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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倏生鉅變

    玉琦踏著晨曦歸來,客店中已亂得一團糟。

    他由後院進入,第一個截住他的是飛虹,她急叫:“是楊公子嗎?啊!你未被賊人擄走?”

    玉琦吃了一驚,倏然止步,急問:“誰被擄走了?”

    “少公子和兆祥哥。”

    “其他的人呢?”

    “姜、周、柏三位叔叔受毒昏迷。小姐和逸電姐追賊去了。”

    玉琦飛奔內廳,茜茵正在把守著內房。神劍書生和五七名店夥,正急得團團轉。

    “啊!大哥幸而無恙。”茜茵叫喚。

    玉琦無暇回答,他撲奔內房。房中榻上,躺著姜志中三條好漢,皆已昏迷不省人事。他一探三人脈息,就燈光翻開三人的眼皮檢驗。說:“這是子午迷魂魂香,並非中毒,須昏睡六個時辰方能甦醒,用酒醋洗面可解。”

    他出房招呼店夥,並向姑娘說:“華妹向何處追賊?”

    “正北。”姑娘說。

    玉琦急急出室,向北越牆而去。正北是一排房屋,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飛縱急追。

    半里外是郊區,靠右是通往翠雲峰的小道。他身形放快,宛若星飛電射。身後,神劍書生在大叫:“賢弟,等我一等。”

    玉琦回頭一看,神劍書生正如飛趕到。他只好將身形放緩,兩人齊向遠處的山峰急射。

    將近山腳,已聽到前面有叱喝之聲。這時天色已經大明,風雪不止,在白茫茫的雪地裡,視界甚廣。

    玉琦眼尖,倏地向前疾射,將神劍書生扔在後面,氣納丹田大叫道:“華妹,手下留情。”

    山腳下一處雪坪中,菁華狂野地揮劍,把毒無常迫得幾乎連招架之功也沒有了。

    逸電姑娘手按劍把,正監視著對面一個銀鬚皓首,身著灰袍,手支盤龍拐的人。

    菁華正擬遽下殺手,聽玉琦一叫,心中大喜,趕忙收劍後撤。她還以為玉琦也被擄走了呢。

    玉琦電射而來,姑娘急問:“大哥,可知道元真弟和兆祥哥的下落麼?這個惡鬼用毒煙暗算我們,饒他不得。”

    玉琦道:“華妹錯怪了他,暗算我們的人,用的是子午迷香,並非毒劑。毒無常一生以毒揚名江湖,不會用那種下三濫的迷香,自失身份。”

    毒無常已調息復原,拭掉額上行將結冰的冷汗說:“小夥子的話才是中肯之言,老夫豈會用那種下三濫之物?”

    這時神劍書生也趕到了,厲聲道:“毒無常,你的話可騙小孩。只有你在客店左近,不是你還有誰?司馬昭之心,你不用巧辯了。”

    毒無常厲叫道:“呸!你是啥玩意?老夫雖以淫毒兇名橫行江湖,為人所不齒,但敢作敢為,光明磊落,你豈能血口汙衊老夫?你來,老夫要教訓你。”

    菁姑娘叱道:“本姑娘發現有人,即行追出,只看到你在客店附近,不是你還有誰?”

    毒無常沉聲道:“正好相反,老夫為了踩查小夥子的蹤跡,正在四處踩查,突發現有人越牆而出,竄入一家民房,老夫還在盤算是否跟蹤,便被你一陣子不問情由亂砍追殺,豈有此理!”

    “你的話騙不了人。”神劍書生又插口。

    毒無常怒叫道:“誰要不信,可問那老不死的恨天翁。”

    眾人一聽“恨天翁”三字,各有表情。神劍書生和玉琦是驚,兩位姑娘是茫然。

    恨天翁淡淡一笑說道:“誰要不信任老夫的話,先表明。”他的神目盯緊神劍書生,電芒外射。

    沒有人說話,恨天翁平靜地說道:“老夫在武林的名望,絕不許發違心之論。從昨晚初更起,老夫便跟蹤這個惡鬼,見他不住四處亂跑,正感奇怪。那由客店越出之人,老夫亦看到了,至於那位姑娘因何追殺這惡鬼,老夫亦感詫異。”

    玉琦向姑娘說道:“華妹,恨天翁老前輩名列武林第一高位,一言九鼎,絕不會為這惡鬼而發違心之論。”

    神劍楊高卻冷哼一聲,陰陰一笑道:“凡是在附近出現的人,難脫瓜田李下之嫌。哼!

