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四艘海鰍船從捷地河駛入運河,轉舵下放,悄然停泊在條山西面的河濱水草叢深處。
這種船與內河的船隻不同,最易分辨處是船首兩側,各有一隻木製的怪眼;再就是舷高,頭大尾小,像條鰍魚。
鷹揚島的人到了,來得正是時候。
滄州風雨滿城,暗流激盪。白道人士是來看熱鬧的,已向條山莊表明態度。
楊雲波目前投鼠忌器,對於千手神君所傳出驅逐江湖朋友離開滄州的謠言,不承認亦不願否認。
黑道朋友也表明了態度,要求楊雲波置身事外,遠走高飛,以免捲入遊渦。可是,他怎能遠走高飛?
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千手神君這一招,確是擊中了他的要害。
千手神君趙如峰已經三次派人提出警告,要求條山莊立即採取行動,驅逐聞風趕來的江湖人。
這天近午時分,驛站前來了一位穿團花長袍的中年人,身材雄偉,神目炯炯,留了三絡長髯,方面大耳,即使在笑,也帶有三分威嚴。
右後方不遠處,一位清麗的中年村姑,手中挾了一隻長木匣。說是中年,其實外表年輕,雖是村姑打扮,依然清麗出塵。
驛站旁的栓馬樁附近,有兩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一高一矮,臉色黃,但五官美好,穿得檻樓,象是窮戶人家的小毛頭、畏畏縮縮地蹲在角落上,似乎在等驛站內的爺們施捨兩文。
中年人直趨敞開著的驛站大門,抬頭不經意地望望天。天宇中萬里無雲,炎陽高照,沒有一絲風,顯得有點悶熱。
一名驛卒大概被對方的氣概所驚,趕快相迎行禮道:“爺臺從何處來?需要小的效勞麼?”
中年人淡淡一笑,揹著手若無其事地說:“在下是從江南來,快進去叫趙如峰出來見我。”
驛卒臉色一變,惶然道:“趙爺不見客,爺臺貴姓?這……”
“在下姓徐。你告訴他,他如果不出來,徐某便打進去了,他會出來的。”
“這……”
“快進去通報!”中年人冷叱,不怒而威。
門內的兩名大漢之一舉步跨出,走近冷笑著道:“閣下,你……”
“劈啪!”耳光聲暴起。
“哎……”大漢狂叫,仰面便倒。
另一名大漢吃了一驚,向內發出一聲短嘯知會里面的人。
同時拔出衣下暗藏的匕首,狂風似的衝出門外,大喝一聲,巴首光芒一閃,扎向抬頭四顧神色從容的中年人心口要害。
中年人信手一抄,哼了一聲,半分不差抓住大漢的腕脈,輕輕一扭,便把大漢給制住了。
大漢相當高明,隨扭轉身,左肘兇猛地反撞中年人的左肋,力道奇重,自救解脫術不俗,反應甚快。
中年人的左手也沒閒著,伸一隻手指輕輕一捺,點在大漢時肩內側的麻筋上。
“天!”大漢驚叫,整條膀子又酸又麻,手臂失去知覺,如中電擊。
中年人淡淡一笑,左手向上提,大手一收,恰好扣住大漢的後脖子,大、中兩指,徐徐壓扣住在雙耳下的藏血穴。
大漢完全失去了掙扎之力,片刻,“當!”一聲,匕首失手墜地,身驅慢慢地發軟,毫無力道。
門內人影急閃,先衝出八名黑衣大漢,街上大亂,湧來不少看熱鬧的人。
千手神君終於出來了,四名中年男女左右護衛。
最右首是陰司惡客,左手握了一把連鞘長創。
“住手!誰要找趙某?”千手神君大喝。
中年人手一鬆,大漢像條死狗,挫倒在地不省人事,臉色灰敗。
“是我要找你。”中年人輕描淡寫地說。
接著,伸腳將昏迷的大漢,向外一撥,再踢開匕首,神態從容,似乎剛才並末發生過任何事。
千手神君不住打量對方,惑然問:“閣下找趙某有何見教?咱們見過麼?”
