡不好在席前拉拉扯扯,當然也不會斷然拒絕,乾脆落落大方,喝乾了杯中酒沉著地問:“姑娘不知有何見教?”
“我們已相處三天了吧?”
她微轉玉首,媚態橫生地問,搭在趙罡手臂上的纖手並未挪開。
“三天半了。”趙罡也似笑非笑地說。
“我們相處得怎樣?”
“承蒙諸位不棄,沒把在下當外人。”
“可是,你卻令我生疑。”
趙罡一驚,但老練地道:“林姑娘,在下可委實不知有何讓諸位生疑的地方。”
“譬如說:你的身世,家世,師門,友好等等,迄今你仍然隻字不提,問起時顧左右而言他,多方迴避不願作答,這是不公平的。”
趙罡心中一覺,笑道:“林姑娘,不是在下守秘,而是事非得已。一個闖蕩的江湖人,在親朋故舊心目中,已經是不太光榮的事,目之為浪子痞棍,說起來豈不令親友蒙羞?在下出身微賤,既未投名師,更無赫赫有名的朋友,你叫我如何說起?好漢不提當年勇,何況在下也實在沒有什麼當年可提,藏拙豈不甚好?”
一旁的銀扇書生冷冷一笑道:“為人在世,多多少少總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趙兄守口如瓶,不願讓人知道底細,確是有其必要。”
趙罡呵呵笑,轉首問:“凌兄這一生中,又曾經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銀扇書生自取其辱,臉色一變,正待發作,驀地白光一閃。一道白虹從屏風頂端飛越而來,“得”一聲脆響,穿透一隻盛菜的大碟,碟卻竟然不曾破裂。
眾人一驚,推椅而起。
尚未看清是什麼玩意,“啪”一聲響,霧雲飛騰,整個桌面瀰漫著一團白霧。
飛虎反應最快,躍過屏風頂端出外去了。
金眼鷹在同一瞬間大叫:“毒霧!屏住呼吸。”
眾人不約而同左右一分,繞過屏風。
外間是寬廣的食廳,空蕩蕩地不見有人,連店夥也不見蹤影,食桌與木凳擺得整整齊齊。
最快的飛虎已先下到了梯口,向下叫:“店家,怎麼回事?樓上為何沒人招呼?”
一個店夥站在下面答道:“咦!剛才有位大爺下來招呼,不許閒雜人等登樓,因……”
“那人在何處?”
“沒見下來,不在樓上麼?”
飛虎不再多問,轉身用目光在廳中搜尋,八個人都在廳中。玉狐突然驚叫:“咦!趙罡沒出來。”
金眼鷹一個箭步到了屏風旁,向內一看,趙罡若無事其地安坐不動,自斟自酌神態悠閒。
桌上霧氣漸散,但仍流動著淡淡的霧影。
趙罡聽到了腳步聲,扭頭指指桌上說:“葛兄,這朵花是何用意?”
碟中心,插著一枝潔白的素絹花,大如拳頭、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花梗是三分粗的堅木所制,外纏白絹,穿透碟底,再插入桌面寸餘。
玉狐奔入,臉色大變,脫口叫:“霧中花!”
眾人一擁而入。飛虎在桌旁打量了片刻,問道:“玉娘,這真是傳說中的霧中花?”
玉狐打一冷戰,驚恐地說:“恐怕是真的,我曾經聽說過這件事。”
趙罡放下酒杯,伸手要拔起霧中花。
銀扇書生手快,伸手攔住驚恐地叫:“老兄,拔不得!”
“為何拔不得?”趙罡不解地問。
“你好不知利害。如果真是傳說中的霧中花,你拔起不要緊,咱們在場的人都得死。”
“有這麼嚴重?霧中花是什麼人的信記?”
“那是傳說中的一位邪道女高手,出現江湖僅二年左右,神出鬼沒,藝臻化境。信記所至,人必隨之。在未照面之前,拔了她的信記,有死無生。”
“誰曾經見過這女人?”趙罡追問。
玉狐苦笑道:“見過的人不是沒有,但誰也沒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她出現時,據說戴了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
“我們怎麼辦?”趙罡轉向眾人又問:“離開呢,抑或在此候變?”