    說不定他兩人串通,也說不定就是他兩人所為。”

    恨天翁面色一沉道:“小娃娃,你太不知自量了,你是連老夫也咬上一口了?和你這種狂妄之徒說話,未免浪費精力,老夫懶得說了,你是否想留下老夫?”

    “在是非未明前,只好委屈你隨咱們走一趟客店。”神劍書生傲然地答。

    玉琦急說道:“楊大哥,咱們不能在此耽擱,追查主兇要緊。”便向恨天翁抱拳行禮道:“老前輩幸勿見責,晚輩這兒陪禮。”

    恨天翁沒做聲,毒無常哼了一聲,回頭就走。

    神劍書生大喝一聲,飛撲而出,迅捷無比,人一近毒無常,寶劍已經撤出,身劍合一攻向毒無常。

    玉琦大驚,已無法阻止他的魯莽行動,大叫道:“楊大哥,不可……”

    已經遲了,兩人已拼上了。

    毒無常豈甘示弱?猛地旋身,一棒劈出。兩人都快,也都用了全力,“嗆啷”一聲劍棒相交,各自向側飛退。神劍書生劍術通神,可是內力修為相去甚遠,無常棒又是重兵刃,乃是緬鐵精英摻以合金的寶刃,不怕神劍。

    兵刃相觸,火花四濺,神劍書生被震退丈餘,毒無常也橫飄五尺。

    菁華見神劍書生不聽玉琦的話,本來大為不滿,但畢竟念在他與玉琦有些少交情,可不能袖手旁觀,便嬌叱一聲,閃身掠出。

    毒無常大概對這位功力奇高的俏美人有點畏懼,不敢和她接鬥,霍然轉身,向後飛射。

    在他轉身的剎那間,一股藍色輕霧從他袖底飛灑而出。

    “華妹快退!”玉琦大叫,只一閃便到了姑娘身側,右掌急向藍色煙霧拍去,左手一帶姑娘右臂,倒飛而回。

    他這三天來,功力突飛猛進,昨晚更得落魄狂生樂天全力相助,二功合參,功力一進千里。他這一掌擊出,那無聲無息的如山潛勁,以排山倒海的勁道向前猛湧。藍色煙霧散飛的範圍只有八尺左右,還未完全散佈開,便被強烈的掌風一蕩,中間兩尺的煙霧向後急退,四面的餘煙也由中間急卷,向後飛蕩。

    菁華本已聞聲倏止,玉琦的一言一動,對她都有一種神奇的影響力。這奇妙的情綜,連她自己也弄不清其原因何在。

    她剛止步,距藍色煙霧不過咫尺,突覺一股無可抗拒的潛力,將她帶得向後急射。

    玉琦不知自己的功力增進得如此神速,這一帶之力,將姑娘帶得飛退三丈之遙,兩人幾乎跌倒。

    這也難怪,他這一掌搭在姑娘的右臂上,他自己並沒感到有何異處,姑娘可感到渾身發軟,從右臂那隻虎掌傳來的神秘力道,比實際的勁力強了何止百倍?她感到渾身發熱,直撞入玉琦懷中。

    毒無常在這一瞬間,已遠出十丈外去了,這老魔頭在菁華手中二次受挫,知道憑功力相鬥,他定然吃蹩,只好仗他的毒物脫身。

    恨天翁哈哈一笑,跟蹤便追。

    神劍書生被震退丈外,大為不服,毒無常袖底灑出藍色煙霧逃命,他知道厲害,又急退丈餘。

    恨天翁起步追趕毒無常,恰好由神劍書生身右掠過。

    “你不能走!”神劍書生叱喝,順手飛出一劍,急截恨天翁的去路。

    恨天翁大怒,叱道:“滾!”

    他左手大袖猛扔,“呼”一聲氣流狂鳴,神劍書生連人帶劍飛起,連翻三個空心筋斗,在兩丈外沉重地落下地面。

    逸電姑娘嬌叱一聲,也追上一劍飛點。

    “你也不成,滾!”老頭子大喝,大袖再揮,人已遠出十丈外去了。

    逸電也招架不住,蹬蹬蹬連退五六步,方將身形穩住,驚得花容失色。

    四人眼睜睜注視著毒無常和恨夭翁的身影,消失在翠雲峰的古木小丘中。

    四人回到客店,姜志中、柏永年、周嵐皆已醒來。丟掉了兆祥和元真,他們急得上天無路。

    所有的人全聚在大廳,商討如何尋找賊人的蹤跡。神劍書生事不關己,但十分熱心,他說:“在下認為,這事九成是無為幫的人所為,找他們要人,準沒錯。”

    姜志中也說:“就事論事,除了無為幫,委實找不出其他可疑之人,不然為何只擄去咱們的兩位年輕人?”