“你就是千手神君?”中年人反問。
“正是區區,閣下亮名號。”
“在下姓徐,你知道姓就行了。”
“你是……”
“徐某要趕你離開滄州,你在此地鬧事已經鬧得夠令人心煩了。”
“什麼?你……”
“你沒耳朵麼?難道要徐某再說一遍?”
千手神君本來就是個狂傲人物,碰上個更狂更傲的人,怎受得了?大吼道:“取我的劍來,我要分了他的屍。”
陰司惡客舉步而出,陰笑道:“趙兄,他在用激將法激你動手。交給兄弟啦!殺雞焉用牛刀?”
一面說,一面迫進,向中年人道:“閣下,你最好將匕首撿起來防身。”
中年人傲然一笑.仍然揹著手說:“你要動劍?請便。”
“大爺殺你易如反掌,你還不配太爺拔劍呢!”
“話不要說得太滿,閣下……”
話未完。陰司惡客已進步切入,右掌疾吐.拍向中年人的臨口,外表似乎並未用勁,輕飄飄地按出,一看便知是虛招。
中年人果然上當,泰然地向左略閃。
陰司惡客掌勢一變,切入原式吐出。
人叢中沉喝聲及時傳出:“摧心掌!”
中年人大驚,大喝一聲,接招的掌急忙卸力外引,用上了卸字訣。
陰司惡客發出的摧心掌力,被外力引開,突然發出風雷似的震鳴,向側方洶湧而散。
但中年人由於聞警略遲,力發不足,被偏勁所震撼,側飄丈外,幾乎栽倒,不由臉色大變。他以為是虛招,幾乎掌下斷瑰。
這瞬間,千手神君舉手一揮,領先撲出。
村姑迅速打開木匣,拋出一把長劍:“接劍!”
中年人剛才上了大當,無名孽火直衝天靈蓋。長劍入手,劍光同時出現,然後方傳出有龍吟,可知中年人拔劍的手法確是快得駭人聽聞。
“叮!”最先掄出的一名大漢,手中劍突然折斷。
中年人在盛怒之下,公然鬧市殺人,劍虹流轉,大漢的咽喉已被割開,鮮血湧現,屍體後倒。劍虹如電,疾射陰司惡客。
千手神君到了,左手一抬,一技袖箭與兩枚鐵蓮子破空疾飛,急襲中年人的胸腹要害。
中年人不得不放棄追襲陰司惡客的舉動,寶劍斜揮,人向側閃,“啪啪啪!”三聲暴響,暗器應劍炸裂。
村姑手中也有一把劍,狂風似的截住一擁而上的八名大漢。
“小心他手中的寶劍!”千手神君大叫,又打出六種可怕的暗器,像暴風雨般襲向中年人。
中年人知道暗器利害,千手神君的名號豈是白叫的?
除了急退急閃,別無他途,在暗器到達前,他己退了三次方位,身法迅捷絕倫。
大亂中,兩個小夥子幽靈似的穿出人叢,四手齊揚,叱聲震耳:“千手神君,你發幾枚暗器?”
千手神君作夢也沒料到身後側有人暗襲,只感到大腿一震,接著肋下一麻。
“住手!誰敢妄動。”喝聲如沉雷。
人影倏止,刀光劍氣突然消隱。兩個小夥子挾住了千手神君,兩把匕首分別抵在千手神君的脅肋。
千手神君象條病狗,似乎無法站穩,臉色泛青,雙眼失神,嘎聲叫:“閣下,休想怎樣?”
中年人緩緩接近,村姑也從側方靠來,掩護兩個小傢伙押著千手神君往外移。
中年人直迫至切近千手神君、收劍沉聲道:“把滄海客的孫兒交出來,你一命換他一命。”
幹手神君哼了一聲,獰笑道:“閣下,你替滄海客惹上了天大的麻煩。”
“住口!你威脅我麼?”’
“趙某用不著威脅你,事實上你已成了殺楊世傑的兇手。”
“什麼?你拒絕交換?”