金眼鷹籲出一口長氣說:“如果真的是霧中花,誰離開等於是向閻王爺做買賣。反正咱們與她無冤無仇,只好等她來吧。”
驀地,食廳傳來一聲冷笑,一個洪亮的嗓音叫:“你們總算不糊塗,出來說話。”
眾人大驚、急搶而出。
剛才大廳中鬼影俱無,這時卻多了三個人。
一個是穿白衣裙的女郎,佩了一把長劍,臉上蒙了白紗布,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
梳的是盤龍髻,未戴首飾。
由於衣寬裙長,因此只看到修長的身材而已。
另一個也穿白衣裙,但打扮卻是侍女,也佩了劍。
第三位是個滿臉虯鬚,暴眼大嘴的佩刀中年人,壯得像頭巨熊,相貌威猛,有一股粗豪驃悍的氣概流露在外,令人一看便心中發毛。
眾人左右一分,一字排開,全部臉現驚容。
誰也不敢冒昧發話。
蒙面白衣女郎大袖一抖,侍女立即踏前一步,向心中發抖的金眼鷹問:“你有一雙火眼金睛,自必然是金眼鷹葛南洲了?”
“正是區區。”金眼鷹悚然地回答,不敢多說話。
“你是本城的爺字號人物。”
“姑娘見笑了。”
“你該知道本城發生的事。”
“這個……”
“是誰刺殺了天地雙靈?”
金眼鷹打一冷戰,急急地說:“不瞞姑娘說,這件事在下查不出半星線索。天地雙靈在本城隱身,在下絲毫不知。”
“你撒謊!”侍女沉聲叱喝。
金限鷹臉色蒼白,驚然退了一步,惶然道:“在下敢向天發誓,決無半字虛言。”
“你敢說你不知道?”
“老天!在下確是不知。天地雙靈的死訊傳出,在下方知道他死在本城,在下……”金眼鷹失措地叫。
侍女見他如此可憐,轉向眾人叫:“誰是飛虎?站出來。”
飛虎也英風全失,臉色發白,他不敢站出來,恐懼地說:“區區在,姑娘有……有何指……指教?”
“天地雙靈已經死了,我家小姐無法再向他討消息,你是江湖上十大消息靈通者之一,我家小姐向你討教。”
“不敢當。但……但不知有何事要在下效勞的?”
“希望你據實回答,萬勿隱諱。”
“在下知無不言。”不可一世的飛虎恭順地說。
“巫山四寶擂臺的主持人是誰?”
飛虎臉一紅,訕訕地說:“在下正為了這件事,召請友好親至巫山打聽。
如果知道,便不會冒險一行了。據在下所知,在四寶擂臺開放之前,從沒聽人說過巫山有何異動。巫山附近既非站頭,更非陸路通衢要道,往來的船隻也不會在巫山停留,三峽的水寇也不在巫山結寨。因此那兒發生的事,從來就不會引人注意。四寶擂臺的消息,上月中旬方傳出江湖,在下一無所知,一時好奇,打算入山一探,其他的事,恕在下無可奉告。”
“你的話可信麼?”
“在下豈敢隱瞞?這是實情。”
侍女轉首向女主人用目光示意,白衣女郎沉靜地點頭。
侍女的目光,重新落在飛虎臉上,問:“君山四秀士來了麼?”
飛虎語氣肯定地說:“君山四秀士在君山納福,與江湖斷絕了往來,閉門不問外事,嚴禁門人子弟在外走動,因此,他們足不出嶽州,決不會前來。迄今為止,四秀士仍在君山。”
侍女又向女主人用目光詢問,女主人同樣沉靜地點頭。侍女的目光,落在趙罡身上問:
“剛才是誰要拔取家小姐的信物?”
趙罡淡淡一笑,泰然地答:“乃是區區。”
“你不知家小姐的禁忌?”
“不知。”
“你很幸運。初出道的人,冒失將自招殺身之禍。”
趙罡的神色毫無異樣,平靜地說:“在下記住就是。不過,在下認為,留花示警賣弄逞能,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光彩的事,這比那些欺壓良善,魚肉地方的惡棍地痞,高明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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