    玉琦接口道:“志中叔,小侄並不作此想,既可能是無為幫的毒謀,也可能是他人所為。”

    “怎見得?”志中問。

    “在河南府,我們的仇家只有無為幫,欲得我們而甘心的人,以他們嫌疑最大。”

    “也可能是毒無常,可惜讓他逃掉了。”神劍書生冷然說。

    玉琦道:“毒無常絕不會用迷香,他橫行江湖獨來獨往,無所不為,不會與人結夥,暗中計算我們的人,不會是三兩個人的事。而且以施放迷香的方位與賊人入室的足跡看來,定然是極為熟悉客店情形的人。他們的本意是一網打盡,可惜大風雪阻礙了他們的毒計,無法全功。我想,無為幫沒有如此斗膽。”

    神劍書生道:“賢弟,亡命之徒,沒有不敢之事。目下他們人質在手,根本不怕任何人報復。”

    正說間,門外一名店夥手捧一個大紅拜帖,急急奔入大廳。

    “消息來了。”志中說,起身迎著店夥。

    店夥計躬身道:“適才有一個客官將此拜帖交櫃,囑交與諸位爺臺。”

    “人呢?”志中急問。

    “已急急走了。”店夥計惶惑地答。

    志中接過拜帖,揮手送走店夥,拜帖套封上並無一字,帖後寫著:“河南府膽敢肆虐,欺我中州無人;聊施薄懲,警汝狂徒。笑閻羅下諭。”

    “笑閻羅?這宇內兇人怎會突然與我們為難?”茜茵駭然地驚呼,粉面泛白。

    姜志中將帖置於几上,劍眉緊鎖道:“這人素有兇名,在江湖神出鬼沒,萍蹤無定,咱們到哪兒去找他?”

    神劍書生突然接口道:“要真是這老魔,在下倒知他匿伏之處。只怕是旁人盜用他的名號,騙咱們上當,借刀殺人,後果堪……”

    玉琦道:“大哥且說老魔的匿伏巢穴現在何處。只此一條線索,我們絕不放棄。”

    神劍書生道:“這事還待慎重考慮。”

    姜志中道:“已無他途可循,楊兄不必多慮。”

    神劍書生朗聲道:“這老魔匿伏之處,名叫虎爪山,位於嵩山之東,滎陽之南,密縣之北,甚不好找。因那兒群峰競立,路險澤深,如要進入那兒,端的困險重重。”

    菁華接口道:“除了上天入地,任誰也阻不了我們。”

    神劍書生道:“在下只到過滎陽,並未見識過虎爪山的一景一物,至於能否找得到虎爪山,未敢遽下定論。”

    玉琦道:“事不宜遲,咱們立即前往。”

    神劍書生道:“愚兄意欲且在這兒呆上一天……”

    玉琦急道:“救人如救火,大哥何必耽誤?”

    神劍書生不慌不忙地說:“道路不熟,欲速則不達。愚兄要在這半天中,找到一兩位熟悉道路的朋友引路,比在崇山竣嶺中摸索要好些。笑閻羅乃是九大高人中之一,絕不會不講江湖道義,他會等我們前往索人,也許有一場兇險的拼鬥呢。”

    志中頷首道:“楊兄所說甚有見地,咱們可多等半日。至於引請朋友之事,還請楊兄多多費心。”

    神劍書生告退道:“兄弟立即進行,入暮時分定有回報,告辭。”

    神劍書生走後不久,姜志中向柏永年道:“永年弟,假如你是笑閻羅,請教,你是否也會下這麼一封無頭無尾的拜帖?”

    柏永年沉聲道:“以笑閻羅在武林地位之尊,當然不會,即使會,也不會用拜帖。”

    姜志中冷笑道:“這就是可疑之處。可能有人利用笑閻羅的名頭嚇唬我們,其中定有毒謀。”

    鬧海夜叉柏永年拍拍脅下的雙股叉道:“他們佔不了便宜,咱們豈是省油之燈?”