“交換?我千手神君這條命,根本不值半文錢、要命你拿去好了。”
“好,咱們看誰硬……”
“在下一死,楊世傑的小命也完了。告訴你,楊世傑目下根本不在趙某的手中,他已被九陰婆師徒於五天前帶走了。你閣下今天出頭迫我,迫死我也是枉然,反而誤了楊世傑的一條小命。趙某活著一天,他也能活一天,不信你就動手吧!”
中年人大驚,駭然阿:“九陰婆?你是說。二十年前大鬧泰山觀,慘殺山東二十八條白道好漢的九陰婆?”
“正是她。”
“她目下在何處?”
“我怎知道。”
中年人一咬牙,沉聲道:“你派人去告訴那老鬼婆,三日後午正,徐某在朗吟樓南面江濱等她。
她如果不來,楊世傑的一條命,將要你們一千條命來償還,欽差的專使船,絕對過不了滄州。兒子,放他走!”
兩個小傢伙將千手神君一推,高個兒咧嘴一笑道:“千手神君,有機會咱們再拼暗器,看你這千手神君是否真浪得虛名。”
千手神君咬牙切齒地說:“趙某會找你,小輩。你從後面乘機偷襲,你只有這丁點兒能耐。”
中年人正是滄海客楊雲波的女婿,鷹揚島主徐鵬。村姑打扮的人,是他的妻子楊苑君。
兩個小夥子是他們的愛子海光、愛女海華經過化裝易容,其實兄妹倆,人才、容貌皆出眾。
滄海客有女遠嫁鷹揚島,除了至親好友之外,知者屈指可數。千手神君一群兇徒遠從外地來,怎知鷹揚島主的底細?
當然,他們更沒想到楊雲波會向遠在海外的鷹揚島搬救兵。
鷹揚島主奇襲失敗,頹喪已極、四人會合了布在四周的十餘名手下,垂頭喪氣出城,撲奔條山莊。
城門口鑽出殘丐與楊濟和兄弟倆,相對苦笑。
鷹揚島主長嘆一聲,向殘丐說:“莊前輩。如果不是你及時傳警,晚輩已栽在那狗東西的摧心掌下了。論江湖詭詐,晚輩的確不如他們。”
殘丐不住搖頭,苦笑道:“要飯的盯住了淮安四寇,哪有閒工夫示警?我也不知那老陰賊來了。按理,千手神君不可能請到這老陰賊的,他的藝業比千手神君高明得許多呢!”
楊濟和心事重重地說:“據咱們羅老爺子說,是個村夫打扮的年輕人發聲警告的。羅老爺子已派人跟蹤了。”
“但願是友非敵。唉!想不到千手神君如此狡猾,咱們這次真栽了。”老二楊濟平憂心忡忡地說。
“現在咱們怎麼辦?”濟和焦灼地問。
鷹揚島主長嘆一聲道:“一切等我見了九陰婆再說。目前除了準備應變之外,千萬不可妄動。走,看岳父他老人家怎說。”
“要不要先打聽九陰婆的下落?”
殘丐沉著地說,“當然要,而且要快,小哥兒一天未救出來,咱們便一天受制於千手神君那些人。
要找九陰婆這個老怪物,需在城郊附近孤鬼橫行的地方去找,時限急迫,咱們必須分頭行事。”
不久,條山莊的人,分別出動向城郊搜索。
鷹揚島主人大鬧驛站的消息,向四面八方轟傳,不啻揭發了千手神君要脅條山莊的陰謀詭計,立刻引起公憤。千手神君弄巧反拙,結果出乎意料之外,成為眾矢之的,處境險惡萬分。
一個時辰之後,千手神君一群惡賊遷出驛站,隱起行蹤下落不明。
謠言滿天飛,揭開了血雨腥風的序幕。由於有人從中推波助瀾,獲取漁利,局勢不可收拾。
城廂已是眾所周知的是非場,因此城廂附近反而看不到武林朋友的蹤跡。
有人說,欽差的專使船.載有價值連城的珍寶。有人說,船上載有欽差大臣搜刮而來的百萬金珠。
總之,那都是些不義之財,誰看了都眼紅,誰不想分一杯羹?
當然,獨吞更妙。