    菁華姑娘突然低聲說道:“你們可曾留意到,神劍書生接鬥毒無常的景況?在金墉城他劍誅邙山婆婆,並未用全力;而毒無常一棒竟將他震飛丈餘。這人的實際功力其實並未讓我們摸清,有他在我們身邊,確是可虞。”

    玉琦道:“他一個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姑娘說:“但願如此,我們得多加小心。”

    志中道:“今日早些憩息,明日準備應付奇變。晚間咱們和衣而睡,輪流警戒。”

    這一天在他們來說,算得上是漫漫長日。尤其是姜志平,他重責在身,丟失了小主人,其焦急的程度可以想見。

    午後,他邀了玉琦至金墉走了一圈。金墉的百十具屍體已經失蹤,連血跡也被大雪掩沒,看不出絲毫痕跡。

    在城郊,他們轉了一圈,毫無所得。他們對河南府人地生疏,想找一個當地的武林名宿也無從著手。

    入暮時分,神劍書生,帶了兩個人前來造訪。

    三個人一踏入大廳,臉上掛著欣喜的神色。姜志中、柏永年加上玉琦三人,迎近客人也強行歡笑。

    兩位客人都一表非俗,甚有英雄氣概。一個七尺以上的身材,鼻直口方,紅光滿面,約有四旬以上年紀;在他腰帶旁懸著一把用黃綾套盛著的文昌筆。

    另一位五短身材,但甚為精壯,禿頭尖頜,唇旁有兩撇鼠須,一雙泛著黃色光芒的鷹目,不時流轉。他穿著緊身夾衣,外罩天藍色大氅,下面露出半截刀鞘。

    神劍書生含笑步入大廳,向姜志中抱拳一禮道:“姜兄久等了,兄弟總算幸不辱命,已請到兩位知己朋友,他們知道進入虎爪山的路徑。”

    姜志中回了一禮,笑謝道:“楊兄辛苦了,在下這兒先行謝過。”

    接著雙方引見,客套一番。大個兒姓鄒,名信龍,綽號叫絕筆生花,矮個兒叫金眼虎霍奇。

    神劍書生續往下引介說:“信龍兄乃是孟津第一高手,在江湖,他的文昌筆算得武林一絕。”

    “楊兄別捧小弟太高,跌得太重可受不了。”絕筆生花得意地一笑,語氣雖謙,其實心中高興。

    神劍書生繼續往下為矮個兒吹噓:“霍兄的單刀,火候之佳,招法之兇猛辛辣,江湖英雄無出其右。有他兩位相助,勝似千軍萬馬。”

    “好說好說,楊兄抬舉在下了。”金眼虎也得意地答。

    楊志中看兩人的神態,知道他們的功力確也不壞,至少由他們充滿自信的傲岸神色中,可看出他們自命不凡定有所恃,便含笑道:“在下初蒞貴地,遇此棘手之事,委實束手無策,有二位出面鼎力相助,相信難題當可迎刃而解。只是有勞二位大駕,於心難安;日後如有機緣,定當圖報。”

    金眼虎哈哈一笑道:“姜兄何必見外?為朋友兩肋插刀,乃理所應當之事;只恐力所不逮,有負姜兄期望哩。”

    絕筆生花容色一正,言歸正傳道:“那虎爪山確是笑閻羅隱居之地,據說這兇魔從不許外人踏入山路一步。兄弟雖曾到過虎爪山左近,但並未敢擅入禁地。論功力,在下有自知之明,所以只能引導諸位入山。與老魔動手,在下則所助無多,姜兄尚請見諒。”

    姜志中道:“勞兩位大駕指引入山,在下已多感盛情……”

    金眼虎搶著說道:“從進入整座五虎嶺山區起,便步步生險,除了西面的嵩山周圍五十里內,無一不危機四伏。那老魔不少徒子徒孫,在山區中出沒無常,一個個心狠手辣,極難應付。而虎爪山正是五虎嶺東面的腹地,老魔更不許陌生人走近,防範更嚴。”

    玉琦突然發話道:“請問兩位前輩,我們可否利用黑夜入山?”

    金眼虎搖頭道:“不成,困難更多,五虎嶺山區極為遼闊,虎爪山更位於山區極為隱秘之處。即使在晝間,也不易弄清方向,夜間更不好找,也更易受到暗算。”

    絕筆生花笑道:“小兄弟何必操之過急?由這兒到虎爪山,全程不過兩百里左右,真要趕路,午間便可趕到。如果晚間前往冒險,遭敵暗襲姑且不論,萬一迷失在內,會應了欲速則不達俗語。”

    神劍楊高也說道:“賢弟,急不在一夜,咱們明日五更即趕早啟程,以咱們的腳程來說,不須午間便可抵達了。”

    絕筆生花道:“進入虎爪山,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由登封西南入山,路倒是好走些,但須受到少林派弟子的注意,而且也遠了些。另一條則由偃師入山,路險,可是不易受到騷擾,笑閻羅的門下在這兒分佈也甚稀少。”

    神劍書生道:“咱們何不由滎陽或者密縣入山?那兒豈不近些?”

    絕筆生花搖頭道:“那兒根本無路可入。誰也沒聽說過有人從那兒進入過虎爪山。”

    “那麼咱們預定從哪兒入山?”神劍書生問。

    “為不欲讓笑閻羅發覺我們的的行蹤,以從偃師進入為佳。”絕筆生花不假思索地說。

    “由偃師進入也近得多,不必繞道登封。”金眼虎也說。

    神劍書生轉問姜志中:“姜兄意下如何?”

    “在下人地生疏,惟諸位馬首是瞻。”姜志中笑答。

    “那麼明晨見。”神劍書生告辭。

    姜志中起身留客道:“諸位玉趾光臨,何必匆匆而去?在下已吩咐店夥備好薄酒,尚請賞面。”

    絕筆生花起身道:“不是兄弟見外,明日啟程,家中尚有事料理,待虎爪山事了,定然叨擾姜兄三杯。”

    三人起身堅持,告別出廳。姜志中與眾人只好送出門外,殷殷道別。

    臨行,絕筆生花突對玉琦道:“楊老弟,咱們似乎有點兒面善。江湖中有一位武林俠義道奇人,不知老弟是否認得?”

    “晚輩初履江湖,一切陌生;不知前輩所指是誰?”

    “一代俠丐天涯跛乞宋浩然。”

    “晚輩曾有耳聞,無緣結識。”

    一旁的金眼虎目光始終未離玉琦的面目神色,這時突然發話道:“那天涯破乞乃一代奇人,俠名四播。想當年回龍谷正邪決鬥之時,他已經慷慨殉身,豈知仍被他從屍堆中逃得性命,可見他的藝業是如何深厚。目下聽說他已經重出江湖,不知是否真實?”

    “晚輩倒想見識這位怪乞,日後尚請諸位加以引見。”玉琦從容地笑答。

    神劍書生道:“天涯跛乞算不了什麼,倒是玉獅的至友奪魂旗詹明,方算得俠義奇男子。他目下已經出山,要替至交好友玉獅報仇雪恨,這人確是值得咱們結識。賢弟,你是否願與詹老英雄結交?”

    玉琦仍是那微笑的神態說:“小弟自然願意結交天下英雄,此乃人生一大榮事。但如要好勇鬥狠,小弟可不願捲入正邪拼死的漩渦。”

    說著,已到了前院,互相行禮告別。

    當夜,風雪更猛。三更初,正是姜志中擔任警戒。三更,正是夜行人活動的時光。

    風狂,雪花飛舞,天空雲層極厚,大地漆黑,微弱的雪光,絲毫不起作用。

    正東,圍牆外突然飄入一條灰影,幽靈似的貼著牆頭一掠而過,即隱入牆根之下。

    接著灰影連閃,接二連三進來了四個人。

    正北那面,也出現了五個人影。

    十個人全藉木石隱身,寂然不動。正東首先進入的人,突然一長身,大踏步向屋角闖,膽子不小,公然明目張膽幹啦。

    他身材高不過六尺,一身灰色夜行衣,外披同色風氅,背肩上,現出一支金色的劍柄。

    陽臺暗影之內,神鞭姜志中向門內扔了一顆石子,手中扣了三枝他的獨門暗器“飛魚刺”,準備痛下殺手。

    室內的人全醒了,但未得志中招呼,皆隱身在門後窗內,隨時準備撲出。

    可是隻有一個人公然踏雪而來,姜志中不由大惑。

    東側原有一個小池塘,已經被冰雪積滿,約有一畝大小。那人在中間一站,突然用低沉的嗓音喝道:“有人麼?出來答話。”

    志中冷笑一聲,收了飛魚刺,像一頭大鳥飛掠而下,以“平沙落雁”身法落在那人身前兩丈。

    在極為微弱的光線下,他看出那人臉上戴著鐵灰色的面罩,只有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在外面,不問可知定是一位武林高手。

    志中雙手叉腰,滑前五尺,冷然發話:“閣下可是無為幫的人?”

    “笑話!無為幫是啥玩意?”

    “既然不是,為何用面具掩去本來面目?通名!閣下因何午夜前來相擾?”

    “相擾?哈哈!特來領教閣下有何驚人絕學,敢到咱們河南府撒野。”

    “尊駕是與無為幫出頭的了。”

    “笑話!我金蛇劍李芳何等身份,閣下豈能將李某與那些跳樑小醜混為一談?哼!”

    “金蛇劍李芳,名不見經傳,我姜志中對閣下陌生得緊,真是孤陋寡聞。”

    “你確是孤陋寡聞,但宇內三靈你該有過耳聞。”

    “這倒聽人說過,可是指天靈婆耿又春、地靈老怪丁遠、百靈丐呼延浩麼?尊駕提三靈有何用意?”

    “正是,你還算記得。閣下聽清楚了,李某奉三靈三位老前輩所差遣,前來諭知汝等。

    其一,金墉城一百十六具屍體,你們得償命,不論死者是哪一路人物,本府的事,用不著你們外路入越俎代庖。其二,你們之中,有一個姓楊的年輕人,是以往白道英雄玉獅楊世群的後人,著他隨在下返報。三位老前輩要造就他,免失楊大俠生前英名俠氣。”

    “要是咱們不睬你呢?宇內三靈的名號,也唬不倒姜某。”

    “不睬?哈哈!閣下未免笑話了。”

    “並非笑話,千真萬確。”

    “你想怎樣?”

    “怎樣?哼!那你就準備束手就縛。”金蛇劍語音變厲。

    “尊駕說話輕鬆之至,未免太不自量了。”

    樓上的玉琦聞聲飛掠而下,泰然加入說:“楊某來了,尊駕可是找我?”

    金蛇劍語音立變平和地說:“你可是玉獅的後人?”

    “誰告訴你我是的?”

    “在下奉命前來,只問你是與不是。”

    “是與不是,用不著閣下動問。”

    “你別忘了,三位老前輩乃是一番好意。”

    “任何好意皆與楊某無關,你白跑一趟了。”

    金蛇劍踏前三步,厲聲道:“這麼說來,你要辜負三位老前輩的好意了?”

    “笑話,你未免太豈有此理。”玉琦的語音也不太好聽。

    “你下否認是玉獅的後人吧?”

    “在下並未承認過,尊駕乃是自作多情,張冠李戴。”

    “住口!你敢譏諷太爺?”

    “太爺還要教訓你呢。”玉琦也踏前三步。

    “且慢!”姜志中叫道:“姓李的,且教你們的狐群狗黨出來,今晚你們的黔驢技窮,少作那如意大夢了。”

    金蛇金冷笑道:“目下還用不著他們,在下先結果你們。如果你們記得江湖上有關三位老前輩的聲威,只有一條路可走。”

    玉琦哼了一聲說:“是什麼‘告要幸生,莫逢三靈’麼?呸!你敢仗三靈的聲名唬人?

    楊某先讓你開開眼界。”

    說完,猛地閃身撲上,雙掌一錯,猱身疾攻兩掌。

    樓上黑影一閃,菁華已飛掠而下,人未到香風先至。她本想攔住玉琦,自己動手;豈知玉琦近日來功力日進千里,比她還快,已經撲上出招了。

    金蛇劍沒想到對方有如許迅疾的身怯,聲剛落人已到了,似是迅雷乍響,恍若驚電突閃,他大為駭然。

    掌到,聲息俱無,金蛇劍似知已來不及出招化解,急向左疾閃、雙掌護身,向外猛吐。

    “噗”一聲悶響,玉琦的真力七中金蛇劍的雙掌,把他擊飛八尺外,又滑出丈餘方拿穩樁。

    玉琦身軀略向後挫,並未能跟蹤追擊。

    金蛇劍只覺掌心火熱,無法抗拒那襲來的如山暗勁,大為震駭,身形被震飛的瞬間,發出一聲訝然的驚叫:“咦!”似是對這兩掌大出意料。

    他身形一定,霍地轉身,一聲怒嘯,兇狠地反撲,雙掌連擊五掌,五掌如一,攻向玉琦胸腹要害,罡風銳嘯,劈空掌勁聲勢駭人,捱上任何一掌,大石頭也得碎裂,何況是人?

    “哎……”一旁的菁華姑娘大驚,晃身撲出。她一聽金蛇劍掌風發出的厲嘯,便知玉琦絕難抵擋,禁受不起這雷霆似的兇狠一擊,所以驚叫著撲出。

    豈知玉琦已猱身欺近,左手“推山填海”,右掌“鬼王掮扇”。左手是硬接,右手是反掄對方肩頸,在接招中更向對方反擊,疾逾電閃。

    在對方怒嘯反撲時,他心中暗叫:“咦!這人口音似乎有點耳熟。”

    耳熟是一會事,生死一髮之間,不由他多加思索,立即展開反擊。

    “小姐不可!”姜志中也搶出攔阻菁華。

    這乃是瞬息間事,緊接著就是“波滋波滋”像是洩氣的聲音響起,“嗤”一聲人影飛退,有人發出驚叫。

    玉琦手中有一張只露雙眼的人皮面具,身形晃了兩晃。

    金蛇劍則暴退丈餘,踉蹌站穩。

    菁華與姜志中在一旁怔住了,志中輕聲說:“小姐,我所料不差。”

    “料什麼?”菁華惑然問。

    “他這幾天在練一種極為奇異的神功,進境極速。”

    “怎見得?”

    “你不看他臉上的古銅色肌膚,顏色已在日漸褪落,眼中神光已可逐漸內蘊了麼?”

    “哦!是的,怪不得他老不願和我們多處。”

    “他是個用功的好孩子。”姜志中頷首讚歎。

    這時,玉琦已將面具扔掉了。原來他硬接對方的五掌,並用右掌猛襲對方肩頸。掌勁一接實,對方渾雄的力道全被化去,並將餘力突然反震回去。在一髮千鈞間,金蛇劍拼餘力向上一託,想撥開對方襲到肩頸的一掌。

    豈知玉琦在力道被消的片刻,由掌變爪,以極為迅捷的手法一抓。

    金蛇劍躲得快,不然臉上準得開花。但躲得雖快,面具卻落入玉琦手中,可見他所遇的危險,已到了何種程度。

    “錚”一聲龍吟,劍嘯懾人心魄,金蛇劍倏然撤出一把金芒閃閃的寒劍,一步步欺近,目中兇光暴射。

    在微弱的光線下,他的臉容猙惡可怖已極。滿臉瘡疤,左頰肌肉扭曲成團,右頰從顴骨開始,一道刀疤直向下掛到右耳根,歪嘴齜牙,簡直像煞了一個厲鬼,醜惡猙獰,令人見之毛骨悚然。

    他手中的寶劍卻是上上佳品,寒芒閃爍,劍身有一道指大金虹,盤繞在劍身上,發出跳動著的金芒,像是活的,不住扭曲跳躍。

    雙方愈來愈近,玉琦夷然無懼,橫掌當胸,上身微俯,左足尖徐向前移。

    “琦哥接劍!”菁華嬌呼,一道寒芒閃電而至。

    玉琦伸手一抄,寶劍入手。

    這一瞬間,金虹飛騰,劍氣銳嘯,金蛇劍已在這剎那間撲到,一招“長虹貫日”飛射而至。

    玉琦剛抄住寶劍,稍慢便勢必捱上一劍,他只好用上了剛學到的神奇三劍,臨危拼命。

    “著!”他信手揮劍,身形半旋。

    “哎……”金蛇劍身軀突然向右一僕,人不等倒下地面,便向右貼地疾射。地下,點點滴滴的鮮血,十分觸目。

    玉琦匆忙中出劍,沒想到仍能將對方擊傷,怔了一怔,金蛇劍已逃出兩丈外去了。

    “好朋友別走!”他急起猛追。

    “打!”圍牆下的四個人同聲大喝,百十件暗器電射而至,破空之聲懾人心魄。

    志中和菁華也身形剛動,暗器一到,便向左一繞,閃電似的前撲。

    可是晚了半步,五名賊人已越牆而出,三人追到圍牆上,只好罷休,外面不遠是一連串的民宅,賊人隱入宅中便已不見,屋多院深,找人是不可能之事。

    在同一時間內,正北的五個人沒等樓上有人追出,卻已悄悄地撤走了。

    牆上的玉琦喟然一嘆道:“這個自號金蛇劍的功力,確是不俗,他那掌勁委實夠霸道,如果在三天前,我接不下他一掌。”

    突然,他感到一隻溫暖的小手,落在他的手背上,鼻端幽香陣陣。

    他略一轉首,身畔立站著菁華,她那深潭也似的目光,正凝注著他,見他轉首,便輕柔地說:“琦哥,今後我……我會稍為放心了。你的功力進境之速,令人難以置信,但我仍然相信,而且十分欣慰。”

    玉琦已發覺姜志中早已走了,只感到臉上一熱,手背上那隻小手發散出來的熱力,令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宣時窘迫,也有說不出的神秘感受。

    他將劍替她歸鞘,說:“華妹,我們回去吧,風雪愈來愈大了。”

    兩人的手幾乎同時握住了,飛退下地,並肩向樓上掠去。整座樓房重歸寂靜,只有風雪之聲。

    不久,圍牆上又現出了人影。

    玉琦剛行功完畢,悄悄起身。突然耳中傳來柏永年用傳音入密之術,向他傳到。

    “不必起來,賊人想用騷擾竟夜之法,消耗我們的精力,我們可不能令他們如意。”

    他知道柏永年正藏身在飛簷下,便也用傳音入密之木說:“待小侄到外面埋伏,捉一個來審問一番。”

    “不必了,民房太多,易於匿伏,恐遭暗算,用不著冒險。今晚他們確是出動了不少高手,看來我們已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物包圍了,他們的來意仍然諱莫如深。”

    “小侄倒知道原因,那就是為了小侄。”他話剛完,人已從另一窗口一閃而出,鬼魅似的落下地面,從東面越出了圍牆。好快!

    他快,別人也不慢,也剛退入民房的暗影中。

    在他撲近的剎那間,三點寒星電閃而至,分上中下三路襲到。

    他一掌拍飛中上兩顆寒星,搶近牆角,飛起一腳,將下面那顆寒星踢得向屋的另一角落疾飛。

    “哎……”一聲尖叫響起,寒星大概已擊中一人,而撲近的牆角中,鬼影俱無。

    他回身向尖叫聲響起處撲去。那兒除了血跡,一無所有,顯然傷者已被人救走了。

    如此鬧了一夜,賊人四面騷擾,利用民房神出鬼沒,甚至出聲謾罵。幸而姜志中有先見之明,始終以靜制動,不令眾人外出。

    玉琦也被菁華半勸半拖將他找回,不讓他再出外冒險。

    在東郊周公廟附近一座巨大府第中,整座宅第沒有一絲燈火外洩。四周,有三三兩兩隱於各處暗影中的暗樁,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內間花廳中黑黝黝地,但隱有人聲。每一個字音都沉凝低弱,僅廳中人可以清晰地聽到。

    裡面,正有人秘密聚會,傳出以下的對話:“據在下猜測,那小狗定然是奪魂旗詹老匹夫所說的楊家後人。”

    “你怎知道?”

    “詹老匹夫那兒,在下已布了暗樁,他們的舉動,盡在我掌握之中。可是這些天來,並未發現楊家有人出現。而這小狗的相貌,除面色如古銅外,無一不像當年的玉獅,已可斷定他即是楊家餘孽。”

    “這次咱們全力以赴,捉住他就可分曉。”

    “那傢伙功力出奇詭異,似乎日有不同,深不可測,不知其真才實學究竟如何,如要擒他,相當棘手。”

    “必要時毀了他。”

    “這不勞老哥擔心,此次已有萬全準備,如果沿途未能得手,準教他化為飛灰。”

    “你想得不錯,哼!假使他不夠朋友,你仍然無奈他何,何況他身旁還有那幾個功力高不可測的狗男女。”

    “如果他不上當,我敢和老哥你賭個東道。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以英雄豪傑自命,義之所在,不顧生死,不信請拭目以待。”

    “廢話少說,虎口崖火禪洞的事,可曾準備停當?”

    “絕不誤事,已爭取了一天時間,在他們到達之前,定可先期完成。”

    “但願一切如意。笑閻羅可曾在那兒出現過?”

    “還未見到。”

    “記住:每一個人必須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吞下一顆百毒絕命丹,以免被擒時熬不住酷刑,洩漏機密。”

    “早已準備停當。”

    “那兩個小狗真準備放掉?”

    “不,是交換,最後他們仍難免一死。那四個丫頭,決定送上許州,少公子要她們,切記不可傷了她們。”

    “主人是否同意了?”

    “有少公子做主,主人根本不管這種事。”

    “斬草不除根,來春又復發;少公子不怕日後?”

    “笑話,你老兄老悖啦!落入少公子手中的女人,有幾個是活著的?”

    “喂,和尚,那老花子的消息如何?”

    “仍未得到確實消息,在開封不會有錯。”

    “無為幫的事如何處理?”

    “咱們別管,各行其是,休得纏夾,咱們可不管無為幫的鳥事,置身事外,大家脫出牽連。”

    “好了,別說得太多。一切在明日了結,結果了楊小狗,咱們得全力對付詹老匹夫了。

    雖則主人要咱們暫緩下手,直待他們全牽上線,一一查出他們匿伏之處,再一網打盡或逐一撲誅,時間不短,但咱們的事多著哩。各位可以分頭行事,天色不早了。”

    接著人聲漸杳,有一個走在最後,還在嘀咕:“怪事!主人為何如此急於誅去楊家後人?按理,無為幫該著急才對,逍遙道人才是正主人哩。”

    “別廢話了,老兄,有許多事是不用深究的,知道內情反而性命難保,走吧!”——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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